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侑灯】獾与蛇>第6章 ·境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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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ross the Mirage(1)

  七海灯子在床上转醒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似乎不是个好梦。她一边穿衣一边试图回想,却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细心掸去蓝底白纹领带上的灰尘,她将拉文克劳的领带系上脖颈,本应是熟悉至极的过程,指尖却停留在领结上微微发怔。

  ——好像,有哪里不对。

  有些事物不在它应在的轨道上。

  对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她恍惚了片刻,随即将这份不对劲感归结到方才所做的梦上。

  ——那好像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我大概是还没完全醒来吧。

  洗漱完毕,她迈出大门。不对劲感烟消云散,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快地走下旋转楼梯,来到了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

  “灯子!你可算下来了。”多丽丝·塞尔温从扶手椅上起身,“等你好久了,一起去吃早饭吧?”

  “抱歉抱歉,我迟到了。”七海笑着迎上去,多丽丝也笑着调侃她:“女学生主席大人,你这样可不行啊。”

  “多丽丝,竞选现在还没结束呢。”七海嗔道。

  “你可是有史以来支持率最高的拉文克劳级长,哪有不当选的道理?”多丽丝拍了拍她的肩膀,“放轻松点,肯定没问题的。”

  “那就托你吉言了,”七海领着二人走出休息室,“假如我竞选成功,这个女级长的空位还得你来补上。”

  “放心吧,我会全力辅佐你的。”多丽丝与她碰了碰拳。

  “说起来,你的黑魔法防御术论文写完了吗?”七海转了个话题。

  “那个——别提了,我真想往那个大鼻子教授的鼻孔里丢十个泥巴虫……”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两人与一群斯莱特林学生打了个照面。领头的是一个梳着大背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生,眼神锐利地扫过她们,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擦肩而过后,多丽丝奚落道:“你瞧他们,那群斯莱特林,下巴都快抬到天花板上了,路都看不见了吧。”

  “摔一跤最好。”七海接道,两人相视而笑。

  屋外阳光被城堡窗户分成一格格的方块,整齐地排列在地上。七海从中穿行而过,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身心愉快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能随鸟鸣起舞。

  ——真好啊。

  她希望这样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

  永远不要迎来终结。

  ※ ※ ※

  小糸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只有巴掌大小,没有借助任何外力而竖在床头柜上,看似是被某种固定咒定在原地。

  她花费了一点时间回忆,想起来这是自己收藏的双面镜之一。

  ——可是为什么会固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位置?

  她解除了固定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何时何地、又是为了什么而这样做。

  ——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行星脱离运行轨道,沙漏被搁置在无重力空间,爬山虎失去支撑、软绵绵脱落在地。

  甩了甩头,她打开抽屉,想将镜子收回原处,却惊诧地停住了手。

  ——不在。另一面镜子不见了。

  她当即开始翻找书桌的每一个角落,却在哪个抽屉都没有发现另一面镜子的踪影。她又扑向床下的抽屉和衣柜,紧接着是各个收纳箱和洗手间,甚至连柜子的顶上她都查看了一遍——没有,哪里都没有。

  就在小糸侑陷入无限困惑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她打开门,发现日向朱里穿着魁地奇队服站在门外。

  “哟,侑!”朱里探头进来,“咦,你房间怎么这么乱?”

  “我在找我的双面镜,”侑回答,“另一面不见了——你有看见吗?”

  日向朱里耸了耸肩:“你最好快点,我们今天有早训,你还记得吗?”

  “早训?”侑拍了拍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回到脑袋里来,“哦,当然——”

  “——等等!”她忽然又见鬼似地转过身来,瞪着日向朱里道:“你怎么进来的?”

  “啊?”朱里糊涂了,“你开门让我进来的啊?”

  “不、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进赫奇帕奇地下室来的?”

  这下轮到日向朱里像见鬼似地看着她。

  “你没发烧吧,”她说着,伸手贴了贴侑的额头,“我们在格兰芬多塔楼啊?”

