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人的马和骑兵身上都覆盖铁甲,寻常的战法就对他们没用了。”张纵意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杨恭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马和人都身披铁甲,非常沉重,必然只有少部分士兵和马匹才能撑起来。铁链将这些骑兵集结到一起,行动肯定不便。请将军派出一支不怕死的队伍,手持长斧,上砍人脖颈,下砍马蹄。只要这支铁甲马的队伍一乱,破敌便容易了。”

  张纵意说完,愣愣地看向杨恭羽,后者正低头轻挠下巴思索着她的话。

  她所说的正是前世宋军对付金国铁浮屠的战法,她不知道自己的战法是否可行,但这是唯一能让她活着的办法了。

  七条人命全凭这白袍将军的一句话,张纵意此时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线悬在半空中。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早知道死后会穿越,自己早就把历史书背的滚瓜烂熟了。但她刚才听见的是“安国”,不知是不是书上有记载的朝代。

  但机会只有一次,她现在只能赌。

  杨恭羽背身走向点将台,声音平静的出奇:“亲卫兵,去让人把军械库所有的长斧搬出来……”

  张纵意看着杨恭羽远去的背影出神。

  她赌赢了。

  所以……自己这算是活下来了?可劫后余生不应该是庆幸吗?意外的是,她反倒彻底镇静下来了。

  “意哥,你的刀。”

  她愣神的一会儿,刚刚还要杀她的伍庆已经麻利地帮她解开绳子,拾起地上的刀递给她。

  “噢噢,好。”她看向伍庆下意识的回应道。

  伍庆咧开大嘴冲她一笑,露出来一口白牙。

  张纵意活动了几下酸胀发麻的身体,有些生疏地从伍庆手里接过刀,双手执刀笨拙地倒提着。却不想下一秒,鲜活的记忆如同朝树顶快速攀附的蚂蚁群一般,从她手上这把握着还温热的刀上疯狂挤入她的脑袋。

  无数信息在她脑中炸开。

  这身体的原主本叫张意,今年十七岁,安国雍州边陲西昌城人,铁匠之女。在她十五岁那年,整个西昌城遭到北胡人的劫掠,她父母为了保护她不会被北胡人发现,将她藏进了一处埋刀的小暗格中。

  而张意的父母则被肆意劫掠的北胡人杀死。

  为爹娘报仇这个念头,自此便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

  第二天她遇见了一队西路军的骑兵,领头的是营官伍庄,是张意父亲的结拜兄弟。

  伍庄接到了西昌城破的军令,他被要求带一队轻骑去查验情况,在已经成为废墟的西昌城中,他见到了站在路边抱着一把无鞘长刀茫然无措的张意。

  “庄叔,求您!求您让我军营!”

  可她是女子,女子如何能进得了军营?她求伍庄帮自己改了身份,开春便加入了凉州飞虎军,成了一名最普通的步卒。

  “意哥,意哥。”伍庆看着眼神迷离的张纵意,伸手朝她眼前晃晃,后者还是没动静。

  意哥不会被刚才要杀她那场景给吓傻了吧。

  听说西昌城那个整天窝在城门口讨饭的老瘸子就是很早之前被北胡人的弯刀给吓破了胆,从那以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伍庆拧了一下张纵意的小臂,张纵意哎呦一声,从回忆中抽出思绪。

  “集合了,意哥,我们走!”伍庆扯着张纵意的胳膊朝点将台下步兵的队列跑去,伍庆所属的一伍本就在末尾。很快,二人跟剩下的骑兵被安排在伍庆所在的那一伍的队尾。

  “伍庆,今天的事谢谢你。”张纵意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认真地对伍庆道谢。

  即使刚刚伍庆还想要亲自杀她,那不过是见她当了逃兵的震惊和痛心,可若不是伍庆执刀,换了旁人听见她那一声怒吼,也不会放下刀,更别提拖住伍庄等杨恭羽来到了。说不定此时自己早已经身首异处。

  “嗐,意哥这么客气干什么,要我说,哥你就还喊我庆子就行。”伍庆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要摆手,却因为在队列中不能乱动,只微晃两下左手。

  “要不是刚参军时哥在战场上救过我好几次,我早就死了,是哥你结下的因,我才能在今日救你。”

  伍庆这话没错,两人刚入行伍的时候都是步兵,同属一伍。张纵意在滔天恨意下疯狂训练,再加上手中的好刀,在几次攻防战中不仅全身而退,还救过伍庆几次。

  凉州西路军随着一道圣旨摇身一变,从西路军独立出来成了飞虎军,三个月后她被调入骑兵营一伍,成了迎战北胡的先锋部队。

  “永城打了这么多次攻防战,都没有像这一次损失惨重,一会儿步兵去下野,就到了我保护哥的时候了。”伍庆使劲挺起胸膛,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即使伍庆穿着盔甲同北胡人打了几次仗,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尚未脱去稚气,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纵意叹了口气,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刀。怕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俩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想这身体的原主,能在军营中隐藏一年不被发现,还能练就一身不输男儿的本领,上阵杀敌,替父母报仇,却因意外被人牵连差点枉死。

