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侑灯】獾与蛇>第9章 ·假面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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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squerade(1)

  “将军。”

  棋盘上的白骑士越过黑主教,在黑方国王的面前站定。国王战战兢兢地摘下头上的皇冠、丢在骑士脚下,然后被马蹄踢出了棋盘。

  堂岛卓用跟自己国王一模一样的姿势摘下眼镜,闷声向后倒去。他一言不发地陷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扶手椅里,捏起袍子的一角,擦起眼镜上的灰来。

  “怎么了,卓?”米娅·坎贝尔用手拂过棋盘,棋子纷纷按照她的意愿跳起来,“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不知道……”堂岛卓注视着干净得发亮的眼镜,“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钱啊、权利啊、名声啊……之类的,真的值得让人不择手段地去争抢吗?”

  闻言,米娅·坎贝尔抱起胳膊,也向后靠去。

  “你问了个很复杂的问题呢,卓。”她笑道,“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不同的秤,而秤的平衡则是由许多外在的因素——例如出身、生长环境、社会阶级、所受的教育——所决定的。你很难抛开这些因素去评论一个人的行为值不值得。”

  堂岛疲惫地用手捏了捏鼻梁:“那你呢,米娅?你觉得值得吗?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你会开心吗?”

  “我吗?我觉得——不值得,起码现在的我这样觉得。”米娅收起笑容,眼神里带了丝凝重,“你遇到什么事了,卓?”

  “没有,什么也没有,”堂岛掩饰似的抹了把脸,“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他拍了拍放在棋盘旁边的《哈利·波特传》,“我最近在看这个,所以……”

  “原来如此,”米娅不禁失笑,“你也太沉浸在书里了吧。”

  “或许是吧。”堂岛卓甩了甩头,“还有一个问题——米娅,这本书你也看过对吧?你觉得——小矮星彼得,就是那个背叛了哈利父母的家伙,为什么会是一个格兰芬多呢?”

  米娅·坎贝尔从座椅上支起身,苦笑了一下:“背叛,卓。背叛也需要勇气啊。”

  凝视着沉默不语的堂岛,她将手交握在一起,缓缓说道:“格兰芬多赏识一切有勇气的人,但勇气本身是不分善恶的。它就像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剑,怎样使用取决于握着剑的人。”

  说着,她拍了拍堂岛卓的肩膀,在对方的目光中站起身:“卓,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在烦恼着什么,但我相信你会利用好这把剑的。不仅因为你是一个格兰芬多,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堂岛戴上眼镜,模糊的世界重又变得清晰。

  “米娅……”他声音嘶哑,“谢谢你。”

  “不客气,”米娅·坎贝尔嫣然一笑,“一起去吃晚饭吗?”

  “不了,”堂岛卓也站起身,声音微弱但坚定,“我有个人——有个朋友——要去见见。”

  ※ ※ ※

  简·格雷德找到爱德华·卢平的时候,后者正被一群赫奇帕奇女生簇拥着,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游走球怎样被他打出三重旋转的效果。看见急急忙忙冲进来的格雷德后,他的头发从心潮激荡的火红色逐渐褪回原本的棕黄色:“格雷德?你怎么了?”

  格雷德拨开几个低年级的女生,攥住他的手腕:“那家伙有事找我们,好像出事了。”

  “那家伙?哪个家伙?”爱德华一脸糊涂地被她揪出人堆,还不忘给同级的女孩子们送去一个脉脉含情的飞吻。

  “收一下你满溢的荷尔蒙,”格雷德翻了个白眼,“七海在级长休息室等我们,最好动作快点。”

  “她有什么事?”爱德华疑惑地大踏步跟上她,“着急成这样?”

  “我不知道,”格雷德边说边快步爬上旋转楼梯,“但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们商量。”

  片刻后,级长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得到门内人的应允后,房门应声而开;七海灯子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一旁则站着那个他们熟悉的橘发女孩。

  “格雷德、爱德华!”看见两人进来,女孩率先打了招呼。赫奇帕奇女级长的表情松缓了不少:“侑,你在啊。”

  “晚上好,七海、小糸。”爱德华一屁股坐在黑发女人的对面,观察起了对方的表情。从那张平时不动声色的扑克脸上捕捉到一丝动摇后,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晚上好,格雷德、卢平。”七海灯子从袖子里抽出魔杖,为桌面上新添了两个茶杯。爱德华举起杯子,目光却落在多余的第五个茶杯上:“刚刚谁在这里?”

  七海与橘发女孩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一个线人——他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这也是我为什么打扰二位的原因。”

  “客气话就别说了,”格雷德在沙发的扶手上侧身坐下,“发生了什么事?”

  七海再度看了侑一眼,脸上忽然带上了一抹自责:“我和侑的关系暴露了,莫里茨·奥德里奇的手里有决定性的证据,他打算在明晚的舞会上公开。”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格雷德往唇边送的茶杯僵在了半空,爱德华则瞪大了眼;但随后,那双深褐色的眼珠就打了个转:“这个……好像跟我们没关系吧?”

  赫奇帕奇的女级长用力捅了他一下,男人没理会,继续道:“你和小糸的关系迟早要公开的,怕什么?别告诉我你打算让她当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七海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不会,但是——”

  “——现在的时机太糟糕了,”侑语带焦虑地补上,“奥德里奇明显是想利用这件事让前辈失去斯莱特林的选票!”

  “侑,冷静一点,”格雷德将茶杯放回去,“这件事的公开有利有弊。虽然斯莱特林的选票会流失一些,但是其他三院的选票也有一部分可能会流向七海,因为跟你在一起这件事充分证实七海的‘学院平等’所言不虚。”

  “的确如此,”七海握紧拳,“但是谁知道奥德里奇还有没有后手?我不能单纯地坐着等散票入场,我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她抬起头,坚定地看向对面的两名主席候选人。

  “——来合作吧,赫奇帕奇。只要我们联手,如今的局面就会完全改变。”

  爱德华眯起了眼:“怎么个联手法?”

  “很简单,”七海回答,“男女主席是分开竞选的,这意味着投票者人手两票;那么只要斯莱特林的男主席选票投给爱德华·卢平,赫奇帕奇的女主席选票投给我,就可以最大限度地确保卢平与我同时成为学生主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卢平,你的支持率是低于奥德里奇的,而格雷德的支持率则是垫底。”她啜了口茶,“对赫奇帕奇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吗?”

  爱德华与格雷德对视了一眼,后者将目光投向七海:“你现在自己都岌岌可危,拿什么来保证斯莱特林会乖乖听话,放弃戈尔茨坦、投票给爱德华?”

  “这个我自有办法,”七海挺直身体,“我已经做好召开集会的准备,只要你们点头答应,我就能说动他们——记得我与你的誓言第一条吗,格雷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你们与我们共同的夙愿——学院平等。”

  简·格雷德沉默了。她与爱德华·卢平无声地注视了对方片刻,然后伴着爱德华挑眉倒茶的动作开口道:“我明白了——”

  她向七海伸出手。

  “——看在侑的面子上,合作愉快,斯莱特林。”

  ※ ※ ※

  熄灯时间的前十五分钟,一道经由魔法加持的柔美女声响彻斯莱特林地牢的每个角落:

  “致我亲爱的斯莱特林同胞——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打扰你们。我是七海灯子,关于后天起的主席选举,我有一项重要决策要公布。我在公共休息室的壁炉前,你们可以下来、也可以留在房间;扩音魔法是双向的,有疑问的人可以直接提出,我能听到。”

  兰登·诺特的房门在声音回荡的同时被敲响。他狐疑地将门打开一条缝,迎上了一双翠绿的眼眸——佐伯沙弥香站在他的门前,微微一笑:“兰登,晚上好。”

  “佐、佐伯?”他吃了一惊,赶忙向后退开,给对方让出进门的空间,“你怎么来了?”

