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年轻是一个充满吸引力的词语。但在波达格洛德几乎看不到年轻,这座城市就像一棵树上的空洞,年轻的跌进去,要么被它吞食,要么被它吐出去。

  年轻的收银员在大约九点钟的时候背着单肩包来上班,不过通常时候第一个客人往往并不会来那么早…理由嘛、搞不清楚,但猜能猜出那么一二三个理由来。

  这店里通常只有这么一个人,毕竟便利店不大,兼任收银员和其他任何可能的位置也忙得过来,毕竟是老城市了——于是问题就又回到了这是个老城市的问题上来。年轻到有些过分的收银员将卷闸门推上去,抖了抖伞、将伞放靠了墙边上。

  墙根底下的青苔似乎都旺盛了几分,这个季节、或者说每个季节都多雨,他不免有些头疼,毕竟明明是不远的路程,裤脚都湿透了。年轻人的黑发有些潮湿、但还算不上被淋湿,他有那么几分狼狈地钻进玻璃门里,感到室内的温暖和干燥、长出一口气。

  店里没有什么要打扫的地方,年轻人将稍长的头发扎起来在脑后,扣了个印着便利店标识的、有几分傻兮兮的鸭舌帽在头顶上,拎着拖把转了个来回。拖得不怎么仔细,毕竟地上不脏。

  对于这个平凡的人来说,今天其实也如同以往的数月内一样平凡。他在收银台后坐定,挑了一首听起来与天气格格不入的歌…内容大概是俗套的牛仔爱情,歌词就那样,旋律他倒还挺喜欢的。

  他几乎想趴在这儿先打个盹,反正横竖没人,室内的温度正适合睡觉。没有人能抵抗回笼觉的吸引力。他压了压帽沿,正要小眯一阵儿、便听见门口一阵吵杂的电子音“叮咚~欢迎光临~”,好吧,待会儿再睡。

  他这样想,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瘦削的影子从玻璃门之间的夹缝里挤了进来,带着满头、满地的雨水——外头雨很大,进来的人却没有伞。他的头发湿了大半,似乎是不想把水搞得到处都是,他一时站在门口垫子圈出来的狭小空间里,只拧了拧头发、没贸然进来。总是会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的白头发走到哪里都显眼,收银员的注意力自然也在那里,毕竟见到这种发色年轻人的机会可没那么多,至少在这座近海的偏远城市里、就算特意去找也找不到一个。

  白发年轻人似乎对于他人的观察毫无知觉。他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感冒的前兆。他搓了两回手臂,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看起来不了解波达格洛德。收银员确定这一点,他在这里从未见过这号,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种近于大胆而冒犯的想法。

  白发的年轻人经过几个货架,他的脚步很轻,灵魂也像脚步一样,轻、但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他从靠里的货架上挑出一把伞…好吧,根据时间估计,他大概率只是随便拿了一把,因为他很快就起身了。

  小收银员微微皱起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留在店里的水迹看起来碍眼,还是因为别的。他的眼睛是一种奇妙的蓝色,看起来倒不怎么会像出现在人类的身上,Anubis也许会觉得这种人能和Osiris聊得来——毕竟他们都有色彩奇异的眼睛,如果Osiris愿意和一个普通人聊天的话。

  这白发年轻人在挂满小巧纪念品的墙前站了一阵儿,那可是这个长相漂亮的收银员的杰作,然而作为创作者,他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欣赏者身上。可他不能再看了,眼前还有一包烟和一瓶水需要他结账,他匆匆收回目光,露出一个礼节性的、温和的微笑。

  可见生活与工作之间总会出现矛盾,那也没办法、他安慰自己,他可不能去干涉一个游客的自由,会破坏人家心情的。波达格洛德的游客到不了络绎不绝的程度,但也不算太少,这样的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毕竟是为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乡嘛。

  那年轻人竟来得比他想得还早。他将一把伞、一瓶水和一块海边的石头(收银员从没想过有人会买走这个,也许他自己会买)放在收银台前,没有抬头,却看得到他发尖儿上的雨水珠。他的面庞潮湿,似乎是被这场雨卷入了一场使他落魄的噩梦——他看起来可算不上太好,虽然这种想法几乎出于一种理直气壮的臆断。

  毕竟这年轻人的一条手臂上仔细看来竟遍布针孔,一块青、一块紫,这几乎说明他是一个哨兵。是了,他的眼眶下是一层薄薄的疲倦,衣服不大合身。他瘦了一圈,又瘦又高的身子撑着他过去的衣服,像具刚长出来血肉的骨头架子。他看起来不像个相当程度上拥有特权的哨兵,倒像个从偏远地区来到这里的流浪汉,城镇让他不安、交流使他退却,他的衣服洗得发白,神情略显疲倦,却又不像流浪汉那样透露出一种莫名烂糟糟的感觉。

  这衣服Qin看着眼熟,一时想起出任务期间Anubis确实穿过这样一身——可他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什么原因选择了这身衣服?只是巧合?巧合吗?

  Qin安静地垂着头,并未开口。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开口,可他看向Anubis的手臂,顺着手臂向上看、年轻人意识似乎飘在别处,像一个飘荡在人间,幸得生存的游魂。

  Qin伸出手去,他的手掌干燥、他突然抓住了Anubis的手臂,这让正在走神的年轻人几乎吓得往后一退——虽然没真的退,他被吓了一跳、却没打算因为这个就动手打人,他压根没反应过来,也不知这素未谋面的收银员为什么要抓住他的手臂。

  这时他才看清楚这收银员的长相——他的鸭舌帽将黑发压着,原本Anubis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前半句语气急切,后半句却又软了下来。

  这是什么问题?

  Anubis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双紧盯着他的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