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一早就来到了治兵所的议事厅,杨恭羽带着他的副将坐在一侧,崔怀谦正站在他们面前,跟两人小声说着话。

  “三位大人早啊。”张纵意跨过门槛,朝三人抱拳问好。

  “吃饭了没?”杨恭羽站起来,递给她一块还冒热气的厚饼。

  “吃了吃了。”张纵意推开他的手,笑嘻嘻地问一旁的崔怀谦,“崔大人什么事啊,昨天三更半夜的派人传话,让我今天早来。”

  “咳,纵意啊,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杨恭羽接过话头坐下来,神色凝重,“战事暂缓,我们决定三日后跟北胡人和谈。”

  张纵意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收回,她用手指重重地叩击两下桌子,语气平静:“放弃眼前大好的进攻机会,跟北胡和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一旁的杨恭羽默不作声,气氛在一瞬间到达冰点。飞龙营的副指挥使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展开,张纵意没有接,她的目光落在朱笔批复的那两行字上,冷哼一声。

  副指挥使手中的信件是苏云齐跟崔怀谦的那封联名上书。也正因此,在朝堂互相扯皮的两方人马才达成一致,同意杨恭羽带兵前去解围。

  “进攻真定河是陛下指定的,纥勒被生擒也在陛下的意料之中。”杨恭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三个人又搭在一起了,只是这次不是打仗,是谈和。”

  她脾气上来了,不再发言,起身就要离开。

  “由不得你!”杨恭羽一把拽住她,声音压低,“我知道你心里边有怨气,可北胡求和的手书已经搁在长京龙案上了。若有旁的办法,又怎会让你去。”

  “让我去?陛下的旨意不是还没下来么?”张纵意拧眉看了看杨恭羽跟崔怀谦,“将军的消息是怎么得知的?”

  “圣旨去了雍王府,希杰的信转天便到了。”崔怀谦不急不慌地开口,“陛下任命雍王殿下为和谈正使,你为和谈副使,西北四州的人马由使团任意差遣。”

  “我?为什么是我?”张纵意不明白了,苏云齐去是代表皇室,自己去算什么?西北军事代表吗?那王士渠或是段典去不是更好吗?

  “陛下的想法,我们当臣子的又怎敢妄加揣测?把盔甲脱了吧,过几日去珠沁草原是用不上了。”

  张纵意叹下一口气,低垂脑袋走向厅外。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特意吩咐伍庆不要让别人进来。她摘下胄,解开甲,将它们一件件在木头架上摆好,随后将昆吾刀立在桌边。

  她换上一件宽大的黑衣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文人。裁好纸,张纵意摆开写字的架势慢慢写起安国文字,她写的很慢很慢,等她搁笔起身的时候,伍庆已经将午间的饭菜送进来。

  两个人转到另一张桌子上吃饭。

  “庆啊,你都当营官的人了,老跟在我这里可不行。”张纵意收好写满字的一叠纸,给他倒了一碗酒,“你可不能光管你那一个营,西昌城的兵你要多熟悉熟悉。”

  伍庆憨笑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酒:“哥,我没什么本事,也不认识字。我光知道是你把我带起来的,离了你我啥也不是,我就当你的亲卫兵,挺好。”

  他拍了拍腰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不是都当上营官了吗,回去跟我爹也算有个交代。”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伍庆放下碗筷,突然问她一句:“哥,我问你个事情,你别生气。”

  张纵意点头,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我听一些弟兄都在传,说是杨尚书出兵是给自己挣功劳,西昌城本来是被朝廷放弃的地方。”

  “怎么?”张纵意听完冷笑一声,扔下手中的筷子,“他们不明白,你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来西昌,为什么永城不出兵,为什么要在西昌拼死跟北胡人打,伍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因为我指挥不利,因为飞帅死了王士渠不敢贸然出兵,因为西昌城,就是被朝廷给放弃了!若不是杨将军带兵来,你还有命跟我在这里坐着喝酒吗!”