  佐伯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听空中那道重又响起的女声——

  “为了不妨碍大家休息,我尽量长话短说。我与赫奇帕奇的级长——同为主席候选人的简·格雷德以及爱德华·卢平达成了协议,赫奇帕奇会战略性放弃简·格雷德,将女主席选票集中在我的身上;相应地,他们要求斯莱特林将男主席选票集中在爱德华·卢平身上。”

  兰登再度惊诧地瞪大了眼,大声质问道:“那戈尔茨坦呢?”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抱有疑问的人,因为七海灯子随后便以安抚的口吻说道:“请安静——杰夫,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是的,卢平是纯血——诺特,鲁道夫已经同意这项协议。他愿意用自己的机会换取斯莱特林的利益,我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

  没等兰登反应过来,那道声音就继续道:“如何保证同盟的有效性?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与简·格雷德缔结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确保彼此不会违反协定。杰夫,你可以向我施一个探查咒来验证——对,就是这样——现在在壁炉前的朋友们应该都看见了,我的确与简·格雷德有一个‘誓言’。”

  过了一会儿,七海灯子接着说:“不仅如此,为了展现最大限度的诚意,我们还通过了另一个条件——那就是在明晚的动员舞会上公开我与赫奇帕奇魁地奇队队长小糸侑的关系。”

  “什么?!”兰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指着上空,一脸不可置信,“她——她什么意思?!”

  佐伯沙弥香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接着听就是了。”

  女声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被各式各样的质疑和惊异淹没。但随即,她就拔高了声音:“请安静——我的朋友们,请安静。我已经说了,这是一种表态,一种诚意,并非我们之间真的有了实质性的关系——”

  “——胡说八道!”兰登往地上呸了一口,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可佐伯沙弥香挡在了他面前。

  “佐伯,你让开。”

  “对不起,”佐伯略带歉意,“在她把话说完以前,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兰登现在知道佐伯为什么突然来找他了。天可怜见,她只是来帮七海灯子稳住自己的——

  “——七海灯子,我去你妈的!”他气得浑身发抖,而那个被他大骂的女人却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她的讲话:“不要着急,我会回答你们的问题。为什么是小糸侑?因为她是格雷德与卢平的左右手。先前她创建‘彩虹酒’俱乐部、然后在校报上公开表态支持我,这些都是赫奇帕奇所拿出的诚意。至于——为什么是一个女人?”她轻笑了一声,“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找一个同性的混血巫师作为伴侣。会选择同性来演这出戏,只是因为这可以进一步向其他两个学院证明我反对纯血论、支持所谓的‘学院平等’。”

  兰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忍着怒火道:“佐伯,你就这样看着她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她跟那个混血的明明就是——”

  “——兰登,”佐伯打断他的话,“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灯子这样说,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这是为了斯莱特林的荣誉。”

  “发生了什么事?”兰登缓缓放下手,“我可以知道吗?”

  他恳求地看着佐伯,而佐伯沉吟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她和小糸侑被奥德里奇的人拍到了,预计要在明晚的舞会上公布。我们在尽力试图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兰登哑然地看着她:“所以你——你们就让她编出这通鬼话来骗人?”

  佐伯沙弥香长吐了一口气:“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剩那道施了扩音魔法的女声在继续。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如果没有,那就到此为止。请大家不要将这次讲话的内容外泄给其他学院,我相信你们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切记:一切为了斯莱特林的荣誉。晚安。”

  随着七海灯子的话音落地,平头男人也跌坐在沙发里。斯莱特林的翠玉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兰登,就当是还灯子一个人情——你只要不说话就好了。”

  男人苦闷地挥了挥手:“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抬起头,他压抑地看着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放心吧,我不会闹的。”

  佐伯沙弥香微笑了:“那就好。晚安,兰登——为了斯莱特林的荣誉,谢谢你。”

  “……为了斯莱特林的荣誉,”兰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晚安。”

  Masquerade(2)

  小糸侑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她对日向朱里坦白时的情景。先一步知情的叶历站在她身边,鼓励地拍了下她的后背,然后侑听到自己有些微颤的声音构成支离破碎的语句:“朱里…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朱里带着微笑转头,“什么事呀?”

  这是小糸侑第一次主动站在朋友的面前、向对方坦白她与七海灯子的关系。

  她不知道日向朱里会是怎样的反应。虽然朱里平时开朗率真,但她毕竟还是一名祖籍日本的纯血统巫师,也从未在任何场合发表过对于同性恋情的看法。

  但是她必须要说,必须要亲口说。不是因为事情到了不得不这样的地步,而是因为她本身也迫切渴望着挚友的认同。

  ——她与七海灯子不可能永远躲躲藏藏下去,这非她所求。在她所描绘的未来景象中,她与那个黑发女人有着千百种不同的样貌,却独独没有在人前放开的手、在挚友追问下的谎言、在阳光下一人承受刺目的视线。

  “我和七海前辈在一起了。”

  尽管心脏随声音一起颤抖,侑还是顽强地盯着朱里的脸,仿佛要将那张熟悉面庞上所有的变化都纳入心底:一瞬间的呆滞、回过神来的惊诧、逐渐张大的嘴巴——日向朱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激动地将友人搂进怀里:“你果然谈恋爱了!恭喜——”

  “‘果然’是怎样啊!”侑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抬手回抱住了挚友温暖的身体,“你接受得也太快了!”

  “我和槙君早就有在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朱里放开她,面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太明显了,你身上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只是我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七海前辈,哎呀——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讲给我听听嘛!”

  “我的气场哪里不一样了?”侑也不知不觉地笑了,“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那是个挺长的故事。”

  朱里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什么嘛——就是你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了呀。原来总觉得你跟周围隔了层纱似的,有种看不分明的隔阂,最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独处的时间变多了,跟我们在一起时偶尔也会露出想念着谁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猜了。”

  闻言,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有哦,”朱里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呢?怎么现在想着要告诉我了?”

  ——因为我们决定要公开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但是……

  “朱里,”她出声,“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透过镜子,她明显地看到日向朱里的动作顿了一顿:“什么想让我知道?”

  “我和七海前辈的事情。不是因为要公开了才……我本来也一直很想让你知道。”

  朱里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手上的粉扑却没有停:“侑,闭眼。”

  “谢谢你,朱里。”侑喃喃地依言照办。

  “谢什么?”朱里笑得欢畅,“作为你的朋友,我还不相信你的眼光?既然是你认可的人,那我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啰。我只是很好奇——七海前辈是个怎样的人?”

  闭上眼后,朱里捧着她脸颊的手的触感变得格外明显。她感受着那一抹温度,心底描摹起那个人的模样:“喜欢逞强却也喜欢撒娇,很狡猾的同时又有出其不意的直率,对待我时总是很认真,非常的……可爱。”

  “总感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日向朱里边笑边从化妆盒里取出眉笔,“七海前辈会不会来追杀我啊?”

  侑被她逗乐了:“不会的,她是个很好的人。”

  “你会喜欢的人,当然是好人,”朱里小心翼翼地操纵着眉笔,“然后呢?谈恋爱是怎样的感觉?”

  “心里住进了一个人……的感觉吧,”侑微微翘起嘴角,“见不到时会想念,见到了又渴望更进一步;就算不在一起,也会有所挂牵。”

  “‘如同那飞翔的鸟儿寻到了栖木,那迷航的船只踏上了归途。’”朱里朗诵起了伯金的诗句,“真好啊,好向往啊。”

  “你也会遇到的,朱里,一个真心喜欢你、你也真心喜欢他的人。”侑诚挚地看着友人浅棕色的眼睛。

  “谢谢,”朱里爽朗地一笑,“我也这么相信。”

  说罢,她拍了拍手,翻找起唇彩:“我看看,你应该不适合这种,嗯……稍微浅一点……试试这个吧。”

  侑顺从地张开口,目睹着镜中的自己逐渐蜕变成从未有过的模样。

  ——她的前辈会觉得好看吗?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围绕着恋人兜兜转转,她不由得越发想念——七海灯子此刻在哪里、又会以怎样的身姿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女孩披着头发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后,外头等候的几人皆是眼前一亮。

  香槟色的抹胸晚礼服裹着纤细的腰肢,一路向下倾泻;轻薄的白纱覆盖颈背与双臂,淡金色的珠链呈枝叶状攀爬在上,在脖颈处汇聚成圈。淡雅的妆容与礼装相映成辉,几近完美。

  片刻静默后,槙圣司率先鼓起掌来:“这身挑得太适合了!不愧是日向同学!”

  站在女孩身后的棕发女人得意地挺了挺胸:“嘿嘿,我的眼光什么时候出错过?”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糸你打扮起来居然这么好看。”爱德华·卢平抱起胳膊啧啧称奇,简·格雷德则给了女孩一个热情的拥抱:“侑,你真美!”

