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住在靠海的地方。这间砖房从外面看古朴、陈旧,与波达格洛德同种色调,走进去则充满一种比冷色调更热情洋溢一些的…的什么?Anubis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充满生活热情”这样的形容。

  桌上铺着一张天鹅绒桌布,色调温暖的桌布上安置着一只花瓶,花瓶里的花似乎是昨天、也可能是前天插进去的,看着不怎么新鲜。Qin将买好的菜放进厨房,Anubis则将手里的一袋苹果放在桌上…不知道是哪个地方运到这里来的,贵得要命,扪心自问、Anubis绝不会买。

  这时天色已经不算太早,毕竟先前Anubis在Qin的蛊惑之下退掉了旅馆了房间、好在他的东西并没有拿出来几样,拎起来就能走,而后Qin又说要买菜、买水果、买零食,于是…一切结束之后就已经是这个点了,Anubis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差一刻钟到八点。

  Qin自顾自地忙活起来,也没交代什么,一副任由Anubis自由发挥的样子,虽然Anubis在有些无措地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屋后意识到这里显然不太适合住进第二个人。他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因而不安——他不安地将十指交叠在一起,Qin捣鼓厨具的声音还在往耳朵里钻,在这里他甚至听得到海浪声。

  一楼是客厅,厨房,一定要说的话也算有个餐厅。二楼大概是卧室,Anubis猜测道,却并没有上楼看看的打算,抛开情绪化评价的话、Qin基本还算是一个靠谱的向导…他不会在已经答应过的衣食住行安排上敷衍自己。毕竟在那时候的任务里,两人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分歧,所以Anubis理所当然地认为Qin已经考虑好了这些事…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安排、各种意义上的。

  实际上Qin在提出让Anubis住到他那里去时相当忐忑——虽然那时候Anubis心甘情愿地成为了配合他计划的一枚棋子,但他现在却很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怎么搞清楚过Anubis的想法。有关Anubis的几乎一切判断都出了错,所以他的哨兵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充满生机活力,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事业有成——实际上Anubis什么都没有。他的行李箱旧了,上头遍布磕碰的痕迹,Qin趁着Anubis去退房间的时候偷偷看过他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的背包,里面除了那种劣质到他直皱眉的抑制剂(上面甚至连标签、日期以及编码都没有)以外,还有一个并不崭新的照相机,一枚绝不出自于波达格洛德的贝壳,以及几张叠起来的纸…Qin很好奇那是什么,只是没来得及看。

  他有些走神,而这种走神的唯一后果就是手里的菜刀一偏,在食指侧边猛地划出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来。他短暂地吸了口气,刺痛感顺着伤口往里面钻,他匆匆忙忙地去餐桌上找纸——Anubis自然看到了全过程,当然也只是Qin风风火火地冲出厨房的全过程。

  Anubis还是没有开口,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态。他还是因为Qin随便翻出一个理由来糊弄自己、而后便逃走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曾经他以Qin已经死了的结果说服自己忽略了这种欺骗,欺骗、他甚至在表明自己的默许时也不愿意相信Qin打算骗他。虽然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但Qin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他死亡可能性被抹去得一干二净,所以Anubis自然又想起这家伙神态自若地说自己要去方便、连说谎的痕迹都没有。不过就算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哨兵也大概率并不会阻拦…因为他不能窥见向导的精神图景。他不是向导、他阅读他人表情的能力算不上多好,他毕竟知道Qin一定要走,他自己都想不出什么好的挽留办法——难不成真的要把他打晕带回去?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几小时之后确定Qin已经不会再回来之后的那种情绪…究竟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反正他也想不起来。Anubis看着Qin,目光并不平静。

  “过来。”

  Qin动了动手指,盘在花瓶子上的小蛇直起身,兴高采烈地张开嘴,很乖巧、没露出毒牙。几滴血落入小家伙的嘴里,小家伙开心地咂了两下嘴,竟将Qin手上的血吞了下去,这还不算结束、它顺着手指往上缠,干脆趴在伤口上…Anubis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一定跳了跳,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直突突。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Qin到底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晚饭是伴随着一声碟子被放在餐桌上的脆响开始的。Qin态度良好,室内温度适宜、灯光明亮,饭菜冷热适度,而且还有条蛇很是讨好地凑过来——因而Anubis很难板着张脸跟Qin就过去的事开门见山,他的神色似乎在灯下缓和了一些。而后,他问:“切到手了?”

  “呃…嗯。”Qin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他展示了一下伤口上的创可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没关系的。”

  Anubis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向导,似乎是在判断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但这样的判断没有意义,Anubis意识到这一点,又垂下了眼睛。可这种神态在Qin眼里几乎要比Anubis固执己见或死不松口的神态还要讨厌、讨厌得多…他在妥协,他在向我妥协,他竟然就这样毫不挣扎地妥协了?

  一种轻微的烦躁感从他的心头碾过去,他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静静等待、一动不动,只有呼吸才使躯壳充实几分的Anubis,一时又觉得难以置信,这真的是那个哨兵?那个一脚把自己踹翻在地,就为了让他拿不起枪…的那个哨兵?

  虽然Qin自认为自己对于绝大多数哨兵都不会多看那么一眼,但这不代表他希望Anubis落魄得连一点那样的影子都没有…那样是哪样?冷静,严谨,自信,端正,勇猛,一切关于哨兵的良好品质被Qin想了个遍,可Anubis的身上只有无所适从感。哨兵的眉头微蹙,并非完全平和、也不是苦大仇深——难道他感到不满吗?Qin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在胡思乱想了,而这是他在决然离开时从未料到的事。他意识到自己依然后悔、越是观察Anubis沉默的双眼与眼中沉默的抗拒,他就越俎代庖地替Anubis感到可惜、甚至是绝望,毕竟是他踩碎了他的尊严。

  这份罪责还是过于严重了,Qin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低头吃饭。他想道歉,但道歉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从自己说谎?还是从自己过分草率地对待感情,或者是…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后颈上的标记展示给这个呆板却正直的哨兵看?

  Qin颇为刻意地咳嗽了两声,终于感到Anubis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我的手艺怎么样?”Qin顾左右而言他地问。小心地观察着Anubis的表情,确信对方没有异状后、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问道,“你觉得波达格洛德怎么样?”

  Anubis没有就这个问题隐瞒什么,他的话也没有Qin想得那样少:哨兵描述了自己对于这座海边小城的初印象,并表明了对Qin手艺的肯定,而且提到一些旅行计划。Qin很想用心听,或者说他确实竭尽全力认真听了、却终究是有一件事非常在乎,在乎到如果他不问出口就没办法再继续和他的…他至少得确定Anubis到底能不能算是他在心里任性宣布的“他的哨兵”吧?

  总之,在Anubis说完自己的大致行程之后,明知哨兵孤身一人的向导小心、而又尽可能斟酌着措辞开了口:“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应该不着急走吧,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想知道,我只是问一问…你没有和向导、其他的向导或者哨兵,呃…形成、形成那种关系吧?”

  他的目光有些游移,甚至表露出一种明显的退缩态度。倒是小蛇心情平和、行为也平和地嚼给它单独切成小块的半个苹果,不时瞥一眼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的Qin,目光里多少有那么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