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分,无咎无妄两位天师同时传入皇城贺表,称新帝星已现。同天,雍王苏云齐继位,改元咸宁。

  每一任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这不重要,众臣工都在等着看谁是新朝贵臣。

  首先便是内阁的人选。

  新任礼部尚书韩长印接替旧礼部尚书入内阁,新任吏部尚书许义年接替旧吏部尚书入内阁。工部刑部尚书未动,兵部尚书依旧是杨恭羽。

  户部尚书卢阔主动请辞,恳请乞骸骨回乡修养。皇帝准许,原户部方侍郎升任尚书,接替卢阔入阁。

  自此群臣都看明白了,内阁阁臣皆是陛下潜龙之时出使珠沁草原的使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纵意身上。

  内阁如今只有阁老的位置了。

  按理说,张大人本就是兵部侍郎,已是阁臣,阁老的位子不能给她坐。

  可不封赏又会寒了臣工的心,也显得陛下不近人情。

  很快张纵意的封赏便来了,依旧是兵部侍郎,可陛下另加殊荣,封她为宰辅,暂领内阁。

  安国并非无宰辅这个官职。宪宗文皇帝以前,不设内阁,宰辅领六部,列职百官之上。

  内阁设立后,宰辅多为锦上添花的表彰,并无实权。可如今新帝在张纵意的宰辅后加了个暂领内阁,这便不一样了。

  她实际上成了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时间,朝野震动,痛斥张纵意的奏章每日都有数百封。攻击她的点无非就是不识字,外加布衣出身。

  而张纵意应对此事的方法很简单,她亲自接管了通政司,派人先将每封奏章过目一遍,凡是攻击她的奏章,她会找到上表的官员。

  先斩后奏。

  仅半月,她就杀了三十名官员,最高正四品。

  百姓对此倒是拍手称快,死掉的官员哪个不是鱼肉百姓,贪得无厌,他们倒恨张纵意杀得太少。

  而她的举动也让其余的臣工想起来了——论武力,这位大人可是剿灭了北胡人!

  论政绩,雍州的冗兵冗官被裁撤,只出了一些不大的动静。她主政那一年虽兴兵打仗,可收上来的税银,竟是比太平年景收上的都多!

  皇帝苏云齐也在偏袒她的行为,先斩后奏杀了三十名官员,仅仅罚了她两年的俸禄。

  百官再不敢对她指手画脚,反而上奏章夸耀她以往的功劳,这明里暗里都在拍皇帝的马屁——陛下选张大人当宰辅,可真是慧眼识珠。

  张纵意乐呵呵地搬出了通政司。

  咸宁元年冬四九日早朝。

  “张爱卿。”苏云齐最先点她出列。

  “臣在。”

  “你掌内阁,有多少是日了?”

  “回陛下话,九个月了。”

  “既如此,为何九个月从未有新政令出阁?”

  “臣斗胆问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臣问,陛下比之先皇如何?”

  众臣哗然。

  “朕不及先皇。”

  “臣也不及叶阁老。”张纵意从官服中掏出早已写好的奏章,双手捧过头顶,“臣向陛下请辞,臣愿推举现御史中丞叶遮山领阁。”

  “此事再议。”

  苏云齐没接她的辞呈,而是宣布退朝。众臣皆下跪恭送陛下。离得最近的太监眼尖,他看见陛下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张纵意接连上了十天请辞的奏疏,苏云齐终于答复她,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是日正月廿二,她下朝后没备轿子,步行出城回城郊府院。已是城卫司都司的许纨远亲自带了两队兵要给她鸣锣开道。

  “算了,就你自己送我回府去吧。”

  两位重臣就在大街上步行出城,众百姓纷纷在四周围观。

  张纵意走过一条集市街,她看到路旁摊位上有鲜鱼售卖,便要买两尾回去给苏云琼炖汤喝。

  “这可是小人刚从玉水河钓上来的活鱼。”卖鱼的摊贩笑逐颜开。

  “噢,玉水河面此时应该结冰了,你怎么还能钓到这么些鱼?”