  “谢谢!”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也很漂亮。”

  格雷德张了张嘴,正要再夸几句,忽地听见叶历出声道:“现在已经是七点二十五了,你们要迟到了。”

  “快去吧,”朱里推了推女孩的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给她一个惊喜。”

  侑在推力之下向前几步,回过头,由衷地笑了:“谢谢你,朱里。”

  日向朱里做了个鬼脸,叶历则站在原地挥着手;小糸侑搭上舞伴槙圣司的胳膊, 与自家两位级长一起踏上了前往礼堂的路。

  ※ ※ ※

  小糸侑一行人抵达礼堂的时候,莫里茨·奥德里奇正好从放声歌唱的矮人歌唱家面前经过。他随意地拔下歌手面前的魔法话筒,一本正经地理了理领子,缓步登上讲台,开口道:“在场的朋友们,欢迎你们的到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狂热的呼声。小糸侑牵着槙圣司走到一旁,目光在讲台附近反复搜索,看到了一身黑金色礼服的七海灯子。女人的裙摆做了两层,表层轻薄如蝉翼,翻飞在身侧,里层则包覆着线条优美的双腿。黑底布料上缀满了金色的花饰,衬得人华贵非常。

  她正端着高脚酒杯,与身旁一袭黑色礼服长袍的鲁道夫·戈尔茨坦说话。她的对面是穿着墨绿色曳地礼装的佐伯沙弥香,与另一名斯莱特林男生站在一起。没有人往侑的方向看,于是侑也压下了朝那边走去的欲望;她告别两位级长,同槙圣司一起来到长桌旁,往杯子里斟了些南瓜汁。

  “……好了,”说完开场白后,奥德里奇郑重地清了清嗓子,“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学院长桌旁,给我们的级长们留出开舞的空间。”

  又一阵欢呼声响起,人群听话地分开了。原本摆放在礼堂中央的四张长桌此刻规规矩矩地贴到了墙边,两侧是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头尾则是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除了级长和舞伴以外的人都挑了个位置坐下,方才人头攒动的景象霎时不再,而七海灯子也终于将杯子换了个手,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赫奇帕奇的长桌旁巡游起来。

  ——来了。

  小糸侑感到喉头一阵紧绷。她的前辈的目光越过一个个人,最后落在她的身上。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微微睁大了片刻,而后以侑极为熟悉的角度弯了起来——她轻轻举杯,朝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然后张开口,仿佛轻声说了句什么。

  ——你在说什么?

  小糸侑不知道。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不由得同样举杯,傻乎乎地、满足地笑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槙圣司也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侑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俩真可爱。”槙圣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嘻嘻地说了这句话。

  意识到自己和恋人被当做消遣,侑在底下踢了他一脚;男生也不恼,只笑着喝起南瓜汁来:“哎哟,你可当心别把脚脖子崴了,七海前辈会杀了我的。”

  “我会建议她把你变成小白鼠,然后丢到猫头鹰棚屋里去。”侑打趣地说。

  槙圣司还在嘟囔什么“那也稳赚不亏”,小糸侑的视线却已经从他身上挪开了。莫里茨·奥德里奇将话筒抛还给了乐队,快节奏的舞曲重又响起;他牵起米娅·坎贝尔的手,率先滑入了舞池。跟在他身后的是多丽丝·塞尔温与她的舞伴,然后是赫奇帕奇的一对级长,再然后——

  她屏住了呼吸。

  七海灯子挽着鲁道夫·戈尔茨坦的臂来到舞池边缘,却没开启舞步,而是松开了后者的手,独自一人走进了礼堂的中心。

  ——要来了。小糸侑心想。

  跟旁边那些疑惑或好奇的目光不同,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七海灯子在向她走来。

  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放任自己沐浴在对方春风般的笑容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身旁响起,可这些已经入不了她的耳了——她满心满脑都只有那个向她走来的黑发女人,也只看得见她微微扬起的唇瓣和海洋般深邃的眼眸。

  “小糸侑,我美丽的女士——”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七海灯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可愿与我共舞一曲?”

  黑发女人拉起她的右手,绅士地躬下身,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这句邀请没有施加任何魔法,却轰然回响在礼堂里每一个人的心底——

  在如此正式的场合邀请同性共舞,这与公然宣布性取向无异。

  “……当然。”

  侑含笑开口,被女人顺势一拉,搂入怀中。

  沉默。舞池里原本舞蹈着的三对级长都停了下来。整个场地里,只有乐队还在尽职地演奏着。

  沉默。直到她们迈出第一只脚、完成第一个舞步。

  沉默——

  ——然后是一声冲破耳膜的呐喊。

  “好样的,七海灯子!小糸侑!”日向朱里站起身,将双手拢在嘴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这一声尖叫仿佛唤醒了沉睡的雄狮,格兰芬多的席上顿时传来阵阵哄声——有人在扔东西、有人在跳上跳下、有人在大叫——紧跟其后的是赫奇帕奇,他们爆发出整齐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拉文克劳有一部分人脱下帽子挥舞了起来,斯莱特林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没有人出来表态。

  莫里茨·奥德里奇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

  “怎、怎么会——”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被留在舞池边缘的某个人,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黑发男人表情阴郁地摇了摇头,回以他一丝鄙夷。莫里茨·奥德里奇越发恼火了,他松开搂在米娅·坎贝尔腰间的手,大踏步向舞池中央唯一起舞着的伴侣走去——

  ——七海灯子抬起眼,看向他。

  那双湛蓝色的眼里暗藏着一线危机、一线轻蔑、还有一线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输了”——他仿佛听见七海灯子在这么说,而他却无力辩驳。

  ※ ※ ※

  “恭喜你们呀!七海、小糸!”

  一舞毕,米娅·坎贝尔热情地与七海灯子和小糸侑握起手来。奥德里奇站在一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也不得不挤出一抹笑,同样伸出手去:“祝、福、你、们。”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阴森森的目光略过小糸侑,落在七海灯子的脸上。那女人悠然自得地握了握他的手,眉目如画:“谢谢你们,米娅,奥德里奇——”

  “——感谢你准备了如此盛大的舞台。”借着握手的机会,她故意压低声音,朝奥德里奇低语道。

  莫里茨·奥德里奇感到自己的脸快要被血液胀爆开。他犹如握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收回手,气恼不已地甩了甩袖子:“米娅!走了!”

  “你怎么了?”毫不知情的格兰芬多女级长被他抛在身后,“莫里茨?哎,莫里茨!”

  望着他的背影,七海灯子与小糸侑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吃吃地笑了起来。涌来祝福和八卦的人实在太多,几乎要将她们淹没在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鲁道夫·戈尔茨坦离开了原地。

  “这就是全部?”与奥德里奇擦肩而过时,鲁道夫小声问道。

  “你还想要什么?”奥德里奇怒目而视,“等我查到是谁走漏风声,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黑发男人冷哼了一声,再度摇了摇头。奥德里奇似是被他激怒,挣开米娅的手,揪住了他的领子:“你摇什么头?嗯?!”

  会场有一部分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这里来。鲁道夫·戈尔茨坦掰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朝人群中心走去。他插着兜,很快就来到了七海灯子与小糸侑的眼前。

  “鲁道夫?”七海眯起眼,从他身上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七海,”鲁道夫低着头开口了,“我有件事得问问你。”

  “你说?”尽管不明所以,黑发女人还是下意识将女孩护在了身后。

  “能请你放弃与赫奇帕奇的同盟吗?”他开门见山道。

  七海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鲁道夫?”

  “什么意思?”斯莱特林的男级长顿了一下,“当然是一个祭品最后的挣扎——取消同盟,七海,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拒绝,”七海斩钉截铁,“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仿佛听见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鲁道夫仰起头,大笑起来:“是啊,说好了!当然说好了——”

  笑罢,他阴鸷地逼视着黑发女人。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起了。”

  Masquerade(3)

  鲁道夫·戈尔茨坦收到那封改变了他一生的信时,还不叫“鲁道夫·戈尔茨坦”。他被称呼为小安迪,又瘦又矮,是斯旺西市立孤儿院里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小安迪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不受欢迎。他老实有礼、寡言少语、干活也勤快,唯一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戴着眼镜。那副又破又旧的黑框眼镜笨重而不合度数,是职员不知从哪里拣来的淘汰品;尽管如此,他也还是挨了一顿骂,还被没收了珍藏在枕头底下的两本童话书。

  “你近视就是因为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名职员当着他的面把书一撕两半,而小安迪只能手足无措地将碎片扒拉回来。他边拼边哭,泪眼婆娑间惊奇地发现那本书忽然完好如初。

  从那天起,小安迪就明白自己身上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是他在被拳打脚踢、呼来喝去的生活中仅剩的动力,支撑着他瘦弱的身体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酷暑和寒冬,直到那封信终于找到他。

  “你就是‘小安迪’,是吗?”

