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梁寄沐怀疑自己幻听了。

  揽着方逾拾的手微微用力,找不准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

  方逾拾正想重复一遍,侧方就传来一个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被打断的人心情不太好, 冷着眼看过去。

  下一秒, 他拍了拍梁寄沐大腿:“梁老师,你学生。”

  短短三个字, 葬送了所有暧昧痕迹。

  连带那个咬痕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梁寄沐:“……”

  现在去辞职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腰, 掩饰性地摘掉眼镜,身上毛衣没有口袋, 便熟稔地挂在了方逾拾衣服胸口的小熊猫口袋里。

  方逾拾:“……”

  您老挺顺手的啊?

  他撇撇嘴,恋恋不舍地从梁寄沐腿上跳下来,对那边打了个招呼:“你摔碎的那个杯子六千多,等会儿记得找赵哥记工资上赔偿哦。”

  宋柏原本就神情难看, 闻言脸色更不好了。

  梁寄沐搬了个椅子把方逾拾拉过来坐下,手搭在他刚刚坐过的地方,余光都没分给宋柏半分:“三天没回学校,知道辅导员找你找疯了吗?”

  “我自己的行为我会负责。”宋柏硬邦邦回答,转身就想走。

  梁寄沐想说点什么, 旁边方逾拾先一步抬起手招来管理:“您好,让那个服务生给我上酒。”

  他拆掉手腕上的表, 搁置在吧台上。

  梁寄沐“啧”了一声。

  方逾拾低声道:“幸亏今天带的表才七万, 但凡上了十万, 我都舍不得砸出去。”

  “难为小拾总倒贴办公。”梁寄沐笑着把自己手上的积家卸下, 待在他手腕上, “赔你。”

  方逾拾眨眨眼。

  哦豁, 这款四十万。

  有效投资,赚大了。

  老赵在创办摄魂的时候就明说过, 在一楼公厅,有钱就是大爷,玩不起的别来。

  方逾拾七万的表扔出去,总经理也不能拒绝他的上酒要求。

  宋柏低着头过来,给他们单开一桌倒酒。

  梁寄沐和方逾拾坐在一边,冲对面抬了抬下巴:“坐下。”

  宋柏无法拒绝,拘禁地缩在椅子上。

  方逾拾好奇地歪歪头:“有点不太记得了,我是哪里惹过你吗?”

  “没、没有。”宋柏连连摇头,“您对我很好!”

  “抱歉啊,我也不太记得哪里对你好了。”方逾拾腼腆道,“我对你没什么记忆点。”

  宋柏猛地噎住了。

  梁寄沐抿起唇,怕自己笑出声。

  “钟老手里的照片是你给的吧。”他说,“论坛的虚拟外地账号也是你借给他的。”

  宋柏见他们的第一眼就猜到他们为什么而来了,梗着脖子道:“是他主动找上我的,那是老师,我有什么办法?”

  宋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他给钟老照片的记录都有存证,也不否认了,认下后全都推到钟老头上。

  这种小心机他耍得沾沾自喜,梁寄沐只觉得可笑:“你在见过我们之后,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一小时后删除,被钟老主动找上……类似的记录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一一给你解释吗?”

  宋柏嘴唇颤了颤:“怎么会……”

  “那个,很不巧。”许久没吭声的方逾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是学计算机的哈,你下次干这种事儿,千万别用校园网。”

  梁寄沐弯起眼睛。

  原本他打算找计算机的同事来恢复校园网记录的,没想到方逾拾来的路上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看来某人本科成绩也蛮不错。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润嗓子,声音比玻璃杯还要冷淡:“你不用解释,我们这次来也不是跟你算账或者质问你的,只是你的辅导员委托我们告诉你,这周末学院会针对你这次行为开会商讨,你要不要去随意。”

  宋柏脸色涨红,忍不住抬高音量:“我知道了。梁教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去工作了,我不像两位那么清闲,生下来就不用愁生活。”

  话音刚落,连最后一瓶酒都没给他们开,起身离开了这里。

  他眼里有愤怒和羞耻,唯独没有害怕。

  要么是不在乎被退学,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

  方逾拾更倾向于前者。

  他垂眸看了眼手机,跟着起身:“事情办完了,我们也走吗?”

