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男子叛逃,原因竟是>第68章 番外:秘密(三)

  只是买了几个苹果的功夫,天上便下起了雨。Anubis出门出得匆忙,伞没拿、衣服上也没帽子。淋雨在所难免,他犹豫片刻,计算了一下回去的时间,终于还是冲进了雨里。

  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他毫无准备。就像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Qin过去的一切,这些过去就被随手丢在了他面前。他毫无准备、却不得不接受。他心里难免别扭,可能是因为毫无准备,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要就Qin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做点什么,行为也好,表态也好,他在这方面表露出一种掺杂着怒火的茫然——他只能代表自己,更何况过去的事已经毫无改变可能。他并不是会对那些过去耿耿于怀的人,他只是…他不怎么确定自己在为什么恼火,可能是因为隐瞒,可当他发现这些过去的原貌时,又希望Qin将它们彻底隐瞒、一辈子都别告诉他比较好。不行、也不行,他有知情权。

  他都快背过某几页档案上的内容了。那些字迹张牙舞爪、虫似的往他眼里钻,即便他闭上眼、字迹也闪烁在脑海中,如同光斑。残缺的光斑像阳光照在榉树与草地上投下的斑驳树影,他不能忽略它们。他不能装作它们都不存在。

  思维不受控制,恐怖的猜想无法停止,他不怀疑Qin对眼前爱的忠诚,却实在看那些过去不顺眼。他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那些两脚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算作人类的哨兵们把精神力倒进个标记里去——他们凭什么?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无理取闹,同时无奈、恼火地认识到自己只剩下愤怒的本能。他做不了任何事,他不能责怪Qin,甚至在拼凑起向导所遭受的那些事件的全貌后、他都没办法开口指责Osiris。他庆幸自己不在那十四个哨兵中,否则Qin一定要恨他一辈子,可他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他因为自己的恼火责怪Qin,那他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Anubis停住脚步,打开房门。屋里没开灯,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大对劲。然而这丝微弱的危机感转瞬即逝,他只来得及抬手,装苹果的塑料袋被一刀划了个口子,苹果滚了一地。

  “你去哪了?”水果刀从未合拢的指缝那边刺来、顶在他的喉咙上。

  Anubis缓缓地呼吸了一下,水果刀上传来的力道却又大了几分。Qin垂下眼,看向地上滚落的苹果,很快抬起眼,看向沉默不语、似乎试图说些什么的哨兵…连辩解也没有吗?他知道Anubis也许真的只是去买了趟苹果,但那又怎样?

  “你要跑到哪去?”

  碍于水果刀就抵在他的脖子上,Anubis没有动手,只是说:“你先把刀放下。”

  Qin两眼通红,满脸泪痕,两手捏着水果刀刀柄,凸起的青筋抽搐如毒蛇爬行在血液与皮肤之下。他的额头上有汗,面颊苍白却又红润、红润到像得了什么病。他哭了太久,他本不想让Anubis看到他在哭,可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个——他不能让Anubis走,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把他留下来。留下来的是尸体还是残疾人都完全无所谓,只要能把他留下。只要能把他在这里,无论期限是一个小时、一天,又或者是一辈子。

  他的嘴唇颤抖,刀却更近一步。Anubis微微皱眉,捕捉到一个Qin晃神的片刻,挥手打在向导的手腕上。猛烈、惊人的痛感使后者不得不松了手,Qin恼火而匆忙地去摸地上的刀,却被Anubis捏住了手腕,那只手湿淋淋的。

  “你…”Qin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有口气哽在喉咙里,他不想辩解、甚至毫无理由地笑起来,“你宁可去讨好那条蛇?”

  “讨好”,这个词用得难听极了,Anubis因此不满。Qin看出了这种不满,却更加肆无忌惮:“宁可讨好它、也不愿意讨好我?”