  “大人不知,在水面结冰前小人就选定了一处地方下好了网,结冰的时候将冰面凿开,便可毫不费力地取出大量鲜鱼售卖。”

  “原来如此,不知那冰面上现如今还能垂钓否?”

  “当然可以。大人若不嫌弃,可从小人凿开冰面的地方垂钓。”

  “多谢了。”她付钱拿了两尾鱼,让许纨远送到自己府上。

  “你跟殿下说一声,我去玉水河给她钓鱼。”

  “大人自己去?下官派人……”

  “不必了,我自己去钓即可。”

  她临时找店铺买了渔具,许纨远见此,买了小壶烈酒塞进她手中。

  “天冷,大人垂钓途中喝些酒暖身。”

  “好,多谢了。”

  她拎着东□□自走到了玉水河边,寻到了商贩说的那处凿开的冰面。

  她先往水中扔下去些鱼食,拴上鱼饵,将钓钩放下去,给鱼竿立在支架上,她开始等鱼咬钩。

  可张纵意坐在岸边足足盯了鱼竿半个时辰,也没见杆子弯曲一点。

  她闷头灌了几口酒,继续等下去。

  “这酒挺辣。”

  直到一壶酒全喝完,她身上暖和多了。张纵意抬眼望了望那鱼竿,朦朦胧胧的似乎跳了一下。

  她起身近前去看,没料到岸边的冻土湿滑,她没踩稳跌进去,砸开浮着薄冰的水面,掉入玉水河。

  刺骨的寒冷让她清醒,她尝试浮起来,却只是在水中滚了几滚,尔后水面恢复平静。

  张纵意没死,但她病倒了。

  她是被人从玉水河中捞上来的,附近玉屏村的孩子见河水融冰,赶忙叫回家叫大人拿网捕鱼,却不想捞起了她。

  苏云琼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张纵意,将她送往玉水别院。

  张纵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脚几乎不能动弹。苏云琼坐在一旁,将一杯温水送至她的嘴边。

  “不喝水,我想出去走走。”她挣扎着坐起来,望向窗外。

  苏云琼听出她嗓子的干哑,喊了红盈进来吩咐将屋里的地龙烧的小一些,随后苏云琼扶起她,让她双脚下床踩在鞋上。

  张纵意双手扶住床沿,使劲咬牙,双臂抖动,却还是没有力气让自己站起来。

  她低垂脑袋,看见苏云琼移过来的手,闷闷不乐。

  “我这是怎么了?”

  “无妄天师来诊过了,绞肠痧而已。”苏云琼将手轻柔地覆在她的手上,“睡下吧,躺一会儿或许就有力气了。”

  “陛下批复我的奏疏了,让我去礼部做个闲散官职。琼儿,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大婚好不好。”

  张纵意听话地躺回床上,继续说:“我听说玉水河的鲤鱼味美,那天下了早朝就想去捞几条。谁知道,哎呦,怎么就从冰上掉下去了。”

  她低低的笑起来,苏云琼没说话,而是整理衣袍起身走到屋外,轻轻合上门。

  苏云琼离去,四周便这样静下来了。

  “我就知道这病厉害。”张纵意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她将手摊在床上,突然感到左手边空空荡荡的。她费力地翻身朝左侧躺,黑咕隆咚一片。做完这些,张纵意脸上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她想,兴许以后都不会有人像之前那样帮她擦干额前的汗了。

  张纵意闭上眼,有些委屈地睡着了。

  苏云琼不敢见张纵意。

  她对她说了谎话,雷无妄确实来过,只是在看完脉象后压低眉头久久不言,最后开了些温补的药便离去。苏云琼明白,绞肠痧断然不会如此厉害。

  她铁了心不让自己再踏进那间房门,宁愿独自去另一间房睡。可她对张纵意的情哪有这么容易便放下?煎药时她必要亲自扇火熬煮,每日的膳食也必要她过目。她知道张纵意心里十分清楚,两人都是看破不说破的主,互相隔着一道门默默地承受剜心之痛。

  三日后,直到苏云琼再也忍不住,她鼓足勇气亲手推开了那扇门。

  张纵意下半身拥盖锦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面色红润。正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手上还拿着一块布,正要擦拭横于膝前的昆吾刀。

  苏云琼愣住了。

  “怎么了?”张纵意见她呆滞的模样,用油布略略擦了两下刀便放在一旁,声音沉稳而有力,“琼儿,琼儿?”

