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一男子叛逃,原因竟是>第67章 番外:秘密(二)

  钻进被子里的Qin伸手按了两下床头的开关,将门口唯一的灯关掉、于是室内一片漆黑。他横竖没什么困意,卷着被子在床这边躺一会儿,又翻了个距离不短的身躺到另一边去,这床对他一个人来说还是过分宽敞——都怪Anubis,他想,都怪他非要看那个破档案,那东西有什么好看、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那烂糟糟的二十多年人生吗?这种人生有什么看的必要吗?不对,还是应该怪Osiris,得想个办法让这家伙吃点什么苦头。Qin几乎试图用尽毕生绝学准备安排一场报复,想了一半却又觉得目前还是缓和一下和Anubis的关系更重要——所以Anubis为什么这么生他的气?Qin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次日、将近十一点,他才一脸怨气地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偏偏一抬头就看到Anubis在那里收拾东西。你要去干嘛?Qin问得理直气壮。Anubis正在检查证件,并将它们都放进随身的包里,而后将包放在桌上。我不准你走,Qin又说。Anubis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是一种意味不明的停顿,他从兜里掏出一样什么东西,走过来、放在被子上——Qin低头一看,是车票。

  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口头的或是目光上的交流。Anubis将车票放在Qin面前,又继续收拾他的东西去了。给我车票什么意思?Qin看了看被子上的车票,又看了看堪称面无表情的Anubis,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他揭开被子、两步便挡在了Anubis面前,“你说清楚、我惹着你什么了?”

  Anubis的眼睛眨动频率不大正常,他眨了几次眼,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哨兵惜字如金,他终于开了口、虽然只说了俩字。

  “就因为那个破档案?”Qin不依不饶,偏偏又嘴硬得很,“我又没想把那些事告诉你,你非要看!”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向导的生存环境吗?这家伙难道不能体谅一点他的困难之处吗?这家伙就不能多出那么两分、不、一分的共情能力吗?Qin扯住Anubis的衣领,硬是将哨兵扯得不得不低头,却不想以往并不拒绝、并不抗拒他的哨兵这一次却态度坚定地将他推开了。

  用力不大,毕竟Qin也只是往后退了那么一步半步,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难以置信。你竟然推我?Qin没问出这句话,质问的意思却写在脸上、眉梢上,他盯着Anubis看了一阵儿,后者的目光毫不回避,态度坚决。Qin一时没看懂这个眼神的意思,却知道那不是怨恨、不是难过、也不是恼火,他看不明白,他竟然没搞懂Anubis的意思。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竟然觉得Anubis的神色陌生、连带着这张脸都显得格外陌生…眼前的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去吗?

  Qin几乎要笑、苦笑出声了。他不愿意面对的也仅仅是那些过去,他不仅不愿意让Anubis看、更不愿意让任何人再看。他一点也想不起种下标记的疼痛,但想必很疼、毕竟是要在精神屏障上捅个口子出来,他几乎记不起清洗标记的疼痛,想必很疼、毕竟是要将与他的精神力长在一处的东西从他这里剥下去。这些疼痛都化为一片略显拙钝的迷雾,飘荡在他的思维中最幽暗的角落里,他把它们埋在那儿。

  耻辱啊,他想,标记带来的耻辱超越哨兵想象,Anubis怎么能消化得了这样的耻辱感?档案中的记录没有偏私,不会因为Qin不想留下那些痕迹就少记录那么一些,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某次任务做得很好就多记录一点——公平到可憎。所以那里必然忠诚记录了他与那十几个哨兵的精神结合实验,以及大量的契合度数值…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数值好像都不怎么样。他的精神力生来锋利,这是毫无办法的事,他都“乖巧”地纳入那些哨兵的精神力了,至于他们感到痛苦,那不是活该么?他们所受的痛苦并不能填平他心中的憎恶,他微笑着、咬紧牙关地微笑着向他们问候,而后乖巧地、驯顺地在来自各种地方的目光下掀起头发,而后承受目光的羞辱与凌虐——他恨不得将身后的哨兵杀了,而且一定要将眼睛都剜出来,割下手足、切成碎片,再丢到什么肮脏阴湿到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多看一眼的地方去。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在这里反击与反抗标记的愚蠢行径毫无区别——只会被轻而易举地镇压,而后连带着此前的所有努力被规则与世界嚼得灰飞烟灭。他不想、不能接受那个结果,所以他只好低着头。待至俨然他人的精神力进入他沸腾着灰色大海与暗色天空的精神图景时,他感到强烈的恶心。那种恶心感被陌生哨兵的痛苦稀释了些许——直到后来,他与那或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哨兵道别,觉得那废物看起来像条狗。贬义的那种。