  小糸侑呆呆地张大了嘴。转过头,她从穿衣镜里看到了系着猩红色领结的自己。

  “这不可能,”她脱口而出,“我明明是……”

  “是什么?”朱里皱着眉看她。

  “……嗯?”侑茫然地扭过头,“是什么来着?”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朱里弹了下女孩的额头,“快点换队服吧,我们要迟到了。”

  “喔,好……”侑慢吞吞地应了,开始把猩红色的魁地奇队服往身上套,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究竟是哪里?是哪里不对?

  她盯着那面落单的双面镜,最后还是将它揣进了兜里。

  ※ ※ ※

  今天是个大晴天,霍格沃茨城堡礼堂的天花板却是一幅雨景。七海灯子边嚼着香肠边看着头顶不断冲刷的雨滴,纳闷起来:“多丽丝,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礼堂的天花板和外面的天气不一样。”

  多丽丝正在喝汤。闻言,她也抬头看了看:“真的哎,好奇怪。”

  “今天外面是晴天没错吧?”

  “是啊,”多丽丝擦了擦嘴,“我还打算去看看拉文克劳魁地奇队的早练呢。”

  “你只是想看望安德鲁吧,”七海调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

  多丽丝脸红了:“别这样……你要跟我一起吗?”

  “行啊,”七海匆匆吃完了盘中最后几口食物,“免得你一个人都不好意思过去。”

  通往魁地奇球场的路并不漫长,六、七分钟的脚程就到了。七海灯子仰视着球场上方飞舞的身影,奇道:“怎么格兰芬多队也在?”

  “拉文克劳一直跟他们一起早练啊,”多丽丝回答,“反正两队各一半场地,互不打扰。”

  “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呢。”七海边说边将手插进兜里,而后“哎哟”一声抽了出来:“什么东西——”

  她迟疑着把手又伸回去,从长袍的外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镜子。

  镜子是椭圆形的,质地古朴,整体只有巴掌大小,拿在手心可以感受到明显的热度——这就是刚刚吓了七海一跳的原因。她皱着眉头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跑到我口袋里来的?”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多丽丝有些意外,“这好像是面双面镜哎,还挺珍贵的。”

  “不是,我从没见过它。”七海把镜子翻过来,背面的花纹并不繁复,却很有韵味。

  “不是就扔了吧,估计又是你的哪个爱慕者偷偷塞给你的。”多丽丝趁机将在礼堂的份调笑了回来,七海却没空回应她——她反反复复摩挲着镜子,下意识地觉得很不对劲。

  ——哪有人能在她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把这么大一个东西塞到口袋里?莫非是洗衣服的家养小精灵落下的?可家养小精灵在霍格沃茨来去自如,需要这种东西吗?

  她走向场边的垃圾桶,想要依言丢掉这面镜子,手指却紧攥着,怎么也松不开——不对劲感越发强烈了。

  ——我不应该丢掉它。明知道很奇怪,七海还是这么想。这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她重又打量起这面镜子,想看看镜身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她还没看出个所以为然,多丽丝就已经在身后叫了起来:“灯子,回去吧,我刚想起我有东西落在宿舍了,得在上课前拿到才行。”

  “哦,好吧。”七海重又将镜子揣回兜里,转身追上了多丽丝·塞尔温的脚步。

  就在二人离开后不到半分钟,小糸侑驾着扫帚降落在场边,吃惊地发现自己裹在衣服里的双面镜发热了——这意味着另一面镜子此时此刻在方圆五百米以内的地方。

  “朱里,我想早退,”她晃了晃手中的镜子,“另一面镜子好像在附近。”

  “你找镜子入魔了吧,”朱里将扫帚把戳进地面,“放出来的金色飞贼还没捉到呢,你早退了谁来抓啊。”

  说罢,她努了努嘴。仿佛与此响应一样,空旷的场地中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弧。

  “……好吧。”侑只好将镜子重新裹好,暗暗盘算着早练结束再去找也不迟——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训练的时候将双面镜遗落在更衣室之类的地方了。

  ——然而并不是。

  训练结束后,小糸侑对着已经彻底凉透的镜子发愣。

  镜子不热了,这说明另一面镜已经离开了方圆五百米之内——也就是说,镜子在某个人的身上。

  ——这怎么可能,难道有人潜入她的宿舍,却只偷了一面镜子?

