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ubis接到任务书,动身前往西区寻找他本次的搭档。

  “与高级向导Qin汇合”,除此之外,他手里的任务书只给出了任务地点与时间,更具体的信息则掌握在另一位搭档的手里。组织发布任务向来如此,考虑到成员们从来都不是乖乖合作的那一类人——在效力于组织以前,都是自视过高的独狼;同时,这也为保障任务的保密性与成功率提供了保障。

  Anubis对西区称不上熟悉,毕竟西区是向导们的地盘——他自己则是一位来自东区的、正宗的哨兵。他作息规律、清心寡欲,时刻注意保护自己的感官,因此鲜少陷入精神上的迷乱或狂暴,并依靠抑制剂稳定地度过每次发热期。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什么接触向导的想法或理由。

  他在Qin的储物柜里留下短讯,明天的凌晨四点会在总部大楼门口左手边的第三辆越野皮卡里等着他来。在依旧幽深无边的夜色中,Anubis利落地将自己塞进皮卡的驾驶座上。第一件他未曾料到的事是他约的人居然比他还要早到,至于第二件……副驾驶座上正打招呼的是一个头发及肩的男人,非常年轻,甚至已经自顾自扣好了安全带,带着满脸乖巧的笑容望过来。Anubis总认为那个Qin会更成熟冷漠些,或者说一位高级向导看起来如此……如此稚嫩,是不符常理的。

  他确认道:“Qin?”

  副驾上的男人点点头。

  “Anubis。”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又或许只是一小会儿。Anubis率先移开目光,他掏出了自己的任务书,接着用目光示意Qin也该坦诚地展示一下自己接到的那份。Qin迅速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般“我懂我懂”的表情,下一秒却耸耸肩:“任务书我看过后就销毁掉了,不好意思呢。”

  “是吗。”Anubis一阵无言,他并没有礼貌到眼下回敬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你最好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顺便祈祷自己一字不落地记得任务内容。”他话音方落,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就凑过来,一股榉树混合着青草的清新气味不客气地冒犯到了Anubis的嗅觉神经,让他在皱起眉头的同时下意识想进行反击。Qin不以为意地撩起后面的头发、露出脆弱的后颈:“喏,你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倒立的三角形,与Anubis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对望。倒三角的下面是三个字母Q,I和N,颜色淡得像是被温水浸泡过。这是组织为了控制部分强大的向导而种下的标记,不会有错,它相当于是一个哨兵与向导建立结合的快捷入口。Anubis的眉尾发痒、嘴角抽动,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是寥寥数眼,他似乎就能够透过这个标记直直探入向导精神图景的一角。

  “没人教过我们可敬的向导先生不要随意对别人露出后颈?”Anubis冷笑。Qin刚才这一行为,可以理解成是毫不心虚的自证,也可以换个截然不同的绯色视角,引申成一种不那么清白的意思。当然,Anubis没有想那么多。

  “只有高级向导身上才会留下这种标记。它的功能就是方便与哨兵们建立临时结合,安抚他们的精神、屏蔽外界的一切纷扰——您知道的,只要对着那个倒三角形注入精神力……”

  Qin放下头发,标记就此销声匿迹,于是两人得以重新回归安全距离,“别那么凶巴巴的,Anubis先生。良好的合作关系是我们达成任务的前提,或许您可以试着对我放下戒备。毕竟……即使是最顶级的哨兵,也会有寻求向导帮助的那一天。”

  Anubis不置一词,他转过头去,开始检查车辆性能和油箱。

  “呵呵……您如果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Qin观察着Anubis称不上是友好的表情,眯起眼睛,似乎露出一种颇为轻蔑的姿态。然而那种神情转瞬即逝,只会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说完就低垂下眉眼,一张脸漂亮乖顺,人畜无害。

  “至于任务内容,您就放下一百个心好了。向导在身体素质上并没有什么优点,但我们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总之,越野皮卡在太阳升起之前出发。目的地是地图上与本国接壤的一个叫做森之屿的国家。该国新上任的首相被证明是早期在组织下发的某次任务中“意外死亡”的某位成员。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蓄意制造了假死的叛逃者,而组织对于所有叛逃者的态度始终如一。除掉他,Qin说,这就是这次任务的全部内容。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们这次走正规手续入境,为躲避搜查,随身的武器只有两把匕首和一柄短刀,其他任务所需武器则由常驻森之屿的某位内应提供,只给了个接头时间和地址,还得Anubis他们亲自去取。此外,根据情报,首相府平日里戒备极其森严,府内工作人员全部都是信得过的熟面孔,巡逻队伍每十五分钟就有一批,想要偷偷潜入、采取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无声无息地抹去一个普通人的存在尚且不易,何况是至关重要的一国之相?