  Anubis忍无可忍地说:“我不讨好任何人。”

  Qin玩味地眯起眼,眼中情绪并不十分鲜明,他只是在冷着一双眼假笑,却不再同Anubis剑拔弩张。Anubis看出那双眼中沸腾着的不安与他尚且不能理解的、用恼怒包裹、却又绝非恼火的东西。他只是看出确有其事,却分析不出什么。总而言之,这几乎是一个挑衅的眼神。Qin不再看Anubis,他弯下腰,从Anubis的脚边捡起一个苹果,反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洗了一下,在Anubis目光的严密监视下削了苹果皮,熟练地在果肉中开了个口子、两下便摘了块果肉出来。他也不吃,只拿给蛇吃。Anubis默默捡起其他苹果,好在没买太多。他把它们放在桌边,不大放心地看向Qin手里的水果刀,只是怕他不小心割了手,而不是因为怕别的。

  Qin熟悉这些常用的刀具,大概是因为曾数次用它们划开手臂内侧或大腿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他某个瞬间几乎真的觉得这是在赎罪或者是求死。赎罪是为了使肩膀上的指责、他幻想出的指责不那么沉重,而求死则是为了自由。这简直是在开拓自由。他有时用小刀在手臂上划出两条平行的痕迹,算不上皮开肉绽、只是迅速渗出血,一条伤口里的血缓缓地与另一条伤口渗出的血汇聚,河水一般、却比河水粘稠了。他们都管这叫自残,但在Qin无所谓地做完这些后总会仔细地处理好伤口,严谨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出门,衬衣之外还要套风衣,风衣之外有时还要添上丝巾。

  好在此时他并没有类似的打算,他只是将刀子随手插进已经由于氧化而开始改变自身色彩的苹果里。Anubis将几个苹果放在桌上,对挂在他脸上的一道炽热目光有所察觉,他看向Qin——那家伙正死死地盯着他。

  Anubis的某条神经顿时绷紧。这个眼神他太熟悉,这双蛇妖似的眼里正泛滥着、洋溢着几乎能凝聚成液体的仇恨,而这种仇恨的别名却叫做“爱”。这些日子的平静、以及二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几乎让他忘记了Qin并不无害。那张平静而漂亮的面容之下会潜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内容,Anubis竟一时没想出来,也许他能凭借档案的真实性拼凑出来——可此时他下意识地避免一些会让Qin恼火的事实。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看,我没有想知道你的那些秘密…我有耐心等你说出真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那就让它们变成秘密,或者是谎言,都无所谓。其实都没关系。

  Qin不会读心术,他没从Anubis的挣扎神色中领悟出这些。他得到了目光的回应,却越发恼火,恼火掠过心头、而后却似乎连带着先前的一切不安与暴怒坠下高崖。他看着Anubis有些动摇的顽固神情,终于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做任何事,只是开口说话。听得出声音有些哑,他说:“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这无疑是一种类似于“你是不是要背叛我们之间的爱情”又或者是“你是不是想分手”之类的表达——Qin说不出这些肉麻的词语,但“离开”,这个词还在他能轻易脱口而出的范围内。

  Anubis却对这个疑问、逼问感到莫名其妙。Qin的两条手臂按在桌子边缘,正好将Anubis困在中间,虽然他知道这困不住一个真的要走的哨兵,但显然Anubis一副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你几个意思?

  “你怎么会这么想?”Anubis少见地抛出一个问题。

  Qin几乎要破罐子破摔,看到眼前这家伙还在这里一脸平静地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更是急得一把揪住Anubis胸前的衣服。

  “我为什么不这么想?我怎么不能这么想?”像怕露怯、Qin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决心要吵架,这对于Anubis来说也几乎是头一回,“你不是这个意思吗?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你明明就想走,却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Anubis不能继续沉默了。这个答案关乎他的立场、他的未来,他不得不开口,他说:“我没想…”

  “你想!”Qin扯着Anubis的衣领、头发,一大把半湿的头发被他捏在手里,“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些吗?你不就是恨我不告诉你吗?现在你知道了!怎么、发现我没你想得那么好、觉得我该死,所以你要走?”