  实际上那十四个哨兵在他眼里其实都只能在废物的标准上下浮动,有愧他们的身份、有愧他们莫名其妙的骄傲,甚至是有愧于他们的愚蠢。Qin想着他们都觉得好笑,更多是觉得以前的那个组织好笑,最后、也许妥协于他们的自己看起来也挺好笑的。

  想及此处,Qin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除此之外,档案里多半会有些混蛋哨兵提交的,被他推脱、拒绝的绑定申请表,他压根和他们不熟,有时干脆就想直接劝他们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他才不会对那些没有任何可以称道、连脸都长得凑合极了的家伙上心,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需要将任务的节奏把握在自手里才与他们尽可能相处得和平而愉悦的——是因为他想,而并不因为那些哨兵是什么好人。我是受害者,他想,这种烂桃花又不是想没有就能没有的…而且再过分一点的烂桃花都已经被他小心谨慎地处理掉、而且永绝后患了。Anubis应当不会为了这个大动肝火,顶多发点小火。档案里多半会记录自己参与了哪几场药剂、药片的投产前实验,不知道Anubis有没有参与过…好吧,他应当体会过,不过是强制性的,所以扯平。档案里的成绩…说到这个Anubis不应当夸一下我的优秀吗?想来想去,Qin也想不到档案里还会有什么了。有什么?体检表里的“不建议轻易与哨兵尝试进行绑定”吗?

  这都是为了你好,Qin沉重而无奈地想。他久久地盯着Anubis,直到后者移开眼睛。关于档案的记忆如同水流一般翻涌而去,他记起一切,而后又忘记一切。他想:我并没有要求你爱我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过去。我不说一定有我的理由。

  可这些话,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无奈在恼火前甘拜下风,沉默比言语更肆无忌惮。他默默地拿起车票,将它轻轻地放在床头,好、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们确实有今天下午四点钟的火车,Anubis就是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丢下他跑了。

  Qin对Anubis的这一判断倒还准确,Anubis虽然不和他说任何话,却并没有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们打车到车站,一路无话。实际上此后也并未交谈,他们要坐三小时火车,Qin饿得厉害,在火车来之前吃了一盒泡面,猫在别处吃的、不想让Anubis发现。以往Anubis总会带饭给他,要么干脆催他起床找地方吃饭,结果这回Anubis的态度异常坚决,坚决到一副完全不理他的样子…这不免让他有几分不安,这太久了。冷静了一些之后,Qin意识到Anubis的沉默实在过于反常,以往他哪会这么久不理他?他回到候车室,一眼便能看到Anubis,小蛇的尾巴在哨兵的手臂上来回蹭了几下,很快又被躲开。Qin几乎应证了一个什么猜想,连蛇都躲…就有那么生气,生气到看到我的精神体都烦?

  Qin不想这会儿试探Anubis的精神或情绪状态,可能是处于一种对冷战本身的坚持——他气哼哼地把蛇揪起来,坐到和Anubis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另一个位子上。真是讨厌,三小时硬座还要和这家伙挨着坐,希望他等会儿直接上车睡觉(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要不然干脆自己睡觉、装睡也行,省得尴尬。Qin打定主意,而后瞥见Anubis正在看一本书——题目关于文明传播与沿袭,只看题目、就很难对可能会相当晦涩内容产生兴趣。从Anubis的表情不大能看得出他对此究竟有没有兴趣,他只是偶尔抬头关注时间,第二次抬头时判断出是时候排队候车了。Qin抢先起身,丢给Anubis一个有那么几分火急火燎、却又有些浮夸表演成分的背影。

  Anubis只是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直到落座。Qin霸占了靠窗的座位,虽然他手上的那张票并不靠窗,但Anubis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和这家伙再吵一次,只将行李都塞上头顶。Qin则只盯着窗外,一副冷战到底的样子。

  又是一路无话。有必要的话说不出口,没必要的话又自是不必说。Qin将他说不出的话想了又想,终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荒谬的——担忧?怎么会是担忧?或者说用担忧的程度形容甚至稍显轻描淡写,一定要说的话,应当是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人怎么能够容忍伴侣的不忠?人不能,所以在哨兵与向导的秩序中,哨兵也不能。对于他们来说,敞开精神图景无疑已意味着一种不大清白的意思,不管自己怀有怎样的抗拒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Qin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想,他说不准其实很在意自己在Anubis眼里的形象,但显然,这种努力被他的档案、他客观无比的档案摧毁了。

  Qin心里烦闷。现在Anubis肯定是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的伴侣了,他想,说不准还觉得他和那些哨兵们有什么某种隐秘、不可告人的关系呢。实际上他连他们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就算再见面也没有任何认出来的可能性,也许有。

  他从Anubis手里抢过来包、抢出证件,就好像后者是他的什么仇人一样。

  Anubis不确定这是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在Qin恶狠狠地用房卡刷开门、又动静不小地将房卡插进供电的卡槽里之后,Anubis发现这家伙竟然开了间标间。

  不是,你有病吧?