  迷彩外壳的皮卡开在马路上极其扎眼,又不巧地遇上堵车。Anubis的听觉几乎被四周此起彼伏的喇叭鸣声摧残到极点,但出于习惯,他并没有将心中烦躁外露的打算。Qin这一路在副驾驶座上睡得东倒西歪,这会儿醒来,砸吧砸吧嘴开始没话找话:“这次的任务可真难做,上头居然舍得出动我们这种高级别的哨向组合。哎,你说,要是我俩这趟回不来,那组织岂不是要亏死?”

  “确实。但我建议你想点儿好的,别连带着我一起诅咒。”车子奋力挣扎着、向前挪动了颇有希望的几米又重新停下,Anubis紧抿着嘴唇,神情和这该死的路况一样晦暗不明。他们凌晨四点钟从总部出发,驾驶到此正好碰上出城的高峰期,很难说Anubis是故意选择了这样的时间点,但确实体现出了他本人的一种缺乏常识的愚蠢。

  哨兵常常出于一些逞强或自尊心理,以为能对向导有所隐瞒,这种情况实在常见。然而事实上,对于共情力和感知力登峰造极的高级向导而言,就连Anubis的一丝丝烦躁情绪都在Qin面前无所遁形,哨兵们的嘴硬往往伴随着通红的双眼,以及脑海中精神力像沙上楼阁一样失控崩溃的征兆,显得可怜可笑。Anubis有求于他的日子还在后头,副驾上的某人坚信着,决定继续闭目养神。

  塞车情形尚未缓解。Anubis从背包里取出隔音耳罩和特制护目镜,佩戴好之后又打开了车载音乐。戴着耳罩听音乐,挺有雅兴的,Qin默默吐槽,不过注重保护五感的行为倒是不惹人讨厌。哨兵们普遍认为这部分是向导的职责所在,可这些器官毕竟不长在向导身上,没有人能对属于别人的东西负责。

  Qin的习惯是根据自己出色的直觉与判断力对初次见面的哨兵做出评价。而撇开个人情绪,无论从哪个方面看,Anubis都是极为优秀的哨兵:他精神力充沛、严谨、正直(并不轻佻),同时自控力强、表现稳定。Qin在思索的过程中突然很好奇这家伙的精神体是什么,但在知道正确答案之前,他更愿意无伤大雅地猜测一番。是犬吗?其实更像鹰,又或许其实是个与本人看起来并不相符的食草动物。

  “冒昧了,您有绑定的向导吗?我猜没有。”

  “问得确实很冒昧,也很多余。”

  “您说得都对。那……”刻意至极的停顿。Qin眯着眼笑了笑,“那您觉得我怎么样?”

  Anubis在这趟行程中第一次将注意力奢侈地从路面投注过来。“…你的实力方面,我不了解。除此之外,呃,你、您不怎么样。”

  “这样的评价不会因为您用了敬称就显得有多么礼貌。”而且我并不是在询问你对我的看法和评价,而是在试探你对于和我绑定的态度。这话并没能成功脱口,因为Qin头一回感到这样试探别人真是无趣至极,这绝不能排除是Anubis本人太过于一板一眼的缘故。

  越野皮卡在旅途第四天的午饭时间内入境。组织考虑得还算是周到,在任务的困难度、风险度都极高的情况下,任务执行的时机就显得尤为重要,所以他们被允许拥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静待机会、完成任务。他们在森之屿的主城里以远旅游商的身份租下了一间公寓。两个人明显谁也不想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同居,尽管在明面之上他们以好友相称、明面之下他们是「理应」托付后背的任务搭子(季节版)。蛰伏、伪装、等待,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