  原主张意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她认为能在战场上活着,就已经很幸运很满足了。

  但她不行,她是张纵意,既然向天硬要了五百年,张纵意的心思便不似原先一样,她自然要活的更好。

  她微转手中紧握着的刀,低头细细端详。这刀和其他士兵所用的刀不同,普通步兵的制式刀具是宽刃直刀,骑兵的马刀是窄刃直刀,比步兵的刀要长一些。

  但自己手里这把刀虽然也是骑兵刀,但刀身却还要细长一些。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刀要比骑兵刀和步兵刀更加锋利耐用。

  “这刀也没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来好名字。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浑厚的号角声,这是士兵集结完毕后的信号。杨恭羽右手紧按腰刀,大步走上点将台。

  “接到飞帅的命令,叛军已经攻破了西路军在邳州的防线,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雍州。”

  “我们死了五千将士,才让北胡人放弃攻打永城,暂时放弃凉州。若是让北胡人占了攻下雍州,那五千将士就是白死!”

  “永城的五千将士们,我们即刻转战下野,保卫雍州,就算是用拳头砸用牙咬,也要把北胡人给我挡在下野外!”

  “这次对上的,是北胡的主力骑兵!将士们,你们怕不怕?”

  数十名传令官在阵列中走动,将杨恭羽的话重复给士兵,确保每人都能听到。

  “不怕!不怕!不怕!”

  五千将士接连大吼,声音如同锐利的刀锋穿透天幕,直冲九霄。

  下意识地,她也跟着喊出这两个字。

  “北胡人的主力军中,必有人马都披铁甲的骑兵,普通的骑兵伤不了他们,反而有些军马会被他们吓到,跑回阵中乱了阵列。骑兵营那一什‘临阵脱逃’的骑兵,有些骑兵的军马是刚进军营的生马,正说明他们奋勇当先首先迎战敌人,他们不是孬种!”

  杨恭羽在点将台上演说的慷慨激昂,意图为仅存的骑兵正名,可张纵意却突然愣住了。

  因为她知道的真相并非杨恭羽所说。

  等等……原来这位杨将军刚才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不是因为他肯听下面人说话,而是他认为自己错了,想弥补他的过失。

  但是事实并非杨恭羽猜测的那样,是因为生马第一次见全副武装的马,还以为是什么怪物。

  张纵意的记忆中,他们临阵脱逃完全是因为那个已经被砍头的什长王栓。

  王栓见破不开铁甲马的防御,无法有效攻击,便心生怯意,假意命令九人随他一起迂回到左翼去杀普通骑兵,实则是当这一什骑兵绕回到步兵阵列附近时,王栓突然调转马头加速向城内的方向冲去。

  由于骑兵所演练的战法是随什长冲锋,所以当王栓的马变换方向时,其他的马儿也都跟随着他的马一起调转方向。

  王栓不仅贪生怕死,还阴险狡诈,他算准了这一什骑兵都会随他“叛逃”。若运气好,能趁机跑回阵中,若被抓住,按照飞虎军的法令,则是“连坐”,根本不会有人细细询问当时的场景。

  这便有了十人问斩的情形。

  可惜他没想到,一个来自21世纪张纵意会魂穿到现在的张意身上,利用后世的“智慧”解开了这个死局。

  “北胡人的铁甲马我们用马刀破不开,但是可以执长斧,专砍他们的马蹄,只要能将这些铁甲马砍倒,破敌便容易了!”

  杨恭羽说完,便有数十名士兵套马赶来装载着长斧的板车,将长斧分发下去。

  “只有三百多柄长斧,全部装备到我的亲兵营,他们作飞虎军的敢死队,迎敌时在前冲锋……”

  她不再听校官复述杨恭羽的话,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行刑场那让她汗毛倒立的一幕,两个人头落地的恐怖场景就发生在刚才。

  风吹过,还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气。

  她抬头望天,强烈的阳光耀的她的眼睛想要落泪。

  张纵意低下头眨眨眼缓解刺痛感,突然察觉有数道目光朝她看过来,她偏头望过去,是那七名骑兵。

  七人和她的目光交错,只一瞬间他们便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到底是不是被王栓陷害的,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王栓已被斩首。虽然林德业是含冤而死,可他们人还活着,杨恭羽已经帮他们洗去冤屈,甚至让他们在军中隐隐有了“英勇”的名号。

  好了,没关系了,事情真相就是他们的马被北胡人的铁甲马吓的跑回城内。

  被人钓上岸的鱼,如若有机会逃回水里重获新生,自然不会再乱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