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六十六章 所谓前妻

  他娶了个娘子,比他小。

  可却是他教会了他,什么叫相爱。

  钟楼上,他俩醉得拿不稳酒坛,他终于不携矜持地靠了过来,吻住他的梨涡。两张烫红的脸贴在一起,不知哪个不要脸的说了这么一句:喝完这点,嗝,就回家继续呀……

  他自己扯开衣服将锁骨露出的一瞬间,他目光崩塌了,狠狠一把将他抱上桌子。

  咯咯的笑声中,他衣冠不整地望着他。

  那就是个放浪形骸的妖精,一把将他腕子上的佛珠解开,啪嗒一下拍在桌子上,就搂着他的脖子说:“殿狗,别憋着啦,憋坏呀……”

  可第二天还无辜地问:“你佛珠呢?”

  事实上,他后来的诸多欲求不满都是他教的。

  烛火亮了一夜又一夜,他们总是要先大动干戈,再能来谈人生几何,然后相拥睡去,任世界奇奇怪怪,凭他们偷偷相爱——

  可后来,他也教会了他什么叫伤害。

  那天他匆匆急马入关城,直奔钱庄取了大把银票,出城时,他气喘吁吁地想了想,又赶紧买了一个拨浪鼓。

  当他带着他那点心酸的爱意推开房门时,只有屋顶那个破开的瓦洞在等着他,张着大口,仿佛在嘲笑他心绪不宁下的一时大意。

  那封书信写得很简单,字里行间都透着调皮:哥哥,变个戏法给你看。

  一,二,三……

  我不见啦。

  我会照顾好宝宝和自己的,你也是,那些樱花树下说过的话,你就忘了吧。

  那小孩总是如此,独自就能决定他们的一切,之前的那碗毒药现在还让他深夜里骨髓发痛,此刻又再一次告诉他:你帮不了我,看见没,我对你的信任依然只有这么一丢丢……

  之前分离时,他冷着脸主动去找他了,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狠话,只不过是想借机能再多看他几眼。

  可这次更好,他一个转身,没想到就是一场连告别都没说的离散。

  ——顾桥,你够种!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够冷峻了,可比起无情狠心来,原来他还差他差得远。

  该当顶礼膜拜。

  不过这么些时间没见,他们就都长大了一些,也学会了将某些情绪很平静地表达。

  他失望于对方的犹豫,所以果断抽身脱离,而他只是捏着那封书信站了很久后,忽然回身,将拨浪鼓一把扔掉。

  “蒋青,去将这些银票送给凌家人。”

  他大麾扬起,一瞬翻身上马,说道:“整拨大军,你带队去将匪帮余孽缴清,给我杀个片甲不留!我若以后发现此处还有一个贼窝,你直接提头来见我!”

  蒋青连忙询问:“将军,你去哪里?”

  “青渊!”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是的,他殿辰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一个人,叫南肃。

  而顾桥这个名字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实在不痛不痒,也挤不进他的心脏。

  有何纠结?

  他未曾纠结过。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冷天,他骑在马背上,大裘冰冷如刀,口鼻处带起了大片的白气。

  青渊城外十里处,男子就那样站在迎风的路口,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一袭纯白斗篷,挺拔干净,在暮色的暗影之中,隐隐和那雪花融为了一体。

  “六皇子。”

  男子唤了一声,然后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却强自镇定道:“你,怎么突然要来看我呢?”

  第一个字起,殿辰眼眶就发了红。

  他安静地看着他,唇角紧抿,良久后翻身下马,淡淡地道:“怎么,不能来吗?”

  若说他心底还有最后一丝痛意在拉扯,可就在男子突然扔掉纸伞,大步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恍惚间,他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所有的回声都汇成了三个字:六哥哥、六哥哥、六哥哥……

  “六哥哥。”

  这一次,不是幻听。

  南肃扬起脸来,漆黑的眼珠在他的脸上不停地转,忍着哽咽,笑道:“你终于来找我了……”

  殿辰看着他的眉毛眼睛,听着他胸腔下的跳跃,良久后,抬手将他裹进大裘里,伸手摸住他后脑勺的齐肩短发,平静地道:“嗯。”

  时间划得很快,转眼殿辰就在青渊秘密住了半个月。当然,这样的秘密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殿辰相信,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呈到了不同人的面前。

  但好在,他不需要再遮掩了。

  北风卷地,挟裹着雪沫漫天飞扬,这样的冷天里,客栈在午间给他送来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子。

  南肃处理完公事也来了,脱下斗篷后在他对面落座,笑道:“这算是让我赶上了,能蹭上你的饭。”

  殿辰笑了笑,伸手推过去菜单:“你点。”

  涮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热气一阵阵升腾上来,殿辰有一会儿停了筷子,就这样看着对面的拓臻王。

