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侑灯】獾与蛇>第8章 ·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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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ged Bird(1)

  七海灯子在短暂的午憩后,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一道娇小的身影蜷曲在半人宽的窗台上,膝上摊开着一本不厚的精装书;柔软橘发倚靠着玻璃,专注的侧脸被窗外清冷的绿光映照出几分幽雅、几分沉静,清秀得令人挪不开眼。

  七海灯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一直倍感阴森、唾弃不已的斯莱特林宿舍,也可以这般温暖如春。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被单,探脚下床。尽管动作轻微,却还是被那看书的女孩察觉到了。小糸侑微微转过头,向她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前辈,你醒了?”

  “嗯……”七海有些羞涩地拢了拢敞开的睡衣领口,“在看什么书?”

  “《囚鸟》。”侑轻巧地跃下窗台,将黑底红字的封面展示给她看,“是林炼磨的新书,阿隆和历一直在推荐,我就向槙借来看了。”

  “听上去是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标题。”七海灯子起身向她走去,轻轻揽住了她。女孩在她的带动下慢慢坐在了地毯上,七海张开双腿,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能倚在她的怀里。

  “是个爱情故事,”侑舒适地靠着身后人,翻着书页,“而且是百合哦——没想到林炼磨老师也会写这么文艺的剧本。”

  “‘百合’就是指女女相恋?”与侑相处久了,七海也开始对麻瓜世界流行的词汇有了些了解,“林炼磨是麻瓜作家吧,居然也会写这样的题材。”

  侑笑了起来:“麻瓜世界里这样的题材可多了。不止女女,男男也是,还有更特别的性少数群体的题材也会有人写。”

  七海以手指梳理着女孩的尾辫:“那可比我想象得开放多了。”

  “还不止这样呢,”侑忽然认真地转过头,“英国的同性婚姻法从今年3月份起开始正式生效了。就我所知,巫师世界还没有这样的条例吧?”

  “的确没有。”七海喃喃地将女孩扶着转过身来,让她骑坐在自己的腿上,“那我们——到时候就在麻瓜世界结婚吧。”

  说着,她给了对方一个旖旎的吻。或许是因为斯莱特林宿舍在黑湖底、分外潮湿的关系,这个吻也带着一股子纠缠不休的湿意,唾液从相接的口角溢出了少许,让侑尴尬地推开了她:“唔嗯……”

  望着女孩狼狈地擦着唇角的样子,七海愉快地笑了。她舔了舔唇,进而进攻起了对方的脖颈。享受地听着女孩儿抑制不住的呻吟,她伸手解开对方的领结,让精致的锁骨敞露在湿润的空气之中,然后抵着那锁骨微微呵气:“知道吗……你这样坐,很色情。”

  侑涨红了脸:“怎么?这不是正合你意?”她望着七海恶作剧的笑脸,有些不服气地接上了一句:“嗯?灯子前辈?”

  这一下,轮到七海愣神了。片刻后,她白皙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的名字……”

  “不可以吗?”揽住七海的后颈,侑有些恶劣地笑起来,“灯~子~前辈?”

  “把‘前辈’去掉,”七海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脸红得发烫,“去掉!”

  “不去。”

  “你这个坏心眼!”

  “坏心眼,你还不是喜欢?”侑将手中碍事的书随意地一放,“前辈你平时表现得那么积极,换我来就很不行啊。”

  “呜……”七海惩罚似地将对方的领口扯得更大,想要继续向下吻,头却被对方托起,重又将唇舌重叠。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吓得侑当即爬下七海的膝盖,一脸惊疑不定地站起,小小声问道:“前辈……?”

  七海皱着眉站起来,也小声回应道:“我今天下午都没约啊……”她看了眼侑,又看了眼房门,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看出她的困扰,女孩系拢领子,抽出魔杖道:“我用个幻身咒,前辈你去开门吧。”

  说罢,她熟练地用魔杖敲了敲自己的胳膊,一阵冰凉的感觉流经全身;在抬起时,她的胳膊已是一片通透,与周围一般色泽。

  七海灯子冲着小糸侑原本所在的地方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门。

  一个她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的人站在那里——小平头、轮廓硬朗、高鼻大眼——

  “唷,七海,”兰登·诺特将微微发抖的手插在兜里,眼神迅速从她脸上扫过,“借一步说话,行么。”

  “……”七海灯子挑眉看着他,半晌,侧过了身:“请进。”

  走进室内后,兰登高耸的肩膀放松了一些——七海灯子的态度比他想的要柔和。他闷闷地在七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丝毫不知沙发背后就站着让他彻底触怒七海的那个女孩儿。

  “有什么事吗?”七海直奔主题道,“我就不给你倒茶了。”

  “不需要。”兰登硬邦邦地回答,面色阴沉下来,“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跟小糸侑是不是来真的?”

  七海下意识地看了眼沙发的后面,语调也冷下来:“这与你何干?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兰登攥紧拳:“……多管闲事?”他终于压抑不住地低吼起来,“你背叛了佐伯,还有脸说我多管闲事?!”

  “什么?”七海皱起眉来,“我什么时候背叛沙弥香了?”

  “你还跟我装傻!”兰登恶狠狠地看着她,眼眶全红了,“她21号就要跟罗齐尔订婚了,你会不知道?你这个——!”他想要骂上两句,却又忌惮似地收住了声。

  这一下,轮到七海惊诧了:“你说什么?沙弥香要和罗齐尔订婚?塔夫斯·罗齐尔?”

  “是西奥多·罗齐尔!”兰登咬牙切齿地纠正道,“你真不知道这事?”

  “我为什么会知道?”七海再度扬起了眉,“难道你以为我和沙弥香是恋人关系?喔……”她仿佛领悟了什么一样,低笑了一声,“从伊凡·诺特那里拿到了什么,是不是?”

  “——!”兰登·诺特的脸霎时变白了。

  “我猜猜,”七海好整以暇地交叠双手,向前倾身,“你的好哥哥交给你了某样物品——或者某句密语——对不对?他大概也告诉了你一些那天的情况,导致你误以为沙弥香和我是情侣关系,才会在得知她要订婚之后气急败坏地跑来问责,是吗?”