  “嗯,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学校了。”梁寄沐脾气可没有表面那么好,当着方逾拾面不说,回去肯定要找人回敬宋柏一杯。

  他让人把桌上一动未动的酒搬去吧台随便送人。

  方逾拾乖巧说好,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梁老师,我想去个卫生间。”

  梁寄沐想都不想便道:“我陪你。”

  “不用不用,卫生间就在门口,我很快就回来。”方逾拾说,“梁老师先去开车,快十二点了,我们节省时间。”

  他动作太快,都不给人反应机会,一溜烟钻进人群。

  梁寄沐蹙着眉,还是不太放心,把车钥匙扔给侍者,靠在门口等他。

  方逾拾之前看过摄魂的内部路线图,从卫生间绕到后门,成功来到了酒保们收拾餐盘准备的地方。

  等了会儿,如愿看到熟悉的身影。

  “哎。”他懒洋洋唤了声,“宋柏,我这儿有个友情提示,你要不要听?”

  宋柏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半惊半喜道:“方先生?”

  “别喊我啊,我恶心。”方逾拾不喜欢后台的气味,想抽烟,顾忌着外面的梁寄沐,愣是忍住了,从旁边果盘里拿了个葡萄解馋。

  他不顾宋柏煞白的脸色,摆弄几下手机,嘲讽道:“姚宇对你怎么样?”

  姚宇这个名字出来,仿佛戳到了宋柏的痛处,扶着桌子的手像筛子一样抖起来:“姚总他……”

  “不太好吧。”方逾拾轻笑一声,“他在字母圈挺有名的,暴力倾向也是周所周知,你跟了他,能全胳膊全腿抽身而出就不错了。”

  海城就这么大一点,以他的人脉,从开始查到收到消息,前后不过一小时。

  姚宇是最混的一批富二代,未成年就因为乱搞进过局子,被捞出来没安分几年,重新猖狂起来。

  宋柏牙关咬得死紧,离近听,还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

  他嘶哑道:“我也不想的。”

  “不,你想,你特别想。”方逾拾笑容淡了下去,把一个小番茄砸到他脸上,“如果你不想,你不会用徽章假借我的名头来摄魂,爬上姚宇的床。那时候你就想好要退学,靠着他那儿赚的钱吃一辈子了吧?”

  他说得一点没错。

  宋柏手背在身后,掌心的徽章把肉都嵌出了淤青。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你想怎么搞跟我屁关系没有。”方逾拾倏然抓住他衣领,“你他妈作就作在,找死前非得往梁寄沐身上泼盆水。”

  宋柏被勒得嘴唇乌紫,坑坑巴巴道:“我、我不是,我没有,我是因为你……”

  “别他妈跟我说那些恶心的话啊。”方逾拾眯起眼睛,手下力气半分不减,“别那么感天动地把责任推我身上,你就是单纯对我有性方面的幻想,见到我跟梁寄沐在一起心里不平衡,觉得你们差距就在钱上,你有钱你也能跟我来一炮,是吗?”

  话说得直白又粗暴。

  方逾拾其实正常时候语气也不这样,不太爱扯这些,这次是真的气着了。

  他们梁老师本来能顺风顺水晋升,就因为这个傻逼,年底还要过一次审核,到时候又是熬大夜应付那些老头子,能不让人生气吗?

  宋柏隐晦的卑劣被点穿,整个人惶恐地不成样。

  方逾拾嫌恶地松开他。

  “梁老师不跟你计较是梁老师脾气好,我没那么好性格,我喜欢睚眦必报。”他说,“一周内看不到你的公开道歉,我让你在海城活不下去。”

  对于枫御的准继承人来说,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你刚刚对梁老师的态度我很不喜欢,所以该有的警告还是得意思意思。”他眼睛重新染上笑意,没个正形地靠在柜台边,大大方方拨通了一个宋柏无比熟悉的号码。

  “不要!求你了哥!别打!”宋柏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想抢他的手机。

  方逾拾单手抓着人肩膀扣在台面上,另一只手成功拨通电话,打开免提,把话筒放在宋柏耳边:“姚宇。”

  “啊?方逾拾?”

