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许静了两秒,如实道:“我坐公交车来的。”

  陆谨言拧了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让姜秘书把卡给你了。”

  给了,但是他并不准备把里面的钱用在除给叶淑音看病的其他任何事情上。

  这大概是他,唯一能给自己保留的体面。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其他什么,以免让陆谨言更加不悦,谢清许很快乖巧接应:“是,下次我会来快点。”

  见他态度端正,陆谨言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人进了书房,双腿交叠坐进椅中,拿过桌上看至一半的书,闲散道:“自己挑一本过来看。”

  谢清许自小爱看书,却没什么机会,到上了大学,恨不能天天泡图书馆,如今看着陆谨言这一屋子的书,眼底忍不住浮现几丝欣喜,认真挑起来。

  转了一圈,最后挑了本有关投资的书,学校的图书馆也有不少相关书籍,但眼下一比,竟不及陆谨言这里收集的全。

  他挑了那本想看很久但一直舍不得买的,回到桌边,在陆谨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就开始看起来。

  头顶的灯光在房间里铺开,陆谨言看着那道浸在光里的身影,目光从手里的书上挪开,长久的定格在那张脸上。

  谢清许看的认真,翻了得有两三页,才察觉对面看过来的视线。

  一道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就那么直勾勾的瞧着,一寸一寸从他脸上掠过,每一处皮肤都不放过。

  带着审视,带着探究。

  不动声色,如有实质。

  像一只手一点一点的擦过他脸颊,从眉间,到眼角,从鼻尖,到唇瓣。

  细细的,密密的,来来回回的。

  谢清许低着头,一张脸无声发了热,某个瞬间,终于忍不住抬头,从眼睫下悄悄看过去。

  恰好对上一双眼睛。

  却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向什么。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第一回见面,在梵伽走廊里那回,以及跟陆谨言父母第一回见面,在一瞬间包裹住他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指腹蹭了蹭纸页,谢清许顿了几秒,还是问出了声:“陆先生,怎么了?”

  陆谨言被这疑惑的一声拉回现实,眼前那道虚虚笼在谢清许身上,却又同他截然不同的幻影,渐渐消失。

  不一样。

  那张脸总是笑着的,每每望过来,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股青葱年少的活泼劲儿,像土里刚刚帽尖的嫩芽,像在雨天撒欢的小狗。

  眼前的这双,漆黑,安静,静静看过来的时候,总是温和又乖巧,像午后悠长的阳光,又像空气里和煦的微风。

  眼底那几点光亮渐渐沉入漆黑不见底的瞳孔,陆谨言没应,只目光落在谢清许手里的书上,反问:“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夏锦驰看书的时候最喜欢问问题,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最后会在一起吗?看一页问一页,想到什么问什么,总是特别热闹。

  谢清许顺着陆谨言的视线,意识到陆谨言是问他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想问的。

  他垂眸看了看刚翻了没几页的书:“没有。”

  他看书不大喜欢问别人,喜欢自己慢慢搞清楚,除非是自己实在弄不懂,才会问别人。

  简单的两字,将两个人完全割裂开来。

  陆谨言靠在椅背里,下巴微微抬着,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桌面的那张合照,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半晌,他没什么兴致的垂了眼皮:“你回吧。”

  刚来不过半小时,听到这话,谢清许茫然了一瞬:“什么?”

  陆谨言极为冷淡的重复:“回学校,现在。”

  瞧着那张被眼皮遮了情绪却依旧能察觉到不悦的脸,静了几秒,谢清许压下心底疑惑,站起身来,朝陆谨言微微颔首:“那陆先生,再见。”

  陆谨言没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谢清许转过身,余光瞥见摊在数面的那本书,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几秒,又折回身,小心翼翼的试探:“陆先生,这本书,我能带回去看吗?看完就还回来。”

  陆谨言依旧没说话,只极为不耐的抬了下手。

  “谢谢,再见。”又恭敬的跟陆谨言道过谢,谢清许离开。

  -

  周六的清早。

  今天天气不错,窗外阳光正盛,透过窗户淌进来,像是将整个房间都泡在清透的水中。

  跑步机上,陆谨言两条长腿交替的跑着,锋利清晰的下颌处有水珠顺着滑下,说不出的性感。

  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脚步不停,陆谨言声音带着低低的喘息道:“进。”

  打扫的阿姨走进来,微微低了头,询问:“陆先生,楼上收藏室的那幅画被晒的有些褪色,请问需要收起来吗?”