  兰登·诺特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冷汗从额间渗出。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女人三言两语就抓住了关键,还将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认输吧,兰登·诺特,你永远斗不过她。”

  槙圣司的那句话如同诅咒般回荡在他耳际,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地狱般的那晚——

  “啊,是啊。”兰登连声音都在发抖,“既然你这么聪明,肯定也猜到了那东西——对你来说是致命的。”他拼命地要求自己去回忆佐伯沙弥香,仿佛这能给他更多的勇气,“你是卢瑟福德家的,多少能说上点话吧?想办法阻止她和罗齐尔的订婚仪式,否则我就,我就——公开它。”

  七海灯子沉默了。她无声地看向对面沙发的背后,那里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但她还是凝视着那一片虚空。

  半晌,她收回目光,开口道:“沙弥香和西奥多·罗齐尔很明显是政治联姻,即使是卢瑟福德也不可能对此多嘴,你应该也明白的。”

  误以为自己的威胁起效,兰登的面上露出一瞬的破绽:“那你就——那你就去劝她,劝她不要跟罗齐尔订婚。”

  七海抬起手,掩住了嘴,好似陷入沉思。见此情形,兰登的信心更足了,不由得进攻道:“她喜欢你,你也知道的吧?你去劝她,她说不定,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改主意了?”七海打断他的话,有些烦躁地站起了身,“你不了解沙弥香——虽然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倾慕她——她不会为我所动的。你以为她是随随便便做决定、又会随随便便被影响的那种人吗?”

  ——佐伯沙弥香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同意与西奥多·罗齐尔订婚的。

  兰登·诺特显然也在她的话语中想到了这点,脸不禁又白了:“她——她如果不是被你伤到,怎么会——”

  七海砸了咂嘴。她还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因素,只好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办法跟沙弥香谈谈,确认一下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然后再做商议——不过,”她停下脚步,斜视着对方,“你可别以为是你的威胁起效了——我作为沙弥香的朋友,也不愿意看着她被政治联姻束缚,这才是我答应你的初衷。”

  说罢,她再度凑近兰登:“既然我敢让伊凡·诺特替我办事,我就有办法对付他遗留的后手。懂?”

  “……”兰登·诺特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唰地站起身来,半句话也没说,推开门走了。

  在他离开后,沙发背后的空气扭曲起来——七海灯子注视着那片空气,直到女孩儿的身形逐渐从虚空中浮现——她观察着小糸侑的神情,发现对方出奇的平静。

  “侑……”她不禁开口唤了一声。方才还凌厉万分的气势瞬间一泄而光,只留下一副柔软似水的躯壳,赤裸裸摊开在女孩的面前。

  坦白来说,对于刚才的对话,她是有些心虚的。虽然跟女孩儿交往已有些时日了,但她从未提过佐伯沙弥香对于自己的心意,也默认对方对此毫不知情——如今这层面纱却一下子被兰登·诺特直白地撕开,让她颇为尴尬,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侑,”她上前了两步,“沙弥香的事情……”

  “我知道她喜欢你,”侑笑了笑,“以前我扮成你时与她相处过,那时我就注意到她对你的态度很特别——不过我当时并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直到自己也……”她微微住了口,“我才想清楚她应该是喜欢你的。”

  “我和沙弥香没有交往过……”七海赶紧又解释起另一件被兰登误解了的事情,侑却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还记得五月底在湖边对我说过的话吗?你有一个朋友……你的烦恼。那是指佐伯前辈吧?”

  她向前倾身,轻轻地抱住对方,柔声劝慰:“我都明白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误会什么,前辈。”

  “……你真是,太敏锐了。”七海深吸了口气,抬手环住女孩,“那我要解释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关于那场舞会……”

  小糸侑在她怀中动了动,但并未挣脱,只静静听着她诉说。

  “……你知道沙弥香她误食了含有迷情剂的金苹果,然后……因为药物的关系,她……”七海的口张了又合,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说了出来:“她吻了我。”

  说罢,她又赶忙解释:“不是我们平时那种吻法!我有偏头,所以她只吻到了嘴角……但是在外人看起来,就好像是……”

  “……好像是接吻了一样,”侑平静地接了下去,“然后呢?你让伊凡·诺特做了什么才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记忆修改,”七海收紧了搂着女孩的手,她此刻已经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了,“伊凡·诺特是一名技艺高超的记忆篡改师,他就是凭借这个手段登上主席之位的。”

  “我明白了。”侑挣开她,“所以他在修改记忆的时候做了手脚,而且把某种能让记忆恢复的方式教给了兰登·诺特。这就是他今天敢来找你的底气。”

  “没错。”七海小心翼翼地去看女孩的神情,却不管怎么看都毫无破绽,这让她越发惴惴不安:“侑……你生气了?”

  “我没有,”小糸侑移开目光,“你不告诉我这件事,自然是有你的考量,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七海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却被对方灵敏地避开了。

  七海握了握抓空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你说了你没有在生气的。”

  侑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我没有——我只是,你——”她头偏得更厉害了,声音也越发地小下去:“明明我跟你是初吻……你……你却……”

  “你吃醋了?”七海脱口而出,面上带有憋不住的笑意。

  “我没有!”侑条件反射般回答道,随即快速地瞟了她一眼,“不准笑!”

  她这么一说,七海却笑得更厉害了,恼得侑拉住她的领结,将她向下一拽,狠狠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七海眯起眼享受这个难得粗鲁的吻,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女孩腰间游走,撩得侑从鼻腔中轻哼了一声:“嗯……”

  发出声音后,她羞恼地推开对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七海倍感委屈:“明明是你主动亲我的?!”

  “……那是因为你笑得太过分了!”

  “侑太可爱了所以我才笑的。”七海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冤枉了——好在小糸侑不想继续跟她胡搅蛮缠,红着脸清了清嗓子,道:“那么佐伯前辈的事情,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聊到严肃的话题,七海也收起笑容,稍微正经了一点:“就像跟诺特说的那样,我得先找她谈谈,才能确定事情具体怎样。”

  侑抱起手臂:“如果是佐伯前辈自己心结难解,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什么?”七海好奇地支起耳朵。

  “就是……”

  ※ ※ ※

  佐伯沙弥香在一片混沌中下坠。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包裹着,她丧失了所有的感官,只有无穷无尽的坠落和漂浮感。这就是她不喜欢服用助眠魔药的原因——每个人服用助眠魔药后的梦境都不甚相同,而她的显然并非一场美梦。

  她于虚空中茫然地下坠着,在好似经历了永恒的时间之后,她的双脚终于挨到了地面。床铺和被单的柔软触感随之传来,她低吟一声,微微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色块逐渐凝固成形,视觉讯号和分量惊人的诧异灌入脑海——

  “……灯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床头的黑发女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七海灯子没有露出以往那样的笑容,可那张面孔却依然明艳动人。佐伯有些吃力地从床上撑坐起来,在枕头旁摸索到自己的单边眼镜,然后低头戴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校医室?”