  他的面前是一个表情肃穆严厉,眼神里却透露出几分慈祥的老人。

  “这是给你的信。”

  她弯下腰,将一封有着翠绿色墨迹的信递到他的手里。

  “孩子,你是个巫师。我们有你的名字,打从你一出生就有了。”

  鲁道夫·戈尔茨坦——他的名字是这样写在霍格沃茨的准入之书上的。这所学校给予了他名字、身份与尽管捉襟见肘却勉强够用的助学金,将他带进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鲁道夫觉得自己是应该感恩的,即便他只不过是从一个噩梦走进了另一个噩梦之中。

  “你来自哪个家族,鲁道夫?”他在学校遇到的第一个斯莱特林如此问道,“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姓氏呢,是分家吗?”

  彼时他支支吾吾地涨红了脸,惹得对方拍腿大笑:“怎么答不上来?你该不会是个泥巴种吧!”

  ——泥巴种?那是什么?

  鲁道夫内心的疑问很快被周围人的笑声淹没:“怎么可能!”“对啊,斯莱特林怎么会有泥巴种——”

  “——不、不是!”他奋力喊出声,“我不是泥巴种——”

  他在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之前就否定了它,宛如他在一段不停被否定的人生中挣扎。

  “我受够了这一切,七海——”

  他悲悯地看着姿态防备的黑发女人,仿佛穿过她看到了自己。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奥德里奇,因为他能给我你给不了的东西。”

  ——哪怕那只是一个伪造的身份、一个名义上的远房表弟,也好过他与这个世界全无联系。

  “是吗,”七海的表情逐渐趋于讥讽,“所以你就是那个出卖斯莱特林的人?”

  “我没有出卖斯莱特林,七海,”鲁道夫·戈尔茨坦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物什,“恰恰相反,我在践行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准则——”

  “——录音机?”小糸侑认出了那个黑色的设备,发出一声惊呼。七海灯子面色一凝,心头不祥的预感逐渐成真:“你要做什么?”

  “把证据提交给缄默人,”鲁道夫·戈尔茨坦轻声细语地说,“你使用时间转换器的证据。”

  “——!?”七海的脸刷地变白了:“你不能——”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扑,想要将那黑色设备夺过来,可她再快也快不过黑发男人的一句话——

  “提交。”

  ——录音机从他手上消失了。

  “鲁道夫·戈尔茨坦!”七海失态地大叫出声,“沙弥香和我哪里对不起你?你——”

  接二连三的爆响声打断了她的话,在周遭学生的尖叫声中,两名全身被黑袍包裹的巫师出现在理应无法进行幻影移形的霍格沃茨礼堂内部,一人一手地将七海灯子摁压在地。侑下意识地拔出了魔杖,却被其中一人看也不看地缴了械:“除你武器!”

  “七海灯子,我以涉嫌制造‘2·14时序混乱事件’为由将你逮捕,”拘束着女人的黑衣巫师沉稳地开口,“缄默人编号16号。”

  “你的魔杖将被依法没收,由神秘事务司代为保管,”另一个人语速极快地接上,“缄默人编号21号。”

  “你们不能——”七海用力地挣扎了两下,换来更进一步的束缚,“放开我!”

  “将嫌犯押解至神秘事务司,即刻启程。”缄默人16号公式化地将她的魔杖递到同伴手中,“有什么话都留到审讯室说吧,七海小姐。”

  “前辈!”小糸侑捡起魔杖,不依不饶地再度对准了那两人,大吼道:“放开她!”

  “你不会想要向我施咒的,小姐,”缄默人21号也抬起魔杖,“除非你希望自己以妨碍公务为由被逮捕。”

  “我——”侑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七海打断:“够了!”

  女孩垂眸看她。女人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颈背,遮挡了大半张脸,看不出悲喜。

  “放下魔杖,侑。”

  小糸侑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

  “谢谢,”七海平静地看着她,“有一句话之前没来得及说,侑——你今天很美,真的。”

  最后一个单词的音节落下,她与缄默人一同消失在空气里。

  ※ ※ ※

  “哈——哈——”

  小糸侑在魔法部的地下大堂中奔跑。她碰掉了一个女巫手中的文件、踩到了一个男巫的脚、被两架传递消息的纸飞机绊了一跤——她来不及停下、来不及道歉、也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裙摆,只知道一味地向前奔跑。

  “我要见七海澪小姐,拜托了——”

  最后,她在访问登记处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要求道:“我要见七海澪小姐——”

  “——您的工作编号?”柜台后的盘发女人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不是魔法部职员,我是——”侑一时语塞,“我有一个紧急口信要给她,是有关她的家人——”

  “——现在是晚班时间,小姐,”那女人狐疑地扫了一眼她身上来不及褪下的晚礼服,“请您先进行来访者登记,然后再阐明口信内容,我们会在七海澪小姐结束手头任务之后通知她前来领取留言。”

  侑抹开汗湿的头发,面容焦急:“我不能当面见她吗?拜托了,真的是非常紧急的事情——”

  盘发女人冷淡地打断她:“——我很抱歉,但您必须按照程序来。七海小姐隶属魔法法律执行司,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面见的。”

  侑焦虑地咬紧下唇。她重又想起片刻前佐伯沙弥香对她说过的话:

  “小糸同学,你现在立刻去魔法部,找灯子的姐姐。一定要当面见到她再说具体情况!我这就回去找父亲——她怎么会跟‘时序混乱’扯上关系?!这可是重罪!”

  ——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小糸侑在刺骨的羞耻感中低下头,泪水几乎要冲破眼眶。

  当初不答应堂岛卓就好了。不跟踪她就好了。不追根究底、乖乖喝下那滴遗忘药水就好了。

  ——真的吗?

  她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着:这样你就不会与她相识了。

  那也好过让她的学业和进路都毁于一旦——

  ——不,即使重来一遍,你也还是会一样照做。因为你舍不得放手。

  小糸侑很不争气地想哭。

  这样不行……

  她用力地忍住涌到嘴边的呜咽声。

  我要救她!

  一想到七海灯子可能正在遭受怎样的待遇,她就觉得心脏如同快要碎裂般疼痛。

  ——我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想一想,小糸侑,快点想一想!

  她睁开紧闭的双眼,转身朝电梯口跑去,边跑边拔出魔杖,在柱子后面用了个幻身咒。确定没有人看见她后,她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巫挤进电梯,在他耳边悄声问道:“打扰了,先生——请问法律执行司在哪一层?”

  “第二层啊。”男巫下意识地回答。

  回答完后,他皱着眉回头:“你新来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电梯里的其他三个人像见鬼似的看着他。

  “诶?”那男巫疑惑地扫了一眼三个男人,“刚刚……谁问我来着?”

  “没人问你啊,”一个络腮胡纳闷地看着他,“我还想问你跟谁说话呢。”

  “啊?”胖男巫可笑地张大了嘴,“我幻听了?”

  “也许是吧,你能不能让一下,我到了。”另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巫师抱着手臂,不耐烦地说。

  “……哦。”胖男巫摸不着头脑地让开了——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电梯,小糸侑才按下第二层的按钮。

  ——快点,快一点……

  她焦虑地咬着唇,在电梯门开到一人宽时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然后——一阵熟悉的、如同穿过水幕般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现出了原形:法律执行司在这一层的出口设置了某种反咒。

  侑的心脏咯噔一跳,待到再抬头时,已经在跟一个刚从办公室门口走出来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了。

  “呃……您、您好?”侑试探性地开口,“请问……七海澪小姐在吗?我找她有事。”

  “你找澪?”这是一名面容俊朗的亚裔男巫,他将女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哪位?”

