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谢逢目不转睛的热切注视让他惊悚,但敌不过昨夜因为那幅画作搅得他一晚没睡的瞌睡虫,他开始频频点头打瞌睡。

  困驾的他显然没能逃过谢逢的灼灼双目,他只骑了半个时辰的马,就被谢逢强行换成了马车。

  狭小的车厢中,谢逢殷殷眼神又望过来,赵扬头痛道:“打住!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说,我喜欢清净。”

  “昨晚……”谢逢眼神黯了,苍凉的声音在马车辘辘声中显得有点遥远。

  “昨晚我认床,没睡好,要补觉。”赵扬狠狠心:“那幅画我看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说罢,便背对谢逢,和衣横在马车里补觉了。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昨夜就没睡好的他沉沉睡去,等他再醒来时,已是夜幕时分。

  车厢内已燃了一豆灯火,火烛摇曳中,谢逢坐在马车对面,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然,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递给他:“吃吧。”

  意外地言简意赅。

  赵扬感动泪流,心道哥们你一定要保持住,千万别再OOC。

  天空已变成了深蓝色。

  一轮上弦月映在夜空,显得愈发明亮,晚风凉凉吹过树枝,奏响飒飒乐章。远处的山峰模糊在天色里,融成了深深的黛绿色。

  谢逢在一处陡峭的坡地前下了马车,两人步行沿坡道一路向下。

  五毒门地处一方临水的宽阔谷地,树木巍峨高耸,根根直插夜空,繁枝遮天蔽日,湿漉漉的树根虬枝缠绕,盘根错节,走得赵扬十分脚累。

  他有点怀念谢逢的轻功了,可是他之前把话说得那么绝,此时也拉不下脸皮,只好闷头走路。

  谷地风轻,树干上吊挂的藤蔓似女鬼的发丝在夜风里摇曳,让他有种正走在通往地狱大门鬼道上的阴森感。

  他自小怕鬼,此时碍于脸面不敢显露出害怕,只得不着痕迹地往谢逢那边靠了靠,心想万一有女鬼抓他,好歹也算有谢逢能帮忙抵挡一下。可是刚靠过去,他又想起目前两人尴尬的处境,登时又往旁边移了移。

  谢逢果然也没有再靠近他。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失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恍若当初在崖底,客气而疏离。

  远处有火光闪烁,想必便是五毒门了。

  谢逢二话不说,回身大袖一展便将他裹住,一同跃上了一棵参天古木,藏在树杈之中俯瞰对面地形。

  赵扬抓着树杈,正好能看到月光下谢逢的侧脸,在微幽的月光下,那峻白的脸庞不带任何温度地眺望前方,冷得让赵扬怀疑昨日所见的谢逢仿佛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晃晃脑袋,竭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谢逢喜欢的是赵铭之,又不是他,他们现在的距离就是最好的距离,他在这边怅然若失个啥劲。

  赵扬极目远眺,远方零星散布着几处亮光,其中有一处火把甚为集中,将那处照得灯火通明——是五毒门的主殿五毒殿的殿前广场,密密匝匝地似乎聚了不少人。

  赵扬皱眉,这都夜里了,对面这是打算做什么?

  他刚想开口问谢逢,可对方又携着他飞跃了几个树尖。

  宛若广角镜头换成了长焦,这下原本只是像素的景象变成1080p的全幅高清映在了赵扬眼中。

  一群黑衣人肃穆地立在广场之中,整装待发。

  一个黑衣大哥正在众人面前巡视,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赵扬心下疑惑,正想喊谢逢再飘近点看看,那黑衣带头大哥却蓦地回头,一个飞身掠到教门,惊声喝道:“来着何人?”

  说着用凌厉的眼神扫向赵扬他们所在的林中。

  赵扬心骤地拎起,难不成他们被发现了?距离这么远都能被发现?这黑衣大哥武功得高到何种程度?

  他想也不想拉住了谢逢衣摆,却见对方比了个“嘘”。

  五毒门大门前方的树丛虬枝之中走出一人,黑色的壮实身影被悬挂大门的四盏火把投下了四条暗影,来者站定门前,沉声道:“是我。”

  “原来是长老来了。”那黑衣带头大哥的气势明显泄了半截,半跪恭敬道:“属下参见花长老。”

  花长老?赵扬凝神望过去,竟然真的是花无数。

  也对,五毒门现在是赫连幕的地盘,花无数出现在这里,太不足为奇了。

  花无数视线沉沉扫过殿前:“夜已深,操练完毕便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黑衣大哥:“属下遵命。”

  集结了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赵扬心里疑惑,眼见黑衣大哥同花无数缓步往广场行去,不免心急,转头对谢逢道:“我们得快点,趁他们还没解散的时候赶紧把解药偷出来。”

  谢逢收回视线:“不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赵扬急道:“效率太低,待会偷了药直接打劫一个黑衣人问问就知道了。”

  谢逢点点头,带着他几个飞跃钻进了五毒门内。

  赵扬轻功极其一般,近似于无,便干脆摆烂任由谢逢架着他飞。相比当初花无数驮着他,谢逢这样架着他倒是稳当许多。

  他借着月光和零星灯火沿途查看,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相隔几十里地的山脚下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玉圣峰上的建筑多是依山而建,仿若长在山壁之上。而五毒门的却是傍水而建,架在了水泽之上。