  “没……没事。”苏云琼强扯出几分笑,“纵意,你别下来。”

  “嗨,我没事儿。”她将昆吾平举,稳稳地收刀入鞘,目光越过苏云琼看向屋外,“外头下雪了吗?天好像阴下来了。”

  “啊,没有。你先不要动,你的身子……”苏云琼有些震惊。

  “绞肠痧而已啊,没事了。”张纵意拍拍肚子,掀开锦被便要下床。

  苏云琼慌神了,她快步走上前,双手稳住张纵意:“你先,你先坐回去纵意。你要去干嘛?”

  “惟礼在外边执勤呢,我喊他一声,叫他上屋来喝两口酒暖和暖和。伍庆这小子估计又跟许纨远跑出去玩了,不叫人省心,杨尚书高升之后我还没去拜他,他的拜贴倒是送过来了。”

  “拜贴,杨尚书的拜贴呢?”她一拍脑门,慌乱起来在床上左翻右翻,“拜贴,拜贴找不到了,伍庆,伍庆!”

  “纵意,我去给你找,我知道在哪里。”苏云琼哄着她,“你先睡一会好不好,你先躺下。”

  “好,那你可千万要找到。”她躺在床上,还不忘叮嘱苏云琼。

  苏云琼点头,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随话语一起冒出来,她不敢再说话了。

  她小心翼翼地出门,深吸两口气稳住心神,便吩咐一旁的红盈:“拿本宫和纵意的拜贴,去请长京防御史许纨远,内廷禁军副指挥使廖惟礼,指挥使伍庆,兵部尚书杨恭羽。”

  “是。”

  天越发阴冷,苏云琼站在房檐下拉紧衣襟,仍默默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风搅雪团满天落下,她入眼便都是铺天盖地的白。

  她快步穿过回廊,再也掩盖不住满腹呜咽声,倚着门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眼泪融开睫毛的雪,滴落在地。

  门开了,张纵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抬头望去,许纨远跑进来,抖落一路薄雪。

  “大人……”

  “外头下雪了?”

  “下的大,下的也猛。”许纨远吸两口热气,搓了搓冻硬的手,解开披风扔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木头盒子,“我老爹的宝贝参,好东西呢,你补一补。”

  “你放着吧,我吃不惯。”她推开盒子,“近来一切都好?”

  “好着呢,大人你放心。城防军那帮家伙叫我治的服服帖帖的。对了大人,我们一会儿出去喝点?”

  “不了,伤肝。你也注意点吧。走吧兄弟,你该回去了。”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叫我来,又突然让我走?”

  张纵意笑笑:“你能来就挺好了,不耽误你时间。走吧。”

  “噢,那我可真走了?”许纨远将信将疑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我真走了。”

  张纵意仍旧是云淡风轻地朝他笑。

  许纨远走了,第二个进门的是廖惟礼。

  “大人。”廖惟礼只见她一面,便都明白了。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张纵意磕了个响头。

  “你做什么?”她侧身略略避开,伸手要扶他起来,“叫你给我磕头来了?”

  廖惟礼坚持不起来,只是跪着听她说话。

  “你这人跟我一样。胆小一辈子。”她放开手,“我问你:西北的事,你怎么看?”

  廖惟礼心里一惊,随后心脏狂跳,宰辅问策于下官,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定了定心神,随后说的斩钉截铁:“下官认为应该打!”