  “我是她妹妹的朋友,”见对方似乎与澪熟识,侑索性将话说开,“有一条紧急的口信要带给她。”

  那男巫迟疑了一下。借此机会,侑看清了他胸前铭牌上的名字:市谷知雪。

  ——嗯?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在哪里?肯定是跟七海灯子有关。好像是在很久之前……

  年轻的男巫踌躇而狐疑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信任。小糸侑用眼角余光瞟到他正将手慢慢伸进袍子,不禁烦躁地甩了甩头,然后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礼服——

  “——啊!”侑恍然大悟,“您是不是借过七海前辈一套麻瓜的燕尾服?”

  “诶?!”市谷知雪大吃一惊,停住了手,“你怎么知道?”

  “她在复活节假期之前借的,对不对?”侑急切地追问,“她说要出席正式场合,通过七海澪小姐从您这里借走的!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就是我邀请她去玩的!”

  “……喔,”市谷惊奇地看着她,“你真的是灯子的朋友啊?那你跟我来吧——她怎么了?”

  ※ ※ ※

  “无可奉告,嗯?”

  一个脑后梳着马尾辫的金发男人在审讯室内反复踱步,背在背后的双手把玩着一根紫杉木魔杖。

  “七海小姐,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考虑集团犯罪的可能性,并以此来起诉你了。届时你将面临的就不再是单纯的退学和监禁,你会被送去阿兹卡班——我是说阿兹卡班,你听懂了吗?”

  七海灯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上的影子。这男巫的马尾辫让她想起她心爱的女孩——虽然她的女孩今天没有扎辫子,但也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清新靓丽。

  仿佛读透她心中所想,男巫嗤笑了一声:“看来你很擅长应对摄神取念啊,七海小姐。”

  “你比我爷爷差远了,”七海翘起嘴角,“再多学几年吧。”

  金发男人怒极反笑:“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你的罪行适用于保密法第32条,吐真剂已经在配送的路上了。”

  闻言,黑发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保密法第32条是涉及严重威胁社会安危的条款,你不能——”

  “——你的行为在我看来完全符合这一条款所规定的内容,七海小姐,”男人将手搭在桌沿,咄咄逼人地压视着她,“不知来历和去向的时间转换器,原因不明的时序混乱——自从今年2月14日以来,我们一直在找你、还有可能存在的目击者。你知道擅自使用时间转换器并引起时序混乱可能为整个魔法社会带来怎样的危害吗?嗯?好好配合,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你还有机会在这辈子看到外面的阳光。”

  “我拒绝。”七海冷冷地看着他,“我只引起了12小时的时序动荡,且范围有限,并未危害社会安全。你敢动用吐真剂,那就是刑讯逼供,我保留上诉你的权利。”

  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七海小姐。这扇门一关,没有人在乎我用了什么手段。你说我‘刑讯逼供’?那我就让你知道真正的‘刑讯逼供’是怎样的。钻心剜——”

  “——住手,亚历克斯!”一名黑衣巫师忽然出现在室内,“你又在用不可饶恕咒!还想被停职第二次吗?!”

  “我只是想让这丫头尝些苦头,这样我就可以更好地摄神取念,”亚历克斯狰狞地看向来人,“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事情不一样了,”黑衣人看了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七海灯子,“我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来历,但是魔法法律执行司介入了,他们要求神秘事务司将犯人移交过去。”

  “——该死的佐伯!”亚历克斯往地上啐了一口,气冲冲地拉开了房门,“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的任务结束了!剩下的交给法律执行司那群蛀虫们去干吧!”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七海一眼:“算你走运!”

  两名审讯员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一只雪白的猫头鹰扑棱着翅膀,从通风口飞进了室内。七海灯子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那只雪鸮绕着她飞了一圈,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然后伴随着轻微的啸叫开始变形——它的身体变大、拉长,逐步显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灯子!”七海澪一把扑抱上去,“你还好吗?威廉姆斯那混蛋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姐姐!”七海惊诧地喊出声,“你怎么——”

  “以前没告诉过你,我是个未经注册的阿尼玛格斯,”七海澪放开妹妹,面色苍白,“我听小糸侑说了,你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你听侑说了?”七海焦急地打断她,“她被捉进来了?怎么会,我明明没有供出她——”

  “——你为什么不供出她?”七海澪拔高了声音,“你应该知道这种时候只有配合调查一条路可以走!她的证词可以证明你是无意造成时序动乱的!”

  “我不能!”七海痛苦地向前挣扎,“我不能——我爱她,姐姐!”

  七海澪倒吸了一口气。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七海灯子低着头,紧闭着眼,以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开口道:“我爱她,我决不会让她背上一生的污点。”

  “……即使这会让你背上一生的污点?”七海澪颤巍巍地倒退了一步。

  “是,”七海攥紧手,“我愿意。”

  “你……”

  澪一时失去了言语。她震惊地看着自家妹妹,心头五味杂陈:“你为她这样,她知道吗?她值得吗?不是她有错在先,才造成那场时空动乱?”

  “——就算如此,”七海抬起头来,泪光在眼中闪烁,“我也不会后悔与她相识——姐姐,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七海澪看着她,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最后,她轻声说,“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要把事情一个人背着——你以为她会愿意看见你为了她被重判吗?”

  七海似乎也恢复了冷静,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姐姐。希斯汀·卢瑟福德欠过我一个人情,去找她,她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跟大小姐打的交道?”七海澪吃了一惊,面色随即缓和,“她要是愿意帮忙的话就好说了!我这就回本家,灯子,你等我回来——”

  想了想,她又道:“另外,小糸侑不是被捉进来的,她是自己跑来找我的——如果这能让你安心一些的话。”

  七海一怔,随即长长地吐了口气:“太好了……”

  她露出了被逮捕至今的第一个微笑:“谢谢你,姐姐。”

  Masquerade(4)

  这是七海灯子在魔法部地下监牢中的第八天。在这八天里,造访她的只有一日三餐和仿佛永无止境的思念,所以当铁门上的窗板在一个并非餐点的时间被打开时,她是惊讶的——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狭窄的窗口一闪而过,然后发出了问候声:

  “七海灯子小姐吗?”

  “是,”七海慢腾腾地下了床,没挪几步就来到了门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您退后一点,”那双灰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否则门会撞到您的。”

  过了几秒钟,七海才反应过来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意味。她眨了眨眼,退后到床边,看着铁门由外至内地旋开。

  一个黑袍巫师站在门口,灰眼睛的周边满是皱纹。

  “初次见面,七海小姐,”他微微躬了躬身,“缄默人编号7号,加里森·卢瑟福德。”

  “加里森叔叔,”七海的面上露出了笑容,“久仰大名。”

  加里森·卢瑟福德端详了她片刻,扬起嘴角:“彼此彼此,我也从大小姐那儿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作为谈话场所来说,这里实在是太过简陋了些,让我们换个地方吧。”

  “正合我意。”七海顺从地抬起双手,好让对方能够解开镣铐。金属落地后,加里森将魔杖对准她印满红痕的手腕,轻声念了句治疗咒。

  “谢谢,我总是不太擅长治疗咒。”七海揉着手腕道谢,加里森无言地笑了笑,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你的魔杖还在保管处,想要先取魔杖还是先办理离开的手续?”

  “先取魔杖吧。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八天没洗澡实在是够呛的。”七海微微合眼,在脑海里筛选起了清洁咒。

  “事情我从头到尾都听说了,”加里森边领路边侧身看她,“你很镇定,这很难能可贵,尤其是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

  “我必须镇定,”七海放轻了声音,“因为我知道有人还在外面等我。”

  加里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的确。”

  “柳木魔杖,十一又四分之一英寸,龙心弦……是这根对吗?您确认一下。”

  魔杖保管处的女员工将盒子打开,七海伸出手去,还未触到魔杖,它就轻轻地弹跳到了她的掌心里,同时在杖尖喷出了一小簇银色的火花,仿佛也在为重逢感到喜悦。

  握紧这位陪伴了她七年之久的伙伴,七海长长地舒了口气:“是的,谢谢。”

  “那么接下来就是离开的手续,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加里森注视着七海挥动魔杖、为自己换上一身崭新的袍子,“走吧。”

  加里森·卢瑟福德所言不虚,手续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办好了。

  “上去吧,你的姐姐和朋友们都在等你。”

  男巫插着兜,在电梯门口站定。当七海走进电梯间后,他忽然又开口道:“对了,希斯汀大小姐还让我捎句话给你:‘这下咱们两不相欠,可别再来找我了。’”

  “上门道谢还是必要的,”七海翘起嘴角,“恐怕还得为难她再见我一次了。”

  加里森也笑了:“那么,期待在家中与你再会。”

  “再会,加里森叔叔。”七海颔首,按下了直达一层的按钮。

  伴着电梯上行时的吱呀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梯身停稳之前,她就通过栅栏看到了大厅中几个熟悉的人影——最先发现她走出电梯的是那个橘发女孩;她看见女孩猛地站起身,朝这边嚷嚷了句什么,然后她的姐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用力地抱住了她:“灯子!”