  三楼的收藏室不小,但里面没什么名家大作,只有一幅色彩艳丽的画。

  陆谨言沉思两秒:“拿过来我看看。”

  打扫的阿姨点头,退出去。

  再进来时,手里抱着一个相框,不是特别大,但也不小,差不多有半人那么高。

  陆谨言在跑步机上点了下,调慢速度,偏头看过去。

  这画挂收藏室里数十年,每隔一两天他总要上去看那么一次,长年累月被光照着,确实是有些褪色了。

  脑海里想到些什么,好半天,陆谨言吩咐:“先放画室去。”

  陆谨言不喜欢跟生人同处一空间,阿姨只定期过来打扫房屋,收拾完就自行离开。

  等陆谨言从跑步机上下来,人已经不在。

  跑了差不多一小时,这会儿脖颈上都是淌下来的汗,滑过喉结,打湿领口,贴在身上让人浑身不爽。

  陆谨言先去冲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这才进了画室,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自从上回从兰江水榭回来,差不多有半月没收到陆谨言电话了,本来想着书看完了,找个合适的时间点给还回去,谁知,还没联系陆谨言,倒先收到了陆谨言的电话。

  图书馆里,谢清许拿着手机到外面接电话。

  电话那端还是陆谨言一贯的风格,要他现在去兰江水榭。

  想到上回去的太慢惹陆谨言不高兴,谢清许把书装上,这回打了车。

  按下门铃,半分钟后门从里面打开,陆谨言穿着一身居家服站在那儿,上半身白色短袖,下半身一条灰色裤子,跟穿白衬衫黑西裤时的模样不太一样,少了几分疏离压迫,多了几分淡然散漫,说不出的味道。

  表情倒还跟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挑着眼皮看过来:“跟上。”

  谢清许盯着那道宽肩窄腰的背影,一路跟着陆谨言上了楼。

  走进那扇门,才发现,是个画室。

  墙角立着一幅半人高的画,色彩明艳,像打翻了调色盘,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却又格外和谐,是一幅,看起来特别肆意飞扬的画。

  画里画的好像是……陆谨言?

  更准确的说,是十几岁的陆谨言,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姿态有些懒,面容尚且青涩,带着一股少年气。

  画这幅画的人技巧稍显稚嫩,但神态却抓的特别好,几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画的是陆谨言。

  而且,画的右下方,还写了名字和日期,不过名字用三个英文字母代替了,是XJC。

  是有人给陆谨言画的画吗?

  不待谢清许开口,边上陆谨言就看过来:“会画画吗?”

  谢清许环顾边上放着的画板和画具,摸不准陆谨言的意思,只如实道:“会,但不是特别会。”

  记得挺小的时候,大概是刚有记忆,他见过叶淑音画画,画的特别好看,只是再大一些,就再没见过了。

  可能是受叶淑音的影响,他自小也喜欢画画,但因为家里没什么条件,也只是私下里自己随意画画,没什么章法,全凭图个开心。

  闻言,陆谨言没什么表情的对着墙角那幅画抬了下下巴:“照着那幅画试试画个同样的。”

  虽然不知道陆谨言让他临摹一幅画有什么意义,但谢清许还是没多问一句,就乖巧照做了。

  作为这幅画的主题,陆谨言随手拿了本书在沙发上坐下来。

  谢清许在画板前坐下,照着墙角的那幅画,又看向陆谨言,拿了笔起形。

  上午的阳光比早晨那会儿更加明媚浓稠,像打翻了一罐蜂蜜,澄黄色的阳光铺了一室,将坐在沙发里的人照的矜贵昳丽。

  谢清许瞧着画的入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脑海里就冒出一句话——他就是艺术本身。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一时之间只余下画笔划过画布的声音,混着纸页翻动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不知过了多久,谢清许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陆谨言:“陆先生,好了。”

  陆谨言抬头,只一眼,险些气笑:“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这里。”谢清许用画笔点着眉眼那处,自觉赧然:“重新画了好几回感觉都不对劲。”

  陆谨言眼底染上一丝嘲讽:“当然不对劲,我是个人,你的骨骼走向,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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