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但是,陆谨言说得好像有点……一针见血。

  谢清许眨了眨眼睛,脸皮不由泛上一层薄红:“我重画……”

  重画了数回,废了不少画稿,到中午都没画出个所以然,陆谨言收了书:“先吃饭。”

  两人出去吃的东西,下午再回来时,画室里多了一个人,陆谨言找来教他画画的。

  画人体,骨骼比例很重要,谢清许的问题就出在骨骼比例,于是开始跟着老师学画画。

  后两周他都待在陆谨言这边,连着学了两周,也从线稿进入了上色阶段。

  午后的阳光总是柔和,连调色盘上晕开的水彩都显得格外绚烂,谢清许没看墙边那幅画,只盯着陆谨言落笔。

  画的认真,连水彩什么时候溅到脸颊都没发现。

  等画完,喊了陆谨言看:“陆先生,怎么样?”

  陆谨言一抬头,午后肆意流淌的阳光里,那张白皙的脸上像开了花,鼻尖侧脸全是各色的颜料。

  像只三花小猫。

  盯着看了几秒,陆谨言哂笑一声,抬手指节随意蹭过谢清许脸上的颜料,嘴里吐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调侃:“你画画还是画画你?”

  脸颊掠过一抹温热,谢清许心头一颤,不知是因为陆谨言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嘴里那句调侃,面上无端发了热。

  有些动作迟缓的用手蹭过那处似乎还残留着细微痒意的皮肤,才意识到,脸上应该是溅上了水彩。

  又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好在,衣服上现在还算干净,不过不知道这种颜料好洗不好洗,万一弄上怕是要搭件衣服进去。

  想着他本身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谢清许顿了顿,抓着画笔开了口:“陆先生,请问家里有围裙吗?”

  陆谨言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白短袖,懒散应声:“厨房应该有,自己去找。”

  谢清许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调色盘和画笔,下楼。

  猫着腰在厨房里翻了几个来回,没找着。

  回到画室,顶着因为翻找出了一层薄汗的脸看向陆谨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陆先生,我没……找着。”

  陆谨言瞥一眼他鼻尖上的细密的汗珠,有些不耐的蹙了下眉:“等着。”

  前后一分钟,画室门口脚步声传来,陆谨言手里拎着一件黑色围裙走回来。

  把围裙往谢清许身上一扔,陆谨言道:“就在上面那个柜子里。”

  谢清许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最上面那个柜子,当时他不是没想到,只是试了试,没够着。

  拿过围裙套在身上,谢清许目光落在陆谨言高大的身形上,眼底溅入几点午后的阳光:“谢谢陆先生。”

  陆谨言没吱声,只撩了眼皮看着他系围裙。

  一只手沾了颜料,怕把围裙弄脏,动作起来很不方便,系了好几回,愣是没系上,谢清许急的抿了唇。

  下一秒,陆谨言忽然出声:“过来。”

  谢清许动作一顿,茫然朝陆谨言看过去。

  陆谨言放下手里的书,两条长腿散漫的敞着,没好脸的重复一遍:“过来。”

  谢清许顶着一头雾水走过去,听到陆谨言又说:“转过去。”

  他乖乖转过身去,数秒后,察觉一双手落在身后,慢条斯理的开始帮他系围裙。

  那两条长腿就那么敞着,几乎是将他圈在里面,离得太近,谢清许几乎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透过衣料洒在后背的蝴蝶骨。

  悉悉索索间,他一时之间僵在原地。

  直至身后传来一句极淡的“好了”,才回过神来。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缩,谢清许走回画前,再次吐出一句“谢谢”,又过不知多久,有些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陆谨言没应,只顺着他的身影终于把目光停留在画上,漫不经心的扫了一个来回,盖棺定论:“配色太淡,重画。”

  谢清许盯着眼前的画,又看向陆谨言没什么情绪的侧脸,其实这个配色,他觉得特别适合画里的陆谨言。

  但很明显,陆谨言并不这么觉得,也不需要他觉得。

  垂着眼睫又将画看了一遍,情绪忽然没由来的低落下去,半晌,谢清许将这幅画从画板上取下:“好。”

  按着陆谨言的意思又磨了一天,等再画完,已经是隔天晚上。

  借着头顶的灯光,谢清许细细去看,这次,除了个别细节处,已经跟原作很像。

  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但这回,陆谨言应该会满意。

  没再多看,把画从画板上拿下来,谢清许拿去给陆谨言看:“陆先生,这次,差不多一样了。”

  陆谨言彼时手里正夹着一支烟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瞧见他拿着画站那儿,咬着烟吸了一口,在徐徐而上烟雾里微微眯了眼,目光落在画上。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已经很相像了。

  但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色彩,可偏偏一幅让人仿佛一呼吸就能嗅到满腔夏天的味道,一幅却平淡似水。

  到底,还是不一样吗?

