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鸣山庄建在山脚下,宅邸的规模就跟整座山都是自个儿家的一样。两个人脚步未停地逛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算把整个庄子认了一遍。

  赵扬瘫坐在桥亭中,满足地感慨:“卧槽这么大的园子,今后竟然都是我的了。”

  叶先圻站在亭栏边,摇着扇子俯瞰湖中接天的碧荷,幽幽地道:“我早就想说了,为什么你们府上的这些侍女,眼神都那么古怪?”

  赵扬抬头一看,几抹绿色的倩影掩在碧荷的另一边。

  确实,说到这个,赵扬也奇怪,他们这一路上,偶然碰见几个庄中的侍女,一见他两人,虽说是乖巧柔顺地连连请安,但一双眼却总飘忽不定地瞥来瞥去,末了走远了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赵扬凑到叶先圻身边,紧张兮兮压低声音道:“莫不是我们的行为举止漏了馅?穿越的事情被看出来了?”

  叶先圻瞪了他一眼,摇头:“不至于啊,不可能,我可是呆了十六年的。”

  空气中一瞬间的沉默。

  “那……”赵扬刚一开口。

  “少爷!”一声訇然大响把赵扬刚说了一个字的话砸断了。

  只见桥头跳入一个剑眉星目、满身脏污的黑脸青年,风一般窜入亭中,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

  这人是谁?

  是从湖底莲藕泥里蹦出来的吗?

  赵扬垂眼看去,抬头殷殷望着他的青年的双目里似乎还噙着晶莹的泪水。

  怎么感觉……有点面熟?

  黑脸青年一和他对上视线,眼泪顿时涔涔而下:“少爷,您真的回来了啊啊啊啊!”

  听到这个声音,赵扬终于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花无数把他劫走的那天,最后被花无数一巴掌扫落的带头侍卫大哥。

  赵扬看着大哥沾满灰尘的衣服,和顺着额头、脸颊流下的黑色汗水,抬起的手又背到了身后。

  “你……怎么成这样了?”

  青年一抹眼角热泪,刮出一抹白净脸颊,怒冲冲哼了一声:“那天阿云见少爷您被魔教劫走,就带着弟兄们直捣魔教总坛要人去了。我们打了好些天,哼,没想到那帮魔头竟然龟缩在窝里不敢出来!后来,那魔教教主差人说您回来了,我们还不信呢,却没想到刚才看见了阿顺,阿顺说您在后花园,我就飞奔来了!”

  原来这人就是阿云啊。

  “对了!”阿云皱着眉把他的裤腿扒得更紧,“他们还说那魔教教主是喜欢薛小姐才把您抓走的,可祝堂主却跟我说,他们教主喜欢男的,他说教主八成是喜欢您才把您抢走的!我回来的时候,整个梅城都在这么传!”

  “什么?”赵扬听着这全梅城皆知的八卦,木了:“祝……堂主是谁?”

  “魔教云雨堂堂主祝昭雨。”

  “他……为何要造谣我被魔教教主抓走?”赵扬不可思议地问道。

  “其实……倒没有……”阿云眨了眨眼,“他原话是:如果教主抢走你家少庄主,八成是因为喜欢他。”

  “啊!”阿云望向他的眼神转成了大大的震惊:“少爷您竟然没有反驳,魔教教主真的喜欢您?”

  赵扬几欲抓狂,如果面前有一片白幕,他真的能一口血喷上去!

  “原来,这才是真相?”叶先圻一脸“奥~”的表情,不忘在旁添油加醋。

  “怎么可能!”赵扬把腿狠狠从阿云胳膊里抽出来,恨不得一脚踹上去。“还不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阿云怀中蓦地空了,满脸失落茫然:“啊?”

  “等等,”赵扬手一抬,“你先带我们去祠堂吧。”

  叶先圻看了一路他的笑话,是时候该让他去跪一跪了。

  看着阿云一瘸一拐在前面带路,赵扬火气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心头的些许感动。

  这赵铭之虽听着像是个纨绔公子哥,但这手底下两个小厮看样子倒是忠心对他,由此可见,平日里他对这两人也应是相当不错。

  祠堂在山庄的西南角,是一处颇大的院堂。

  阿云将他们带到院门口,便停住了。

  赵扬一眼就看到了堂内的神龛,抬脚同叶先圻步入堂中。

  祠堂正中挂着一位慈眉善目、手持宝剑的老者画像,看起来应该就是赵老庄主了。

  赵扬抬头望去,那原本只是张极普通的画像,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一阵燥热的风从窗中灌入,扑了他满面,时间洪流如幻影般滚滚袭来,仿佛身行水上,快站不稳。

  赵扬瞪着那幅画,那画像上人影似是被水浸湿了,变得越来越模糊暗淡,就在淡得快看不清的时候,画面却又渐渐变得清晰明朗,直至叠成了前世父亲的模样。

  画上的父亲在朝他微笑,耳边仿若响起父亲熟悉、和蔼的声音:“扬扬,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了?”

