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清这几天简直过得糟透了。

  这二十多年她真的看走了眼。

  祝忠言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要不是为了心心,她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家呆了!

  这几天,钱清每天都在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至少先忍过心心的十八岁生日宴。

  这就像是一个带着救赎效果的短期目标,而今天,她终于要摸到它了。

  “心心真的不跟妈妈早点过去吗?”钱清放下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突突,总觉得今天好像要发生点什么。

  “妈妈,我和朋友都约好啦,她们一会儿就要来了。”祝锦心有些惊讶地看向母亲,这不是早两天就说好的事情么。

  “可以把她们也接去老宅那里,中午单独给你们开一桌。反正珍珍和慧儿本来晚上也是要过去的。”钱清按了按乱跳的心口,总觉得有些不安,十分想把女儿带在身边。

  祝锦心赶紧摇头。

  钱清看着扁了嘴有些委屈的女儿,叹了口气。

  算了,就让她们在家里吃顿午饭,自己下午再回来一趟,早些来接她就行。

  都是祝忠言!

  钱清看向祝忠言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恨,这几天他用心心的事情牢牢地拴住了自己,简直就像是给马套了嚼头,从里到外都没了自由。以前这种老宅办宴的情况,她只需要晚上开宴之前过去就行,哪里要去那么早。

  “妈妈给你们订了个蛋糕,你们中午吃着玩吧。”钱清伸手轻轻摸了摸祝锦心的脸,最终还是舍不得强迫女儿。

  钱清这么一让步,祝锦心自是心头一松,展了欢颜,撒娇一般在母亲的手心蹭了蹭,又笑嘻嘻地给母亲夹了块蒸豆腐卷。

  是大家见惯的母慈女孝没错了。

  今日的早餐桌上除了祝家几人,还有早早过来工作被祝忠言留下再吃一点的楼子民。

  几日没来,桌上的座次与他送祝白果回来的那一日又有了变化。

  祝白果没再坐在祝锦心身边,而是坐在了对面祝锦城的旁边。

  无论是此时的地点还是他只是秘书的身份,楼子民都不方便对这种变化提出疑问。倒是后面这早饭吃着吃着,见祝锦城给祝白果夹了好几次点心,又与自己一般埋头喝了好几碗祝白果煮的菠菜猪肝粥,让楼子民放心了不少。

  且不论祝白果与祝锦心她们的关系如何,至少现在看起来祝锦城倒是对她友好了不少,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么大一锅猪肝菠菜粥,桌上钱清,祝锦心和祝正轩都是没盛过的,看来祝白果融入祝家的路还有的走。

  上回带商家到祝家来给祝白果选衣服饰品时,楼子民见着了她书柜里一小堆洗干净了堆叠起来的石头骨头。看起来有些突兀,还有些眼熟,后来他一想,那不就是麋尾沟那些狗子叼着的那些么……在小镇用来砸完拐子之后,祝白果又捡了回来。只是那时候楼子民光想着给她理一理祝家的事,也没多问。想不到最后也没扔,倒是都留下了。

  那么那些红薯土豆的……楼子民回想起车上祝白果认真啃冷土豆的样子。

  他可以很肯定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修仙遗物已经充足了电,那么心中还能漾起的酸涩感动,便该是平常人的真实了吧。

  也因着那回,楼子民对祝白果的事情越发上心了。现在也是实在不理解怎么自己能看到的好,这祝家的人就是瞎了看不到呢?

  一会儿喜,一会忧,楼子民心事重重地吃完了这顿附加的早饭,在跟着大部队去祝家老宅前,忍不住地抽了空引了祝白果到一边叮嘱了几句。

  “弄头发的师傅约了下午四点,为宴会定做的那套衣服等出发前再换上。首饰戴昨天送过来的那套星辰之鹿,正好配你的裙子。上下车没有暖气的时候会冷,你披个披风,就那件上面有雪花纹样的红色披风吧,包就拿……”楼子民絮絮叨叨,全然进入了老父亲的角色。

