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闻声扭头,一个人影隐在阳光照不到的厅堂阴影中。

  谢逢怎么来了?

  赵扬眨眨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堂内暗淡的光线,却立刻感到谢逢那同语气一样又惊又冷的视线在叶先圻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又巡睃到他身上。

  “你,明明已经约了我……”谢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微微发颤。

  ??为什么要用这种委屈的语气啊?!而且你这话说的有歧义啊!

  我是约你去偷药的好么!而且时间是明天早上,同现在有毛关系?为什么你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我是个背着妻子在外面乱搞的花心男?!

  “我是约了你,但你来得未免也太早了吧?”赵扬满头乌鸦飞过,“而且我们说好的是辰时,这天还没黑,太阳都还挂着呢。”

  你提前十几个小时来,这正常吗?

  谢逢缓步向他走来,步伐又沉又闷,终于踩在了他二人所在的半亭地上,全身都从阴影中拔出,沐浴在日光中。

  赵扬打量了谢逢一眼,谢逢竟然还换了一身新衣服,玄黑的衣袍在袖口和衣摆处都绣了金色的莲花纹案,在日光照耀下灼灼灿灿。且身形颀长,宽肩窄腰,配上那好看得不要钱的脸,啧啧,更加人模狗样。

  凭良心讲,谢逢可堪当书中最帅人物top1,要不是在性向上误入歧途,凭身份地位和样貌,后院定是佳丽无数。

  “早吗?”谢逢敛下略微发红的双目,那表情像一只既委屈又受伤的兔子,“可我觉得过了很久了。”

  很久也没很到明天一早好吗!而且这是很久的问题吗?!

  “是我心急了。”谢逢低下头。

  赵扬一下子吐不出来槽了。

  确实,谢逢怎么也算是圣教之主,教众大面积中毒,对方担忧多么正常,自然是心急如焚想去五毒门找寻解药的。

  他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确实太早了,明晚入夜时比较稳妥。”

  “明晚入夜?”叶先圻迅速抓住了关键词,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过来,“哇欧~你们明晚有约?”再悄悄换成口型:“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你妹啊!

  赵扬怒了:“啊呸。没有!你阅读理解不及格吗?我都说了是辰时!”

  谢逢冷冷扫过交头接耳的两人,视线戳向了叶先圻。

  “叶公子,你也要住听风院?”

  叶先圻往后靠了靠,干笑:“没人给在下安排住宿,那在下和赵公子挤一挤就行。”

  谢逢表情更冷了:“是我疏忽了,竟然怠慢了叶公子。”

  叶先圻摆手:“没事,我不计较。”

  赵扬眼皮一跳,怕叶先圻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紧圆场:“现在圣教上下都忙着料理中毒之事,我怕给大家添麻烦,就带他到这里来了。这院子很大,住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住得近点,我跟他说话也方便。不如简单点,就这么住吧。”

  谢逢一语不发,看神情并不像得到了安慰的样子,他神色不明,一挥袖口,转身走了。

  赵扬和叶先圻面面相觑,这算是同意了?

  两人愣怔不过片刻,谢逢就又进了来,身侧还多了荀护法和苏婉瑶。

  赵扬心下一惊,难道苏婉瑶身份被发现,被带来当面对峙了?

  赵扬试探道:“荀护法?”

  叶先圻转着笛子将荀护法上下打量了一圈,揶揄笑道:“穿戴整齐后倒是有点护法的样子了。”

  荀护法仿似没听见,目不斜视地对赵扬笑道:“赵少侠,打扰了,在下本欲找教主商讨下教内事务,但教主说已与你有约,做人要守信,因此我便打算先在门外等着,想等你们约会完再找教主,结果……”荀护法顿了下,“刚才教主喊我们一起进来。”

  赵扬满脑子飞速刷屏飞过那密密麻麻的“约会”两个字,看了眼荀护法脸上憋都憋不住、已经咧到了嘴角的八卦笑容,心想你特地等在外面就是为了看热闹吧,也不怪谢逢把你卖给了那只傻虎。

  他这么腹诽着,视线又移到了苏婉瑶身上。

  荀护法望了眼垂首立在旁侧的苏婉瑶,和蔼一笑:“看我这记性,竟忘了介绍。赵少侠,这位是苏婉瑶姑娘,是曼花长老新收的弟子。”

  “我们刚才在半路看见了阿瑶姑娘,顺带聊了两句,她听说我们要来听风院,就一起跟过来了。”

  原来如此?赵扬暗暗舒了口气,只要没被发现是卧底就好。

  荀护法咳了两声,语气陡然庄重肃穆:“赵少侠,我听教主说,叶公子还没有安排住处是吗?”

  谢逢上前一步,对荀护法点头道:“确实如此。赵公子和叶公子均是我教贵客,不可怠慢。”说着往赵扬的身边微微移了一小步,又对荀护法颔首示意。

  荀蔼立刻像得了命令一般背稿:“教主说的是。此时教中守卫薄弱,听风院又在总坛边缘,万一敌人偷袭上山伤了贵客,如何是好?”