  这拥抱转瞬即逝。七海澪很快就松开了她,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来:“你还好吧?没受委屈吧?梅林在上——我可担心死了!”

  “抱歉,姐姐,”七海拉住自家姐姐的手,“我好着呢——他们给我分配的是单人牢房,条件还可以。”

  说罢,她微微侧身,向徐徐走来的佐伯沙弥香微笑道:“这次也麻烦你了呢,沙弥香。”

  “你有自觉就好,”佐伯抱起手臂,故作高傲地含笑仰头:“等你爬到足够高的时候,我会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闻言,七海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谢谢——我会好好记着的。”

  越过佐伯沙弥香的肩头,她发现那个橘发女孩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没有上前来。思索片刻,她轻轻挣开了澪的手,穿过佐伯身侧,朝那个女孩走去——

  “——侑。”她轻声唤着,将对方拥进怀里。女孩仿佛受惊似的颤了一下,迟疑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七海没有松开她,反而加重了拥抱的力道。直到这个拥抱深到不能再深之后,那女孩才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开口:“前辈……”

  “我在,”她爱怜地蹭了蹭女孩儿松软的鬓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侑。但是我想说——不要自责,也不要后悔,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庆幸我们的相遇。”

  “谢谢,我也是……”小糸侑揪紧她后背上的布料,将头深深埋进女人的怀抱里。八天以来的想念和担忧在这个瞬间尽数爆发,融化在无言的拥抱中——她的前辈回来了,好好地回来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实感。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小糸侑迅速地用袖子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换上笑容道:“对了,有一件事还没说——恭喜前辈成为新一任的女学生会主席!”

  “哈?”七海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她在说你竞选成功了,女学生会主席,”佐伯有些酸溜溜地说,“你以微弱的票差胜过了米娅,但好歹也是胜出了。”

  “我……?”七海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怎么会?我以为我在被逮捕以后支持率会彻底垫底呢。”

  “你在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的支持率的确直线下降,”佐伯靠在柱子上,“但是斯莱特林和赫奇帕奇没有放弃你。”

  在佐伯沙弥香和小糸侑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中,七海灯子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当舞会因为她的逮捕而终止之后,鲁道夫·戈尔茨坦召集失去首领的斯莱特林,企图将本院的票数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岂料莫里茨·奥德里奇并未遵守诺言,在第二天的校报上曝光了他的麻瓜出身,致使斯莱特林内部一时大乱。兰登·诺特和佐伯沙弥香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围绕“纯血荣耀”做文章,一边安抚人心一边对鲁道夫进行了“内部处决”——他在与兰登·诺特的决斗中败得一塌糊涂——最后引领斯莱特林得出了力保七海灯子的结论。

  “事情就是这样了——赫奇帕奇坚守了承诺、斯莱特林又推崇纯血,你和卢平就凭借着两院的同盟以微弱优势胜过了米娅·坎贝尔和莫里茨·奥德里奇,”佐伯总结道,“可惜你没看见结果公布时奥德里奇的那张脸——啧啧,真是绝了。”

  “……奥德里奇以为曝光鲁道夫的身份能让斯莱特林全部弃票,没想到反倒给了我机会,”七海摇了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你所唾弃的‘纯血论’也在最后救了你一命,”佐伯打趣道,“怎么样,有没有对斯莱特林改观一点?”

  七海笑道:“既然我当选了,那么只要不触及底线,斯莱特林该得的福利就一项也不会少。”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 ※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五楼比寻常麻瓜建筑的五楼要高多了。

  相较起来有多高呢?七层、八层……抑或十层楼?不管哪个数字,都是一个摔下去会死的高度。

  鲁道夫·戈尔茨坦漫无目的地想着,左腿在悬空的窗台上摇晃。他的右腿还不能动弹,是一步步爬到窗沿上来的。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这样俯瞰着底下五光十色的街道——也许在他心底始终有着这样一种隐秘的渴望:就这样一跃而下。

  ——好累啊。

  他闭上眼,靠在窗框上。是不是他注定属于那一片虚荣的繁华?属于那些科技交织出来的霓虹灯光、属于那些坚硬的钢筋混凝土地面、属于冰冷器械互相碰撞的巨响;他不受欢迎地到来,理应也该不受欢迎地离开。

  ——好累啊……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

  现在,他已经有小半个身体都悬在空中了。

  他不意外地听到了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堂堂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若是没有对于病人的监控措施,也太说不过去了。

  “请进,门没锁。”于是他说。

  门被推开了。打头的确实是一名穿着墨绿色长袍的护理人员,可紧跟在护理师身后的却是一个他相当熟悉的身影——

  “七海……”

  他瞪大了眼。

  “鲁道夫,”七海灯子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夜风好吹吗?”

  “你来做什么?”鲁道夫·戈尔茨坦眯起眼,“来嘲笑我吗?嘲笑一个愚蠢又可恨的手下败将?”

  “不,”七海上前了一步,“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鲁道夫疲惫地闭上了眼,“什么事?我知道你已经当选了主席,也知道你连案底都没有留下。”

  “不是关于我的,是关于你的。”七海静静地看着他。

  “关于我的?”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鲁道夫,魔法能力是通过血脉相传的,所以理论上来说不可能出现真正的、麻瓜出身的巫师。任何一名麻瓜出身的巫师,其先祖中都必然存在至少一名哑炮;潜藏在哑炮体内的魔法血脉经过世代相传,不知何时又悄然觉醒——这才有了麻瓜出身的巫师的诞生。”

  鲁道夫·戈尔茨坦茫然地张开了嘴:“你是说,我的祖先中……有来自这个世界的人?”

  “是的,”七海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这是我动用全部手段、从戈尔茨坦这个姓氏查找到的所有信息;你拿上这枚亲缘戒指,花些时间,想必能追根溯源。”

  她一手拿着羊皮卷,一手拿着那枚小小的戒指。

  “我可以过来吗,鲁道夫?”

  鲁道夫·戈尔茨坦摇晃了一下,看起来极大地动摇了。他挣扎着挪向室内,悬空的双腿也收回了一些:“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帮过我,鲁道夫,不管那是不是真心的。”

  沉默良久,男人一步步爬下了窗台。他拄着拐杖,狼狈地跳到黑发女人的面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

  “谢谢,”鲁道夫压着嗓子,“还有,对不起。”

  七海将资料和戒指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不会说没关系,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信任你;但是如果你愿意回来,我还是一样欢迎。”

  鲁道夫低下了头。

  “不,我已经没有颜面继续待在斯莱特林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七海长叹了一口气。

  “我尊重你的决定。”

  ※ ※ ※

  “霍格沃茨校报

  “今日头条:学生会主席任命仪式顺利举行

  “……被神秘事务司所属缄默人当众逮捕的七海灯子于昨日回归校园,顺利出席了本次任命仪式。据悉,其指控已被撤销……”

  “今日头条:近20年来首位自主退学生!

  “……原斯莱特林七年级男级长鲁道夫·戈尔茨坦日前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这件事被广泛认为与先前其检举揭发现任女学生会主席七海灯子、引发斯莱特林‘内乱’有关……”

  “花边新闻:‘政治联姻’或确有其事?

  “……就结果而言,赫奇帕奇与斯莱特林的同盟成为本次学生会主席选举的最大赢家。那么作为两院交流桥梁的七海灯子与小糸侑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政治联姻’还是确有其事?本报记者将进行持续的跟踪报道……”

  收起校报,坐在混合长桌旁的七海灯子笑了:“校报的稿件水平真是越来越差了——叶同学什么时候去拯救一下他们呀?”