  “喂,朱里,”她拽住棕发女生的胳膊,“刚刚格兰芬多没有人过来球场的吧?”

  “没有啊,怎么了?”朱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就是拉文克劳那边有人过来了。侑迅速得出了结论。

  “阿隆!”她气喘吁吁地敲开了拉文克劳队的更衣室,“你们刚刚有人过来探视吗?”

  拉文克劳队的守门员阿隆·沙克尔衣服换了一半,很是窘迫地遮了下身体:“是有人来过,怎么了?”

  “是谁?”侑急切地发问。

  阿隆想了想:“多丽丝·塞尔温和七海灯子。”

  “谢了!”侑旋风似地跑出了更衣室。

  ——多丽丝·塞尔温和七海灯子,很可能是这两人身上携带着另一面镜子。七海灯子,七海……七、海、灯、子。小糸侑反复咀嚼着后一个名字,觉得莫名熟悉。

  这是个日本名字,霍格沃茨的日裔那么少,她应该是有印象的,怎么偏偏想不起来样貌?

  ——七海灯子、七海灯子。

  说不出为什么,但小糸侑就是觉得,镜子在她的身上。

  ——七海灯子,你是谁?

  她奔走在城堡的旋转楼梯上,镜子的热度越来越明显——她在接近目的地。侑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四楼的阶梯,穿过走廊两旁林立的盔甲,跑过一个又一个的教室,感受到镜子开始发烫。

  经过魔咒课教室之后,她的面前迎来了一波人流,似乎是刚刚下课、正在往回走。侑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不小心踩了一个男生的脚、撞到一个女生的书、经过一个黑发女生的身侧——

  她不自觉地停住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攥住心脏,逼迫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人流已尽,她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将那名黑发女生秀丽的面庞收入眼底——

  ——她与她一样停下了脚步,也与她一样凝视着对方。

  ※ ※ ※

  “希斯汀,你这回可是做了件糊涂事。”老人吹着杯中热茶,声音苍老有力。

  “父亲,这话怎么说?”希斯汀盯着卢瑟福德家主的眼睛,“您该不会觉得,她们真的能通过试炼吧?”

  金·卢瑟福德放下茶盏,尖锐的眼神穿透镜片,将女儿眼中的自负与骄傲看得彻底。他微微叹气,道:“所谓‘试炼’,说到底是为了让人通过才会被设计出来,谁能说得准呢?”

  “不可能的,您多虑了,”希斯汀笃定地笑,“‘拉文克劳的试炼’是借助罗伊纳·拉文克劳遗留在分院帽里的思想碎片所构筑的,一个被分院帽分到斯莱特林的分家人和一个赫奇帕奇是绝无可能通过的。”

  老人不置可否:“你知道‘试炼’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希斯汀反问,“已经有三百年没有人挑战过直系继承人了,之前的挑战也没有留下文字记载。”

  卢瑟福德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我来告诉你吧。‘试炼’是一个因人而异的幻境,若是内心不够强大的人,连自己身处幻境都不可能发觉。七海灯子心魔重重,这从她眼里就可以看出来,但你可不要小瞧了她身边的那个女孩——我有预感,那女孩会成为七海的钥匙。”

  希斯汀有些不屑,但不敢明显地表露出来,只喝了口茶:“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们就看着吧——这两人究竟会不会从‘试炼之间’里走出来。”

  “是啊,”老人宽容地笑了,“我们就看着吧。”

  Across the Mirage(2)

  风仍然在吹,阳光也依旧和煦地打在身上,空气却仿佛凝固成千百条看不见的丝线,牢牢地缠住心脏。线的一头在这边,另一头在那里——在那个女孩的手里。七海灯子下意识地张开了口,一个熟悉至极的音节在她喉头滚动,那音节擦过唇边、擦过齿后,最后化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侑……?”