  姚宇的声音从麦里传出,宋柏死死捂着嘴,浑身战栗。

  方逾拾笑道:“姚宇,你最近是不是帮着你那个小情人,给我男人使绊子了?”

  宋柏在外面作天作地,金主不可能不知情。

  姚宇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看梁寄沐这些精英不顺眼很久了,想借刀杀驴混上一混。

  就是没想到,方逾拾能狂妄到打电话来直接怼脸骂。

  姚宇有点结巴:“啊,这个……这个吧,有点误会在里面的。”

  “我不管那些。”方逾拾说,“我只想知道,你准备拿出点什么补偿?”

  “额……不然我把我上月刚买的车给你行吗?你要不喜欢,我可以折现!”

  姚宇是有些怕方逾拾的。

  换种说法,华国贵圈的混世祖们没有不怕方逾拾的。

  他们高中时候觉得方逾拾长得漂亮,口出狂言,被揍得爹妈不认。

  本来以为挨顿揍就完了,结果人家背地里把说过他坏话的人名全记着了,五年内挨家挨户坑了一笔大生意,各自被家长揍得好惨。

  方逾拾嗤笑:“那点钱打发谁呢?”

  姚宇提高音量:“方逾拾你别太过分啊!那车两千多万呢。”

  “两千多万?也就你看在眼里了。”方逾拾轻讽,“既然你想不出来,那我给你个建议。”

  “你们家最近新开发的那块地,项目还没落实吧?一个月内让给渡盛,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姚宇不可置信得破了音:“方逾拾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靠,那块地我爸跟宝贝似的,你让我们就这么让给你?不是,就算我同意我爹也不同意啊!”

  “那跟我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姚宇虽然混账,但坑爹是一把好手,那项目不算太贵,比不得白湾,但是活轻来钱快,能在短时间内拿到不少现金流,对于渡盛来说百利无一害。

  方逾拾笑眯眯道:“如果一个月内渡盛没接到这个项目,我就要亲自出手了。你知道这件事捅到你爸面前会发生什么吧?你也知道,我身后靠山不止枫御一个,想搞你,轻而易举,对吧?”

  姚宇还能说什么?

  他见识过方逾拾的手段,搞他家不容易,搞他很容易。

  而他不想被搞。

  那就只能委屈他爹了。

  电话被挂断,宋柏已经无力挣扎,面如死灰。

  姚宇被坑了,心情肯定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胯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方逾拾代为拿起,挑了下眉,体贴地把手机放在他脸边:“姚总的。”

  他松开人拉开距离,留下一句“记得期限”,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还很绅士地帮忙落了锁。

  蕍傒.

  姚宇会玩,但知道分寸,不会把人玩得太过分。

  而且经过他的警告,应该也不敢太放肆,对于宋柏的安全他是不担忧的。

  而且既然选择用这条路攀权富贵,自己就要承担后果,喜欢狐假虎威损人不利己的人,没什么可同情的。

  方逾拾出来后赶忙检查胸口口袋里眼镜有没有受损,确保安然无恙后心终于放下,反复洗了很多次手,等身上脸上都充满了肥皂的清香,才一脸无害地小跑去门口。

  意料之外,梁寄沐不在车里等他,而是在大门风口。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这回是绿毛。

  又是不长眼搭讪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毛全来一遍才行吗?

  现在年轻人真open,一点都不害臊!

  方逾拾加重了脚步。

  梁寄沐听到动静转过头,就算没戴眼镜,隔着很远也发现了来人身份。

  他眼尾泛起笑意:“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报警了。”

  “哪有那么夸张。”方逾拾嘟囔道,“说不定这还是出来早了呢,耽误你们谈话了?”

  “没有没有!”这话是小绿毛接的,“教授是在给我改作业!”

  教授?

  原来是学生啊。

  方逾拾表情扭曲一秒。

  这两人有病吧?在夜店门口改作业?