  男子的仪态举止很有修养,与他一样,都属于吃相很优雅的人,那光洁额头因为辣而冒出细小汗粒,他就一边用毛巾擦,一边笑道:“辣椒多放了。”

  殿辰帮他斟水,说道:“喝水压一压,不行重新换个锅,别伤胃。”

  “不,辣的才热乎。”

  南肃接过水杯,笑道:“谢谢你。”

  殿辰:“……”

  良久后,他放下茶壶,惘然摇头:“不用。”

  当两个儒雅至此之人在一起时,恐怕他们就连在看小画册,旁人也觉得他们在讨论诗经——哦,当然,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一起看小画册。

  青渊地大,南肃诸事繁忙却一直记挂着殿辰,好不容易腾出一天空闲来,便约殿辰去打猎。

  此刻已到了十二月中旬,蒋青发来的战报一日日增多,殿辰将回北方提上了日程,正巧就开口与南肃说了。

  雪林里,男子骑在马背上,漂亮的小脸怔了怔:“那什么时候再来呢?”

  殿辰道:“明年吧。”

  言罢,一根纯白的穗子静静地出现在殿辰手心。

  南肃又怔了怔,眼里一瞬涌出切实的惊喜:“六哥哥送我的?”

  殿辰点头,并不问喜不喜欢,只看着南肃的笑脸,便已经得到最好的答案。

  他伸出手去,替他挂在耳上。

  两人骑着两匹马,但此刻离得很近,南肃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手背,殿辰侧目看去,只见眼前的脸颊光滑白皙,淡淡笼罩着白玉般的光芒。

  “……”

  南肃望向他,却不说话,只是轻轻咬了咬唇。

  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很好接吻的时机。

  自那个拥抱过后,两人再没有任何亲密举动,殿辰看着他颤抖的瞳孔,感受到他略带紧张的呼吸,可突然间竟想起了某个雨夜,某人初吻被夺走后的暴跳如雷:“殿辰你个老王八蛋!”

  “噗…”殿辰竟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反应过来后,他看着南肃的错愕,一瞬收了笑容。

  可所有的气氛都已被打破,殿辰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打马向前走去:“崽崽,走吧。”

  南肃跟上来,想了又想,提声问道:“六哥哥为什么要突然送我穗子呢?”

  “这不需要理由吧。”

  言罢,殿辰眉梢一挑,忽然开弓指向一只雪兔!

  他的腕子上再没有佛珠,也终究不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六皇子了,只听“唰”一声后,随行的侍卫上前将鲜血淋漓的兔子捡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打岔后,送那条穗子的意思就没人再提起了。

  殿辰能看出来,南肃仍是想追问的,可那终究是个矜持的人,当听到他要走时,他没有赖皮的挽留,当他并未亲过去时,他也没有选择去追根究底,只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殿辰自己开了口:“要不,我再留几天?”

  “可以吗?”南肃这才笑起来:“那我们明天去写生?”

  额,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了,南肃改了口:“写生这种事我还是做不来,我们还是去喝酒吧。”

  话音刚落,殿辰的眉毛微微颦起。

  他一直没想过要揭穿什么,因此也从未提起过往之事,这还南肃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顾桥的形象。一时间,殿辰竟有些恍惚——究竟谁才是谁的替身呢?

  但他很快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沉默了片刻后,摇头一笑:“好。”

  日子过得很快,但每一日都过得几乎犹如复制粘贴,殿辰渐渐觉得某种不习惯,可他安慰自己,谁的生活又是每天都鸡飞狗跳呢?

  这样的闲适安然,不就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婚后生活吗?

  虽然他和南肃并未成过婚,甚至未曾确立过什么关系,可从天下人的角度来看,此刻眼前的这男子,就是他的前妻没错。

  他也觉得是这样没错。

  第二天夜晚,照例是在客栈吃饭,气氛很好,两人都喝多了些。

  南肃那点小酒量,两杯下去脸颊就飞了红,却兀自坚持道:“再来一杯!”

  不知怎地,殿辰反倒忽然觉得了他的可爱。

  喝到深夜时,他送他回王府。

  两人没叫轿子,并排行走间,“嘎吱嘎吱”的声音显得十分寂静。殿辰看着他略有摇晃的步伐,忽然伸出手将他牵住。

  从实际层面来讲,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

  南肃抬眸看他,小雪从他们中间飘过,将对方的脸遮得很朦胧。

  两人站了很久,却依然还是没有下文。没几日就要分别了,殿辰望着他,目光有些闪烁,却忽然就向前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南肃:“……”

  其实他仍属于传统类型的人,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倾身过去,小声说道:“王府门已经关了,要不,我也去客栈住一晚吧?”

