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是个闲不住的家伙,这半个月里,他频频出门:他总是穿着高领的衣服、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苟,从来不谈及自己要去哪。Anubis很想提醒他如果有私人行动的话最好如实向搭档和组织报备,而不是表现得像一位对组织毫无忠诚的局外人、或是一位出轨后对丈夫毫无感情的妻子——这个比喻非常不合适,而且Qin只会对他的所有搭话回以挑衅或者玩味的眼神、令人不适,总之Anubis什么也没说。在逐渐适应新身份之后,Anubis重拾他作为哨兵在组织里生活的习惯,比如早上四点钟起床做几套体力和专注力训练。半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他擦着汗水站在公寓门口,发现Qin竟然在和周边的两位邻居熟练地聊柴米油盐和家常琐事,举止得体又乖巧。

  对视一眼,Qin冲着Anubis颇温柔地笑了笑,小跑过来推他进门:“瞧你这一身大汗,快去洗澡!”一边又回头婉拒了邻居们要带他回家吃饭的邀请。关上门后他们才重新拉开距离,Qin很暴力地把扣到最上面的衣领扯开,告诉Anubis:“之前定下的接头地址用不了了。后天晚上八点,青石酒舍14号包厢。”

  Anubis看着他,不为所动。除非给出确定的证明,傻子才会轻易相信变换地点的说辞。

  “一个好心的、来自任务搭档的通知而已。”Qin摊摊手,状似十分无奈,“之前的内应已经被揪住、不能信任了。找他要武器的清单到不了他手里,不要明早就能到首相那儿倒是真的。”

  “…证据?”

  “全凭实践出真知咯。不过我可以理解你暂且无法信任我,所以我说什么都不如你亲自去确认一遍,是吧?”Qin凑上来,表情显得神神秘秘。“原址离这里五十分钟车程,今晚我不介意舍命陪君子,那你敢不敢?”

  关于这位任务搭档,Anubis现在只能确认两件事。第一件事,他对这个捉摸不透、我行我素的向导怀有厌恶之情;第二件,就是这个捉摸不透、我行我素的向导也同样讨厌他。他们对彼此的憎恶之情都只多不少且与日俱增,除此之外Anubis一概不能确信。他承认即使一直在做情绪管理训练,自己依然是个容易被挑衅的人;同时承认尽管他对Qin的话并非全然不信,但他仍要走这一趟。并非出于冲动,而是他绝不把任务和自己的主导权交到Qin的手上。

  这次由Qin负责开车。被调节得适合Anubis身高的座位显然并不适合Qin,他在驾驶座上显得像个小孩,Anubis想,尽管这个向导似乎也只比自己矮半个头。Qin在向导中应当算是非常高挑的了,长相也还算过得去,实力应该也不弱,说不定在哨兵中是相当受欢迎的类型。这样凑合的评价叫本人听见了是免不了要发一通阴阳怪气的火的。

  Qin居然凑过来帮他系上安全带,距离拉近的在那一瞬间久违的榉树香气又变得多少有些不识好歹——毕竟一点点微小的气味在哨兵敏锐的感官强化下都会张牙舞爪,这是无可奈何的。Anubis惊讶地意识到这是某种深种在向导灵魂里的气味,和时间的推移、地域的变迁并无一丝关系。然后Anubis不禁想到Qin坦荡而洁白的后颈,一下子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不惯他哪一点。一般情况下,向导和哨兵有什么争锋相对的理由吗…?

  “我开车技术一般,系上安全带的存活几率会更高。”Qin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夜视眼镜,别在额头上。

  倒是没有谦虚。随便换个人来都能被他颠簸到呕吐,只是……有必要把刹车踩得那样又快又急吗?那幅度夸张到像是故意使坏,但就最终结果来说并不值得在意。Anubis关上车门,握紧了风衣里的匕首,确认它不会在被猛然掏出来的时候卡壳。他逐渐放松了全部感官的限制,并不悦地察觉到接头的这家旧报社内至少有五个人。

  Qin只身着一件单衣,并不为夜晚骤然降下的温度而颤抖半分。他始终走在Anubis的前头一步,这让Anubis有些许下意识的恼火:没种的哨兵才会弱小到需要亦步亦趋、依赖向导的保护。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报社敞开的大门,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戴着考究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的灯芯绒西装外套,浅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审视着不请自来的两人。