  这些事情,楼子民昨天来送首饰时就提过一嘴,不过祝白果还是耐心听了并且乖巧点头。

  类似这般絮叨的话,这两天钱清已经与祝锦心说过许多遍,虽说楼子民和母亲并无可以相提并论的任何一点,但是这会儿有人认真与她絮叨这些事情,莫名地让她稍感安慰。

  当然,这种安慰,并不是她来祝家的目的。

  她要的,是来自父母的爱。

  只是……今天是她成人之日,便是稍稍软弱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吧。

  无论是担心,还是絮叨,都随着时间变得紧迫,停了下来。

  祝忠言带着祝家的大部队,开着三辆车离开了老宅。

  偌大的别墅里,一时就剩了祝家三胞胎,外加一个在厨房忙活午饭的朱姐。

  两姐弟闷头联系自己的朋友,告知家里已空,可以速来。祝白果没什么可以联系的人,想了想坐到了祝锦城的旁边,待他发完信息,手上空了,便学着楼子民,将他晚上要穿戴的东西一一询问了一遍。

  结果,本还一脸兴奋招朋唤友等着兄弟齐聚庆生的少年,答着答着鼻头一酸,眼睛一红,气呼呼地推了祝白果一下,羞恼道:“你关心这么多干什么啦,很烦诶。”

  动作很轻,声音很软乎。

  祝白果忍不住又回拍了他一下,笑着轻声打趣道:“不是你说的,要和你天下第一好,关心你一下怎么了。不是怕你晚上手忙脚乱么。”

  “什么是我说的,明明是你说的!”祝锦城气呼呼低声反驳。

  两姐弟坐一处闷头小声说话,刚给朋友发完信息抬起头的祝锦心又把头低了下去。

  还好,很快便有人到了,为开始尴尬的祝锦心解了围。

  来的,自是一直在别墅附近等着,待祝家一行车离开便开进来的殷尧三人。

  殷尧三人是带着礼物来的,直接亲手用推车拉了进来。给祝白果和祝锦心的一样,都是一套化妆品一套香水和一条项链,看起来公平公正,除了项链的花样不同,其他都一样。给祝锦城的要简单粗暴得多,三款最新款游戏机,另外配齐了这三个游戏机市面上所有适配的游戏和部件,满满当当装了三箱。

  三人到了没多会儿,祝锦城礼物还没拆完呢,他的那几个朋友就来了。

  年轻人加游戏机,总能擦出别样的火花。祝锦城又带着人上楼抱了些自己的游戏机和游戏下来,一时间一楼的客厅游戏机满地,热热闹闹地像是开了个游戏厅。

  祝锦心的朋友,是快近午饭时来的,只来了一人。是南城项家的二小姐项珍珍,和祝锦心殷尧他们是同班同学。项家虽比祝家,孙家和周家差些,但在京市也是能叫出名号的,比祝锦城请来的那些既不是同学也不是世家来的网友朋友,可要金贵不少。

  项珍珍温温柔柔的,与祝锦心一看就是能处到一处去的,只是打扮上要比祝锦心的小公主款素气些。

  而祝锦心原本邀请的另一个朋友钟慧儿,也是她们的同学,不过因着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今天还是没能来。

  如此这般,项珍珍来后,今日该来的客人,也就都到齐了。

  对于钟慧儿的不能成行,殷尧三人是觉得极好的。毕竟比起乖巧听话的项珍珍,钟慧儿性子太过暴烈,是不安定因素。

  现在祝家虽然没了能话事的大人,但是人也不少,对他们来说,能少一个是一个。

  今天来的客人有些多,围着祝锦心的那四个,祝白果就没去接触了。毕竟那三个这几天常来,来了就要催她们出去玩,打扰她们学习,一点正面作用都没有。还有一个进门就紧跟在祝锦心后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抵触和警惕,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她项家找回去的姐妹,想加入的是姓项的家庭。

  不过祝锦城的那些朋友倒是挺好相处。关键是,大家打游戏都挺菜的,还都人菜瘾大……她和祝锦城两个人混在一堆菜里,居然菜得十分和谐,游玩体验非常之好。

  欢乐不知时日过,待朱姐摆饭上桌,祝白果放下游戏手柄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朱姐的手艺很是不错,席间又多是年轻人,一桌子菜没半个小时就给干个精光,吃完没停歇地又上了个双层的大蛋糕。

