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的夏日夜晚，连洒下的月光都仿佛带着闷热。
关北私立中学偌大的足球场上，季轻云正不远不近地跟在秦若枫身后，脸上写满了女装大佬被拆穿后社死的生无可恋。
要是早知道会搞成这样，他当时打死也不会答应于凝斐和周小壮的。
季轻云生无可恋的脸上裂出一抹苦笑。
此时负手走在前面的秦若枫突然站定身子，回头对季轻云伸出手掌。
“你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给我看看。”
“不太方便。”季轻云下意识捂住胸口，“一个普通的玉葫芦而已。”
秦若枫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冷哼一声。
“呵，普通吗？”
说着她轻撩起脸侧的短发，露出右耳，以及右耳耳垂上挂着的葫芦形耳环。
“牵牛花藤蔓缠绕的玉葫芦，是秦家祖传的家族图腾。”
季轻云愣住，将这句话消化了半响，才如梦方醒般拿出玉葫芦仔细端详。
牵牛花……藤蔓……玉葫芦……
季轻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我……”季轻云只觉得脑子几乎要转不过来，半天才讷讷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知道……”
“你爸妈叫什么名字？”秦若枫问。
“季宁，秦素。”
“秦素……”秦若枫小声重复了一遍，随后苦笑道，“难怪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没查到，原来老姐把名字都给改了。”
季轻云没听清秦若枫的话，只一脸茫然地看着秦若枫，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瞪圆了眼睛。
“我妈也姓秦，难道她是……”
“我的姐姐，秦家当家人秦沁东的长女，原名秦素楠。”秦若枫幽幽补充道，“你手上那个小东西，是姐姐出生时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姐姐从小就戴在身上。”
季轻云低下头，默默把玉葫芦紧紧攥进手心里。
原来这块被精心雕琢过的玉石，不仅作为精神信仰，陪他走过十几年的人生，还曾经沾染的全是母亲的体温。
幸好，被他找回来了。
“那她，我母亲，她现在……还好吗？”
季轻云问得小心翼翼，抬眸看向秦若枫时，眼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希冀。
母亲当年抛下他和季宁，是不是只是因为受不了村里贫苦的生活，回秦家去了？
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秦若枫转开脸，假装没看见季轻云眼里那脆弱的光。
“她死了，十四年前就死了。”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越是平淡，在季轻云听来，就越是残忍。
季轻云仿佛突然之间坠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空间，看不到身边的人事物，听不到周遭吵杂的虫鸣，眼前一片死灰，耳里只有从自己脑子里发出的“嗡嗡”的异响。
原来已经不可能了吗。
其实在季轻云心里，一直存着小小的，和母亲久别重逢的期待。
他一直相信母亲之所以抛下他，是因为要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因此母亲必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机会。
如今这份小小的期待，终究是彻底被掐碎了。
“为什么……”
季轻云神情木然，低声呢喃着，对晕染开的眼线和滚滚滑落脸颊的黑色泪珠浑然不知。
“为什么她扔下我走了，却没有更好地活着……”
看他这样，秦若枫也有些触动，红了眼角。
“姐姐她当年离开你，是因为不想你看到她生病虚弱的样子，也不希望她的病拖累你们家吧。”
秦若枫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季轻云，不着痕迹地抹了抹湿润了的眼底。
“当年她回到秦家时，病已经很重了，即便我们找来最好的医疗团队，也没能多留住她的性命再久一些。”
季轻云仰起头，感觉天上不算耀眼的月光正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默默闭眼上，任眼里盈满的泪水全部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季轻云突然睁开眼，平静道：“我不会原谅她。”
秦若枫眼皮抖了抖，回头抱手静静地看着季轻云，没有说话，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连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要剥夺的人，我恨她。”
秦若枫却笑了。
“不得不说，你说这话的时候，和她真像，当年她到临死前，嘴里还念叨着‘我恨他’。”
季轻云表情别扭地撇了撇嘴，良久后才语气生硬地问：“她恨的人是谁？”
“谁知道呢。”秦若枫耸了耸肩，“反正不会是你那个躲在乡下的便宜爹。”
闻言，季轻云神色一僵。
“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不是季宁？那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秦若枫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当年老姐不仅瞒着老爸偷偷交了个男朋友，还大着肚子突然人间蒸发，老爸和我都以为她是和男朋友私奔了，却在几年后一个人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回来，还打死不肯说出孩子的下落，说什么要让那个男人后悔一辈子。”
秦若枫顿了顿，语气有些感慨。