  这样大胆的邀请还是第一次,他说完就低下了头,捏住了拳头。

  面对殿辰,他已经破了无数次例,却似乎总是得不到正面回应。男人仿佛总是有些走神,很偶尔的时候,他甚至觉得那像是敷衍。

  每每这么一想,他都常常怀疑顾桥给他的记忆究竟有没有作假,男人究竟有没有动过真情?可这样的烦恼他也无人能询问,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记忆里的殿辰,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可是,今夜显然不同了。

  殿辰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幽深异常,深吸一口气后,忽然一把牵起他朝客栈走去。

  “砰”的一声,门被阖上的瞬间,殿辰就一把将南肃抵在了门板上,拥住他的腰,微微低头去吻他。

  “六哥哥…”

  男人的技巧很高明,灼热而又深沉,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投入,南肃在这份热度里几乎快要熔化掉。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都有些醉,脚步不稳地一路从门口拥吻过去。

  双方都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在这一个炭火灼热的雪夜,他们会确立一个具有突破性的新关系。

  屋内太安静,两个人都在沉重地喘息,南肃的衣衫被揭开时,殿辰的喘息已经从他唇边移到了脸颊,手也抚上了他的胸膛。

  可是只摸了那么一下,接着便再无动静。

  殿辰停下来,垂眸看向南肃胸口的伤疤,只瞥了一眼,旋即微微皱眉,将手略过它,再度倾身去吻身下的人。

  可南肃却隐约觉得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殿辰的吻依然在他唇上流连,然而,原本一触即发的激情却在迅速消退。

  果然没过多久,殿辰陡然便停了下来,撑起身体离开他,顺手将旁边的中衣拿了起来。

  冷意袭来,南肃喘息未定,只能盯着他的侧影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怎么了,六哥哥?”

  殿辰恍若未闻,脸上神色沉郁冷峻,半晌后,嘴角才重新笑起:“没什么,只是看见你的伤疤难过,觉得殿家很对不起你。”

  南肃也已经半坐起来,将衣服缓缓拉上,说道:“不用,因为你我才能回青渊,没关系的。”

  殿辰:“还记得我为什么要送你回青渊吗?”

  南肃怔了怔,随后说:“嗯,我知道哥哥爱我,对不起,我不该将你一个人丢在金陵。”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们有宝宝了。

  南肃仍在说话,可殿辰却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他才是个冒牌货,这样的感觉竟然这么强烈,几乎让他的眉心拧成了一道川。

  那道伤疤,真的划得好劣质啊。

  他知道站在南肃的角度来说,将顾桥的记忆拿过来无可厚非,换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

  可是当南肃真的以顾桥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发现——那些被南肃拿走的东西,全都是属于他和顾桥的。

  那个将他堵在主卧门口的人,叫顾桥……

  那个跪在佛堂里等着他去救的惹祸精,叫顾桥……

  那个在藏经阁门口装酒疯骂他的小哭包,叫顾桥……

  那个要给他纳妾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的大傻子,叫顾桥……

  那个在年宴上替他出头却让他更加丢脸的二货,叫顾桥……

  那个在城门口逼他替纨绔协会出力的纨绔,叫顾桥……

  顾桥,顾桥,顾桥,全都是顾桥……

  樱花树下、钟楼烟花、要吃葡萄、老王八蛋、我不跟你玩了、你怎么这么凶、我不怕、呜呜再也不敢了、爱你……

  爱你。

  哥哥,爱你。

  殿辰脑子里忽然一阵晕眩。

  他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嗡嗡不绝,就像被军营的重鼓轰鸣过后留下的短暂失聪,沉闷地从耳膜流淌而过……

  “簌簌”的声音缓缓增大,是外面的落雪声。

  “六哥哥?”南肃在唤他。

  殿辰猛然站起,一把将腰带系上,片刻后又顿住,只是怔忪盯着前方,仿佛不知该往哪儿走。

  南肃问:“六哥哥,怎么了?”

  殿辰怔了怔,渐渐放缓了声音:“我给忘了蒋青的来信了,北地军务繁重,我先走了。”说着,不等回答便披上大裘。

  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啊。

  南肃愣在床上,他平时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可此时却突然有些懵了,眼睁睁地看着殿辰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殿辰,站住!”

  南肃忽然反应过来,冲到门口喊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殿辰已经走到楼梯口,闻言转回身,只见南肃一双眼睛已经红肿,也许是因为泪水的关系,更显得乌黑明亮。

  殿辰心里蓦地一软。

  过去的十八年里,就是这样的一双眼陪他渡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直到此刻,殿辰仍不敢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他。

  但他却不能再摇摆了,因为他人生唯一的一次摇摆,使得他完全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甚至没来得及将那个拨浪鼓给他们的宝宝……

  南肃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是一遍遍地哭着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殿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殿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个自己执着了十八年的执念,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前妻。”

  前妻,各种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