  Anubis不得不低头、他还不想就这么被扯下一块头皮。他又一次选择了退让、纵容,先是松开底线,而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我不走。”他又说,“对不起。”

  Anubis的头发、脸、包括被Qin捏在手里的衣服都是潮湿的,他低着眼睛,一滴雨水正从前额流下来、顺着鼻梁一直往下淌。

  “为什么要道歉?”

  Qin越过Anubis撑在桌边的手臂、从他的身后摸起刀子,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Anubis的后背上划,直到刀尖顺着脊骨分开白发、戳在哨兵后颈上。

  “我…没想到他会把档案给我,我没想看。”Anubis辩解道。

  “但你看了。”Qin一只手扯着Anubis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握着水果刀、就像是意图用刀在后者的脖颈上开个洞一样,他的脸靠得很近、阴冷的呼吸拂过Anubis的鼻尖,“现在你满意了?要不要我再告诉你点别的?你明明都看过了、怎么还是这个表情…”

  Qin松开手里的头发,冰凉的手掌抚上冰凉的、被雨水沾湿的脸。那我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啊,他说,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什么都…

  他没能说下去。Anubis低下头,吻住了这张说个没完的嘴。他辩不过这家伙,偏偏又在心里不承认他说的每一个字。只好这样让他闭嘴了,他想、并决然付诸行动。Qin眯了眯眼,心想原来Anubis也学到了那么一点接吻的精髓,只不过这种行为与当初固执地缠住他的腰、以为这样就能拦住他似乎没什么区别——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倒好了几分。

  Anubis终于松开了Qin。只是在此之前,他夺过还被握在向导手里的刀,将刀扔远了。

  Qin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

  “Anubis,要不要和我绑定?”

  这言下之意几乎明显到就差明着问你愿不愿意…总之是种相当张牙舞爪的明示,Anubis愣了半天,反倒是那张被雨水淋湿的脸上露出种窘迫的表情——这家伙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哨兵了吧,Qin满怀恶意地想。哪有哨兵受得了这种引诱?他看着Anubis,后者的神色先是茫然、而后却又坚定下来,他摇了摇头。不是,他摇头?

  Qin傻了眼。他坐在床边、盘着腿,神色古怪。Anubis被他看得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近于福至心灵,他领会到Qin古怪表情的意思,正因如此、他尴尬地抓了抓脖子。

  “你说过…我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相爱。”他的语气柔和、坐在了Qin旁边,“我知道…你不想被任何人控制,一开始就是、我知道。”

  所以呢?Qin竟真的饶有兴致地听起了Anubis不算辩解的辩解。

  我知道那都不怪你,可我开不了口,他说,我只是,我、我…

  他说不出话,倒是Qin伸出手,将哨兵的脸掰了过来。于是他发现这个总是只会用枯燥的语言形容爱的哨兵竟然流下了眼泪。雨水与泪水其实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Qin想,却轻轻地握住了Anubis紧紧地捏在膝盖上的双手。

  “我为你感到难过。”他说,“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很…我可能很生气,但我没有理由生你的气。呃、我只是有些生气你没告诉我这些…但可能、你没错,这些事我很难一下就全部接受,我想,你有自己的考虑、我应该再多一点耐心…你总会告诉我的。”

  那倒是没那个打算,Qin想,干笑着挠了挠脸。他本来打算把这些秘密都带进棺材,毕竟让Anubis知道这些全无益处,他还不至于蠢到把这些都告诉他。他知道Anubis的内心在某一方面实在算不上坚韧,他知道他会因为那些哨兵疑神疑鬼,但他又清醒到不会以此指责Qin——为了避免解决这个麻烦的问题,Qin不可能主动把他过去的原貌完整而确切地告诉Anubis。这些事只会妨碍他们的生活,他想,它们既然已经发生,便自然可以全不存在。可惜的是Anubis已经全部知道,好在他对他算得上了解,他凑过去吻Anubis。他用目光小心触碰了Anubis的目光,而后弯起眼睛、笑起来。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你也知道。”Qin貌似抱歉地眨眨眼,“我觉得、嗯,说不准我们可以就这件事好好谈谈,你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