  她在这音节出口的瞬间恍惚了,恍惚得错觉城堡的墙壁都开始摇曳。而那女孩也露出了一种极不真实的神情,呆然应道:“前辈……?”

  丝线收紧、收紧,而后骤然迸裂——

  一切恢复原样,时间重新流淌。

  小糸侑大跨前了一步:“你是七海灯子……前辈?”

  “是,我是,”七海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是哪位?”她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明镜似地映着一个字,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字——

  “侑,”小糸侑继续缩短二人的距离,“我叫小糸侑。”

  不等七海回答,她就进一步发问:“前辈你认识我吗?刚刚好像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我——”慌乱与困惑并列在七海的脸上,“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我刚刚只是——”

  她忽然住了口。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她:到此为止。继续深究的话,有什么东西会彻底破灭——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她选择听从这道声音。

  “你拿着的,是什么?”七海转移了话题,“是双面镜吗?”

  她指了指女孩手上捧着的镜子。小糸侑这才感觉到镜子烫手得厉害,不由得“嘶”的一声,甩着手,改用指尖捻住镜框:“前辈,你见过跟它一样的镜子吗?”

  七海迟疑了一下:“呃……我这里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面,好像是很像……”她将手放进长袍兜里,不到一秒钟就叫了出声:“好烫!”

  她用袖子包着手,将那镜子取了出来。侑将自己的镜子与她手上的那面碰了碰,热度立即消失了。

  “成对的双面镜分开过久之后就会这样,碰一下就好了。”她解释道,“前辈,你是从哪捡到这面镜子的?”

  “我没有捡,我是今天早上突然就在口袋里发现的这面镜子,”七海心底疑云骤生,“这是你的镜子吗?”

  “应该是的吧……前辈你拿好它,”侑清了清嗓子,“七海灯子。”

  对上七海诧异的眼神,她赶忙解释:“我在验证它们是不是同一对——如果是的话,喊另一个持有者的名字就会接通——咦?”

  双面镜的表面起了变化,出现的却不是七海灯子的脸,而是一个昏暗的空间,勉强能辨清的东西是一个盛有液体的盆子,坐落在似是石质桌面的地方。

  “这是什么?”七海眯起了眼,她手中的镜子也呈现出一样的画面。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侑困惑不已,“明明接通了……”她将两面镜子并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前辈你学定位咒了吗?能定位一下这个盆子的位置吗?”

  七海的嘴巴动了一下,很想拒绝;但好奇心压过了心底翻涌的不安,促使她点了点头:“我试一下。”

  她抽出魔杖,吟诵了一段相当长的咒文,杖尖亮起了紫光。七海将魔杖举到眼前:“看这个亮度,估计在不远的地方,应该就在城堡里。”

  “我想去找它,前辈你有空吗?”侑恳求地看着她。

  七海的内心再度涌起拒绝的冲动,可眼前女孩巴望着自己的神情是如此惹人怜爱——她感到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不由得再次点头:“我也想弄明白这面镜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吧。”

  寻找的过程并不漫长,两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把范围缩小到了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的入口。在鹰首铜门旁来回转悠十分钟无果后,二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雕像的顶端——那里有一处凹槽,从底下看不分明。瞅着左右无人,七海尝试着用了个悬停咒,果然看到石盆漂浮了起来。

  “这是什么?”侑接住飘下来的石盆,探头望着盆里的银色液体。

  “冥想盆,”七海简短地回答,“一种用来保存记忆和思想的东西。”

  她用魔杖搅了搅盆内的液体,银色物质旋转着,逐渐构成一个灯火通明的空间,隐约可以看见许多人影在挪动。她凝视着室内,感到十分熟悉,却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走,”七海做了个决定,“我们去级长休息室,那里没有人。”

  侑小跑着跟上她:“去那儿干嘛?”

