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ubis本以为青石酒舍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新的线人,但事实上坐在酒桌旁的是两个商贾打扮的本地普通居民。Qin为他们斟满酒杯,说服他们让出将于一个月后举办的化装舞会入场名额。Anubis听他们的交谈,才知道这两个商人是之前和Qin闲聊的那两个邻居介绍来的。Qin声称他们想要在森之屿站稳脚跟、拓展本地的人脉,日后做生意才有便利之处。二位邻居听了这家伙讨巧卖乖的窝心话,又对年纪轻轻在外行商的他乡人产生了一点同情心,都表示非常乐意帮这个小忙。

  至于他俩参加这个舞会是要做什么,这其实非常好猜——想必届时会有非常多的大人物出席,也包括他们此次的任务目标。理清思路也不妨碍Anubis感到一阵头疼。这个向导总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所有事态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并表现出一种超出常人的掌控欲。然而只要能力到位,即使是强硬的人也通常能够被理解甚至被欣赏。这趟任务进行中Anubis第一次发自内心这样想:那就照他计划的去做吧。

  Qin到最后着实喝了不少,但这个人总不会让自己白吃亏,对面两个商人也被灌得够呛,东倒西歪、没点人形。Anubis努力使自己像个隐形人来逃脱被灌酒的命运,因为他待会要负责开车。他冷静看着Qin身形不稳地站起来,从两个不省人事的商人身上一番摸索搜寻,找到了两枚王冠形状的透明徽章。Anubis知道,那就是所谓舞会的“入场券”了。

  Qin和他对视一眼,虽然眼神已经掺杂了几分浮在酒精上的迷茫,但神情还算是清明自持。Anubis差一点就要以为这家伙酒量酒品还不错了,如果Qin没有在下一秒扑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的话。

  个子不算矮,没一点重量。Qin一趴上来就晕乎乎睡着了,他的下巴把Anubis散在肩上的头发压得生痛。…不要跟醉鬼计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既然此行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才好。

  他背着醉鬼出了酒舍大门,在使人清醒的夜风中听到背上的人小声嘟囔:“让我走吧。”Anubis点头,把人放下来才后知后觉那可能是在说梦话,但Qin已经摔到地上了。好吧,现在他醒了,把自己蹭得灰头土脸,茫然地抬头望过来,一副“发生了什么事”的懵圈表情。Anubis不知道被他戳中了什么神经,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他也被酒气熏得有些醉意了?那还能开车吗。他并不多想,向Qin伸出左手,准备拉他起来。

  “啪”,他的手被无情拍开,Qin瞪着Anubis,几次试图靠自己站起来,“拿开你的手!你不觉得牵手很肉麻吗?”

  这是什么道理。“那我刚刚还背着你,就不肉麻了?”何况Anubis只是想给这醉鬼一个站起来的借力,没有想和他手牵手的意思。

  “那怎么办…”Qin这会儿终于挣扎着成功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在Anubis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他打晕扛回车上之前,Qin昂起脑袋自告奋勇:“那换我背你吧!这样就可以扯平了!”

  最后Anubis扛着被动失去意识的Qin回到了车上,但颇为贴心地让他躺在了后座。发动车辆的时候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眉眼平和、因空间原因曲着双腿,呼吸声很轻。和这种只有睡着了才显得可爱一些的人到底该怎么相处?总不能次次都打晕了带出来。

  他们需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为舞会上的刺杀做好充足的准备。时间于他们而言其实很紧张,这天Qin又一声不吭地要出门,Anubis第一次叫住了他:“你是要去舞会举办地踩点吗?我也要去。”

  Qin表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他的表情一向并不那么好猜,Anubis不是向导、也没有进入过Qin的精神图景,于是他只能从Qin的微表情里读出他的心理活动。“我要去,”Anubis并不打算理解Qin的为难,他也并不理解Qin为何为难,“我有权力了解任务执行地点情况,以及我任务搭档的行程。”

  在哨向的社会之中流传着一句话:“一个坚持的哨兵可以到达任何地方。”这句话表达了哨兵们攻无不克和无往不胜的决心或希冀,但在年轻人中间,这句话的意思则更烂俗,它往往被使用于性交的场合,代表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浸泡在向导的精神图景中,或者在湿润的直肠里被夹紧。精神与肉体得到的快感难分伯仲,征服一个向导的愉悦与打了一场胜仗的愉悦不相上下。