  这下原本就僵硬至极的气氛就更好不到哪去了,Qin这一副完全不打算解决问题的样子还真给Anubis气得不轻,但Qin钻进被子里、只露出几根绿头发丝,他又不能将这家伙从被子里扯出来揍一顿。

  Qin在被子里猫了一阵,把衣服一件一件地丢到被子外面,他觉得大概是过去了一个小时或是两个。他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原本想透透气,结果却不自觉地试图观察Anubis的情绪——结果哨兵背对着他,坐在另一边不靠墙的床边,留给他一个后背、以及毛躁得和Qin此时心情差不多的头发。他又在看档案,Qin看到床上打开的档案袋,他竟还没看完,他就非要看那么仔细…掘出一个人的肮脏过去无异于掘墓,他想。

  别被坟墓里的虫蚁和尸骨吓到才好,他不无恶毒地将后背甩给Anubis,以此作为报复。这时已不算太早,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打算去夜市里转转。他不确定Anubis有没有记起来这件事,他甚至不确定Anubis是不是因为他的档案而对他产生了厌恶情绪…他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他小心地瞥Anubis,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翻了一页纸,手臂挪了下位置,他又翻了一页,还是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他掰着指头算Anubis几个小时没理他,越算越烦,干脆重重地捶了几下墙…嘶、疼得要死。

  对磕在指关节上的疼痛没有任何预料,他疼得从指节到手臂都抽动了两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借着这样的痛感、他开始任着眼泪往下淌,从鼻尖到鼻梁,再到额头、太阳穴,莫名其妙的酸痛感填满他的脑袋,这几乎让他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即便如此,他一点也不想让Anubis发现他正在哭,而且他本能地认为自己只是因为手被撞得极疼这件事才哭,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

  他觉得丢脸,所以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着、蒙着。

  他想到Anubis可能厌恶自己,可能因为这个要走、要对自己恶语相向,他想到这个哨兵正在以一种阴沉的想法揣度自己的过去,他感到不安。他几乎没分辨出这种不安,可能因为他已经太久没体会过不安,他过去都是怎么对付这种若有若无的不安来着?他在组织里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一样——这个毫无温度、残酷的世界会刺伤他。他感到自己被Anubis的沉默刺伤了。

  他又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去,就像钻进一座坟墓。他蜷在坟墓里,眼泪流得止不住,他尽可能地压抑自己的呼吸声,压抑自己张牙舞爪的情绪,呼吸声却似乎越发激烈。他死死地抓紧被子,将它们裹在身上。他的精神状况几乎回到了那次诡异的发热期里,他努力地呼吸,努力地抹眼泪,直到眼睛疼得像要流出血来。

  Qin压抑着的低声抽噎很容易就引起了Anubis的注意,事实上他注意到得很早——Qin永远也别想指望着用一床被子就蒙蔽过哨兵的感官。Anubis放下手里的档案,他正看到契合度测试的部分,他没产生太多的想法、毕竟这里不会出现百分之九十二的离谱契合度,他倒是松了口气。

  虽然有那么几个数值确实比他的那个七十多高一点,也就高那么一点,百分之十不到、百分之九点几而已,也可以勉强接受。Anubis想着精神结合带来的刺痛,那种刺痛感好像还暂留在他的神经末梢上。那就是说、说不准那个哨兵和Qin的结合过程中,就连受到的痛苦都…不能想这个了,Anubis咬了咬后槽牙,他知道他并不是为了Qin感到不满或是恼火,他知道他不想责怪他,他知道那不能怪Qin,可他看着Qin…那家伙正缩在被子里哭,完全看得出来、听得出来。

  也许他不该用这个态度对待Qin隐瞒着的过去,Anubis想,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没能接受Qin与其他哨兵之间被强制执行过精神结合的事,但他觉得自己不应当对Qin造成第二次伤害…但也许他真的还是受到了伤害,他毕竟哭了。

  Anubis看到似乎有些担忧地,趴在床头上、时不时很有灵性地瞥他一眼的蛇,却还是没能坦率开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犹豫了半天,走到Qin的床边,没能开口,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他站起身,拿起房卡,轻手轻脚地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