  “我猜的,”七海望着她在熟睡后依然明显的黑眼圈,心情有些五味杂陈,“稍微问了一下庞弗雷夫人。”

  佐伯似乎还是没有从坠落感中回过神来。她揉了揉额头,疲惫地将身子靠坐在病床头上:“我以为庞弗雷夫人绝对不会泄露病人的信息。”

  “她的确不会,”七海眨了眨眼,“所以我用了一点套话的技巧。”

  “然后呢?”佐伯望了望窗外黝黑的夜色,“你在这个时间跑出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七海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和罗齐尔的订婚。”

  这句话极大地动摇了对面的女人。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身子,单边眼镜的链条随之哗哗作响:“你怎么会……?”

  还未待七海回答,她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你总是有办法。”她蜷起双腿,从方才起第一次直视着黑发女人的眼睛:“所以呢?你想跟我说什么?恭喜的话就免了吧,你也知道我——”

  “——我知道你不想,”七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西奥多·罗齐尔很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他。”

  “……”佐伯不置可否。

  “为什么要答应?”七海微微向前倾身,“我知道令尊最近在政局上形势不顺,但也没有到非要牺牲独女来联姻的地步吧。”

  “这个问题还轮不到你来问,”佐伯抗拒地别开了头,语气生硬,“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心里有数。”

  “……我想也是,”七海叹了口气,“你总是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

  说罢,她站起身来:“那么,我就不再多加打扰,庞弗雷夫人大概很快就会送第二服助眠药剂来了。只是——”

  七海灯子将手伸进袖口,取出一张装帧简约的信函:“有个人托我将信带给你。”

  佐伯盯了一会儿那张信函,才伸手接过来。翻到正面来后,函上的落款令她惊诧地挑起了眉。这是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名字,倒不如说两人有过短暂且深刻的交集——

  “晚安,沙弥香,愿你有个好梦。”

  ——带来信件的人离开了。窗外的夜风吹动床帘,除了那封信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曾经来过。

  佐伯沙弥香再次低头,心情变得复杂无比。

  那封信函上的落款是一个她未曾想过会与之有所交集的人,也是一个敏锐得过分、第一个察觉到她感情的人——

  叶历。

  Caged Bird(2)

  叶历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四十分钟来到咖啡店门口,却发现一名身着水色连衣裙的亚麻色头发女人已经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她周围没有旁的人,于是叶历的接近就变得格外明显。女人微微仰头,亚麻色的头发顺着脖颈曲线流泻而下,被她纤细的指尖拨弄至肩后,金色的单边眼镜链条随动作左右摇摆,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响。

  在她无声的注视下,叶历僵了一瞬,而后有些紧张地拉开对面的席位:“你好,佐伯前辈。”

  “你好,”佐伯颔首,“到的真早呢。”

  “佐伯前辈才是,”叶历拘谨地在位子上坐下, “怎么会这么早就到了?”

  “闲在家中也是无事,”佐伯淡淡地说,“索性就提前出来了。”

  “这样啊。”叶历在尴尬的氛围中捏紧了手里的书,佐伯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要喝点什么吗?”

  “诶?不、不用了,”叶历慌忙摆手,“我喝水就好了。”

  “我请你。”佐伯沙弥香头也不抬地翻开了点单,一句话逼得叶历涨红了脸:“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怎么喜欢咖啡。”

  “是吗?”佐伯的动作顿了一顿,“那就算了。”

  说罢,她将点单插回了透明底座内,托起下巴,静静地盯着黑发女孩的脸。叶历在她的凝视中手足无措地夹紧了肩,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才局促地开口道:“一直听说佐伯前辈在巫师文学上很有涉猎,但是从来没有机会交流过呢。”

  “我这边也是一样,”佐伯翘起唇角,“在校报上拜读过许多你的文章,也看过一两本你推荐的麻瓜文学,很有趣。”

  “是吗?”叶历的肩膀松了一下,“那前辈看过林炼磨老师的书吗?”

  “没有,但我知道你很推崇她,”佐伯轻敲桌面,“接下来我们要去看的电影也是改编自她的小说,是吗?”

  “是——是的,”叶历将手中拿着的书推上桌面,“就是这一本。”

  那是一本黑皮封面的书,以繁琐的烫金线条绘着一只笼中鸟,标题是鲜红色的“《囚鸟》”。

  佐伯看了会儿书面上那半开半合的笼门,没有去碰它,而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叶历抿了抿唇,轻声道:“是一个以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为背景的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佐伯沙弥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嗯?”

  叶历顿时被噎住了。

  “我知道是灯子拜托你来的,”佐伯偏头,玩弄起了白瓷杯的把手,“我也知道她拜托了你什么——无非就是劝我听从本心、不要与罗齐尔订婚,对不对?”

  眼前的女人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周身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叶历擦了擦额沿的汗,鼓起勇气道:“既然前辈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赴约?”

  佐伯抚摸白瓷杯的手停下了。

  “因为我觉得很有趣,”那双翠绿色的眸子从镜片背后看过来,“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说服我。”

  一切都被戳破,叶历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她耸了耸肩:“我不会说服你,我只是想让你看些东西。”

  “一场电影?”佐伯慢条斯理地啜了口咖啡。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四处逛逛——”叶历两手交握,“反正现在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 ※ ※

  “说是随便逛逛——但你好像很清楚我们要去哪里。”

  佐伯沙弥香摘下别在左眼上的单片眼镜,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掏绸布,却发现这件麻瓜的连衣裙不像长袍一样有口袋——她皱了皱眉头,压抑住从衣袖内部拔出魔杖来清洁眼镜的冲动,缓缓地将镜片戴了回去。

  世界重又变得清晰。叶历带路的背影在她左前方五米左右停下,佐伯抬头去看招牌,发现是一家名为“赎光者”的眼镜店。

  “……”面对着转过身的叶历,她疑惑地挑高了左眉,“叶同学,你要配眼镜么?”

  叶历眨了眨眼:“不,我说了,有东西想让你看。”

  说罢,她领着佐伯走进了店里。谢过店员的欢迎后,她们七拐八拐地走过一个个玻璃柜台,最后在一个长柜前停下。

  “佐伯前辈为什么会选择佩戴单片眼镜呢?”叶历开口,“你应该知道普通的眼镜更利于视力纠正。”

  “明知故问,”佐伯瞥了她一眼,“自然是为了美观。”

  “是了,”叶历笑了起来,“花样百出的单片眼镜就是巫师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但是对于麻瓜来说,这是早已淘汰掉的东西——如果你在意美观,隐形眼镜才是最好的选择。”

  佐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片泡在液体中的半月形透明物映入眼帘。她敛着眉查看旁边的说明文字,半晌后诧异地睁大了眼:“直接与眼睛接触?这——你是说把这玩意儿放到眼睛里去?”

