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ubis终于还是没能安稳吃完饭。Qin跟蛇看不对眼,径自上楼去了,Anubis抬头看了看,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

  “你不去吗?”

  他试着问了问把脑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蛇。蛇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不知是理解出了什么内容,总之是顺着Anubis的腿爬了上去,挂在他身上。

  得寸进尺,见杆就爬,理所当然,臭不要脸…Anubis脑袋里闪过许多个有关的词语,但他没那个魄力和蛇吵架,而且这大家伙想爬到他脖子上来,他只好伸出手托了它一把。

  Anubis敲了敲门——这里只有一间卧室、这里竟然只有一间卧室?蛇顺着他的手爬到门上,轻轻一转、便将卧室门打开了。Qin的异色双眼色彩奇异,这近于蛊惑…他自然没有意识到这是种蛊惑,他甚至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意料到Anubis会直接开门。而后他就看到了蛇,好吧、他承认Anubis压根就不是会贸然开门的人。

  可Anubis终于还是被这双眼蛊惑了,也不知究竟是谁的眼睛蛊惑了谁。Qin承认他大概是有些冲动,在不久前的恼火中,他几乎想掐住Anubis的脖子,他要、他想掐住他的脖颈,他想强迫他说:我需要你。

  你那么痛苦,你都那么痛苦了…你明明在那里经受了那样多的痛苦,你却不愿意说自己痛苦、需要我?你为什么不需要我?你应该需要…你应该说:我需要你。

  Qin确信、承认自己长久地生活在一种被压迫的环境下,所以他总会产生一种想要压迫他人的想法。他知道这并不正确、所以蛇向他发火,试图阻止他。这些想法已经超出了焦急,为Anubis感到着急、难过的范围,这几乎是病态了,所以蛇觉得这不正确,它威胁Qin,它几乎发了狂。

  Qin意识到只要自己怀着那种想要将Anubis吞下去的想法,这条蛇就会警告他。好吧,也许是他的内心在警告他,他清楚地、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他意识到蛇其实没错。

  “对不起。”Qin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合上门、将门合在Anubis身后,他上前一步,“我就我的内心向你道歉…我想伤害你、我承认,所以我向你道歉。”

  “但你什么都没做…在我看来。”Anubis顺着Qin的力量靠在门上,他有些不解,眼睛眨动的频率不太正常、不太自然。

  他说,你又没做什么,为什么要为没发生的事道歉?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我才要道歉,Qin哭起来,要是我早些去找你、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对不对?

  疗养院?Anubis有些不安地挠了挠脸。

  对…不对,别用这个名字。Qin说,那根本就是精神病院…我还不至于没听说过、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Anubis只好将手臂上的伤给他看。Qin不满意,又将哨兵的短袖扯下来。这回蛇没理会他,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Qin精准地把衣服丢在了蛇的脑袋上…简直蓄意而为。

  哨兵瘦削、看起来并不健康的身躯抵在门上,说实话,就算是他看起来最健康的时候,也实在算不上健壮,此时便显得实在可怜了(Qin以为的)。Anubis的身上横着各种各样的伤痕,一些陈旧、完全是任务中的旧伤,一些则…Qin一眼便看出这些新一些的伤痕来自于审讯,或者说是逼问、虐待。或许后来那实在不能说是逼问,只是一些绝望的暴徒试图用暴力来扭转一个同样绝望的哨兵。也许他们只是看不惯这些冷静到冷漠的高级哨兵,也许他们只是看不顺眼这样一头白发…施暴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Anubis在这方面的天真和愚蠢终于还是害惨了他自己。

  你为什么不跑?Qin刚开始这样问,可他刚说完就又改了说法。他们肯定不会让你跑掉,他说。他凑得很近,毕竟这间屋子里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只有凑得够近,他才能将Anubis脖颈上的针孔看得一清二楚。Anubis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坐在了地上,大概是为了方便向导的检查…这理由听起来确实不怎么正经,只是十几秒钟的功夫,正常的观察就演化成了一种别有他意的挑逗,呃、挑衅。

  Anubis不想承认这是挑逗,毕竟哨兵总是有一些莫名的嘴硬。但在Qin眼里这都不是问题,他的精神先一步接触了Anubis的精神,甚至比肢体上的接触更早、更快。精神与肉体是不可分割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又完全可以分割。Anubis几乎不知自己被扯到了什么地方,他的身体发热,灵魂也发热,如果精神有一个确切的、可以被观测的外形,那么他的精神也一定在这种恐怖的发热中战栗了起来。

  也是,你跑不掉,Qin轻轻地说,谁也跑不了、谁也跑不掉。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像在说疯话。他的精神力兴奋起来。他感到手底下的皮肤烫得厉害,结合总是会使器官过载、过载则意味着发热,这必不可少。你和他们说了什么?Qin又问,我死了?还是别的?

