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ubis终于在某一个下午近于突发奇想地照着时间赶去了琴房,音乐疗愈课程的课室。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刚看完两本地理杂志中的一本,最后一部分讲的是一个近海的城镇,那里的海边有一种独特的景观,人们为它取名为“巨人之路”。

  数以万计的玄武岩柱形成了绵延近十公里的海岸,如同遭受人为切割一般,那些玄武岩柱高低错落、形成一种类似于阶梯的奇妙景色。Anubis盯着那一页的画面看了很久,海水是灰色、暗蓝色的,石柱则是深色、近于黑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适合在这里死去,火化之后、睡进这种深灰色、黑铁一样的匣子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构思一场平静而又疯狂的死亡,他在毫无边际的设想中走向海里,冰冷的海水冲刷过来,源源不断地冲刷过来。

  冰冷的水淹没他的膝盖,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口,直到连他的眼睛都淹没。他会像一艘几个世纪前的破木船一般投身海的呼吸与拥抱中去,他会面带微笑,或者捧着一束小镇上售卖的、清晨才摘下的花,他会带着这束已然死去的花葬身海中,而后被浪头抛在漆黑的岩柱上。

  这显然是一种对组织的抗拒、以及用死亡证明他拒绝妥协的方式。可那里终究太远,Anubis想,远到组织的触角都伸不到那里去,更听不到他因为投海而死的消息——要想震慑组织,还不如就近而为、从疗养院最高的楼上跳下去。

  不过那多半也不是震慑,只能说是泄愤。Anubis清醒、思维并不混乱,他清楚这样的死毫无意义。他们不会因为他死了就怜悯他,他们只会因为他死了而给他的名字、他的一切以自由——但那种自由于死去的人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话又说回来。他到琴房的时间已经不算准时,琴声响了不知多久,他没听过这首曲子、自然也判断不了它被演奏到了哪个位置。他胳膊底下夹着琴谱,小心、完全可以形容成谨小慎微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在数种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走了进去,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个位置上甚至写着他的代号。好吧,那是他的名字。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没有翻开琴谱,甚至听得很专心。这两天盯着Anubis的人发现这家伙几乎日夜抱着他的琴谱(Qin的琴谱),明明每次打开都会露出一种近于视死如归的复杂神色——这完全说明他看不懂这谱子,却还是在固执万分地试图看明白。这一点让他们意识到了组织交代的所谓“Anubis极度执着”是一种如何的形容,这样的“极度执着”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头里。

  也许正因这种“极度执着”以至于“过度执着”,组织没有再安排Anubis与向导尝试结合或绑定,或者说他们暂时放弃了这一打算,毕竟要照顾一个精神有些许问题的哨兵对于这些向导来说不大公平,更何况Anubis拿到的那张表格中确实也有数量不少的高级向导。组织虽然不会对向导们有多少善心,却也不至于把一个高级向导送到Anubis那儿去由着他糟蹋…组织甚至考虑过要不要让Osiris去试试得了,最终由于Osiris与Anubis之间的契合度低达26%而不了了之。Osiris对此完全抱以冷笑,他甚至认为这26%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在这种配种活动里点我的名是什么意思?Osiris如是说,我对你们主持的这些以交配为最终目的的活动没有任何兴趣。

  Anubis并不知道这件事。实际上,他一直都不愿意去仔细地想他的精神力样本被送去做契合度测试的事实。虽然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为了看自己与Qin之间的契合度结果,但他同样清醒地意识到他的精神力样本,他身体的一部分、精神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被拿到一些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的面前经受筛选、甚至是接受讨价还价,或者是售卖。也许那些向导要更可怜,他这样想,要是这样、还不如让自己死了的好…某个瞬间,他几乎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希冀,热切,欢喜,漠然,又或者是憎恨,那张纸上的一串又一串编码象征着一个又一个向导,他们都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盯着他,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目光试图置他于死地,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他们听到Anubis这个名字,也许会谈论、也许会欣喜,也许他们会以此为笑料,也许他们只是叹息。

  Anubis总是试图从其中找到Qin的双眼,却又无数次在电流中痛到清醒又痛到昏迷,可他只是想问他们——Qin真的死了吗?要是真的死了,他的尸体又在什么地方?他只是想再看看他的眼睛,他只是…他只是不想让他的尸体留在那片荒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