  苏婉瑶弱柳扶风怯怯地道:“要不,让两位贵客搬去主院歇息?”

  赵扬刚想说“不好”,结果那边厢荀护法却抢在他的前面出声了。

  “阿瑶……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没吃饱?还是饿得慌?今日伙房师傅没给你盛满三碗饭吗?怎的说话这般轻声细气?”

  苏婉瑶愣了一下,飞速朝赵扬瞥了一眼,勉强笑着答道:“谢荀护法关心,阿瑶没事。”

  “是么?”荀护法皱眉:“是不是曼花长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替你找她。我早跟她说过,一顿饭吃三大碗不要紧,女弟子豪放一点、泼辣一点没什么不好。我圣教弟子就该快意恩仇……”

  苏婉瑶脸快要裂开,生无可恋地望向荀护法。

  谢逢咳了声截住荀护法早已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头:“毕竟两位是我教的贵客,自然是住在我那主院里稳妥些。阿瑶,你先带叶公子去凌云阁东厢。我与赵公子有要事相商,晚些我会亲自送他过去。”

  苏婉瑶颤颤巍巍欠身道:“弟子遵命。”连忙朝叶先圻比了个请的手势,临走时不忘哀怨地瞪了荀护法一眼。

  叶先圻啧啧转了两圈笛子,这才施施然走出门去。

  荀护法还站在堂内。谢逢咳嗽了一声。

  荀护法摸着下巴疑惑道:“教主,你不觉得今天阿瑶好生奇怪么。她平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话靠吼、作风粗放,怎地今天看起来这般娇弱,会不会是生病了?”

  赵扬听着那些四字评语,只觉得每说一字都是扎心。苏婉瑶这般乖巧秀气,怎会是荀护法说的那样。当下问道:“是吗?荀护法,你确定没认错人吗?”

  荀护法疑惑道:“不会啊,是苏婉瑶啊。今年进来的女教徒就数她最漂亮,难道我认错了?”

  谢逢:“咳!”

  赵扬被这声大力足的咳声吓得头瞬间一歪。

  搞什么,谁家咳个嗽还用上内力的?

  荀护法全身一僵:“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在身,属下先走了,教主和赵少侠慢慢聊。”说罢也不和他二人道别,便夺门而出。

  赵扬:??

  刚才这人不是说专程来找谢逢商量教内要事的么?就这么……走了?

  赵扬对谢逢客气笑道:“不知教主找我有何要事相商?”

  谢逢不慌不忙地寻了半边亭两人均未坐的中间的石凳上坐下,一边招呼赵扬也过来坐在身旁,一边和善地问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么?”

  赵扬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在谢逢身旁坐下:“我随遇而安,没什么不习惯的。”

  谢逢直直注视着赵扬:“那就好。”

  赵扬硬挤一笑:“嗯。”

  寂静。

  极其尴尬的寂静。

  连山中的风都识趣地停了,只有沐浴在谢逢那专注目光里的半边脸在发红发烫。

  赵扬感觉大脑已经宕机,除了能感觉到脸上发烫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

  迷迷蒙蒙中,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神智,开口问道:“不知现在中毒的弟子都怎么样了呵啊?”

  谢逢仍然目光灼灼:“如今大家皆已醒转,只是仍然全身无力,无法下床活动。”

  赵扬一格一格僵硬点头:“嗯,看来余毒未清……”

  谢逢叹了口气:“我也是如此猜想。”

  又是长久的静默。

  落日余晖洒下一片柔粉的光,将赵扬的脸抹上了一层红晕,配着远处青瓦墨墙,仿佛是从画中走出一般。

  谢逢一直盯着赵扬,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赵扬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谢逢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脸上,已经快把他烧出个洞。与其两人在此尴尬坐着,相顾无言,不如听话地乖乖去主院,反正叶先圻也在那里,料谢逢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他垂着眼睫,轻声提醒:“教主,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谢逢骤然站起:“好的,我带你去。”

  赵扬抬都不敢抬头看谢逢一眼,点头回道:“有劳教主了。”

  “赵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其实叶先圻都喊他“赵扬”了,连薛竟谦都亲昵地喊他“阿扬”,可谢逢一直却在“赵公子”、“赵公子”地喊他。

  穿越这一路走来,就数谢逢救他的次数最多。

  如果不是因为关系这么敏感,他们若能成为单纯的好朋友,能听得谢逢喊他一声“赵扬”,他想,其实他会很开心的。

  赵扬跟在谢逢身后,看一路上谢逢语气轻快、神色愉快地给他介绍路边各色景物,不禁有些疑惑。

  这人的好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刚才不是还说心急中毒的教众,想早些去五毒门的么?

  他哪里会知道对方是得知他是因为中了“心魂引”之毒,才会一直迷恋薛竟谦,因而心下开心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与他见面。

  而现在,对方又因为他们走在去往同住一间院子的路上,而内心雀跃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