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荒野无非两种情绪——或是渴望征服,或是心生恐惧。

  哨兵天性中的征服欲使Anubis从不惧怕荒野,他几乎洞悉荒野的过去与可能的未来,他知道那里有什么样的动物与什么样的危机,可他也知道,就在那片广袤的野地里、高高的草丛中,就在那里,睡着一具或许已经彻底腐烂的尸体。

  于是他便对荒野心生恐惧。

  也许一切文明都能追溯到荒野之中,那里也可能、可以是人类的起源之地。荒野曾经并非荒野,河流与雨水带来丰沛的水,而丰沛的水足够孵育任何一种文明。Anubis思索着历史书中的内容,思维的脉络似乎跨越了时间与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鸿沟。其实每种文明的肇始都类似,人先能生存,而后才创造文明,文明几乎与艺术共享一个名字——所以才有人追求艺术,那是人类的本能,人类的本能总是向着精神寻求某种答案,精神上的满足听起来可比口腹之欲、征伐或者是别的物欲的满足要高深、且高雅得多。

  经由这些,Anubis有些怀疑哨兵的本能是否是种堂而皇之的退化。征服意味着毁灭,他想,也许自己那种想要与Qin绑定的想法也透露出一种该死的征服欲望,他不能容忍这种东西从他的胸膛里诞生,他知道Qin也一定厌恶这件事——正因为厌恶征服对一切的毁灭,他才离开这里。他要自由,要荒野上的、山坡上的、谷地上的,要石壁上的、铜器上的、灵魂上的,他必须要那种自由。而若是Anubis想要靠近他那么一分、半分,他都必须了解这种自由的本质,他都必须知道他为什么离开——那不是任性,而是深思熟虑。他完全想象得到在某一个深夜里,Qin抱着那本厚重的历史书,里面是沉甸甸的历史,他在思索:人类以一种极度自由的状态诞生,为何又退化到连一点自由都不能够享有?Qin一定思考过这一问题,而他的答案已经摆在了这里——他在人生的岔路口上选择了通向荒野的那一条。

  在没过人头顶的荒草中,等着他的难道不是自由吗?许多宗教都认为死亡意味着自由,他们追求尸体与死灵的轻盈,否则他们将不能有来世、不能入轮回。也许群狼衔去了Qin的内脏,他会安静地躺在一片白色的长草中央,他的灵魂轻盈、能走过刀锋一般单薄的彼岸之路,他的心脏轻盈、能轻而易举地赢得永恒意义上的重生。

  大概是产生了如此的想法,他的神色变得安宁而平和。音乐缠绕了他,却又绕过了他。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治愈。也不能说音乐无用,这种安静、却又并非死寂的环境提供给思考很好的环境,Anubis专心地思考,完全忽略了来自于身旁一道莫名的眼神。待到他察觉时,这道目光中的探寻意味已经到了一种即便是自认为不怎么能察言观色的Anubis都能察觉得到对方对他的兴趣了——也许是因为他手上还拿着一些用曲别针仔细别起来的琴谱的缘故。

  “你好?”对方颇为平和地开了口,却问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通常而言,没有人会在疗养院里谈这个——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事。

  Anubis的神情有些古怪。

  “他们都不谈这个。”他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对方语气平和,神色和蔼,“我想,你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你不必待在这里。”

  此时琴声刚刚结束,Anubis只是颇为冷淡地报以一个含义莫名的眼神。

  “我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好。”他站起身来。

  几乎不经犹豫,他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台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