  伍庆吓的站起来,冲张纵意接连躬身:“哥,将军别动怒,我,我……”

  张纵意双手扶住膝盖,闭上眼睛平心静气:“我问你,是不是西昌的兵跟飞龙营起冲突了。”

  伍庆这话问的便蹊跷,她刚才一时没有听出来,若不是飞龙营跟西昌兵起了冲突,他又怎会在喝酒的时候提起这个话来?

  “是,从飞龙营进城的这些天,大大小小的矛盾起了十数次。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原先樊大人在时尚且还能派人居中调和,如今……”

  伍庆苦笑一声,没了下文。

  张纵意忽然觉着很累,她慢慢喝了一碗酒,提起昆吾刀,让伍庆将马牵过来。

  “跟我巡城去。”

  伍庆牵来两匹马,张纵意虽说是去巡城,可两人上马便往飞龙营驻扎区赶去,彼此心照不宣。

  飞龙营进城的人马有八千,原先安在城西,三天前樊立川的人马撤出城回到广乐,刁景洪便将更大的城南军营让给飞龙营驻扎,巡逻守城的任务仍归西昌守军。

  两人一路无言,还未到城南军营处,远远地便听见双方的争执声。

  “你也配管老子!”穿白甲的一名飞龙营校官指着对面一名飞虎军的巡逻官破口大骂,“要不是老子们来救西昌,你们早死了!”

  巡逻官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很克制地没有发怒,只让一旁的士兵不要出声。

  飞龙营校官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盯住巡逻官身后的姑娘,姑娘的衣服已经被他撕破大半,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寒风吹的通红。他眼里的贪婪展现的急切,甚至顾不上体面,抽出腰间的马鞭便往前甩去。巡逻官朝前方踏出一步,想要伸手握住呼啸的鞭梢。

  忽然刀光一闪,校官的鞭子一分为二,张纵意按住巡逻官的肩头,叫他往后退两步,随后扔刀脱下外袍,盖在一旁的姑娘身上。

  “你是哪个?”校官面子上挂不住,用手指着张纵意的鼻子大声呵骂,“你敢坏老子的好事。”

  “老子是西昌将军。”张纵意对着他胸口上去就是一脚,“老子能不能管你的事!”

  西昌将军!

  校官摔倒在地,听见这个名字酒已经醒了大半,但他面上还是强撑起厉色,梗着脖子大喊:“西昌将军管不了我们飞龙营的事情!”

  张纵意气出笑,她冲对面吓傻的飞龙营士兵说:“那好,你们找你们大人来,快去!”

  校官身后的几名士兵纷纷往治兵所跑去。

  校官一听,知道自己将张纵意吓住了,于是从地上爬起来,神色骄傲,想对张纵意说两句硬气话。他还未张口,张纵意的拳头便结实砸在他胸口,随后又是一脚踹出,将他踢倒在地。

  “把他的甲给我扒下来!”

  西昌兵纷纷扑上去,三两下便将校官的盔甲脱掉。

  “伍庆,拿我的鞭子来!”张纵意接过伍庆递给她的马鞭,卷起衣袖,照着校官身上狠狠招呼。

  校官挨了鞭子,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张大人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抽了十几鞭子后,飞龙营的副指挥使胡雪松跑到她身边,大惊失色。

  “呦,这不是胡大人么?失敬失敬。”她回过头冲胡雪松笑,手上却丝毫没有要放过校官的意思。

  胡雪松是从治兵所跑来的,杨恭羽此时正和崔怀谦商讨要事,他见到前来汇报情况的士兵,听完便急匆匆赶过来。胡雪松擦了一把额前的汗珠,冲张纵意说:“张大人,咱们毕竟都是杨尚书的老兵,不如给尚书大人一个面子……”

  “骄傲放纵,不奉军法。”张纵意挥鞭子的手又加重了力道,“我没抽他的脸,便已经是给杨大人面子了!”