  “哦,打。”张纵意语气很平淡,“劳民伤财,为何要打?”

  “庭州非我庭州,阿史那纥兀非我安国张合武。”

  “继续说。”

  “是,回大人话。焉支山一战只能说是慑服,并非归心。若无兵锋震边,张和武百年之后,北胡人的劫掠便又会卷土而来。”

  “仗若打,西北百姓十室九空。”

  “回大人话,仗若不打,西北便无百姓了!”

  “好啊好啊。”张纵意嘴上说好,却冲他摇了摇头,“惟礼,可是我实话告诉你,这仗不能打。至少,不会是你打。”

  “这,还请大人明示。”

  张纵意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陛下永远是棋手,他想让白子赢白子便赢,他想让黑子赢黑子便赢。可他永远不会让一方赢,除非他下累了,想让他的儿子替他下一会儿。”

  “是,下官明白了。”

  “我再问你:西北的事,你怎么看。”

  “下官掌禁卫,只管内廷,早已不记得西北的模样了。”

  “凭你这句话,或许能入阁了。走吧,你走吧。”

  廖惟礼起身,整理衣甲朝她行了个军礼,随后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张纵意抹掉额前的汗,硬撑着爬上床倚靠在墙上闭目休息。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杨恭羽已经坐在她对面了。

  “老大人,”咳了几声她笑道,“在长京这几年,你老的可比西北快多了。”

  “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杨恭羽慢吞吞地摘下暖帽放在桌上,“倒是你,你可还年轻。”

  “年轻的人多的是。”

  “年轻的宰辅只你一个。”

  “没用的。我宁愿去西北挖铁矿。”

  “纵意,你不应该只让伍庆做个都司。”杨恭羽转开话锋,“你看不出来他想要什么?”

  “西北不能再打了,老大人。你真以为今上是和我们一样的?”

  “兵部已经有些动静了。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我被召见了五次。”他抓起暖帽扣在头上,起身掸掉衣袍上的水珠,“伍庆陪侍上侧,亲自展图标线。纵意,我如今也不愿再打仗了。可我一推诿,今上还能用谁呢?”

  杨恭羽转过身慢慢走了。

  张纵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过往一切在她脑海中连放成影,快速而清晰地闪过。她能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人捏住的海绵,身体里的力气正一点点被挤出去,她控制不住地往床下滑落。

  “意哥。”

  来人扶住她,张纵意慢慢睁开眼,看清是伍庆之后,对他点了点头。

  “我定下亲了,你看看。”伍庆从袍中掏出一封大红的庚帖,张纵意瞧了一眼,没有接,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盯住他,逐字逐句地说:

  “你不要回西北。”

  “我不会回去的。”伍庆垂下眼,将庚帖收回去,又重复一遍,“我不会主动回去的。”

  “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剧烈咳嗽起来。

  听见她重重地咳了几声,伍庆赶忙从地上捧出痰盂。张纵意已经没有力气了,本来想用力推开,结果只是手指在痰盂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苏云琼——”

  张纵意对着外面大喊,随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仰头倒在床上。

  “哥,哥,张意,张意!”

  伍庆想将她扶起来,张纵意没理他,只是往靠墙的左侧偏了偏头。

  “伍大人,烦请您移步。”

  见红盈让自己出去,伍庆苦笑了一声,对一旁站着的苏云琼行毕礼节后走出去。

  “东西放下,叫其他人都离这间房远远的。”

  “是,殿下。”

  苏云琼等红盈将门带上,端起放在桌上的药走至张纵意身边坐下,用小勺将汤药送至她嘴中。

  张纵意躺着极其艰难地喝完了这一碗难以下咽的苦药,身上渐渐暖和过来,她竟然能让自己坐起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张纵意又恢复原先一贯的笑容。她看见苏云琼端坐在自己眼前,双手平放在腿上,眼圈通红。

  苏云琼没有张嘴,两滴眼泪先落在手上砸开了花。

  “哭什么?生老病死俗人难免,没什么的。”她将头靠在苏云琼肩上,轻拍她的后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是从哪儿来的?”