  蛋糕是钱清订的,海底美人鱼的主题,翻糖做的小美人鱼和海底宫殿惟妙惟肖,四周散落的贝类水产也颇为逼真,十分梦幻。

  蛋糕有些大,孙修竹帮着朱姐把蛋糕分了,一盘盘地放到了各人面前。

  最漂亮的小美人鱼自是落在了祝锦心的碗里,小美人鱼的宫殿并旁边两只大虾蟹分给了祝白果和祝锦城,也算是三个寿星分了最好的部分。

  祝白果对甜食没有特别的爱,不过生日蛋糕么,总要吃些。加上旁边祝锦城那几个朋友吃了一口便小声惊呼好吃,也把她的兴趣勾起了不少。

  翻糖Q弹,奶油轻薄,蛋糕绵糯,一口吃下的确香而不腻,十分美味。便是午饭已经吃了□□分饱,祝白果仍是吃完了盘中所有的蛋糕,甚至还有些失礼地刮了几下盘底的奶油。

  当然,失礼的不止她一个,好几个人吃完之后,又续了蛋糕,一大个蛋糕最后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除了有些困,让朱姐领着他去客房休息会儿的孙修竹,其他人都凑一起开了一局桌游。

  许是之前打游戏太努力,现在吃饱了血液都往胃里跑。桌游没玩多会儿,祝白果也打起了哈欠,勉强撑完了一局就已经有些困得不行。

  晚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应付,这里也没有她请来的客人,祝白果也就不多坚持,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眯一会儿。

  回了房,祝白果看了一下时间,刚过了中午十二点,她至少还有三个半小时可以睡。顺手上了个闹钟,祝白果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然后……

  翻来,覆去。

  翻来,又覆去。

  在床上贴了好一会儿饼子的祝白果抬手抓回手机按亮,明明困成了狗,哈欠打出的眼泪都快把枕巾沤湿了,这都十几分钟了,为什么睡不着?

  祝白果搓了搓脸,有点生气。

  正巧楼子民的短信进来,点开,长长的一段话,与上午相似的叮嘱,不过多了两行【晚宴人多,万一被端着酒水走动的人碰到,你在老宅没有留更换的衣服,你得带一套放在车上,就拿和那套和林深见鹿一起订的浅草映竹。】

  祝白果回了个【好】,刚点了发送呢,又是两个哈欠。

  这困却睡不着,和睡不够却被生生唤起是差不多的难受。

  反正睡不着,不如起来去包衣服,完了去洗把脸彻底驱了这困意得了。祝白果如此想着,揉了揉眼,丢开手机坐起了身。

  而此时的祝白果,正惊讶于自己居然困到手脚都有些发软,却没注意到,她刚才随意丢回床上的手机,那条回复楼子民的信息,并没有能发送出去。

  红色的感叹号短暂在通讯界面停留,而后整个屏幕都黑了下去。

  祝白果撑床站起,困到有些转不大动了的脑子恍恍惚惚似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只是右手在她想回头去看房间前,已经按大脑之前的指示打开了衣柜。

  此时的祝白果万万也想不到,她这一生最大的转折点竟不是在十八年前,也不在一个多月前,而是在滑开衣柜门的这一个瞬间。

  祝白果现在住的屋子,是二楼的客房改的。在祝家住了这几天,祝白果也听说了,祝家很信风水,当初这别墅设计时,各个屋子的布置都有些特别的地方,这些年便是装修维护也没有换掉重要的部分。

  这间客卧,重要的部分便是床侧占了一整面墙的金色大衣柜。

  衣柜上的金色,如张妈当初所说,是镀了真金的,补的就是别墅五行风水中的金。后来祝白果听说要不是金子质地偏软,祝父当初还想过整个柜子都用金子打。

  原本这金色的柜门滑开,里头的柜格,杆子,乃至衣架都是一片金色。

  只是今天祝白果这一开柜门,里面竟是……一整片的白……

  祝白果怔怔看着眼前那似乎就要顶到自己鼻尖的巨大冰块……不,已经不能叫冰块了,那简直是一堵冰墙,完全将衣柜里面全部冻住的冰墙。

  祝白果的衣服并不多,一开始祝家准备的那些加上后来楼子民约了品牌过来买下的,加一起现在也不过占了衣柜里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地方。

  此时衣柜最左边那些放在格子里,挂在杆子上的衣服,冻在不怎么透明的冰墙里,只隐隐可见几抹稍鲜亮些的颜色。

  好好的衣柜,怎么就变成了冰柜……

  自己怕不是困了睡不着,而是困了睡着了,正做梦梦到自己睡不着呢吧?