  胡雪松被她这一句堵住了嘴,他知道是飞龙营先犯军法在先,一开始便不占道理。

  西昌的士兵都在低声叫好,一旁的巡逻官往四周望了几下,见穿文官服西昌城守备带人挤进来,他走到张纵意身边,跟她讲了一声。

  “将军,守备大人来了。”

  张纵意这才停下手,将沾血的马鞭丢至一旁。胡雪松连忙叫人去将校官扶起查看伤势。

  “下官拜见二位大人。”

  西昌守备扶正官帽,朝两人行礼。

  “守备大人处理吧。”张纵意扔下一句话,转身看见了一旁的姑娘,她轻声对她说,“回家吧姑娘,此人一定会被处置的。若有困难,可以直接来治兵所找我。”

  “伍庆,你带人将姑娘送回去。”张纵意吩咐一句,穿着单衣便翻身上马又回治兵所。

  她要回去仔细想想如何跟北胡人谈判,如今两军之中生了嫌隙,这仗是肯定打不成了。

  “参见将军。”她屋外的亲卫朝她行军礼。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守好。”张纵意回了一个军礼,吩咐他。

  “是!”

  答应一声,亲卫见她进屋,小心翼翼关上屋门。

  她重新披了件外袍,便从一旁的木箱子里将珠沁草原的详细地图在地上平铺展开,对着地图仔细看起来。

  珠沁草原北胡人主要部落分为两个,薛延陀部和铁勒部,两支部落一北一南,兵强马壮,占据了水草丰美之地。其余的十几个部落都依附于这两个部落生存。

  王士渠能够来到西昌,就表明西路军已经破掉了薛延陀部的围攻。铁勒部也已经被杨恭羽的飞龙营攻击了真定河老巢,如今又到了冬季,北胡能跟安国和谈,无非是暂缓进攻,想求得一些粮草过冬。

  可过了冬天呢?张纵意心想,下一年的秋冬北胡怕不是又要发动进攻了。

  她尚不清楚那道去雍王府的圣旨对苏云齐交代了什么,她想,既然要跟北胡人和谈,便要逼迫其安生两年。最起码此次谈判要签下一份停战条约。

  张纵意脑子里一遍遍过滤着计策,她走到那张写字的桌前,拿出一叠新纸继续写字。

  “北胡人狼子野心,我必不可能与之成友……”

  等她写完起身的时候,四周已经暗下来,张纵意伸了个懒腰推开门,一个人影急忙走至她眼前。

  “拜见将军。”

  张纵意仔细看了看,是刚才那名巡逻官,她点了点头,巡逻官便将怀中的昆吾刀捧至她眼前。

  “噢,进来坐坐吧。”她没有接刀,吩咐一旁的亲兵倒壶水进来。巡逻官答应一声,跟在张纵意身后进来屋子。

  “坐着,不用拘谨。”张纵意让亲卫给他倒了杯水,她喝了一口水,脸上露出舒缓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守备大人将那校官带走后属下便过来了。”巡逻官坐在他对面,紧张地两手握紧水杯。

  “来,刀给我。”张纵意接过刀,拿起桌上的油布仔细擦拭一遍,“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叫廖惟礼,是雍州下野人。”

  张纵意听见下野,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笑起来:“西昌城的兵鲜少有下野人,那里本是个好地方,为何跑到此地来?”

  “属下想参军,属下想杀北胡人!”

  廖惟礼突然情绪激动,坐他对面的张纵意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面上依旧带笑。

  “好志向。”张纵意起身打开一只木箱,从中取出一封二十两的银子放在他眼前,“喏,赏给你的。”

  廖惟礼盯着银子呆了一会儿,随后移开视线,没有伸手动桌上的银子。

  “怎么,不想要,嫌少?”张纵意又取来一封银子掷在桌上,“再赏。”

  廖惟礼依旧没有动作。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给我捡回来昆吾刀,我赏给你的银钱为何不要啊?”