  “记得。”苏云琼紧紧抱住她。苏云琼听她说过她的家乡,那里已不再有皇家不再有王侯,百姓的日子会过得更好,每一个孩子不论出身都可以读书,相爱的人总能得到祝福。

  那里还有希望。

  她知道张纵意心里深深牵挂着她真正的家,她牵挂怀念饱含希望的故土。

  她不敢再看张纵意的笑脸了。

  “我一会儿也只是回趟家罢了。我看桌上有饺子,帮我拿过来吧。”

  “我不去。”苏云琼拼命摇头,“也不许你走!”

  “殿下,你还真是……”张纵意双手捏住苏云琼的脸轻轻往上提,作出一副笑脸,“可爱,可爱。”

  “红盈!”张纵意突然朝门外喊道。

  “是。”

  “饺子给我吧。”

  红盈端起饺子盘,恭恭敬敬递到她手里后,躬身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塞饺子:“江希杰给我讲,人死之后气化清风肉化泥,就在天地间消散了。可是我学的书上说,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物质构成的。”

  “我喜欢后一种说法,世界是物质的。这样说来的话,我爱你,就不再是轻飘飘的三个字了,是原子,分子,或者是电子。你知道我爱抬头看星星,有时候没星星,那就更好了,我所见之处,皆是我们的爱。如此想,气化清风肉化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总有一天,我们这两颗充满爱意的粒子会在宇宙中相遇。如果那时候有一个和我一样喜欢看星星的人,她应该会发现这晚的星星特别明亮,似乎触手可及。宇宙将会把这份永恒的爱昭告天下。”

  张纵意笑出声,低头轻轻吻去苏云琼脸上的泪珠,强撑起一口气,同她作最后的告别。

  “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自己,如果到了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做了什么错事。我后悔过许多事,我不该杀人,不该进宫,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但是,只有一件事情让我完全不后悔,那就是我遇见你。”

  张纵意说完一通话,“嗬嗬”地喘气,又往嘴里填了两个饺子。

  “上马饺子下马面,我到了该走的时间了。苏云琼,我知道你怕黑,我先下去,给你探探路。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害怕,你面前一定亮着灯。”

  “如果……如果你想我了,就在晚上抬头看看。就像我看星星那样,抬头……看看我。”

  她觉着自己很累,再也说不出话了。张纵意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眼前苏云琼的脸像蒙了一层雾面玻璃,色彩朦胧线条扭曲,耳朵边上的哭喊声也弱下去。不久,她听见了东西落地的碎裂声音。

  她心里苦笑一声,知道自己的手怕是端不住碗筷了。正想脸上是个什么模样的时候,她的嘴里淌进了热泪。

  “我亦不后悔,纵意。”苏云琼趴在她耳边,用手背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却有更多的泪水从她自己的眼角滑落,“一生困囿于皇室,我本以为三十岁死,便算是太晚解脱,如今我倒舍不得离开了。”

  “可你为何……要先我一步走呢……”

  苏云琼起身端过一盆水,用湿布仔细地给她擦拭身体。

  张纵意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知道,那是苏云琼替她穿上了寿衣。

  她曾无数次给自己设计过死亡的姿态和台词,以为这样自己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心里会充满自信。

  可真等她看见死亡时,她心里反而释然了。

  既然是替苏云琼前去开路,那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张纵意耳边又响起低沉厚重的号角声,旌旗在城墙上打起来,猎猎作响。紧在城门上的绳索猛然松开,城门洞开,战士们又重拾兵器,接连对敌冲锋陷阵,英勇而顽强。

  北风怒号,窗外面扬着飘飞的雪花,张纵意躺在屋里被地龙烘得温暖的床上,她正梦见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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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写完这章,脑袋里突然冒出来这首诗。

  这当然不是结局啊朋友们,故事是he,这个故事明天会完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