  哨兵总以为自己占据任何事情的主导权,且无法忍受自己不是领导者。Qin一贯对此非常轻蔑。一对哨向一经绑定就是终身,他曾亲眼见到过因意外失去了伴侣的哨兵毫不犹豫地把枪塞进嘴巴对准了上牙膛。没人能够承受一个心灵和肉体完全信赖、依赖的对象从自己的世界被剥离,巨大的不安与悲伤会在一瞬间冲垮高墙与堤坝,把一个人的内在冲得支离破碎。哨兵明明是如此外强中干的生物,为何他们总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他们并非没有缺陷,是向导的存在让残缺体变得完整。Qin收回思绪,沉默地看着已经在收拾行装准备出门的Anubis,道不明的情绪淹没了他的语言系统和发声器官,使他终于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混进去并不难。他们很快熟悉了舞会的场地布局,并规划好了三条以上的刺杀完成之后的脱身路线。唯一的一把勃朗宁M1903会装满7发子弹,由Anubis随身携带。考虑到入场时极有可能严查搜身,Anubis提议将枪支拆卸,将枪管等部件分散藏于场地各处,他自己则携带无关紧要的护手和活塞入场,再寻找时机把部件取回组装。他的提议谨慎且可靠,Qin也没有异议。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成熟的哨兵更了解枪这种热武器。毕竟真要上战场厮杀,枪支所救下的哨兵数字恐怕要比向导救下的大不少。

  舞会开始的半个月前Qin突然问Anubis会不会跳舞。那时Anubis刚做完训练冲完澡出来,听到这话愣了愣,然后诚实地摇头。问题的答案Qin自然是在发问之前就猜到了,他偏偏要问,可能是因为他非常爱看哨兵在各种各样的领域(包括艺术天分)承认自己的无能。Qin站起来,把Anubis的左手扶上自己的右边肩膀,他自己则暧昧地、缓慢地摸上对方的腰部——其实他摸得太靠下了,但Anubis又不知道手的正确摆放位置,就像Anubis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自己跳的是女步。

  反应过来后Anubis也并没有什么不悦。他把这看做是任务达成的前提,是一堂举足轻重的现场教学课。他左手搭上的肩膀太过于单薄,他不禁回想起Qin趴在他背上的那一点重量,偏偏是他,偏偏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向导,内在的精神力却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奇妙也最强大的;仿佛可以轻易被力量摧折的人,表现出了强大而坚定的领导力和掌控力。他十分勇敢、富有攻击性,又固执到不可思议,Anubis一开始的确对他不抱任何好感,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转变?可能是那个酒舍的夜晚,也可能是更早之前。又或许他该改一改自己对哨向关系的刻板印象了:他一度在潜意识里认为依赖别人、将身心托付给别人是一个人毁灭自我的开端。

  现在不知为何总觉得,让本来一身尖刺的人对自己逐渐卸下心防是很有成就感的。他愿意为了这个去配合对方,也愿意更努力一点去对得起这份难得的信赖。

  他问:“另一只手该放在哪里?”Qin不为人知地瞥他一眼,两个人贴得很近,于是放低了声音回答:“另一只手只要像这样……对,自然地牵着就好。再连贯地来一遍吧。”这次从Qin微微弯腰,向Anubis伸出手邀请开始。Anubis把手伸过来牵住他的时候,一句话突然不受控制跳到他脑子里:“你不觉得牵手很肉麻吗?”于是部分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占据了整个大脑。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真的,他会毫不犹豫给自己一拳的。Qin总是在一些时刻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那天他们练习到天色都沉下来。男步女步都得教,这个开不得玩笑,但转一下午的圈圈属实是对身心的折磨,Qin瘫倒在地毯上、胸膛起伏:“这位同学,你出师了。”Anubis点在身体能力上的天赋好歹没有偏科,经过一个下午,他已经可以跳得像模像样。他坐下来、把自由散落及腰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突然冒出一句有些顽皮的“谢谢老师”。Qin抬起腿恶狠狠踹在他背上,想吐槽又不知道该从何吐起,最后只闷闷地笑出声来。旁人似乎都认为他是个很爱笑的人,他总是在笑、各种各样的笑,但这次他笑得好像有点真心、而真心的笑也会感染打动到周围的人,所以Anubis也露出了一些松动的表情。Qin无意识地盯着他因束发裸露出来的后颈,驱动念力悄悄试探着他的精神,探到Anubis心跳频率的时候,Qin没有让人发觉他的笑声因为突然发干的喉咙而止息。

  化装舞会上的每个来宾都需要戴上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庞,与陌生的人或鬼在大厅中携手翩翩起舞。Anubis和Qin提前收敛起精神力,伪装成mute(有别于哨向的普通人群),于舞会的头天夜晚凭借透明的王冠徽章入住了主办方为宾客们准备的房间。这天晚上两人一路无话,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专注集中。因为或许明天他们会成功、又或许不会;或许明天他们能够活下来、也有可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