  廖惟礼突然冲她跪下:“属下不想要赏赐,属下只想,只想跟在将军左右,杀北胡人!”

  “凭什么?就凭你捡回来了我的佩刀?”张纵意摇头直笑,“廖惟礼,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的刀已经被人送回来许多次了,难不成整个西昌军中想做官的人都要给我捡过一次刀?”

  见张纵意对自己产生不满,廖惟礼赶忙解释:“属下绝无趋炎附势之意,请将军明鉴。属下从下野便闻听将军威名,心中仰慕甚久,就是希望能在将军手下当兵。”

  “下野?下野打仗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随军参谋呢。你功课做的不到家啊,那时我如何有名了?”

  “不,不是飞虎军,是在公主府中。”廖惟礼起身大声回答,“当时将军是常乐殿下府中的羽林校尉。”

  她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自己担任羽林校尉的事情,盯他半天,张纵意问道:“你叫廖惟礼,那廖长隆是?”

  “正是家父。”

  张纵意恍然大悟,公主府前一任羽林校尉廖长隆,正是被苏正那群人欺负走的那个。

  “家父回到长京后,积怨过重引发旧时伤,未到半月便病逝了。当时属下还在内廷禁军当差。家父死之前曾对我讲,禁军已经烂的如同筛子,要我跟着能够制伏羽林卫之人。属下便从内廷禁军中脱离出来,回到雍州老家下野。多方打听才知道将军已经脱离飞虎军,不知所踪,便只好来到将军的家乡西昌入了军营。”

  张纵意看着廖惟礼,脸上的笑渐渐敛去,她喊来门外亲卫,让她去治兵所找书丞调来廖惟礼的卷宗。

  “你说的可是实话?”张纵意的眼神锐利像刀子,她看向廖惟礼,“欺瞒将领的后果你也知道,在我的亲卫没拿来卷宗之前,你可以拿银子走。”

  “属下所言不敢有半句假话。”

  张纵意喝了两杯水后,亲卫拿来了一本翻开的卷宗。她捧起卷宗仔细翻看,廖惟礼的话跟他卷宗上记载的丝毫不差。

  “脱离内廷禁军这么个好差事,跑来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怎么想的?”

  “父亲曾在雍州的西路军中任上陵副将,他对我说过,军纪松弛则战必败,令行禁止则战必胜。属下也认为,只有在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中才算打仗。即使我见不到将军,那么在将军的属下当兵也算真正的打仗了。”

  “好啊,讲的好。”张纵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她叫亲卫将卷宗送回,饶有兴致地看向廖惟礼。廖长隆在雍州曾任一城副将,即使西路军裁撤后被调到长京,其在西路军中也应该是有些门路的,可廖惟礼却甘愿来西昌城当一名小官。

  她捏起桌上刚刚写好的一张纸展至廖惟礼眼前:“读一遍。”

  廖惟礼睁大眼仔细缓慢地阅读:“观其暴急,则善用形地。北胡马便,我则择地错走,使其行列散溃,旌旗紊乱……”

  “好了。你认识字,念过书?”

  “是,读过几年书。”

  “只当巡逻官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她笑道。

  廖惟礼心中暗喜。

  “不过呢,僧多粥少,我最多给你一个名义上的营官,西昌的兵现在太少,实缺我找不出来。”

  “不,属下不要。”廖惟礼干脆一口回绝。

  张纵意的表情逐渐严肃,却听见他说:“属下请求将军将我调至您的亲卫营,当一个普通亲卫!”

