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有间客栈。

  昏昏欲睡的午后,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一位身着黑衣,行色匆匆的青年步入客栈,快步翻上楼梯,推开二楼尽头那间客房的门,一头钻了进去,房门又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掩上了。

  “属下参见教主。”

  杜胥抬头,略微昏暗的房间里,谢逢负手立于窗前,遥遥望向窗外远山。

  桌上散落了好几团揉皱的纸团,桌角还搁着未干的笔墨。杜胥心下一惊,他家教主向来整洁,看这样子,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我让你看着赵盟主,你可有什么发现?”谢逢背对着他,开口仍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杜胥赶忙接道:“天鸣山庄的高手几乎都不在庄里,颇为奇怪。”

  “因为他们来玉圣峰要人了。”

  “什么?”杜胥惊道。

  “他们以为是我命人劫了他们少庄主。不过昨天,我已让他们都回去了。”

  “怪不得,”杜胥恍然大悟,“今天正午的时候,我看到赵公子那叫阿云的贴身侍卫赶了回来。”

  “你且把他今日所做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同我说来。”

  谢逢回身淡淡瞥了杜胥一眼,不知怎的,杜胥竟从那淡得不能再淡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焦躁,便忙低头回道:“是。属下见那叫叶先圻的武功颇高,恐被他发觉,故而在庄外的一棵大树上藏着。”

  “属下见赵公子先是一个人去池塘亭中饮酒,之后,又同叶先圻一起去祠堂祭拜了赵老庄主。”

  “哦?饮酒?”谢逢自窗边踱开,听闻此言脚步一滞,向他问道:“那他可有喃喃自语,或是魂不守舍?”

  “属下不知,但属下觉着不像。赵公子喝了没两口,叶先圻就来了,然后两人便对饮起来。”

  “哦,对了,之后,赵公子还带着叶先圻逛了整个后花园。”

  “呃,还有个奇怪之处。昨晚赵公子和叶先圻在房中深聊至半夜,后来薛小姐进去了,明明进去还好端端的,出来时却是被抬出来的,属下看那薛小姐满面泪痕,梨花带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听庄中下人说好像是被赵公子给休了。”

  “不过,薛小姐出来后,属下看到叶先圻同赵公子两人靠得极近,一起在屋里待到子时才出来,不知在密谋什么。”

  “对了,属下接到教主密令赶来之前,他们二人正巧从庄中出来,属下听闻他二人说要相约今晚去醉春楼,属下估计他们现在应该已在白城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却不见教主应声,不由有些忐忑,悄悄抬头望去,只见他家教主寒着脸,皱着眉。

  他心里暗暗叫苦,努力挖掘见闻:“属下今早还听到赵公子贴身小厮阿顺中午在花园训斥庄内下人,说如今薛公子也在白城,让大家机灵点,把庄内值钱东西藏藏好。说大家也都知道少庄主喜欢薛公子,见到什么好东西都要送。天鸣山庄虽然财大气粗,但是肥水还是不能乱流外人田的,要大家要帮忙守住山庄的财产。”

  杜胥将头低得更低:“那个叫阿顺的还说,让大家把知秋院好好打扫一番,说以后叶先圻要在庄中常住。”

  “教主,属下并非好事多嘴之人,这等闲言碎语,您可千万别同赵公子说啊。”

  杜胥抬起头,却发现身前教主的面色不知何时已沉得可怕。

  空气中仿佛绷了道极紧的弦,张个嘴都能感到凉嗖嗖的冷气往心里灌。

  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瑟缩着再不敢出声。

  天啊啊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是自己那句并非好事多嘴之人吗??

  谢逢手一扬从屏风上取下外衣。

  杜胥惊道:“教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醉春楼。”谢逢言简意赅。

  “那我呢?”

  谢逢冷冷一瞥:“你去给我弄张面具。”

  今日的白城分外热闹。

  街摊小贩钻进了大街小巷,吆喝声不绝于耳;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赵扬初来乍到,自然觉得十分新奇,这边买个糖人,那边买个布老虎,一路逛得不亦乐乎。

  叶先圻摇着个折扇在一旁跟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赵扬:“我想喝可乐了。”

  叶先圻手一抖:“我也想,想了十六年了。”

  在这里讨论喝可乐的事确实不合时宜,赵扬一想到以后不光可乐,连咖啡、奶茶也绝缘了,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步子同叶先圻一起走到了醉春楼门口。

  醉春楼是一处金碧辉煌、煞是气派的三层楼阁,门口熙熙攘攘,楼内人声鼎沸。

  赵扬抻脖一望,里面已是满满当当坐了不少人。

  叶先圻摇扇道:“今日,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名门正派相约在此处会面,推选新的武林盟主。至于这场聚会的发起方,正是天下第二大庄凤栩山庄。”

  “是吗?”太好了,他这个便宜来的武林盟主的位子终于有人要接手了。

  赵扬摩拳擦掌就要往里跑。

  叶先圻折扇一收按上他的肩膀,哭笑不得:“你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吗?”

  赵扬顿住脚步:“那不然呢?难道,爬墙头进去?”

  叶先圻:“……”

  叶先圻额头青筋一跳:“里面这么多武林高手,你以为……爬墙头不会被发现吗?”