  “确切来说,是覆盖在眼睛的表面,”叶历耐心地解释,“这也是眼镜的一种,初次佩戴可能会不太舒服,但习惯以后就会如同无物。”

  “这对眼睛不好吧?”

  听到佐伯的小声嘀咕,一旁的店员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不会的,只要注意佩戴时长和及时消毒,隐形眼镜不会带来任何危害。当然,我们要先对您做一个视力检测,看看您是否适合佩戴隐形眼镜,请往这边来……”

  “哎?啊——等等,我不是——”

  看到佐伯稀里糊涂地被店员拉走,叶历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位前辈不是很擅长应对热情的类型。这对消费者来说可是很致命的弱点……

  她一边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边在旁边看着佐伯沙弥香在店员的劝诱下渐渐放松了肩膀,答应了试戴。

  当店员将第二片隐形眼镜轻轻推入眼眶,佐伯攥紧的手指也逐渐松开。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忽然一片清明的世界,松动的表情令她看起来柔软而轻盈,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怎么样?”叶历凑上前问道。

  “很……很好?”佐伯的尾音有着疑惑的上翘,这让她闪动的翠绿眸子更加惹人怜爱。叶历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喃喃道:“前辈,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后面真的很可惜。”

  闻言,佐伯抬眉看她,仿佛很惊讶她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叶历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了线,不禁抿嘴别头,面上浮现一丝微红。

  好在佐伯并没有追究她的这句话,只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单片眼镜,而后转向店员,淡淡地说:“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趁着店员离开取货的当口,她站起身来,目光在店内巡游:白炽灯、验光仪、玻璃柜旁的摄像头和头顶的烟雾报警器……这些她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东西都来自于麻瓜引以为傲的智慧结晶——“科技”。而叶历慵懒的解说声则伴随着她从店内到店外、从东街到西街、从大厦的一楼到七楼——电梯启动时,她慌乱地拉住了对方的衣袖,叶历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并将一副墨色的眼镜塞到她手中:“这是3D眼镜,等会儿看电影要用的。”

  “3……3D,”佐伯艰难地重复着这个词语,“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仿佛是新生儿一样的感觉。什么事情都需要叶历在前面带路,什么事情都需要叶历来帮忙解释,而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可当她在电影院的席位上坐下、戴上眼镜,亲眼看见那呼之欲出的特效后,她忽然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喜欢,却也并不讨厌这充满着无限可能性的感觉。

  ※ ※ ※

  “感觉如何?”

  从电影院里出来,她们重又找了家咖啡店入座。叶历这次要了一杯水果冰沙,边搅动着边询问。

  “……”佐伯垂眸,注视着杯中的咖啡,“是个不错的故事,但结局太圆满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观众会抱怨结局过于圆满。”

  “不是吗?”佐伯捧起杯子,“你也知道,在那个连巫师界都大肆打压同性恋的时代,麻瓜世界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故事。”

  “你觉得巫师界比麻瓜世界更能接受同性恋吗?”

  佐伯皱起了眉。

  “难道不是吗?我对这方面只是稍有了解,却也知道麻瓜中间反对同性恋的声音多种多样,宗教、道德、人文、历史……你们面对着太多的问题,而巫师只不过是聚焦在子嗣问题上罢了。”

  “你说得对,”叶历慢吞吞地嚼着冰沙,“所以现在除了纯血统巫师以外几乎已经没有巫师再反对同性婚姻——即便如此,这项法案也还是被麻瓜抢了先。”

  “你说什么?”佐伯惊诧地挑眉。

  叶历没说话,而是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直接将页面摆到了她的面前:“英国的同性婚姻法已经于今年3月底开始生效了。”

  佐伯沙弥香愣愣地看着那条黑色的标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震颤:“可是……这……为什么……”

  “麻瓜世界比你想象得要开放多了,前辈,”叶历推开冰沙,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从这部电影能够公开上映,你就能看得出来了。而且,巫师界最为在意的子嗣问题,事实上在麻瓜世界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的解答——‘人工授精’。”

  随着叶历简短的科普介绍,佐伯的手越攥越紧:“麻瓜——居然有这样的技术?这简直跟魔法——不,就算是魔法也做不到这样——”

  她松开杯柄,转而十指交扣:“如果这项技术也能在魔法界普及的话,同性情侣的子嗣问题……就可以解决大半了。”

  “从魔药学的角度来说并不是不可能,如果有意研究的话,我想肯定可以开发出效率和成功率都更高的方法。”

  “那为什么没有人做呢?”佐伯反问了一句,紧接着又自问自答道:“是了。根本没有人往这条路上想过——就像我,如果不是今天听到你提到,也完全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方式。”

  她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我也应该选修一节麻瓜研究了。”

  “不,麻瓜研究也不会教这个吧。”叶历微笑了起来。

  “让我缓一缓——”佐伯扶住了额头,“这实在是——天啊。我从来不知道——”

  “——同性恋曾经被麻瓜认为是一种罪恶,前辈,”叶历直视着那对翠绿的眸子,“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这一群体发声,越来越多的同性恋者开始站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他们获得自己该有的权益——就在现在、此时此刻,曼彻斯特有一场浩大的游行正在举行,”她翻飞着手指,点出阿隆·沙克尔发给她的短信,“我们现在动身的话还赶得及,要去看看吗?”

  ※ ※ ※

  佐伯沙弥香带着叶历幻影显形在曼彻斯特的巫师酒吧后,受到了阿隆·沙克尔的热烈欢迎。这位憨厚的大个子给了两位女士一个礼貌的拥抱,然后咧开厚嘴唇道:“没想到佐伯你也会对麻瓜的活动感兴趣!”

  佐伯自然不可能说出激起自己兴趣的部分是哪里,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出来逛的人,闲着也是闲着,听叶同学一说,倒也颇有些意思。”

  “那你可是来对了,”阿隆热情地介绍,“曼彻斯特的麻瓜平权游行是同类游行里历史最长、也规模最大的,我前几年还参加过呢,今年没赶上他们的报名时间,就只看看了。”

  “你经常参与这类游行?”佐伯有些意外。

  “啊,”阿隆摸了摸光滑的脑袋,笑得有些腼腆,“我是Gay,所以对这方面的活动还挺有兴趣的。”

  闻言,佐伯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她竭力隐藏多年的事实,对于阿隆·沙克尔来说似乎微不足道、丝毫不值得掩饰——这份超然的勇气,眼下的她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拥有了。

  注意到她带着惊诧的打量,阿隆善意地笑道:“纯血统老有看不起麻瓜的坏毛病,可是要我说,曼彻斯特的麻瓜们是我见过最勇于表达自己的人——”

  说着,他推开了酒吧的大门。鼎沸的人声霎时间灌入耳中,一幅全新的画卷在佐伯沙弥香的眼前陡然展开:街道的两旁挤满了人,彩旗和彩色标语在空中挥舞,有人在脸上涂着彩虹小旗,有人身披彩旗,更有甚者将裸露的上半身都涂成了彩虹的颜色——

  “雨过天晴的颜色——很美对不对?”阿隆在她身边感叹,“彩虹旗是麻瓜性少数人群的象征。”

  叶历盯着街道中央:“居然连警车都来参与游行?”