“我姐她到死，都还深爱着那个男人吧，爱得越多，恨得越深。”
季轻云不由得想到季宁，想到他多年来对自己的不冷不热，以及看向自己时眼里时不时流露出的莫名忧伤。
季宁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呢，母亲并不爱他这件事。
明知道自己只是她逃避问题的工具人，却依然义无反顾。
季宁也是个傻子。
“那边那个小胖子，是你朋友吧？”秦若枫指了指远处球场边上某个蹦跶的人影。
季轻云回过神，顺着秦若枫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朝他们挥舞双手的周小壮。
“对，他叫周小壮，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
“你打扮成这副德行，是因为他没错吧？”秦若枫突然笑得意味不明，“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野。”
“……”季轻云面露惊骇，忙不迭摇头又甩手，“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若枫轻笑一声：“也是，作为我们秦家人，多少也应该是个颜控。”
说着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看来舞会已经结束，我也该走了，你，明天早上十点到燕大附属中心医院来。”
“去哪里做什么？”季轻云不解。
“做亲子鉴定咯。”秦若枫幽幽道，顺手捏起季轻云的下巴，转着角度端详季轻云被泪痕花了妆容的脸，“虽然只凭这张脸已经很有说服力了，不过流程总是要走的，我总不能让你穿个女装去见老爷子吧。”
季轻云还想说些什么，秦若枫却已经松了手，利落转身快步往球场外走。
“十点，燕大附属中心医院，你记住别迟到。”
季轻云站在原地，愣愣望着秦若枫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有没有一种可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和秦家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得到母亲已经死去的信息。
“轻云。”
季轻云感觉肩膀一沉，转头一看，入目的是周小壮担心的脸。
“咦你的脸怎么啦？怎么全是一道道的黑痕，你哭过了吗？”
好吧，并不是梦。
季轻云抬手擦了擦脸，淡淡笑道：“没事，今天任务完成，我们走吧。”
*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同时也是高考分数出炉的日子。
【别乱走，我一会儿过来接你，今晚回秦家。】
季轻云看着秦若枫发来的信息，高考拿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高分的喜悦，立马被忐忑和惶恐不安的情绪冲淡。
和亲人相处什么的，对季轻云来说，过于陌生。
况且他对秦家的一切，一无所知。
对于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秦家那位当家的老爷子，会不会不喜欢呢？
在季轻云陷在焦躁不安里，于家里客厅踱步了三百个来回后，楼下传来“叭”的一声汽车喇叭声。
季轻云从阳台探出头去，便见一辆红色保时捷的天窗正缓缓打开，而车里坐着的，正是秦若枫。
秦若枫没有抬头，却仿佛知道季轻云正在二楼探头探脑，高声道：“快点下来。”
等季轻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时，秦若枫转过头看向季轻云，见他居然还是顶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厚刘海、大眼镜土炮打扮，马上震惊得张大了嘴。
“你打算用这副模样去见我老爹，你姥爷？”
季轻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衬衫牛仔裤，扶着眼镜小声道：“可这就是我平常的样子啊，很丑很见不得人么？”
“倒也不能说很丑……可你把脸都藏起来，是想考验老爷子的陈年老花眼吗？”秦若枫揉了揉额角，“算了，小姨我先带你去好好捯饬捯饬。”
秦若枫领着季轻云逛遍整个西悦城，才终于挑中一款白色窄身休闲款西装，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位于西悦城东区地下一层的造型屋，吩咐造型师务必换掉季轻云那个碍眼的刘海。
当季轻云顶着毫无遮挡的白皙俊脸，来到坐在沙发上合着咖啡的秦若枫面前时，秦若枫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眼镜呢？戴隐形了？”
“没，我其实没有近视。”季轻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秦若枫抬了抬眼皮，似乎猜到季轻云还有些事情在隐瞒，不过她并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们走吧，回家。”
季轻云舒了口气，跟着秦若枫走出造型屋，往地下停车场走去，却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在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后，皱紧了眉头转身就追。
那张脸，是那个偷走玉葫芦的人没错！
齐荆楚迈着长腿疾步追赶，却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季轻云坐上红色保时捷，扬长而去。
齐荆楚气得给了无辜的地下停车场墙壁一拳。
可恶的小贼你给我等着！
如果被我捉到了，我绝对会让你后悔多长了一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齐总：抓到后不暴打他一顿我是狗！
小季默默拿出眼镜戴上。
齐总：……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