  “来看看这段记忆。”七海答道。

  ※ ※ ※

  七海灯子在栽入冥想盆的瞬间就后悔了,她不该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这股后悔的情绪如同毒药一般在血液中疾速蔓延。

  她怎么会没有认出这间屋子呢?金光闪闪、富丽堂皇,数以千计的蜡烛摇曳在四张长桌的上方——这是霍格沃茨城堡的礼堂,而那群簇拥在一起、排成单行的学生,毫无疑问地是一年级新生——她的目光在其中巡游,从最前面几人的地方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

  ——没错,11岁的七海灯子站在那群学生的前排,正紧张地揪着袍子。

  七海不自觉地掐紧了手,而身旁的女孩却还什么都没发现,仍在东张西望:“这是……分院仪式?”

  “应该是吧,”七海边回答边在长桌旁挑了个空座位坐下,“好像是跟我同一届的人的回忆。”

  “你怎么知道?”侑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

  七海没有回答,只用眼神示意她看前方:霍格沃茨的校长米勒娃·麦格清了清喉咙,喊出了她们彼此都非常熟悉的一个名字——

  “——七海灯子。”

  在七海灯子和小糸侑的注视中,那个短发的小女孩急切而昂首挺胸地走上前,用发抖的双手接过了帽子,将它扣在了脑袋上。

  七海平静地等待着那声“拉文克劳”的响起,但帽子却出乎她意料地沉默了。惊诧地挑起眉,七海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渗出了冷汗——教师席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五分钟以上,但帽子始终没有说话,周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是‘帽窘’?”“‘帽窘’了吧,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帽窘’是什么?”听到议论的侑小小声地向她发问,七海感到指甲已掐进掌心:“指分院帽长时间无法做出决定,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可是,这不对啊。她喃喃自语,我没有遭遇过“帽窘”,我应该是立即就被分到拉文克劳了才对——

  时间又过了几十秒。在她几乎坐不住的时候,帽子上的裂纹终于打开了:

  “——斯莱特林!”

  七海灯子唰地站了起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11岁的自己脸色惨白地怔在原地,看着米勒娃·麦格拿下她头上的帽子、示意她前往斯莱特林的长桌;她听到周围——她坐在拉文克劳的桌子旁——传来一阵嘘声,虽然比不上格兰芬多那桌的响,却仍然刺痛了她的心脏。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她猛地回头,朝小糸侑大喊:“这段记忆被篡改过!事实不是这样子的!”

  侑却忽然神情痛苦地抱住了头:“不、不对——”

  “小糸同学?”七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痛哼了两声,无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前辈……”

  “我在,你怎么了?头痛吗?”七海顺势接住她,一股清新的水蜜桃味扑鼻而来,好闻得她一阵恍惚。

  ——好像在哪里、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还没等她想起来,周遭的场景就开始如同水波一般浮动。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待到再睁开时,已然身处幽暗的室内。七海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周围的陈设——这是她的宿舍,而11岁的自己在床沿哭泣。

  瞪大眼,她抱着小糸侑后退了一步,同时惊惶地打量四周——周围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那么、那么——

  “——这是……我的记忆?”

  七海灯子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满心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是谁取走她的记忆,然后将其篡改至此?怎么做到的?有什么目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在脑内冒出来,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直到怀中人抬起头、挣开她——

  “七海前辈……”她呓语道。

  “嗯?”七海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却发现女孩并没有面向她,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床上抽泣的那个身影。

  ——熟悉,真熟悉啊。伸出手去却抱不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伏在她胸前哭泣的黑发女人、在树荫暖阳间带着泪水涩味的那个吻——

  洪流一样的记忆在脑内如烟花般炸裂,将她彻底淹没。

  她一阵恍神,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七海灯子眼疾手快地捞住她,有些不知所措:“小糸同学?!”