  “那你的意思是?”

  “此时临近秋月节,我们去搞个面具戴戴,乔装打扮一番,再进去。”

  叶先圻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赵扬往集市走。

  此时已近酉时,街边摊贩已经三三两两地准备撤摊。

  对面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铺面吸引了赵扬的注意。

  一个靛衣粗布的小贩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是个摊开了的粗布包袱,上面放着一摞摞线装书册。

  赵扬之所以会感兴趣,是因为他一眼扫过去,那书的封面好像有繁体楷书写的“武林盟主”四个字。

  他一个箭步跃过去,一把抓起书:“这是什么?”

  小贩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这位公子,您真识货,这些都是我们书坊新制图书,这本是《武林盟主之秘辛》系列之第一本,要不要来一本看看?内容可精彩了。”

  “秘辛?”赵扬把封面大字来回瞅了好几遍,确实写的是秘辛无疑。

  “哎哟这位公子,您以前不常看话本吧?正好可以买本回去试试。这些可都是最新的武林话本,全都是武林盟主的私密八卦,有好几个版本呢,你想看什么剧情的,我们闻香书坊全都有!”小贩一拍胸脯,豪气干云。

  “就……这本,写的什么?”

  “我看看哈。”小贩煞有介事地翻开了书的扉页,“您看,这描写的是当今武林盟主赵铭之青梅竹马的薛家公子和薛家小姐的爱恨情仇。这本说的是——之所以赵盟主大婚被劫,乃是因为魔教教主喜欢薛家小姐。”

  狗屁!

  赵扬一把把书扯过来,一目十行翻了翻,擦,这书里俨然把赵铭之和薛翊环描写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公子若是不喜欢这本,我这里还有——系列之二!”小贩从堆叠的书中又抽出了一本,秀在赵扬眼前,“这本呐,不瞒您说,说的是那赵盟主和薛家公子其实早已暗通款曲多年,而薛家小姐只是蒙混世人的障眼法。”

  ?

  这言下之意,是说他骗婚?

  小贩叹息道:“原本这也不失于一个天长地久的好法子,只可惜那天杀的魔教教主竟然也喜欢上了薛家公子,生生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还劫了赵盟主准备凌|辱至死。据说啊,这个才接近真实版。公子您放心,我有多方线人,保证内容不假。”

  不假个毛线啊!

  赵扬额头的青筋又要嘣嘣嘣地跳。

  小贩语气一沉:“公子我跟您说啊,这话本我都是私下卖的,我看公子您面目和善,又是真心感兴趣,才拿出来的,公子您可不能传出去啊。”

  你都在这堂而皇之地卖了,还有脸让我不要传出去?!

  估计是停了片刻也没见赵扬回话,小贩一咬牙:“如果这个也不满足您胃口的话,其实,这里还有最新的呢。”说着从书摞底部又抽出一本,贼头贼脑地凑到赵扬耳边:“就这两天啊,有梅城那边传来的可靠消息,说那魔教教主其实真正喜欢的是赵盟主。只是因为赵盟主要和薛家小姐结亲,魔教教主怎能忍受被夺心头之爱,这才怒发冲冠抢了亲。”

  ……

  这三本里面,没有一本是对的,还敢说可靠消息?

  就你们这极不严谨的写书态度,我看你们书坊趁早倒闭得了!

  小贩丝毫没感受到旁边人诅咒的心声,犹在叨叨:“教主把赵盟主抢回去了以后啊好生供着,就希望有一天能两情相悦、定下终生。然而据说赵盟主誓死不从,最后魔教教主为爱痴狂,霸王硬上弓!”

  霸王硬上弓?

  上什么弓啊!

  “公子我跟您说,这系列之三可是我们菊香书坊连夜赶制出来的哦。客官您有没有兴趣带一本回去瞧瞧?”

  菊香书坊?你们不刚还说自己是闻香书坊吗?

  你们这种街头盗版书商还要不要点脸!

  书中主角赵盟主连喘了好几口气,终于聚气丹田,问了出口:“你这些书,一共多少钱?”

  “嘿嘿,不贵,就五两银子。”

  赵扬望向叶先圻。

  叶先圻听了一路的八卦,此刻却眼神飘向天空,装得仙风道骨:“刚才买糖人和老虎花光了,剩的钱只够买面具。”

  “……”

  小贩眼珠在他们俩之间滴溜溜一转,把铺盖一卷:“呔!没钱说什么,晦气!”又狠狠剜了他们两眼,气呼呼地跺着脚,哐当哐当地走了。

  交友不慎啊……

  赵扬望天长叹:“我应该找阿顺要点银子再出来的。”

  叶先圻假装没听见,“哗”得一摇折扇踏步向前走去。

  赵扬不情不愿跟上。

  走了没两步,叶先圻忽而幽幽道:“你这情史当真坎坷啊。赵盟主,你说,我们要不要给薛公子买点东西带过去?”

  赵扬吓了一跳:“话本小说都是瞎写,怎么能信。”又哼道:“刚才要是能全买下来,我就能一把火都给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逢:他可有……同我一般,魂不守舍、喃喃自语,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