  她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拍手称快:“好啊好啊,廖惟礼,你小子还真是聪明。”

  张纵意笑起来,站起身拍他几下他的肩膀:“去找伍庆吧,说是我让你来的。”

  送走了廖惟礼,张纵意起身穿戴好盔甲,背刀骑马往南城门赶去。

  此时西昌守军刚开始值夜勤,张纵意自从苏云琼走了之后,便每天夜里都来南城墙垛口上坐着,执勤的士兵都见怪不怪,还特意在一截垛口下方留下来一个火堆。

  张纵意将刀插进垛口处,倚在刀身上出神。

  “纵意。”

  张纵意闻言回身,崔怀谦正朝她走过来。

  “崔大人?”

  “下来聊聊?”

  “好。”张纵意答应了一声,从垛口上跳下来,两个人围在火堆旁相对而坐。

  “今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杨将军他舍不下面子来,叫我过来找你。”

  张纵意闻言摇头:“跟杨将军没有关系,飞龙营的军纪松弛又不是他接手这一两天的事情。”

  “你明白就好,杨将军也是知道两军之间彼此有些矛盾,这才叫我来当这个中间人。”

  崔怀谦见她心不在焉,又看见立垛口处的昆吾刀,心下便明白了几分。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两个人都静静坐着,一时无话。

  “崔大人,你会算卦,你说我还能再见到她吗?”张纵意低头叹了一声,双手撑在膝盖上默然。

  崔怀谦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给她作答。

  张纵意忽然扭头看向刚才自己坐着的垛口,隆隆的车轮声早已消散,也听不见马儿踏地喷响鼻的声音。

  她失落地回头,用脚尖将火堆再拢紧一些。崔怀谦忽然站起身开口:“我师父的信来了。”

  张纵意顺着她的目光扭过头,一根白色羽毛在夜幕中翻滚飘落,最终斜着飘过火堆,稳稳落在崔怀谦伸出的右手中。

  崔怀谦揉搓两下羽毛,便从羽毛中掉下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纸球。

  “这是信?”张纵意好奇地问他,“毛啊?”

  她被这跟羽毛弄糊涂了。

  “对啊,毛。这是鹤羽,是师父的信使。”

  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张纵意心里默默吐槽。

  崔怀谦只是点头,她哪里又能明白张纵意的意思,她展开纸球默读半天,便将纸条递给张纵意。

  “欸?”

  “我看不懂。”崔怀谦摇头,“但你应该能看懂。”

  “你都不认识的字,我还能……卧槽!”她本想说自己也不认识,可她看见纸条上的内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纸条皱皱巴巴,但上面的字却很清楚,她也的确认识。

  这纸上面是简体的汉字!

  “这,这,这是你师父写的!”

  她反复看了几遍,激动地来回踱步。

  “崔大人,你师父,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崔怀谦拉住她,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不知为何。

  “额……玉屏山,上面写让我去玉屏山去见你师父。”张纵意想起来了这个实际性的问题,“玉屏山在哪儿啊?”

  崔怀谦顿在原地半晌,忽然按住她的肩头,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欣慰,像是保住了战乱中残存的吉光片羽。

  “玉屏山在长京。”崔怀谦的语速快了不少,“我师父姓元,名无咎。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你能看懂师父的字,你本该去的,我不该拦你。”

  她从怀中摸出来一方黑木盒,两只手抖的厉害,张纵意接过来打开,崔怀谦的手才慢慢恢复如常。

  “金牌?”她拿出盒子中方形的金字牌,心生疑惑。

  “陛下叫你和谈完便回朝,昨日在雍州广乐府下发的旨意跟金牌。”

  嚯,这情形她可太熟了。

  南宋绍兴十年,岳武穆准备挥师北上,高宗却在一天之内连发十二道金牌,让其班师回朝。

  “昨夜寒蛩不住鸣呐,”张纵意起身昂头迈开方步,高声吟诵出一句词来,崔怀谦听不懂她念叨的是什么,又听见一句:“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她又走了几步,回身看向插在垛口处的昆吾刀,将声音低下来: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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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重山》——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