  “前辈……”侑捉住她的手臂,面带恍惚“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什么?”七海面带疑惑。

  “我全都想起来了,我们在试炼之中,”侑的眼神转为清明,“我们到了卢瑟福德家,拜访了家主和三位长老,然后在他们的见证下进入了‘试炼之间’——我们在挑战‘拉文克劳的试炼’,这一切都是幻境,我们必须找到方法出去!”

  “什么?”七海如坠云雾,“等一等,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卢瑟福德家的‘试炼’?”

  “我知道,是因为你告诉我的,”侑直视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前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你不是拉文克劳、我也不是格兰芬多,现实中的我在赫奇帕奇,而你在斯莱特林——”

  她忽地住了嘴,因为七海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

  “……前辈?”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七海的目光变得冰冷,“这玩笑并不好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侑极力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前辈,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吗?你就不觉得你的生活中有哪里奇怪吗?你就没有想过那面双面镜是从哪里来的吗?这些都是线索——”

  “够了!”七海喝止她,“我看你是中了混淆咒,需要去庞弗雷夫人那里挂个号。走,我陪你去。”

  她抓住女孩的手臂,纵身一跃,浮空而起,出了冥想盆。侑没跟上她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倒在了级长休息室的地上。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而七海灯子背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前辈!”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你不能就这样沉溺在幻境里——我知道这很美好,但这都是假的!我们必须突破这个‘试炼’!”

  她这么说着,内心却渐渐被绝望覆盖——七海灯子不会相信她,现在的七海灯子听不进她说的话。

  果不其然,七海冷笑道:“你的逻辑倒还挺清晰,我看你未必是中了混淆咒,怕不是被派来给我添乱的。你想继续你这套把戏,可以,恕我不奉陪了,我会查出你背后的人,到时再一起收拾你们。”

  “前辈!”侑无力地喊出声,被叫到的女人却只是扶着门框,面无表情地摔下了最后一句话:“你说‘我被分到斯莱特林’才是现实?让我来告诉你吧:与其面对这样的‘现实’,不如让我永远沉睡在梦里。”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糸侑蜷起身子,蹲了下来。倒地时磕到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却分毫赶不上心头刀割般的钝疼。摸了摸面颊,她发现自己流泪了,说不上是因为哪种痛——也许兼而有之。

  捂着心口,她放任眼泪流淌。

  她记忆里的前辈总是很温柔,容易脸红、喜欢撒娇,亲吻她时动作轻柔,拥抱的时候却沉稳有力。

  她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七海灯子。即使她知道这都是“试炼”的关系,却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

  好过分啊。侑心想。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无法怪罪她分毫。

  ——因为,她就连生气也那么好看。

  “前辈……”

  她自嘲地弯起嘴角。

  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这样的事,难道……

  “……这就是‘恋爱’……?”

  Across the Mirage(3)

  “小怜,你当初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宏君的?”

  那是魁地奇世界杯结束后的一个傍晚。擦拭着手中的碟子,侑在哗哗水声的间隙提出了这个问题。

  小糸怜拧抹布的手停住了,她偏头发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呃……”侑把脸在肩膀上蹭了一下,“就是有点好奇。”

  她没有转身看怜,却能想象出对方打探的目光该是怎样在她的背上巡游。好在小糸怜没有追究,而是长长地“嗯”了一声:“我想想啊。”

  停顿了一会儿后,她重新拧起抹布来:“哎,说这个话题还真是害羞呢。我跟宏君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是我先表白的,但其实只是有好感,还没有太喜欢。他那会儿是公认的校草,成绩又好,很多女生都想跟他交往试试,我也就是那个心态。