  被点到名的叶历差点没把洋葱汤喷出来:“你要我写什么,你跟侑的恩爱日常吗?”

  “历!”小糸侑拍了下桌板,涨红了脸;七海灯子却毫不在意地凑过去,在她耳边亲了一下:“那也不错啊。”

  “你瞧瞧她们!”叶历痛心疾首地捉住了槙圣司的袍子,“太过分了!”

  “不,”槙圣司认真地说,“我现在很幸福,真的。”

  “……”日向朱里翻了个白眼:“槙君,把你嘴角的口水擦一下。”

  “诶?!有流下来吗?”

  “没有,我骗你的,但你这嗜好也是时候收一收了……”

  欢畅的气氛环绕在混合长桌的这个小角落上,久久不散。

  对于霍格沃茨来说,这是平凡的一天,却也是不平凡的起点。

  Chapter 9·假面舞会·完

  间章·12月24日

  苏格兰在一场细雪中迎来了2014年的平安夜。霍格沃茨城堡耸立在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山坡上,此起彼伏的尖角塔楼混杂着灯火闪烁的窗口,为这片大地增添了几许神秘、几许温暖。

  由于天气魔法在家养小精灵的周转下运作的关系,霍格沃茨城堡的内部不需暖气也温暖如春。礼堂被清一色的圣诞装饰堆满,一颗四五人也合抱不来的圣诞树伫立在中央,底下是高耸成山的礼物,或金或银的包装折射着礼堂上方的光辉,静静地任人挑拣。

  “这么重,里面一定是好东西。”日向朱里摇晃着一个闷不作响的银边礼盒,决心将它揣进怀里;小糸侑则在一个金色花纹的椭圆形礼盒和一个点缀着雪花的方形礼盒之间徘徊,拿不定主意。

  “历,”最后她说,“你帮我选一个吧。”

  “如果我是你,我两个都不会选。”叶历调笑地看着她。

  橘发女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转过了头。一名穿着银绿色礼服的黑发女人正拨开人群,朝她款款走来,面上带着微醺的酡红。

  “侑,总算找到你了,”她撒娇似的捏住女孩的手,也不顾其他两人在场,随性地将女孩搂进怀里,“你都不来看我——”

  “你不是跟阿隆跳舞呢嘛!”小糸侑用力地从对方怀中挣扎出来,小声地说:“公共场合,你注意点儿。”

  “我跳完了。”七海微微打了个嗝儿,侑无奈地笑了:“不仅跳完了,还喝完了,是吗?”

  “侑——真是的,我没醉啦。”七海抱怨似的嘟哝了一句,说话间带着她往外拐。女孩拗不过她,与两名友人告了别,随她向礼堂外部走去。

  “你就这样出来,没关系吗?”侑正望着她白皙的脖颈出神,七海却好似感到燥热一般解开了盘发,随口答道:“没关系,阿隆会替我主持接下来的舞会。”

  “你好像已经认定他来做接班人了,”见对方一路往风口走,侑解下身上的黑袍,披在了女人的身上,“斯莱特林不会有意见吗?”

  “我观察过了,下一届的斯莱特林没有适合的主席候选人。而且他们有意见又能怎样?现在是我做主了。”七海接受了女孩的好意,将头埋进袍子领,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举动让女孩红了脸,绞起手来:“出尔反尔,学生会主席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答应斯莱特林什么了吗?”七海笑眯眯地抬起脸来,面上红晕仍未消散,显得格外诱人,“该给的福利我可没少给,而且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好啦,”心知说不过她,女孩不禁换了个话题,“你这是想出去走走吗?”

  七海灯子应了声,在城堡大门前站定,抽出柳木魔杖,为女孩凭空添了件木槿色的狐裘袍。

  “给你的礼物,”她温柔地看着身旁娇小的身影,“圣诞快乐,侑。”

  “谢谢。”女孩将脸微微下探,埋进了柔软的绒毛中。

  七海搂过她的腰,两人就这样缓缓地漫步在雪中小径上。

  “我下周去魔法部面试,”她突然说,“目标是法律执行司。”

  “是你姐姐的建议?”侑侧头看她。

  “是,”七海点了点头,“她认为有赫敏·格兰杰在,法律执行司未来可期。”

  侑又往她的身上靠了靠:“你一定会顺利的,前辈。”

  “谢谢,”七海自信地笑了,“我也这么认为。”

  上任之后,她在霍格沃茨的所作所为——改四张分院餐桌为混院餐桌、正式开展魁地奇俱乐部活动、多次举办混院活动和竞赛、甚至于申请学院杯机制的改进——早已通过在校生传到很多人耳里。七海澪借机整理了她的资料,向上司赫敏·格兰杰举荐她,这才有了这次面试的机会。

  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前往何处,更有着驱使这一切、使她坚信这未来可能抵达的动力——她身边的女孩。

  一念至此,她看向女孩的目光不禁越发温柔,让对方有些害羞地别开了脸:“你老看我做什么……”

  七海欢畅地笑了起来:“我喜欢你呀。”

  “……谢谢,”侑小声地嘀咕道,“我也喜欢你。”

  说话间,她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塞进了七海的手里:“圣诞快乐,前辈。”

  “哇!”七海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谢谢你,侑!”

  “怎么这么惊讶,你该不会以为我没有准备吧?”侑边看着她拆开礼物盒边调侃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忘了。”七海嘿嘿地笑起来;她从手掌大小的礼物盒中拆出了一款银色的机械腕表。腕表的背景是深蓝色的星空,指针纤细,在微微闪烁的繁星间走动着。

  送礼者拔出自己的雪松木魔杖,轻轻地点了一下腕表的表面,那表盘竟然如同水纹般波动起来,然后——

  在两人的上方投射出了一片立体的星空。

  七海痴痴地望着那个拇指大小的、转动的地球,想要伸手去触,却抓了个空。

  半晌,她才找回失去的言语:“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将麻瓜的星空投影仪和腕表结合到一起了,”侑狡黠地笑了,“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七海拼命点头,当即将腕表戴到了手上。

  投射的星空还在继续转动,她拉着女孩在小径旁的木质长椅上坐下,好奇地调整起机械表旁边的旋钮;繁星逐渐变小、聚拢,然后形成了一小串银色的文字——“我爱你”。

  “我爱你,灯子。”恰逢这时,小糸侑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又惊又喜地转过头,看见那女孩羞涩却坚定的脸——

  她还能做什么呢?

  雪花翩翩,吻在继续。

  ※ ※ ※

  2015年的圣诞节晚会比去年的更为盛大,但小糸侑并没有出席。她窝在赫奇帕奇地下室温暖的扶手椅里,面前是一封短小精干的录取通知:

  亲爱的小糸女士: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任飞行课临时教授。

  任期将于2016年9月1日开始,随信附上报道所需证件清单。

  校长

  米勒娃·麦格 谨上

  “你看上去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槙圣司绕过扶手椅,来到她面前,“被录用了,不好吗?”

  “只是‘临时教授’而已,”侑卷起通知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要转正还要费好大一番力气呢。”

  “霍琦夫人那么喜欢你,会在退休前帮你把路铺好的。”槙圣司笑看着她站起身,到公共长桌前斟了两杯黄油啤酒。

  “谢谢。”槙接过黄油啤酒,喝了一口,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你怎么没去参加圣诞舞会呢?我听说沙克尔准备了很多好玩的。就为了等这封通知书吗?”

  “我又不喜欢那种场合,你知道的。”小糸侑捧着黄油啤酒,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地面以上依旧是那看惯了的雪景,一望无际。

  “寂寞了?”槙圣司笑着来到她身边,将右手插进兜里。

  橘发女孩瞥了他一眼,面上被黄油啤酒暖出了几分红晕:“我没有……”

  “不寂寞的人才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槙圣司的眼中带着笑意,“魔法部就这么忙,连圣诞节也没有假期?”

  被他看穿心中所想,侑也不恼,只捧紧了手心的杯子:“她……第一年,说是要加班。”

  “多久没见了?”槙圣司放缓了声音。

  “……两个月吧。”侑将胳膊支在了窗前,“她太忙了……”

  “再忙,也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槙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你其实是在等她的猫头鹰,是吗?”