  “一直都有参与的吧,曼彻斯特警局还有专人摄影记录呢。”

  “诶,这样啊……”

  身边的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佐伯沙弥香却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她的身心都被这幅场景所震撼,踩着欢呼声一步一步升上了云霄——她听得见,这些人并非全都是与她一样,但却依然为像她这样的人呐喊着、欢呼着,这是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光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见到,还是在麻瓜的世界里。

  这些人明明不会魔法,却好似对她施了勇气的咒语。她想起很多事,想起自己在家人面前的谨言慎行,想起自己在听到相关讨论时的缄口不言,也想起七海灯子——想起她的拒绝——想起她甚至没有勇气表述心意。

  她不禁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假若她早些看到这幅光景——假若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人会为她喝彩——

  她一定会说出口,哪怕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感觉如何?”

  在她身边,叶历小小声地问道。

  “很好。”她盯着游行的人群,以微弱的音量回答道。

  “那就好,”叶历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么——这本书,就送给佐伯前辈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本《囚鸟》。

  “我祝愿前辈的恋情终有一日能开花结果,哪怕历经艰险磨难——也能像这个故事一样,得到圆满的结局。”

  佐伯沙弥香盯着书面上烫金的金丝雀,恍恍然笑了:“谢谢你,叶同学。”

  “可是——它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她有爱人了。”

  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将那本书推了回去。

  “我的父母需要我,而我也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了。”

  叶历的手僵住了。

  “即使——看过了所有这些,你还是觉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叶同学,”佐伯背过手,“我很感激你今天带我看过的所有景色,但是……我别无选择。”

  Caged Bird(3)

  眉笔轻柔地划过,带来微痒的触感;唇红的颜色润泽明艳,不多不少、恰当得过分。手的温度从脸颊上离开,佐伯沙弥香微微睁开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以及一旁笑容可掬的母亲。

  “完美,”佐伯夫人两手搭着她的肩,“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儿——西奥多一定会为你神魂颠倒的。”

  “谢谢您。”佐伯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嘴角却僵硬得近乎无法动弹。注意到这点,佐伯夫人安抚地牵起她的手:“不要太紧张,一切都按排演的来,没关系的。”

  “好的。”佐伯借力站起,墨绿色礼服长裙随之倾泻而下,折射着满室光辉。

  敲门声响起,一道浑厚而稳重的男声传入耳中:“沙弥香,亲爱的,差不多是时候了。”

  注视着少见地露出慈爱目光的父亲,佐伯感到鼻头发酸。母亲将她的手转交给男人,而后者珍重地托了起来:“你真美丽,同你母亲当年一样。”

  “你说这话,意思是我现在人老珠黄了?”佐伯夫人打趣地插进话来,惹得男主人一阵尴尬;佐伯却已无心理会夫妇二人间的对话,她一边用力地深呼吸一边调整着脚下的步伐,同时终于成功地让嘴角保持在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弧度:“我准备好了,父亲——”

  “走吧”——她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这两个字却梗在了她的喉头,宛如被一堵牢不可破的墙壁阻挡。

  佐伯先生会意地点了点头,替她将那句话说圆了:“那就走吧。”

  离开准备的客房,一路上寂静无人。来自各方各界的宾客们此时都在罗齐尔家的议事厅中享受派对的余韵,而佐伯沙弥香却每迈出一步都带着深深的悔恨。

  ——悔恨,没错。当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后,她的心脏仿佛被冰冻了起来,失去了跳动的力量。

  我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不拒绝?

  她抬头看着父亲威严的侧脸,困顿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因为父亲需要我——

  可他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我。佐伯不着边际地想着,他不会认同爱慕女性的自己。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女儿,一个可以用作政治筹码的道具——

  佐伯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不,这样想是错误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父母为这场婚事究竟做了多少的努力和调查;西奥多·罗齐尔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她的父亲才会选择将她的手交给他。

  可她还是后悔。

  满庭宾客的喝彩声她没有听见,西奥多·罗齐尔笔挺的黑色礼服她也没有在意——男生的面容瘦削却俊美,棕色的卷发修剪得恰到好处,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背在背后,待心仪的女孩走近,他绅士地伸出一只手,弯着腰,在那滑嫩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宾客的喝彩声更甚。柔和但庄重的乐曲在指挥下被奏响,西奥多引领着佐伯走向厅堂正中央。

  司仪在那里站着。那是一名面目慈祥的老巫师,花白的头发与洁白的礼服相得益彰。与佐伯的目光对上,他微微一笑,抬起了魔杖,声音温和而洪亮:“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西奥多·罗齐尔的声音在她左侧响起,捏住她手的力道也稍稍重了些;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佐伯沙弥香动了动嘴皮,最终只以微笑着点头取代。

  ——好后悔。

  她木然地看着司仪挥舞魔杖,两枚戒指出现在空中。

  ——好后悔。

  西奥多·罗齐尔取下其中的一枚,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而她配合的假笑却已经支离破碎,就快被剥落。

  ——好后悔啊。

  她颤着手取过另一枚戒指,试了几次都没能对准男生的手指。西奥多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肩,她却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不要紧张,没事的,”男生小声地安慰,“我在呢。”

  她抬起头,穿过西奥多蔚蓝色的眼瞳,看到了另一双海蓝色的眸子——那双属于七海灯子的眼睛。

  ——结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在想她。

  她悲哀地想着,心中的悔恨越发强烈。她以为她已经一生都不会再遇到七海灯子那样的人,也一生都不会再那样守望和爱着另一个人;可是这一刹那她才发现人生竟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可以用来拔除和遗忘。

  “西奥多·罗齐尔先生,您愿意认定眼前人为妻,与她结下婚约、共度余生吗?”

  司仪苍老的声音在厅堂内回响,西奥多·罗齐尔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愿意。”

  “佐伯沙弥香小姐,您愿意认定眼前人为夫,与他结下婚约、共度余生吗?”