  谢逢将他放下,他们绕开了主殿,从门派的边缘向前摸去。

  五毒门的房屋制式相对简单,多是直接用木头垒成,架在高约两尺的水面,以防止虫蛇的入侵。很好理解,这里毕竟是五毒门,蜈蚣蝎子毒蛇蟾蜍什么的铁定是标配。

  水草丰茂,赵扬一边拨开水草,一边小心地观察脚下,思量着一定要万分小心避开蛇蝎,却没想到一股毛茸茸的痒意自手背传来,他头皮发麻,脑中轰的一声,颤巍巍举起了手。

  一只不起眼的灰色毛毛虫同他大眼瞪小眼,赶在赵扬惊叫出声之前,谢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只是一只普通的毛虫。赵扬按下心中惊怕,佯装淡定继续往前走。他以前住在大城市,何时走夜路时需要担心这些东西,真踏马委屈。

  紧接着,他又遭遇了七只各色颜色的毛毛虫,甚至有一只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上。其中那只粘在他衣摆上正准备奋力往上爬的紫粉色荧光毛毛虫下场最悲惨。

  那时,他不巧中了机关陷阱,他虽然剑法不错,但轻功着实一般,差点就被那陷阱的藤蔓圈住脚踝,若不是他反应快,吊在树上被碾成碎尸的就是他了。幸好那只毛毛虫替他做了勒死鬼。

  赵扬咽了口口水,一想起那“嗖”地被藤蔓拉走瞬间被绞碎成为荧光四溅的悲惨景象就觉得肝颤。

  偏偏谢逢还在身侧,碍于形象,他每次只能默默把惊怕吃进肚里,佯装镇定。

  毛毛虫见得过多的最终结果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他从起初的害怕到后来甚至会觉得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有点萌。

  除了毛毛虫,他还遭遇了三只黑蜘蛛,是从发冠里掉下来飘到他眼前的,可能是想搭个便车搬家。

  他一向最怕这些黑毛多腿的生物,今天不知是不是同类见太多了,竟然产生了群体免疫,连这些铜钱大小的蜘蛛他都觉得能直视了……

  至于其他虫类,暂时还没有爬到他身上来过。

  两人一路深入门派中心,赵扬从怀中将“小纸”掏出,轻轻嘱咐道:“该你了。”

  小纸点点头,闭着眼睛似乎在仔细地嗅着,突然睁开眼,蹲下马步摆出一副战斗姿势,伸手指向了西方。

  两人连忙一路跟着过去,虫蝎果然越见越多。赵扬不堪其扰,路过一处房屋前时,将晾着的一件布衣扯下,包住了脸和手。小纸早受不了他易招虫的体质,已经嫌弃地自己在半空中飘着了。

  就是有几次差点要被伸出长舌的蟾蜍给卷住,幸好是谢逢眼疾手快,挥剑斩断毒舌。

  说到这个,赵扬嫉妒地看了眼身侧,谢逢怎么就这么幸运呢!根本没什么虫子敢上他的身,仿佛知道他天生就是个低气压的罗刹。

  “我百毒不侵,我的血对这些毒物来说,是至毒。”仿佛注意到他的眼神,谢逢淡淡解释。

  卧槽这么拽,吸口你的血就会死?那以后遇到敌人还打什么打,直接喂点血不就行了。

  赵扬心里腹诽,冷不丁把小纸差点撞飞。小纸不知何时停在了他面前,抬手指向前方。赵扬顺着往前望去,那是一处谷底的宽阔水泽。

  水泽上高高架着五间互不相连的木屋,黑漆麻乌的仿似无人居住。每间木屋都有一个铁锚,连着吊索,以便同岸边相连,但此刻吊索均被缠绕在屋侧。

  微风吹拂下,水面澹澹生波,碾碎一水如银月光。岸边生长着茂盛的美人蕉,在水面上投下团团簇簇的黑影。

  赵扬疑惑地望向小纸,小纸挥挥手,飘飞了出去,它飞了好久,才在所有的木屋上面绕了圈八字,最后停在正中那间上方扑腾双臂。

  看来是那间没错了。

  可是那间屋子离岸边最远,赵扬粗粗估算,至少有五十丈,单凭轻功无论如何也飞不过去。

  他扭头问谢逢:“你会不会凌波微步?”

  “凌波微步?”谢逢显然没看过《天龙八部》,略一思索,装作恍悟道:“你是说凌空踏水波缓步而行?”

  “缓步?”赵扬一愣,慌忙纠正:“我是说凌空踏水飞过!”

  谢逢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闷声半晌,嗫嗫道:“近的话尚可,太远恐怕……”

  切——直说飞不过去就行了谢谢。枉他还期待了下本文的玄幻体裁。

  谢逢似有不悦地咳了一声:“我过不去,定也没人可过去。既然有锚,定有机关,我们可找寻一番。”

  “不行不行,不能用那个,那样动静太大了,肯定会把人引过来。”赵扬赶紧摆手。

  “那……”

  “不然你去试试那水的深浅,不行我们走水路过去?”

  “……”

  一片死样的沉寂中,谢逢伸手指向下方:“你看那里,确定我们要涉水吗?”

  赵扬顺着谢逢所指的方向,那片水域荡起了圈圈波纹,而波纹正中心,竟是几只闭目打盹的鳄鱼,刚才借着美人蕉的掩饰,他竟然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赵扬:你只是把我当替身。

  谢逢:……

  命格桑:看我干吗?我保证,本书没有替身文学!

  这是赵扬最后一次纠结啦,后面就不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