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谢逢连这根九曲草是曼花长老哪年栽的,已经长了几年;那棵银杏树干上有他小时候量身高的刻印,仍然清晰可见;还有位于梅花林正中心的那株梅花,有一年结了一百二十八枚花骨朵,被他一剑削下二十八枚的这种事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赵扬从未见过如此话多的谢逢,也不知是不是憋了一辈子的话都放在了此刻悉数倒出。

  等两人穿过虬枝缠绕的梅花林,逛到凌云阁时已是夜幕西垂。

  赵扬几乎敢肯定,若不是太阳下山,谢逢这一路上怕是还要讲得更多。

  一轮弯月隐在泛白的天边,叶先圻站在东厢门口吹着笛子,看着赵扬跟着谢逢进了主屋相邻的那间侧屋。

  啧啧,真是比他东厢的待遇好上了不少。

  谢逢将赵扬迎进屋,点燃了烛灯。

  暖暖的烛光将谢逢凌厉的线条缓和下不少,甚至染上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谢逢道:“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后来一直没人住过。今晚你先在这里歇息,明天我们一早我们便出发去五毒门。”

  赵扬点点头:“好的。”

  谢逢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事,直接隔壁屋喊我就行。”

  赵扬又点点头:“好。”

  快走吧,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孤男寡男同处一间屋里才会有事的好吗。

  叶先圻见谢逢终于从屋内走出来,不由“啧啧”出声。

  谢逢路过他面前时,冷冽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似是警告,继而转身踏步出了院门,也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他见谢逢已走,立刻窜出屋门,快步朝赵扬那间房走去。

  岂料刚走到门口,一个黑影从廊梁上跳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杜胥。

  杜胥垂首抱拳道:“叶公子请留步。教主说赵公子奔波忙碌了好几日,今日需得早日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叶公子见谅。叶公子还是请回吧。”

  叶先圻瞥了杜胥一眼,道:“我打个招呼就回。”说着就要从杜胥身侧绕过去。

  杜胥脚步一移,又挡在叶先圻面前,急道:“叶公子留步。”一双眼刚定在叶先圻面上 ,就又飞速飘了开去,只在廊边栏杆上乱瞟,再不肯看向叶先圻。

  叶先圻从怀里掏出折扇,正考虑是不是敲晕了强上,只听“嘎”一声响,旁侧的轩窗被打开了。

  赵扬伸出头,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扭头看到他:“咦?你来找我?”

  叶先圻折扇一扇,再转过头,连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杜胥的身影。

  叶先圻:“……”

  赵扬从屋门踱出,施施然走向叶先圻,笑道:“叶兄好啊,我正睡不着觉,看这院内景致不错,开开窗透透气。”待走近了才低声抱怨道:“我正憋得发慌,这才傍晚,谢逢就要我歇息,我哪睡得着……”眼尾又一挑,“不如一起喝点酒啊?”

  叶先圻颔首应道:“好哇。”

  于是两人一起进屋对着夜风小酌。

  酒是当初祝昭雨赔给叶先圻的竹叶青,现在被赵扬一起拿来祸祸。

  赵扬将准备夜探五毒门找寻解药之事一并告知了叶先圻。

  叶先圻边喝酒边点头道:“有谢逢陪你一起去,当是没什么问题。祝你们马到功成!”

  两人碰了一杯酒,赵扬从窗户往外望去,恰好看到院角有一株白梅,映着黑色的砖墙在夜色中灼灼而放,更显得花白胜雪。

  他此刻酒劲上头,诗兴大发,脸不红气不喘地剽窃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叶先圻折扇一点桌面,嫌弃道:“太装B了,这时候应该——‘哥俩好啊,六六顺啊!’”

  “啪—啪—啪”,鼓掌声传来,谢逢不知从哪冒出,一脚踏进门内:“好诗!”说着便堂而皇之坐到了两人之间:“赵公子果然文采斐然,令谢某佩服。”

  叶先圻差点把刚才才灌入肚里的酒一并喷出,这样的诗他会背一沓好吗!

  赵扬在谢逢进屋时便已酒醒了,愣愣道:“你……你怎么来了?”

  谢逢一双眼扎在他脸上不肯移开,对他一笑:“这是我的院子,我回来睡觉。”

  睡觉……

  他喝得太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这不是听风院。

  谢逢双目脉脉含情,温声道:“明日还有要事。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叶先圻在旁边低低“哇欧”了一声,赵扬尴尬得脚趾抠地。

  上苍啊,还他一个正常的谢逢吧,现在这样就好像他是个被宠幸的小妾一样,不啊,他还是要娶媳妇的正常男性啊!

  赵扬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我只喝了一点点,就是暖暖身子,绝不会影响到明天的行动。教主多虑了,我这就打算歇息了。”

  谢逢垂首,又是一副被说得委屈的模样。

  赵扬心里喊着“要命”,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两句安慰的话,只见谢逢一抬手,杜胥便跳进了屋里:“属下参见教主。”

  “你去给赵公子再添床被子。”

  杜胥应“是”退下,赵扬一脸不情愿地微笑:“感谢教主顾虑周全。”

  谢逢扫了叶先圻一眼。

  这一眼,哪还有什么情意,只有冰凉的冷意,冻得叶先圻杵在当场。

  叶先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同两人告辞了。

  当他抹着汗摸到墙角,望着墙边的那株白梅,突然惊觉,如今不过才是深秋,哪来的白梅?