  一抹极远的呼喝声似乎把他的灵魂骤然抽出,赵扬蓦地回神,见眼前一把青绸折扇,配着绿竹和“玉树临风”四个大字。

  折扇收起,背后露出叶先圻疑惑的眼。

  赵扬摇摇头,微微喘气:“刚才有些魔怔了。”

  平复下狂蹦的心跳,赵扬上前拾起龛前长桌上摆放的檀香,跪在堂下的蒲团上郑重地给赵老庄主磕了三个响头。

  他前世埋怨父母做生意对他疏加管教,因而总是不自觉地和父母对着干,在别人眼中他就是叛逆的代名词,甚至连高考志愿也没按父母要求报考工商管理,而是报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

  父母双双车祸离世前的最后一面,他们正为报考什么专业而吵架。

  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他能好好同父母说,他是因为真的喜欢、真的热爱用二十六个字母去铺成一行行可以实现任何操作的命令,所以才想到要报考这个专业,是不是父母也是能理解他的?

  从来没想过分别骤然来临,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他终于成长了,可再去追悔已经来不及。

  叶先圻看他磕完,也取了三炷香,点燃,在他身侧跪了下来。

  等到两人祭拜完赵老庄主,未时已过。

  赵扬抬脚迈出高高的门槛,却见阿云还在门外立着,不由皱眉:“你怎么不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阿云面上泥水已干,黑白相间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忽闪:“保护少爷是阿云的职责,阿云怎能有片刻的疏忽?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外人在。少爷放心,刚才阿云一直在门外看着,定不会再让少爷被奸人劫走!”

  说罢,还恶狠狠瞪了一眼叶先圻,又把脏乎乎的按在了腰侧满是干泥巴的剑柄上的右手亮出来示意。

  叶先圻摇着折扇:“?”

  叶先圻收起折扇,笑看赵扬:“我听说今天城里的醉春楼有场好戏可看,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

  当然有,自从穿越到这边来之后,他还没好好地放松过,赵扬立刻来了劲头:“什么好戏?”

  “路上我再详细与你说。”叶先圻神秘莫测地一笑。

  “我也要去!”阿云叫道。

  “不行。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我们是偷溜进去看,人多引人注目。”叶先圻斩钉截铁拒绝。

  “可是少爷您从来去城里都是带我一起去的,我还能护您安全!”阿云哀哀地又扒上赵扬的大腿。

  “这次不一样,脑袋缺根筋的不能去。”叶先圻扇柄一点,一锤定音。

  阿云气得摇着赵扬的腿大叫:“少爷您这次喜欢的还不如薛公子呢。”

  赵扬、叶先圻两人俱是一呆。

  “你—说—什—么?”赵扬眯着眼看向阿云,拳头已经攥紧。

  搞什么,说清楚啊,他到底喜欢谁了?!

  阿云往下一缩,又豁出去般将眼一横:“这都是阿顺告诉我的。”

  “阿顺?”

  “是的,他说您现在不喜欢薛公子了,改喜欢这个家伙了。说您把这个人带回来之后就把薛家小姐给休了,就休书还是这个人写的呢,还说你们还对唱情歌,共睡一室,这个人连您什么时辰起床都习惯得很呢!”

  赵扬这回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了出去。

  “瞎嚷嚷什么!再乱说我一脚踹死你啊!快去把自己洗洗干净,多少天没洗了,臭气难闻。不泡满两个时辰不许出来。”

  阿云抬手一抹眼泪,脸上又白了一道,委屈巴巴地一瘸一拐握着剑走了。

  “对唱情歌,共睡一室?”叶先圻张大嘴,显得不可思议,“有吗?”

  赵扬头痛扶额:“你让我缓缓……我得找个机会,和这两个家伙聊聊……”

  一只灰隼悄无声息地没入天鸣山庄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中。

  伪装成一根树干的杜胥抽出灰隼腿上的信笺,心里忍不住抱怨。

  当日崖顶一别,硬是被教主打发来跟踪赵扬,说是武林盟主不得不防。

  倒霉催的,害他风餐露宿跟了一路。

  还半路跑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把人给截了。

  害得他还得提起轻功去追马车。

  杜胥摊开字条,字条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七个字:

  已至白城,速来见。

  这是……教主也来白城了?

  一道黑影自树上蹭地跳下,隐入了庄外的野草林中,半人高的草丛只晃了晃,便再没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了榜,有一个好处,我终于可以修改我的文的类型啦~

  标签还是没敢选江湖恩怨,其实我这个文和江湖恩怨关系不大,最后选了古代幻想,毕竟里面怪力乱神的东西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