  梁寄沐对上他见鬼般的眼神,解释道:“他忙着打工错过了deadline,刚巧碰上,补交一下。”

  方逾拾点点头:“学生,不容易啊。”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下次不要本末倒置为了打工疏忽学业”的话。

  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他们不了解,没资格说教。

  梁寄沐说:“汇报收到了,但毕竟是迟交,我不会卡你汇报分,但平时分要扣掉五分,你有意见吗?”

  他们这个学科最讲究成绩和专业水平,平时分占比比较低。

  对于绿毛来说,只扣五分已经是破天荒的意外之喜了。

  他连忙鞠躬:“没有,完全没有!谢谢教授,真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感谢你的汇报内容吧,我课上的重点没有一处缺漏,它们给你加回了五分。但很可惜,九十分应该拿不到了。以此为戒,下不为例。”

  没有偏见,没有偏袒,就算是对染发当酒侍的学生,梁寄沐的态度还是那么淡然。

  方逾拾心道:原来不歧视染发啊。

  绿毛差点哭出来:“一定不会有下次了!谢谢梁教授不挂我!我今年奖学金有希望了!”

  “哎,同学你别哭,我们没纸巾。”方逾拾匆忙安慰一嘴,“这么晚了,你家住哪儿?我帮你打个车。”

  绿毛受宠若惊道:“不、不用了师母!”

  方逾拾:“……”

  一声师母,差点给他晚上喝的果汁吓出来。

  梁寄沐闷笑一声:“他大不了你多少,喊学长吧。”

  “好的,方学长。”绿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在这儿兼职不会说话可不行啊。”方逾拾有点喜欢这个小绿毛了,看着很可爱,“不过没事,练练就好。”

  绿毛点点头:“感觉这里还是不太适合……想着以后换个地方打工了。”

  “那你加我个联系方式吧。”方逾拾热情道,“我有个朋友开甜品店的,给你介绍一下。”

  绿毛:“真的吗?!”

  “骗不了你。”方逾拾忍着撸他毛的冲动,矜持地只扫了好友加上,看到他朋友圈最常出现的定位,挑眉道,“你家住这个小区?”

  “是的。”

  “这儿公交可不太方便。”方逾拾没嫌弃小区破旧,只说公交不好,顺手给他打了车,“商务车,累一天了,坐着也舒服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绿毛稀里糊涂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脸蛋红润润的,对他好感度直线上升。

  上车前还恋恋不舍跟他挥手告别。

  直到车快开出去,才想起来忽略了一个人。

  “梁教授,再见!”

  当了十来分钟透明人的梁寄沐面无表情道:“再见。”

  他手握着方逾拾后颈,食指点在耳后那处还未消下去的咬痕上,轻声道:“小拾,你们很投缘啊。”

  方逾拾刚刚聊嗨了,直接忽视了旁边的这位。

  他讪笑几声:“我就是看着他,想到了我以前。”

  梁寄沐从他口袋里抽出眼镜戴上,拉开副驾驶门:“他跟你以前有什么相似的?”

  “年轻啊。”方逾拾抓了抓自己的黑发,那些挑染的蓝色已经全部剪掉过了,“我小时候其实特别潮,我妈妈就喜欢打扮我,跟玩换装游戏一样。”

  梁寄沐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

  方逾拾垂下眸子,看起来比平时要温和。

  “我幼儿园就染过发了,她走前,我头发上还有一撮绿毛,就跟您刚刚那学生一样,差点被老师抓到理发店剃秃。”

  梁寄沐幻视到小方逾拾染绿毛被老师抓起来的画面,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后来呢?不染了?”

  方逾拾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染,我爸不太喜欢。”

  他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今晚夜空没有云,月亮特别圆。

  华人骨子里大概就透着文雅,古人望月思人的心绪传到现在,也是常见。

  方逾拾忽然就很想诉苦,说说方廉的坏话。

  他小声道:“梁老师,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我爸,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事?”

  梁寄沐放下了车顶,晚风擦着车窗扫过他们的头发。

  很凉,很爽。

  方逾拾享受得喟叹一声。

  梁寄沐反问:“困吗?”

  方逾拾吹着风,神清气爽:“感觉还能熬一宿。”

  “不能休息不够。明天早上飞机改个签吧,签到下午,我送你去机场。”梁寄沐温声道,“现在,带你去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