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达格洛德总是潮湿、天色看起来要下雨。这种潮湿对于长住在这里的人们不算什么,却苦了这些外来的人。Anubis的小腿隐隐作痛,他们曾经踩裂了一次这条右腿骨,后来确实愈合了倒也没错,只是阴雨天气总会让旧伤有些难办,可能是当时没养好伤的缘故。

  他拎着行李下车,顺道帮旁边的一对年老夫妇搬了一下行李。他没同他们搭话,他们却说起这里是他们的家乡这回事了——波达格洛德的天气实在算不上好,年轻人们都不喜欢这里,他们是从更远处的城市里回来的。没那么好,但毕竟是家嘛,老妇人说。家啊…Anubis其实很久没听到过这个词语了,他挠了挠脸,站在有些老旧的站台上拢了两下头发,却怎么也没找到皮筋。

  他拿起自己的行李,看了看天色。大概得买把伞,他想。他的上一把伞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被吹得散了架,那时他被雨浇得湿透,回到住处之后就发了烧——或者说是一场相当严重的发热。可能是因为在雨里跑得太急,也可能是因为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产生异常的发热症状,Anubis也说不清,他只知道那天他用完了最后一点抑制剂,这些劣质的抑制剂发挥作用的时间奇快,但与之对应的是总会带来相当严重的后遗症。他有时会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或是耳鸣,但日子总得过…他经常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些疼痛上和精神的痛苦里,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活了过来,一次又一次从将他溺亡的黑色海水中睁开眼。

  有时,他会猛地意识到自己离开组织已经很久了。他不喜欢那个地方、他厌恶那个地方,可当他听到组织正在一点一点地改变、正在一点一点将一些最基本的自由交给哨兵或者是向导们时,他又有些想家了。他知道自己的家不是组织,可那里终究是他过去二十多年唯一的去处——想到这里,他会唏嘘不已,却不可能回头。现在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太好,但也比那段最灰暗的日子要好很多,虽然他还是能时常梦到那些暴力,从梦中惊醒又或彻夜难眠也是常有的事,但他还是会去广场上喂鸽子,或者是沿着海边骑车、一些海鸟从他的头顶飞过,又或者是爬了几个小时的山、然后在山顶等了很久,直到赤金色的光焰一瞬间将天空与他的双眼都点燃——他感到双眼干涩,呼吸几乎停止。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温暖的阳光如同大地的呼吸一般,大地温柔的呼吸掠过他的眼前,天与地的臂膀何其宽厚、它们将他拥入怀中。这年轻人缓缓地蹲下在温和的淡金色光芒里,微微潮湿的白发也被金色的阳光染上一层奇异的光晕。他孤身一人上山来,此时面对一轮太阳缓缓地挣脱了云与山的束缚,一时竟然泪流满面。

  他与波达格洛德的初次见面实在称不上愉快。刚出车站,天上便下起了雨。现在大约是早上九点钟,他瞥了一眼车站的时钟,可这附近…他实在不了解波达格洛德,他觉得自己应当先要找一个地方暂且安顿下来。

  车站附近旅馆不少,Anubis选了一条狭小巷子里的一家。旅馆很干净、也很古老,看起来像是上上个世纪的遗留,木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房间里却铺了地毯。他将半湿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而后又将窗帘拉起——这巷子的两侧距离得太近,他甚至看得到对面房间里的陈设。出于某种自我隔离的需要,他锁上窗子,而后才拉起厚重的窗帘。波达格洛德的风格倒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盯着墙上的油画看了一阵儿,只觉着这房间里若有若无的潮气都要渗进他的骨头里、他的血里了。

  他在房间里坐了一阵儿,期间翻出一段波达格洛德的简史,来到这里之前他买过一本这个国家的历史书,他总会在到达新的国家之前做这样的事——然后在离开的时候送给随便一个什么游客,以此避免增加行李重量。波达格洛德的历史不长不短,不是新生的国家,也没有源远流长的古文明,正因如此、这座城市显得低调且安静…适不适合生活还要另说,毕竟Anubis又感到自己的小腿骨在隐隐作痛了。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捏了捏腿骨——他突然想起他们在为他摘下电子脚镣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这样伸手捏了捏,就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好受点一样。

  Anubis自认为想起以往的事已经够平静了。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袖,好像是旧衣服,他一时有点没想起来,只觉得好像不怎么合身,但他也没在意这回事,毕竟短袖合不合身的都能照穿、影响不大。

  他同门口抱着猫打盹的老妇人交谈了一二,得知了在波达格洛德,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伞的好。

  “附近有什么买东西的地方吗?”Anubis语气平和。

  于是老妇人告诉他出了巷子一直往右走,直到拐角处、便能看到一家便利店。那儿的小伙子热心得很,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和那便利店里的小伙子多聊聊,年轻人之间总该多聊聊。

  Anubis并没有太在意这种程度轻微的说教,他点了点头,向着雨里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