  Anubis清清嗓子:“我得了病,住了两年院,一个月出院,来抓三幅药。”这是之前定下的暗号,意思是提两把微型左轮、三个小手雷,再安排一辆下了牌的车——来时开的那辆越野皮卡太显眼,是不能再要了。

  戴眼镜的男人听了,只是点点头,不急不慢地把二人带到了报社楼上的一个小房间。“请稍等,我为二位抓药来。”

  男人一离开,Anubis的眉头便随之紧揪起来。他刻意地忽略掉Qin玩味的表情,以精神力发起颅内交流:“你当时是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

  Qin得意地笑了。“很简单,因为他一直在伪装自己。他把自己的精神力和感知力收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一丝外露,不得不说,我都差点被他欺骗了。但是……”

  Qin露出左边的耳朵。一枚形状可怖的蛇形耳坠挂在耳上,还不待Anubis提出任何质疑,那饰品便骤然鲜活了过来,真的化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小小游蛇,一路以奇速钻进了Qin的上衣领中。

  “…他能看见我的精神体。”

  那时,Qin状似不经意地撩发露出左耳,引那男人微笑说出了一句“好别致的耳饰”。

  向导与哨兵的精神体,是精神力凝练的产物。普通人的精神力微弱无力,自然也不能以肉眼看到以精神力构筑的实体。而那眼镜男人能看到伪装成耳饰的小蛇,又确实知晓暗号内容含义,Qin便隐隐有了内应已经落网的猜测。而现在,他好奇的是,Anubis又是怎么发觉这个人有问题的?

  Anubis不得不在心里认同Qin的观察和手段。纵使是以自己的洞察力,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了那蛇形耳饰是真是假,Qin竟能将精神体凝练驯化至这种地步,值得钦佩。

  “刚刚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近视。他极有可能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哨兵。”Anubis陈述着自己的发现。他们一前一后进门时并未发出什么响动,而那男人仿佛知道将有来客,不待他们出声就已然出来迎接,恐怕引擎轰鸣声、车门关闭声、窸窣脚步声都早已落入他耳中;其次就是那个男人脸部光滑平整,耳部也没有留下任何长期佩戴眼镜留下的痕迹,如若眼镜不是必需品、而只是一道伪装就说得通了。

  考虑到风险性,组织从不安插向导或哨兵作为内应。培养一个向导或哨兵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是难以想象的,简单来说就是内应这种高危职业不会由宝贵的哨向去担任、这份工作也不可能大材小用到由哨向去做。

  隐匿身份,故弄玄虚,必然有鬼。

  楼下的脚步声倏然杂乱起来,Anubis在其中准确捕捉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这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小小的房间里没有窗户或除了门以外的出口,大概是为防止他们发觉不妥时脱逃。Qin这时还是满脸笑容,似乎事不关己:“上次他们没动我,是因为我隐约透露出我还有个同伴,他们以为获得了我的信任,想要一网打尽。这次他们也依然不会下死手,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替补或同党。”

  “但他们似乎也不舍得就这样放我们走。”Anubis抽出匕首,“我可不想被关进小黑屋严刑拷打,所以待会麻烦你别拖我的后腿。”

  小黑屋?严刑拷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Qin几乎笑出声,匕首从他的衣袖里滑出,“轻视我的人都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无论是敌人还是战友。”曾盘踞在Qin耳上的小蛇从他身体上游弋脱离下来,落地后迅速膨胀变大,黑色的鳞片浮跃着叫人牙酸的光泽,毒牙饱满尖锐,传递出挣扎与疼痛的意象。Qin率先打开房门,那蛇便飞一般飞窜弹射出去,唾液扯出一两道交织的丝线。自然界中,唯有饥饿才是兽的原动力。Anubis能感受到Qin攻击欲望的高涨,这令他颇感意外,更令人意外的则是他自己的战斗欲望也被莫名挑动起来,于是他知道今天他们俩非得大闹一场,把这里的人都揪出来杀干净不可。

  Qin回头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渲染的玫红本就是扎眼夺目的,现在更是流转着隐秘的、说不清的冲动。他的意思是,要上了。他的意思是,今天知道他们行踪的人一个也别放过。他的意思是,初次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