  佐伯沙弥香沉默了。

  西奥多鼓励地握紧了她的手,她却微微用力,想要将手从对方的掌中抽出。、

  “……沙弥香?你还好吗?”

  面对西奥多担忧的问询,佐伯闭上了眼。尴尬的沉默席卷周遭,宾客之中开始传来小声的议论;佐伯努力不去想父亲那张失望的脸,逼着自己开口道:“我……”

  ——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

  她的脑中此刻除了悔恨外已别无他物。一旦这句“我愿意”脱口而出,她就将与西奥多·罗齐尔订下无法逆转的婚契——可她不想,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落下定论。

  “我……”

  她第二次开口,话语鬼使神差地变了个样。

  “……不愿意。”

  厅堂内鸦雀无声。

  她睁开了眼,西奥多·罗齐尔面上的诧异无法掩饰:“你……你说什么?”

  司仪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举着魔杖的手凝固在了半空,他张口结舌地瞪着佐伯,半晌,才挤出一丝微笑:“这位女士,您……”

  “——她说了‘不愿意’!你们没有听到吗?!”

  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打破了寂静。佐伯闻声看向来处,发现两个穿着黑袍、戴着面罩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堂的边侧,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看起来颇为怪异。

  “你是什么人!”西奥多·罗齐尔最先反应过来,“露出脸来!我不记得我有宴请你!”

  “噢,得了吧,”那个比较矮小的身影出声道,“我觉得你不记得的人多了去了。”

  “护卫!护卫在哪里,将他们请出去!”西奥多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黑袍人影却展开了快速的行动——高大的那个往地上砸碎了什么,烟雾迅速弥漫开,浓厚得让牵着手的西奥多与佐伯也看不见对方了。

  西奥多攥紧她的手,拔出魔杖,正想念句咒语,却忽然挨了一棒子似的向前一扑,栽倒在地。

  佐伯在震惊中后退了两步,撞上了一个矮小又柔软的身体——是那个娇小的黑袍人影。一道她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女声穿过烟雾,抵达耳际:“佐伯前辈,跟我走吧。”

  “你是……”佐伯捉住了她的臂膀,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叶同学?”

  “是。”叶历更前进了一步,在混乱的喊叫声中,她慵懒的声音格外清晰:“你说你没有选择,所以我们来了——现在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我们走?”

  ※ ※ ※

  十小时之前。

  “这太疯狂了!”七海灯子用力一拍桌子,“诺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有什么不知道的!”兰登·诺特梗着脖子咆哮起来,“我说了,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我要去抢婚!”

  “你……”七海一时语塞,“你根本就不是沙弥香的什么人,谈何……”

  “我管他那么多!”兰登激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不能让婚契成功!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七海不禁沉默了。小糸侑适时地打了个圆场:“就算你想抢婚,我们也需要一个计划,你知道订婚仪式在哪里举行吗?”

  “在罗齐尔家,”一直没出声的叶历此刻终于抬起了头,“今晚七点半开始接待宾客,九点举行仪式。”

  侑看向七海,后者与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叶同学,你真的考虑好了,要与诺特一起行动?”

  “是的,”叶历清晰地回答道,“我很抱歉我没能说服佐伯前辈、完成两位的委托。从昨天到今天,佐伯前辈说过的一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她说她‘别无选择’——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想告诉她,选择其实一直都在,只看她是否愿意伸出手来。”

  “……既然这样,”七海交叉双手,“那就制订计划吧。我可以帮你们弄到罗齐尔家的平面图、参加宾客名单和详细的仪式计划,但是我不会与你们一起行动——”

  “——你最好是不要来,”兰登威胁地看着她,“你让她……让她……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她的订婚仪式上!”

  七海冷淡地坐直了身体:“我不适合出现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不想给沙弥香错觉;二就是你——诺特,我相信我们绝不会有合作愉快的一天。”

  “好了好了,”侑适时地插进话来,“既然这样,大家就分头行动吧,七海前辈负责情报的收集,历和诺特来执行计划,我负责外部的接应——”

  “——你最好也别出现,”兰登恶狠狠地冲她竖起中指,“我可不觉得佐伯想看见你这个混血杂种——”

  “兰登·诺特!”随着七海一声暴喝,兰登和单人沙发一起仰翻在地,“给我道歉!”

  “前辈,别——”侑拉住了她捏着魔杖的手,“不要这样——”

  “我决不允许有人侮辱你,何况是在我面前!”七海依旧以杖尖指着兰登,而后者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似乎正忍受着某种无形的痛楚:“我——咳、对——对不起!”

  七海这才放下魔杖。兰登看起来轻松了一点儿,他费劲地撑着地爬起,下唇竟已咬出血来。叶历不忍地挥了挥魔杖,召出一瓶治愈药水递给他,却被他顽固地拒绝了。

  “你给我记着,七海,”他擦掉嘴上的血,“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原话奉还给你。”七海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叶历,问道:“叶同学,你那里有福灵剂吗?”

  “啊,”叶历赶忙应答,“有的,我正想说来着——我会准备两人份的福灵剂,让诺特和我服用之后再执行计划。”

  “那最好了,”七海缓和了眉眼,“这样的话,成功率会大幅提升——当然,这只是让你们能够成功抵达沙弥香的面前,最终的选择如何,还要看她自己。”

  ※ ※ ※

  ——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我们走?

  这句话如同一把最锐利的刀剑,深深刺进了佐伯沙弥香的心底。所有迟来的悔恨在那一刹那被尽数释放,冰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为四肢注入新鲜的血液。她没有说话,而是拔出了魔杖——

  ——烟雾被驱散开了。慌乱的宾客和空了大片的坐席映入眼帘,兰登·诺特的黑袍已被掀开,正头破血流地骑坐一名护卫的身上;她的父母在不远处抱在一起,看见她以后又惊又喜,大喊道:“沙弥香!”

  “——父亲,母亲,”佐伯的手停顿了一下,“对不起。”

  拉住叶历,她边跑边挥动魔杖,在施放咒语的瞬间故意撞上兰登·诺特的肩——

  “幻影移形!”

