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没有同宿舍的人嘛。”薛妍凑近了白叶的手机屏幕,指导白叶操作点击,果然看到了他的排班安排。

  “AAPPN休休?”薛妍愣了一下,忽地拍了一下白叶的胳膊:“哇!你有两天可以连休诶!可以下山去玩吧,好羡慕……”

  白叶苦笑着摆手:“也不用羡慕,我这周没连着。周六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周一一大早就得过来。感觉就算周日休息,也没什么可玩的。”

  薛妍撇撇嘴,又拍了拍白叶的胳膊以示安慰:“你护理记录写了吗?还没写吧?”

  “没有,我查完床就去精护部了。”白叶回答。

  “唉……”薛妍叹着气,把凳子又滑到了自己原先座位的电脑前:“刚副主任过来找你,让你回来之后就去办公室找她,好像是想找你拍今年的宣传片。”

  “啊?”白叶瞪大了眼睛:“我们平时都这么忙了,拍宣传片不能找演员来拍吗?”

  “谁知道呢,可能嫌贵吧。”薛妍继续写自己的工作记录:“找你去估计就是给你做思想工作的。你尽快松口,说不定还能速战速决一下。”

  毕竟是顶头上司,白叶不敢怠慢;匆匆喝了口水就过去了。

  副主任说出来劝他的话,白叶在路上基本都已经想到过了。可就算白叶同时也想出了借口,却还是逃不过“院里唯一男护士”的头衔。副主任一句“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白叶就也不知道要怎么推辞了。

  走回护士台的路上,白叶又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想要辞职的念头。白叶觉得,这件事足以让他写正字的两笔。可是离填满一页还是有距离,所以,白叶说服自己,目前来看,这仍旧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工作。

  把辞职之前的工作都做好,到时候才不会贻人口实,才能走得问心无愧。

  “小白?”

  白叶在考虑休息日要不要重新安排,边走边低着头,没注意到玉娟奶奶正在门口站着等他。

  玉娟奶奶压低声音,朝白叶招了招手:“来,小白,我有个东西给你。”

  白叶跟着玉娟奶奶进了房间。

  房间里两张床的被子已经叠好了,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床边的桌上摆了一摊各式各样的毛线,秀娟奶奶正坐在旁边,帮玉娟奶奶分门别类地整理。

  玉娟奶奶走到桌边,从纸袋里拿出一双棕色棉手套,拉过白叶的手塞给他:“小白,这是送给你的。我老早就织好了,一直也没机会送出去。过年过节我又不在,我也不知道你生日……”

  白叶有些惶恐,不敢接:“玉娟奶奶,您心意我领了,但我们规定是不能收礼物的。手套这么漂亮,您还是送给家里人吧!”

  “这有什么不能收的,我们悄悄的,别说不就行了?”干了半辈子活,玉娟奶奶手上的力气并不小:“没事的,我给我两个孙子孙女也织了手套,这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收下!”

  秀娟奶奶拿了一个纸袋过来,也帮着劝白叶:“我作证啊,这手套一开始织,她就跟我说是准备送给你的。你要是怕被发现了不好,用袋子装了提回去行吗?”

  “就是!”玉娟奶奶给白叶仔细展示她的作品。那双手套看似是普通的棉手套,实际上手指的部分可以掀开,里面是半指手套。

  “我看你们经常要值夜班,到了冬天,晚上天气太冷了!我有一次从外面进来,手碰到门把手跟挨到冰块似的。就算你们年轻,也不能让手老这样凉在外面。

  “这真是我专门给你做的,需要用笔或者用电脑的话,就把外面这层掀开,很方便的。”

  白叶一愣,心底深处某种久远的情感,蓦地与此时的情境产生了共鸣。

  白叶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长辈的爱了。这几年,因为没能让父母消气,家里跟他断了很久的联系。

  白叶忘记了自己上次跟父母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忘记了上次感受到家人的关心是什么时候。他也拿不准自己这辈子,究竟还能不能跟一向要强,一向望子成龙的父母和解。

  白叶几乎忘记了长辈的关爱是什么感觉;那种永远被视为小孩,被视为需要被保护的人,那样执拗又本能的爱护。

  不同于爱人之间的粘稠甜蜜,而是像盛在暖水壶里的粗茶,质朴又清淡,直白又微末;是一种落在地上、落在胃里的坚实的安心。

  白叶觉得自己的心口发暖,像是冰封已久的荒凉城市,久违地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疗养院生硬刻板的规矩,还有白叶自己其实不怕冷的事实,一下子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白叶仍旧能想得出十几条推辞的借口,但白叶一条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像一个嘴笨的孩子,一次一次地重复着道谢的话。

  虽然疗养院的工作强度白叶很不适应,但就因为这些老人们的存在,白叶每每会在崩溃的边界,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让人眷恋的温暖。

  这天是白叶的休息日,但由于答应了副主任的“请求”,白叶连懒觉也没有睡。早上拍摄团队一到,白叶和其他配合拍摄的员工全部就位;为了尽量缩减拍摄时间,团队分了两个摄制组,在不同地点拍摄。

  一整天下来,白叶除了吃饭基本没有休息时间;不拍他时也要待命,防止导演忽然觉得某个画面需要一个“男护士”来装点,却找不到可以上场的人。

  第二天是白叶的夜班。按理说这一天总是能好好休息的,可下午的时候白叶忽然接到电话,说是需要他补拍几个在精护部使用仪器的镜头。

  白叶随便吃了两块饼干就匆匆过去,发现他还有个搭档,是许斯哲。

  许斯哲这天又穿了那双锃光瓦亮的皮鞋,还为了上镜化了妆。

  精护部是另一个摄制组,这边的化妆师给许斯哲上了粉底、描了眉毛;本来也想给白叶化个妆的,但时间不够了,化妆师就只简单帮他弄了弄头发。

  白叶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和许斯哲太熟了。两人看着彼此略显滑稽的妆后的脸,很轻易就能看出对方在忍笑,然后两人就都忍不住,一开机就笑场,来来回回许多次。

  剧组团队虽说是“拿钱办事”的乙方,但仍有片场中拍摄进度最大的观念;看许斯哲和白叶这样,不知甩了多少次脸色。白叶和许斯哲后来是被吓住了,这才略显生硬地拍完了所有要补的镜头。

  摄制组下班走了。许斯哲抬手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了,这么快。”

  白叶瞬间觉得心口一痛,像耷拉了耳朵的小狗,满腔都是疲惫:“很好,我十点半又要去交接班了。”

  许斯哲正尝试用手蹭掉自己的眉毛:“你今天上夜班啊?”

  “嗯。”白叶点头。

  最近精护部的工作很多。来了许多情况比较棘手的病人,还走了两个医生。许斯哲自己的工作也忙,甚至休息日都被挤掉了一个,已经很久没去陪白叶值夜班了。

  许斯哲稍稍垂下目光,抿着嘴巴点了头,又抬起头问白叶:“吃晚饭了吗?”

  白叶摇头:“没有……”

  这会儿员工餐厅倒是还开着,但已经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了;最多只是一些剩下的糕点和粥什么的。

  许斯哲笑了笑,拉起白叶的手:“那走吧,去我宿舍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