  我告诉、说…你死了,Anubis的声音含糊不清。房里太暗、实在很难看得清他的神色。我和他们说…Anubis停顿了一下,呼吸又重了几分,我和、我说…

  哨兵颤了一下,大概是由于Qin的抚摸太轻柔、太迟缓,他不能习惯这一点,这比蛇的爬行还要更难抵御。他的双手自然交叠、落在向导颈后。他感到那里的皮肤并不平滑,像是愈合过后的伤口。只是他不能想那么多,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他知道他摸着的地方受了伤,也许已经愈合,但他只能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把标记去掉了,Qin吻Anubis的脸,我自由了。

  好,Anubis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稍稍拢紧了十指…说不准他在清醒之后都不会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可固执在潜意识中也大行其道,他努力地用眼睛看、只看到蛇一般、怪物一样晦暗的一双异色瞳。他不觉得危险,只是微微皱眉,他问:疼吗?

  什么?Qin微微一怔,他倒以为Anubis还清醒,于是便糊弄道:哎呀、那个时候…还怪疼的。

  Anubis不知所措地抱着又趴回到他肩膀上的Qin,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听到他说…他说了什么?他一时觉得他说了件很重要的事。他用掌心摩挲那一处伤痕,想起那个小小的倒三角形,想到高大的榉木。他感到深陷榉木与青草的气息中,Qin是带着情欲来的,气息却依旧如同草木。茂盛的草木从骨节中生长出来,将年轻的、交缠的躯体拖入腹腔,说不准一切都是情欲在作怪。Anubis将Qin扯到他身上来,这让Qin意识到那时候的车里确实过于狭小,他的记忆跑马似的飞驰至数百个日夜之前,那时、动物似的本能将年轻的躯壳嵌合在一起,恐怖的发热与浓烈的情绪、或者说命运将他们捆在一起。那时、Qin感到他强迫了这个哨兵,他不能想象Anubis的想法,他不知道…这个活得中规中矩的哨兵到底为什么会接受向导主导的结合?他一直想不通,甚至会在偶尔不安,可此时他竟有些明白了。

  传说中海妖操御着海浪分开陆地与天空。在一场使天与地都潮湿不堪的雨水中,大山开裂、赤焰沸腾。一头数丈长的巨蛇从大地的裂隙中蜿蜒而出,它是山灵之母、群山之声。它呼吸,则陆风暴怒,它睁眼,则日夜不分。巨蛇与海妖搏斗连月,暴雨从三月初一直下到九月末,数百日夜使海妖疲惫不堪,大地并非它的故土、这使它疲惫,几欲逃离。

  哨兵的白发散了一地,他的目光沉重,神经迟滞。他几乎不能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他几乎只能凭借本能呼吸。

  精神结合总是脆弱,但他们只能选择这种结合,因为Qin不会准许Anubis在他身上践行任何哨兵主导的身体结合步骤。向导以非凡的自信、极强的行动力控制了他的哨兵,很难说清这到底是精神力层面的操控还是一种简单的暗示,总之、Anubis一次又一次为他妥协。Qin很轻,Anubis常常觉得他的向导没什么重量,像一片云、一个轻飘飘的灵魂。这个轻飘飘的灵魂伏在他的身上,如同春日里掠过群山的云雾。他太轻了,像是即刻要走、或是已经死了。他不能走,也不能死,Anubis想,他扯住Qin的手,好让他离他更近、再近些。

  精神结合总是脆弱,然而Anubis还是疼得将手紧紧握起。Qin的精神力太有攻击性,即便向导已经做出了让步,这样的痛感还是暴风一般从哨兵的体内席卷至体外。他的神经疼到要抽搐,分明只是短暂的一瞬,从他精神上碾过去的东西却像要将他摧毁。Qin几乎是在摧毁他,他本能地想蜷缩、以此遏止疼痛带来的恐惧,却又在一瞬被海水淹没。巨大的水压、使人窒息的快意,潮汐奔上海滩时万物都默不作声,Qin微微侧着头,他听到Anubis的心跳、呼吸、包括舌底的闷哼,可很快他又听到那颗几乎濒死的心脏欢快而活泼地跳动起来——结合不是死而复生,所以他意识到Anubis终于还是陷入了他的掌控。没有什么事会比操控一个哨兵的感官更有趣,因为他们总是会轻易迷失在各种各样的误导中…好吧,那不是误导,Anubis是心甘情愿接受Qin主导的结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