  ——“噗嗤”一声爆响,被空气压迫的感觉袭来。三人一阵晕眩,待到甩头时,已然处在飒爽的夜风中。佐伯松开叶历,大口地喘着气;兰登则抓了把空气,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这、这是——哪里?”叶历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栋高楼的楼顶,楼底车流密集,五光十色,人群如蚁。

  “你带我来过的地方,”佐伯在喘息中回复道,“那家电影院的楼顶——对不起,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

  “没关系,”叶历脱下身上的黑袍,为靠着水槽滑坐在地的佐伯披上,“在这里绝对不会被找到就是了。”

  兰登·诺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麻瓜的地盘?”他狐疑地抹了把头上的血,“呆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这里离对角巷不远——你头上都是血,抹一点吧。”叶历掏出了治愈药水;这一次,兰登没有拒绝。他瘫坐在地,胡乱往头上洒了些,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抱紧黑袍的佐伯,目光里满是压抑的情意:“佐伯,你怎么样?”

  “我很好,”佐伯避开他的注视,“谢谢你,兰登。”

  半晌,她又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从脖颈处扯出一条银色的挂坠来:“今年五月底的那场舞会,七海灯子,还有你——我什么都知道了,佐伯。”

  佐伯的呼吸急促起来:“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兰登惨然一笑:“非但如此,他还给了我这条挂坠——只要我解放这里面的魔法,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恢复。”

  “不要!”佐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对你、对斯莱特林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尤其是对你。”兰登缓缓松开挂坠,那条银链坠饰在他胸前晃荡,“所以我不会解放它。”

  说罢,他将魔杖抵上坠饰上的绿宝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佐伯:“我会销毁它,但是请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了。”

  佐伯屏住了呼吸。

  在漫长的沉默中,有那么一瞬间,叶历险些以为她不会答应。可是佐伯沙弥香最后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兰登。”

  兰登·诺特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快速地念了句什么,绿宝石中流转的光泽消失了。摘下挂坠,他拿着它走近坐在地上的女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好了,给你。”

  “为什么?”佐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平头男人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我喜欢你,佐伯,我还从没送过你什么呢。”

  “……”女人眼眸微闪,片刻后低下了头, “谢谢你……兰登,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收下。”仿佛疲累的战士一般,她轻启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喜欢女人,你知道的。”

  男人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后,他直起身,有些恍然地看向远方。

  “很好,”他说,“很好。”

  “非常好。”他重复着,走向楼的边缘,然后奋力一甩——

  那枚挂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银色流弧,然后消失不见。

  “那就不要了,”他喃喃自语,“不要了。”

  他的身后,叶历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从袍子里摸出了一个金色的小瓶和一本小巧的文库本。

  “佐伯前辈,这是福灵剂,”她将那瓶药剂递向坐在地上的女人,“一种会为你带来好运的魔药。服用它,然后再回去,你会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还有,这本书——”她踟蹰了一下,终究还是将书递了出去,“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一本,如果你不要的话,我也要丢掉了。”

  女孩手中的书,是那本《囚鸟》。

  佐伯接过书来,抚摩着封面上那只无视了敞开的笼门、只一心待在笼内的金丝雀,眼底忽然泛起泪意。她拼命地眨着眼,将那酸涩感忍了回去,然后攥紧了书,说道:“谢谢你,叶同学。”

  “不客气。”

  叶历向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佐伯沙弥香借力站起,走出了水槽所投射下的阴影。

  她的手中,那本《囚鸟》背面的镀银小字折射着清淡的月光——

  「“我不做那笼中鸟了,再也不做了。”」

  Chapter 8·囚鸟·完

  间章·9月27日

  周六的霍格沃茨图书馆是个清净的好去处,既没有周日晚上急急忙忙赶作业的人潮,也不像周一到周五一样有那么多规规矩矩学习的身影。一壶蜂蜜茶、一支羽毛笔和一卷羊皮纸,就能让叶历在这里度过整整一个下午。

  叶历最喜欢那种沉溺在笔尖流畅墨迹所构筑出的虚拟世界中的感觉,所以当对面的椅子被拉开、发出扰人的吱呀声响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看清来人后,她紧锁的眉头立时舒开,转为惊讶的上挑。

  “佐伯前辈?”

  一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子抚平袍摆,在她的对面坐下。往日陪伴着她的金色单边眼镜不见了踪影,没了遮挡的眸子折射着窗外的阳光,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祖母绿色,美得令人心颤。

  “别来无恙,叶同学。”她微笑着将手放上桌面,臂弯里什么书也没有,看起来似乎不是来这里学习的。

  “前辈才是,”历脱口而出,“这几天都没见到你,后来怎么样了?”

  佐伯沙弥香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缓缓说道:“处理那件事稍微花了些时间,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是吗?”叶历边担忧地注视着她,边变出一个茶杯,为她斟了杯蜂蜜茶。

  佐伯道了谢,接过来:“在这件事上,我很感谢叶同学你——所以我认为你有知情权。你的福灵剂很管用,”她将茶杯举到嘴边,“我回去后向父母坦白了,他们出乎我意料地暂时接受了。”

  “你——你出柜了?”叶历小心地问道。

  佐伯将茶杯放下:“不,我没有,我说我是不婚主义者。他们不太能理解,但是勉强接受了——说是会给我多一些时间来考虑。”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那件事的收场——兰登大概是跟家里说了实情,所以诺特家族前来协调交涉了;他们成功地转移了罗齐尔家的怒火和注意力。我父亲很感激他们的解围,最后反倒跟诺特家族建立起了友好关系。”

  注意到叶历一瞬间的紧张,她出言安慰:“不要紧的,叶同学,他们没有查到你。”

  叶历苦笑了一下:“诺特倒是讲义气,没把我供出来。”

  佐伯啜了口茶:“我也没想到——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却意外可靠。”

  “哈哈,”历干笑两声,“佐伯前辈还是那样嘴不留情啊。”

  对面的女人翘起嘴角:“我对文学作品也是一样严格哦。关于你送的那本《囚鸟》,我在家的这几天写了篇读后感,要看么?”

  作为林炼磨的忠实粉丝,叶历的心中顿时浮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复杂心情。既想看,又害怕对方的评价不好;她纠结地摸了摸耳朵,最后还是在佐伯温和的目光中一咬牙:“看!”

  佐伯轻笑一声,挥动魔杖,一卷大概十四英寸左右长度的羊皮纸在叶历面前徐徐展开。纸上字迹娟秀细长,排列齐整;叶历迅速扫了一遍,确定是好评后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些难掩兴奋地对着羊皮纸看了又看:“写得太好了,有几个隐喻我都没注意到!前辈你是上过文学分析课吗?”

  “小时候上过一些。”佐伯一瞬间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似乎那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忙于回味的叶历并没发现对方的异样,兴致勃勃道:“说起来,我这里有一些大纲,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兴趣帮我看看?”

