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医院不同,体检中心的消毒水味道似乎没那么浓。

  出人意料、几个原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哨兵竟然真的听从了Osiris的指示,这不免让Anubis有些怀疑在他待在疗养院的时间里外界是否发生了什么相当惊人的变化。几个哨兵不仅听从了Osiris的指示混迹于人群之中,而且对Osiris怀有一种相当尊敬的态度——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们维持监视的强度,阵型却相当松散,这大概能让这个似乎有些不安的哨兵好受一些。

  然而Anubis并没觉得自己状况有多好。测试契合度前一天二十点之后不允许注射抑制剂以及服用相关药物,禁食,不得熬夜。

  Osiris拎着缴过费的单子回来,顺手给他指了指抽血的地方,示意他现在就可以过去排队,而且一副并不打算跟上去盯着的打算。Anubis接过几张纸,对折过后,捏在手里。

  绷紧的左臂有几个并不算旧的针孔,他一只手抓着、遮着左手手臂,默默地站在队尾,偶尔抬头看一眼。他分辨得出一些哨兵与向导结伴而来,一些则是孤身一人,但他并不觉得他和那一个人来的就算是同一类…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是被观察,被监视,被用枪对着的。Anubis将搭在手臂上的手拢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手中的纸页上,他没问明白,也不知道要抽多少血。前面的人领了两个采血管。Anubis将缴费单递进窗口,被递回来的除去缴费单意外还有四个采血管。

  他有些不明所以。

  “给错了吗?”

  这年轻、神色有几分不逊的哨兵微微低下头,蓬乱的刘海底下的眼睛却露出一个掺杂着疲惫、温和而又尴尬的笑容。他将握着采血管的手往窗口底下稍微探了探,回答却是没有任何问题,伸出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匆忙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他微微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虽然他觉得他们好像在看他、在议论他、在取笑他,但他想不到怎样才能变得合群。只要合群,就不会暴露他的来意——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是来做契合度测试的,可他又觉得他们好像都知道。他们一定知道。没有人手里是四个采血管。可是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样的测试需要这样多的血?

  事先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Anubis甚至有些茫然无措。他抬起头,如同置身孤岛,深青色的眼珠子缓缓从眼眶里的这一端转动到另一端,眼皮牵动睫毛、像是抽搐,又像是颤动。他收回目光,习惯性地将左手手臂递了出去,又像触电似的收了回来。

  “不用这边…不用。”

  他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不像是给别人说的、倒像在安慰自己。

  他的左臂上针孔不少,成片的淤青过于骇人。他怕人看不清楚血管不好下针,便换了右臂。

  “您确定要用右手臂吗?可能会影响您的正常行动。”

  “就这边吧。”

  Anubis稍稍弓下脊背,握紧了手。他垂着眼,白发在眼前盖下一片沉重的影子。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针尖,从那根针尖出现的一刻,全部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那里去了。目光机械地追逐着针尖,直到锋利、尖锐的针尖将手臂刺开,暗色的血顺着细细的、弯曲的管子流进采血管里,像一条活过来的血管,一条蛇信,像一头会突然活过来、咬他一口的蛇。

  Anubis本能地想要退后,却又意识到不能退后。他遏制了想要退后的冲动,却不能控制手臂的颤抖。

  会在抽血时表现出近于恐惧的哨兵不能说是没有,只能说是不多。毕竟总会有一些死里逃生的哨兵因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在抽血的时候表露出强烈的恐惧和不安,有可能是出于对血的恐惧,也有可能是出于对尖锐物的恐惧,原因复杂,但结果总是大差不差。

  在Anubis的精神开始不受控制地产生崩溃迹象时,人群里猛地伸出几只手,从两边扣住了这哨兵的肩膀和手臂。抽血其实根本不疼,但被粗暴地扣住肩膀,精神上更是受了一次莫名的钝击——Anubis眼前发黑,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头晕。如果他更清醒一些,便能意识到Osiris的这一击精确而富有攻击性,简直不像是一个向导能干出来的事。但他眼前几乎只剩下重影,淡一些的地方勉强看得清轮廓,浓一些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

  Anubis的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他们按着他的肩膀和手臂,他手里的纸被捏得变形、留下线条僵硬的折痕。血源源不断地淌进采血管,他几乎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倒像是断了一样麻木,而且没有痛感。终于,一根棉签被递了过来,与此同时,肩膀与手臂被松开、他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他一时抬不起手,等到按住棉签、也没能按住,手抖得厉害。他弯起手臂,试图用臂弯卡住棉签,脚底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