  “……嗯。”侑低下头,面上是隐约的落寞,“我早上给她去了一只猫头鹰,现在还没有回信。”

  “现在才六点五十五,”槙圣司望了望地下室的落地钟,“也许她的猫头鹰只是脚程慢了点儿……”

  说话间,他不经意地望了眼窗外,发现天际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起伏。

  “……那是什么?”他眯起眼,小糸侑则将黄油啤酒随手一搁,打开了窗。

  “——是一只雪鸮!”定睛看清来物后,侑惊喜地叫了出来,“好像是往这边来了——”

  那的确是一只雪鸮。盖了雪的羽毛使它在雪地中极不显眼,但侑还是捕捉到了它的身影。一点点飞近地下室的窗口后,雪鸮迈着训练有素的方步跨过雪坡,将头探进了室内,对着侑清晰地啸叫了两声。

  槙圣司含笑看着女孩微抖着手解下雪鸮身上的信封,然后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他细细观察着女孩脸上的表情变化,发现对方极其诧异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槙好奇地伸了伸脖子。

  “没有字……”侑将那张空白的羊皮纸抖了抖,一个拇指大小的物什掉了出来。她从地上捡起那小东西,发现是一个阳刻着精致纹路的沙漏,里面的紫色流沙随着摇晃的幅度而流动。

  “这是什么?”侑转向那只雪鸮,甚至开始不确定它是否是她的恋人派遣而来的。而那雪鸮只清叫了一声,拢了拢翅膀,将喙狠狠地刺向槙圣司伸向沙漏的手——

  “——哎哟!”男生大叫了一声,“我只是想看看而已!”

  “看来它不太喜欢你。”侑忍笑摩挲着沙漏,抚了抚雪鸮的背;而槙圣司缩回扶手椅里,小声地嘀咕起来:“这绝对是那个女人派来的——”

  ——叮、咚——

  赫奇帕奇的落地钟敲响了。

  象征七点的钟声落下后,槙圣司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惊诧地发现对面的扶手椅里已空无一人。

  ※ ※ ※

  并不陌生的钩扯感从肚脐眼后传来,小糸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等到双脚触及地面,她一个踉跄才稳住平衡——气温骤降、周遭景色全然改变,她站在宽阔的石阶梯上,眼前两人高的大门上有一行她不认识的文字,门旁站着一名身着银色袍子的白须老者。

  “欢迎来到斯库拉松公馆,小糸小姐。”那老者鞠了一躬,以不熟练的英语说道:“外头冷,里面请。”

  “这是哪里?”侑跟在他身后进门,心里多少已有了些猜测;果不其然,老巫师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斯库拉松公馆位于冰岛北部的阿库雷里,小姐。”

  捏紧手中那枚作为门钥匙将她传送而来的沙漏,侑笑着摇了摇头:“七海前辈在这里吧?”

  “是,七海小姐在餐厅等您。”老巫师面带笑意地说。

  餐厅位于二楼,是一个不大的方厅,藉由落地窗与外头宽敞的阳台连接起来。女孩刚一踏进餐厅就获得了十分热情的欢迎——一只约莫一人高的、她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小冰龙扑了上来,吓得她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跌到了地上:“哇啊!”

  “吉娜!”

  一声温柔的呵斥从冰龙身后传来,女孩抬起头,那名身着宝蓝色长袍的黑发女人撞进了她的眼帘。

  “前辈……”她喃喃出声,仿佛被对方的美丽定在了原地。七海灯子甩开肩头散发,笑着赶开小冰龙,向女孩伸出手:“抱歉,侑,让你受惊了。”

  “……明明说要加班的是你,结果却搞了个门钥匙把我弄到这来?”小糸侑借力站起,毫不留情地吐槽道:“这个地方、还有你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给你个惊喜嘛,”七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女孩搂紧,“这是我父亲友人的公馆,我可是好说歹说才在今晚借到的。”

  一旦肌肤相触,那些见不到面时累积的愁思就通通化作千般酸意涌上心头,激得女孩也抬手抱紧了她的腰肢:“前辈……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女人在她耳边喟叹,然后又揉了揉她软蓬蓬的鬓发,扶起她的脸,在唇上落下一吻。

  在数次浅尝辄止的吻后,七海松开手,将她引向阳台:“吃过饭了吗?”

  侑点点头,目光始终流连在女人身上。她看着对方抽出柳木魔杖,为两人添加了一件银白色的防风袍,有些不解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是呀,”七海笑眯眯地指了指委屈巴巴趴在地上的吉娜,“我们来骑冰龙吧。”

  “骑、骑——”侑惊愕地张开了嘴,被逮到机会的七海又亲了一口:“呜、唔嗯……好啦!”她有些羞恼地推开女人,“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哪有!”七海看起来比吉娜还委屈,“我明明都是计划好的!”

  “哦?”侑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圣诞礼物?把我弄到冰岛来骑冰龙?”

  “你不喜欢?”七海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

  “喜——欢。”望着七海故作可怜的模样,侑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那不就是了!”女人欢畅地笑了起来,牵着女孩走到吉娜的身边,“你踩着这边的脚踏,这样上……”

  在她的指导下,侑安然无恙地稳住了身体。七海随即翻坐在她身后,两手从女孩腋下穿过,牵住了缰绳:“走吧,吉娜。”

  小冰龙仿佛通晓人语一般,快速助跑了几步,然后在侑的惊呼声中展开翅膀,从露天阳台一跃而出——

  她们在飞翔。本应刺骨的寒风在防风咒的影响下变成爽快的冰凉感,与身后人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满天繁星仿佛触手可及,随着飞行角度的变换而不断变迁,令人目眩神迷。

  “喜欢吗?”

  在猎猎风中,七海再度将唇搁在她的耳畔。

  “喜欢!”侑蹭着她的脸,“谢谢你,前辈。”

  “跟我客气什么,”七海轻笑起来,调整了缰绳的方向,“走吧,有个地方要带你去看。”

  万家灯火在身下掠过,逐渐变得稀疏;天际的颜色开始变幻,耀眼的光带出现在山头与天际的交界线上,由粉紫色渐变到碧绿,填满了大半片天空——

  “……极光……”低声自语后,侑兴奋地转过头,“前辈,你快看,是极光!”

  “我知道,”七海含笑看她,“是极光。”

  吉娜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寻了个没有树林覆盖的山丘降落。

  “你说过毕业旅行想来冰岛看极光的,还记得吗?”七海轻轻地亲吻她的面颊,“我一直想实现它,可是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陪你旅行……只能这样了。”

  “已经足够了,”侑握紧她的手,“我很开心,真的。”

  七海深深地凝视着她:“那么,介意我让你再开心一点儿吗?”

  察觉到女人语气里不同寻常的郑重,侑不禁也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

  她看着七海有些笨拙地伸手探进长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我用工资买了这个,”七海开始结巴,“我猜这个牌子还可以,因为我在麻瓜的杂志上看过它的广告……”

  她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天鹅绒盒子。

  侑后退了一步,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在极光的映照下,黑发女人面上的红晕是这样明显。她的前辈似乎拿不准该先打开盒子还是先摆好姿势,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地躬起右膝、单腿跪地。

  “小糸小姐,”她颤着手打开那盒子,将它举到女孩的面前,“您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盒子里,一枚镶着指甲盖大小的钻石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小糸侑掩住嘴,瞬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还没毕业,前辈。”她颤声道。

  “那我也要先预定。”她的前辈坚定地说。

  “我爸妈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新年我就陪你去见他们。”

  “你才刚工作……”

  “格兰杰是个好上司,我不会受到影响的。”

  “我……”

  “侑,”七海灯子打断了她的话,看上去既害怕又焦急,“你喜欢我吗?”

  “你……”眼泪从侑面颊上滑落,“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喜欢……”

  “那、那你为什么在哭?”七海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要前进,却又不敢。

  “我不知道……”侑低头擦拭着眼睛,“我也不知道……”

  半晌,七海走近她,拉下她捂着脸的左手,将钻戒轻轻地套进她的无名指。女孩颤抖了一下,但并未挣脱。

  “不要害怕,侑,”她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侑在哽咽中回应。

  “这就够了,”七海轻柔地抱住她,“这就够了。”

  不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险,我们都将一起克服。

  ——所以不要害怕,我的爱人。

  哭泣之时还远未到来。

  间章·12月24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