  “好啊,”见对方兴致上来了,佐伯也不好打断她,“不过我不怎么看小说,也许不能给出什么好建议。”

  “没关系,都是故事性的大纲,前辈只要告诉我你的感想就好了……”聊到擅长的领域,女孩逐渐放下拘谨、打开了话匣子。佐伯虽然不喜小说,却也逐渐被她口中的故事吸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茶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在叶历第三次起身去盥洗室回来后,佐伯站起身,略带歉意地躬了躬身:“抱歉,叶同学,我要回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了——晚餐跟人有约。”

  “是跟七海前辈?”叶历嘴一快,提到了近乎面前人禁区的另一个名字。见佐伯动作一僵,她懊恼万分;正要道歉,却见对方的神态重又恢复自然:“她最近一有空就跑去赫奇帕奇,哪里来的时间陪我?重色轻友的家伙。”

  讲到最后,竟是微笑起来。叶历看不出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心、几分伪装,但她唯一能确认的事就是:这位前辈至少已经决定要如何去做了。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祝福她的选择。叶历点了点头,打趣道:“侑也是一样啊,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了。”

  “对吧,”佐伯呵呵笑着,“我是约了我的舞伴,你应该不认识,是我们学院一个六年级的男生。”

  “舞伴?”叶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下周二晚上的四院联合舞会?”

  “是啊,叶同学会去吗?”

  “我……我就不去了,”叶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完全不会跳舞。”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小糸侑。这场四院联合舞会从一周多以前就开始大肆宣传,由于定在选举周的前夜、又是由四院级长发起,绝大多数人都默认这是一个别样的选举动员会。小糸侑作为七海灯子重要的支持者之一肯定会出席,可问题在于——

  叶历记得她也不会跳舞。

  ※ ※ ※

  叶历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此时此刻,小糸侑正笨拙地重复着花式多变的女步,然后第三十二次踩到了槙圣司的脚。

  “哎哟!”槙痛叫一声,“小糸同学,轻……轻点……”

  “对、对不起!”侑慌乱地挪开脚,“你还好吧?”

  “我觉得不太好,”槙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的脚背似乎已经肿了。”

  “肿了?”侑急忙抽出魔杖,“给我看看?我知道一个很有效的治疗脓肿的咒语,不过如果太严重的话我们就得去庞弗雷夫人那里——”

  “不不不,不用了,”眼见侑要蹲下,槙圣司如临大敌地后退了好几步,“我自己弄弄就好了。”

  “……”侑刚拉起右手的袖子,见状不禁有点受伤:“有这么不信任我的治疗咒……?”

  “呃,没有,我只是……呃……”槙圣司擦了擦汗,向小糸侑身后的某处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七海前辈,”他提高音量,“您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闻言,小糸侑震惊地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着绿衬黑袍的黑发女人从柱子背后的阴影里慢慢走出,声音中带有一丝疑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想……应该是开始后不久吧,”槙圣司冷静地往走廊的方向退了两步,“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侑还没来得及开口,男生就快步消失在了门口。她回过头,瞧见“罪魁祸首”正无辜地看着她:“你的朋友还真敏锐啊。”

  侑的眼角抖了一下:“前辈,偷窥狂。”

  “啊?不是啊!”七海灯子委屈地叫起来,“我只是有点想你……而已,”她别扭地耸起肩,“再说了,你跟我讲今天下午有事,结果就是跑来跟他单独练舞?”

  “我……”侑的脸上有些发热,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想跟他独处,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跳舞。”

  说着,她的头和声音一起低了下去。本就娇小的身形更显柔弱可爱,惹得七海心头一暖,不禁大跨步上前,轻轻展臂,将她揽进怀里:“这有什么关系?你本就在麻瓜世界长大,不会巫师的交谊舞实在太正常了,我又不会因此看轻你。”

  “我明白,”侑反手搂住她的腰,脸上越发的烫,“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七海亲吻她的额头,“别折腾槙君了,跟我练吧,我会跳男步。”

  说着,她将手下滑,捏住侑的右手,引导着她抬起来:“这样,抓牢我。”

  “我、我踩到你怎么办?”

  “那就踩到吧,”七海欢快地笑起来,“我可是相当信任你的治疗咒的。”

  这回换侑不干了:“不要!”

  七海停下步伐:“为什么?”

  “你会痛,”侑干脆地说,“我不要。”

  “会让我痛的事情多了去了,”七海轻柔地将女孩儿落下的鬓发拨到耳后,“但你从来不是其中之一。”

  即使被你踩到,我也是开心的——七海的眼神毫无疑问地传达着这一点。侑不由得攥紧了她的手臂:“前辈……”

  见恋人动摇了,七海赶紧趁热打铁:“再说了,你跟别人练舞,我会吃醋的。”

  “……”侑相当犹豫地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勉强地抬头道:“好吧……”

  得到允许,七海愉快地笑了起来;她搂紧女孩的腰,作为引导者迈开了第一步。小糸侑吃力地跟着她的步伐,努力地调整着下脚的顺序和位置,力求不要踩到对方。

  两人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课室里缓缓起舞。

  说来也怪,不知是七海在她耳边春风般的抚慰起了作用、还是七海的技巧真的比槙圣司要出众些,侑渐渐地不再那么紧绷,脚步也由原本的杂乱无章变得有序起来。半小时后,她已经可以分出神来讲话了:“前辈,我听说佐伯前辈今天回学校来了。”

  “是的,”七海放缓了步子,“诺特介入之后,佐伯和罗齐尔已经达成了和解,此事算是揭过了。”

  “那就好,”侑长舒了口气,“那天晚上真是有够混乱的,我完全没想到佐伯前辈会在那时候说出‘不愿意’来。”

  “我也没想到,”七海将目光投向半空,“沙弥香,她一直都很……循规蹈矩,我很高兴她终于明白了‘规矩’不一定是正确的——真是多谢叶同学了。”

  说罢,她笑着吻了吻侑的头顶:“也谢谢你愿意带我一起跟着他们——你的幻身咒真是出色极了——即使我早已体验过,也还是要这么说。”

  侑耳朵一红:“虽然你表面上跟诺特那么说了,但这么胡来的计划,不亲眼看着是不会放心的吧。我知道的,所以不用谢。”

  七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停了下来。

  “前辈?”侑疑惑地抬头,却不料被七海拿住了下巴。

  “你……就是这种地方,”七海凝视着她,深深地叹息,“我太喜欢了……”

  不顾女孩脸庞发红的挣扎,七海低头吻住了她。细微的低吟从唇与唇的间隙中溢出,侑拼命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遭,确定无人后才收紧胳膊,将这个吻更加深了一层。

  ——真是太不注意场合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却也放松了身体,任由感觉如潮水般盖过一切。

  小糸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总有一天”早已成真。

  间章·9月27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