  他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偌大的一株树竟是个装饰摆件……

  树干上竟然还有篆书刻印——曼花亲制。

  叶先圻一展折扇,不屑地哼了声:“身为医者,竟不好好研究药理,偏搞这些有的没的。”

  屋内,三床被褥已备好。

  谢逢春天般温暖地道:“我已命人备了热水,你沐浴后早点休息。”

  赵扬望着摞得跟豌豆公主一般高的床褥,商业微笑道:“多谢教主。”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直到两名教众将木桶抬进房里,谢逢才在雾气氤氲中同他不舍地作别。

  将教主这尊大佛请出屋去后,赵扬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这里他实在待不下去了,憋得慌。等这次五毒门偷药事件结束以后,他就要回他的天鸣山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连装机在他脑海中的赵铭之同谢逢的记忆都一并抠干净了才好。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赵扬哼着歌横在了软糯干净的床上。

  窗外高悬一轮弯月,洒下泠泠清光,没有手机、电脑的干扰,赵扬不可避免地开始思绪飘忽。

  刚才谢逢是不是说过自己住过这间屋子来着?倘若说主屋是教主的住处,那当时作为教主跟班的谢逢应该就是住在这间的吧?

  那当初……在雪山遇险时,谢逢同赵铭之分别后,回来魔教是不是睡的就是这间屋子?

  他思绪乱飞,冷不丁听到缥缈的风中带来了一个字——“有”。

  很轻,仿佛是从隔壁传来的,但凡这风是反方向吹的,他就绝对听不见。

  他“嘎”一声关上窗户,开始回想自己刚才唱了些什么……

  是一首大街小巷放烂的歌……歌名他记不清了,歌词他回想了一番,最后那句好像是:“你有没有爱上我”?

  ……

  赵扬捂住头,啊啊啊他要疯了。明天之后,他一定要跟谢逢say byebye!

  满腔闷气没处发,赵扬怒气冲冲下床,焦躁暴走。

  烛火闪烁,将他的影子投到墙上,影影绰绰晃动不止,赵扬忧愤抬首,冷不丁被自己的烛影吓了一大跳,一蹦退后了三尺远。

  这一蹦,有样东西却戳入了眼帘。

  那是卧房东侧博古架上的一幅画轴,随意地向外支着,像是被马虎地对待,但轴身却被金色的丝线系着,好似又非常重要。

  总之,虽然平平无奇,可又让人感觉突兀扎眼。

  赵扬伸手将画轴从架上取下,系绳一解,那画就在他手上骨碌碌展到了地面,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他观赏。

  赵扬赏脸地看去,那画中赫然是一位一身玉白、身着裘衣的少年,在一簇跳跃的篝火的映照下,靠在山洞的岩壁上睡着了。少年的身边,还有一团白的和一团红的小兽蜷缩在一起。细看的话,便能分辨出那是一只白虎幼崽和一只红狐。

  ——正是谢赵二人初遇的场景,而且是从谢逢的眼中看出去的场景。

  赵扬伸手摸了摸画面,墨还挺新,沾上了指尖,看得出来,这幅画是赶工赶出来的。

  毕竟某人的画画水平他还是清楚的——根本不可能画得这么好。

  这幅画除了刻意为之外简直没法用别的来解释。

  赵扬将画卷细细卷起来,本想好好打个结,却发现自己实在记不清原结是什么样子的了,只好胡乱打了个蝴蝶结放了回去,然后安安静静地又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赵扬顶着两个黑眼圈,跟谢逢说出发前他要再去曲长老那里一下。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然把正事都给忘了——“小纸”还没有闻到过中毒之人的味道……

  曲长老正在熟睡中,赵扬打着哈欠把“小纸”掏出来,像作法一般在曲长老面门上转了几圈,小纸从他手心跳下站在了曲长老领口,跟只小狗一样伸着脖子左右嗅嗅,然后点点头对他表示可以了。

  赵扬伸出手,小纸刚要蹦上去,却动弹不得,回头一看,竟是被窝在曲长老脖颈里的那只灵鸟黄毛给啄住了。

  小纸:?

  赵扬:……

  赵扬赶紧把黄毛的嘴扒开,黄毛嘴一歪,舌头耷拉出来,喘着粗气又睡了。

  小纸蹦到赵扬手臂上,摸摸胸口,赶紧钻进了衣襟里。

  这一路去五毒门,两人是骑马而行。

  赵扬在马上颠得浑身快要散架,偏偏还困得要死,哈欠连天,十分想换个马车。但一想到坐在马车里,少不得要和谢逢面对面,又得尴尬,可能还不如在马上颠着呢。

  重点是,谢逢这个角色开始OOC了,说好的不苟言笑呢?说好的面寒如冰呢?

  从昨晚开始这家伙的眼神就亮灿灿的,盯得他手脚都无处安置。

  作者你都不出来管一管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稍作了些修改。

  “你有没有爱上我”出自TFBOYS的[青春修炼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