  半晌,陆谨言吐出一口烟,喉间滚了滚,朝谢清许招手,示意他把画拿过来。

  谢清许把画递到陆谨言手里,听到陆谨言问他:“你觉得,哪里还不一样?”

  谢清许回顾着原作,视线落在陆谨言手中。

  还未说出那个答案,下一秒,陆谨言手里夹着烟,忽然将他画了好些天的那幅画,团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谢清许茫然了两秒,心口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蔓延开来。

  片刻,他低下头去,眼睫轻颤两下:“或许,是陆先生你变了。”

  所以他这幅照着他画出来的画,才怎么都没法同他十七岁时的那幅一样。

  陆谨言隔着一团白雾冷淡的朝他看过来:“是吗?”

  隐约察觉空气中的凝滞,谢清许猜测,陆谨言此刻大概不想再看到他,没再回话,安静收拾了东西,他跟陆谨言告辞:“没什么事的话,那陆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陆谨言咬着烟没理他。

  谢清许低头转过身,离开。

  房门合上,“咔哒”一声后,只余下无边的死寂。

  陆谨言站在原地没动,兀自一口一口吸着烟,烟雾无声盘旋而上,再消散于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烟头猩红闪烁,烧到了尾端。

  陆谨言不察,像盯着落地窗外的满城灯火出了神,直至指间传来一股痛意。

  垂眸,才发现一支烟已经烧到尾声。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陆谨言低着头掐烟,刚摁灭烟头,兜里手机响起来。

  接通,电话那端传来蒋明泽难掩激动的声音:“听我爸说你结婚了?这事是真的?”

  这事瞒不住,蒋明泽宋晏他们迟早知道,陆谨言也没打算瞒着,不冷不淡的应了声:“嗯。”

  “这么大事你不告诉我跟宋晏?”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

  “确实突然,你这一声不吭的,老婆都有了。”蒋明泽揶揄一句,又好奇追问:“话说回来,哪家千金啊?”

  他们这圈都好面子,所以尽管陆谨言早就公开出了柜,这些年的相亲对象也都还是女人,所以蒋明泽还不知道阮曼云陆延邵已经开始给他介绍男人这事,还以为这回他结婚对象也是女人。

  陆谨言情绪不佳,这会儿也懒得多说,冷冷扔出两字:“男人。”

  “???”蒋明泽反应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你是说,你结婚了,嫁,不是,娶了个男人?”

  陆谨言又扔出一个单音节:“嗯。”

  这回,蒋明泽好半天都没应声,再出声,已经是一两分钟以后的事,声音里多少透着点怀疑人生的恍惚:“不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

  “这样,明天有空吗?”蒋明泽顿了一顿,没等陆谨言出声,就自顾自道:“上回说聚就没聚成,明天出来聚一个?我喊上宋晏。”

  翌日,晚六点,梵伽。

  陆谨言到的时候,蒋明泽和宋晏已经点了一桌酒坐那儿聊上了。

  见他进来,停下话头,探着脖子往他身后看。

  陆谨言几步走过去,坐进沙发里,随手端了其中一杯,轻抿一口:“别看了,没人。”

  “不是,你老婆人呢?”

  “没来。”

  “怎么着,金屋藏娇不给见啊。”

  陆谨言撩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没劲儿跟两人插科打诨,矛头转向宋晏:“你跟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

  恰好是他进来前蒋明泽和宋晏的话题,被他这么一接,又继续聊了下去。

  聊了一个多小时,桌上酒喝了大半,话题又转回他身上:“对了,你那结婚对象,是圈里人吗?”

  “不是,你们不认识。”

  “讲真,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陆谨言晃了晃酒杯,眼底溅入杯底冷光,敷衍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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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

  一场应酬结束,陆谨言闭着眼靠在座椅后背,面上几分疲倦。

  外面下着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下了有段时间,这会儿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雨水,车轮碾过,发出哗哗的水声。

  安静中,前面忽然传来姜明成的声音:“陆总,那好像是,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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