  是现实,还是梦境?

  祝白果被眼前的异相镇住,许久才伸手,摸上了面前的冰墙。

  显然这是一个头脑不清醒时的鲁莽举动。

  只一碰便将掌心冻到发疼发麻的极度凉意让祝白果清醒了些许,可那手心像是与冰墙瞬间冻为一体,让她不敢立刻扯回手。

  就在此时,异相又变。

  上一秒还是将祝白果手心冻到结实的冰墙,仅一个眨眼间,又消失无踪,只余一片蒙蒙水汽。而原本手按在冰墙上的祝白果,这么突然失去了支撑力,手臂不自觉地向前伸出了些许。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前方传来,缠于祝白果伸出的小臂处,她都来不及抓住柜门抵抗一下,便被吸入了那片蒙蒙水汽之中。

  那吸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吸力消失的瞬间,随之是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扑面而来……

  被莫名吸力带得扑倒在地的祝白果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怪事,脑袋已经快一片空白,却还是本能地用最快地速度护住了头脸。

  可那迎面的火,看似汹涌,触及却只是温暖。

  待祝白果犹犹豫豫将手放下,手上凉意仍在,却不见冻伤,而四处水汽已散,一切清晰可见。

  如此怪事连连,再睁眼竟只是在一个三面刷白,约莫七八十平的空旷房间里而已,比她之前那几秒想到的什么刀山火海,怪物肆虐,就此完蛋,要好太多。

  只一眼,祝白果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多少落下了些许。

  回头再看,只见后头几步开外,这个屋子的第四堵墙,竟然透明了大半,透过那里,直接可以看到自己的卧室……

  如此,祝白果高悬的心又落下了那么一点点。

  当然,如果自己的卧室不是在走廊顶端,原本的衣柜所在不是紧贴着最外围的墙,压根不可能有地方容纳这么个空房间,那么就更好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小问题。

  祝白果看向面前两步处,那位于屋子正中,坐依在一根巨大树桩上的红裙女子。

  这人……是谁?

  闭着双目的女子妆容精致,眉细唇红,额间绘着似焰的花钿,如绸的乌发混在一身宽大垂地红裙中铺于地上,整个人是说不出来的高贵艳丽。

  明明来世上不过十八载,见过的美人红裙不过寥寥,可祝白果此时竟真切觉得,眼前的这人,应该是世界上最适合穿红裙的女人了。

  此般沉静不言已是不可方物,若是睁开眉目,不知该是怎样的……

  祝白果重重地掐了一下掌心,寻回了不知为何突然跑偏的脑子。原本困倦晕沉的头不知何时开始热了起来,紧掐着的掌心也开始出汗。

  现在的重点哪里是看这人如何好看,而是得趁着人没睁眼,赶紧走才是。

  至于此处的异样,不是自己已经倦怠到快停机的脑子可以处理的。

  祝白果勉强努力睁圆了眼睛,维持着困到涣散的神志,小心翼翼又干脆利落地悄然爬起。

  可就在她转身成功,准备加速跑回身后那残缺了大半的衣柜通道时,一道悦耳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

  有多悦耳呢……

  就是好听到,让人愿意献祭了听力,只求听得这么一声,而后永远听不到声音也没关系的那种好听。

  可是……

  再好听的声音,也不能说出那么吓人的一句话啊。

  且不说这人来历不明,就说她们两个人都是女的……

  祝白果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脑子不知怎的特别容易跑偏,此时虽被那妙声惊语吓得脚底一个打滑,但仍用最后的理智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闷头往几步开外的衣柜冲。

  然而,努力完全没有结果。

  竭尽全力跑了十多步仍在原地的祝白果,最终还是转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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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摸摸摸,摸出最后一朵小红花,递递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