  “后来慢慢跟他相处下来,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学年比我高,准备毕业的时候我还在读大二,不懂他有多大的压力,只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

  “他本来是想考研的,可是家里人不同意,于是他就去找工作;工作找得不顺利,面试机会寥寥无几,还接二连三的失败,然后还要抽空陪我……有一天他就崩溃了,对着我发脾气,丧气话说了一大堆,真的很过分。”

  说到这里,怜扬起一抹有些怀念的笑。

  “可是啊,就算是面对着那样的他,我也依然觉得很可爱也很帅气。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在一个人光鲜亮丽的时候心动很正常,但是对着他难堪失态的模样也能心动,就说明是真的喜欢了啊。”

  “这样啊……”

  小糸怜的这番话很好懂,她却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七海灯子是个狡猾的逃兵,在那番搅乱她心神的告白的第二天就溜得无影无踪,独留她一人在一个月的分离中苦苦思索“喜欢”的涵义。

  在那一个月里,她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联系,通通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闲聊和问好,谁也不曾提过旁的事。这让她有时恍惚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没有告白,她也不需回应;可这终究不是真的,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而七海灯子将控制这改变的扳机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大可以松开扳机、直言拒绝,将它交还到七海灯子的手中,可她不甘心——她喜欢七海对她的关怀与依赖、喜欢七海待她特别、喜欢七海只对她露出的笑容,但这些全是由于七海灯子喜欢她——倘若她为这份感情画下休止符,那些还会在吗?若是叫七海不要停止,又无异于给予对方期待、消磨对方情意,这样自私的做法,她实在无法接受。

  到最后,她的面前只剩下扣下扳机这一条路。她确信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喜欢七海灯子的,因为七海灯子对她来说是如此特别,特别到她甚至开始希望自己也抱有同样的感情。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贪恋着被喜欢的感觉,还是真切地喜欢着七海这个人。

  而如今,她得到了答案。

  即使七海灯子忘却了过去、不再对她抱有分毫情意,她依然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心弦、惹人怜爱。

  “……这就是‘恋爱’……?”

  ——是啊,这就是“恋爱”。

  察觉到这一点,她心中百感交集。感伤与欢喜交织着上升到头顶,侑面红耳赤地蹲下身,将头埋进了臂弯。

  ※ ※ ※

  胡桃木门的底部滑过紫色地毯,在距离第一排课桌仅有十数厘米的地方停住。七海灯子跨过门槛,偏头打量空旷的教室内部;摆放得杂乱无章的课桌群中央,一个棕发男人翘腿坐在桌上,口中叼着一根魔杖样的甘草糖。

  见她进来,男人扯开猩红色的领结,从长袍领口里拽出一块金色的怀表:“你迟到了,七海。”

  “抱歉,”七海轻巧地把门合上,“稍微遇到了一些事情。”

  “是吗?”男人咔哒一声咬碎了甘草魔杖,露在口外的那截糖棒掉在了地上。他挠了挠卷发,好整以暇地摊开了手:“那就开始吧——什么事让你非找我面谈不可?”

  “是关于主席竞选的,奥德里奇,”七海靠在了讲台上,“我有戈尔茨坦的料。”

  格兰芬多的男级长挑起眉:“哦?是什么?”

  七海张开双臂,撑在面前桌上:“我话说在前头——这个消息一旦公开,鲁道夫·戈尔茨坦就绝无可能再与你竞争了。所以,”她眯起眼,“你也得拿同等的东西来交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七海,”奥德里奇拧着嘴笑,“如果你真能拿出把戈尔茨坦干掉的料,格兰芬多的票仓就会是你的。”

  七海不带感情地扬起嘴角:“我需要一张纸面契约。”

  “这不是问题,”奥德里奇迫不及待地倾了倾身,“只看你的料有多大。”

  “好吧,”七海直视着他,从袖口缓缓抽出两张订在一起的白纸,“戈尔茨坦是麻瓜出身,这是他留在麻瓜孤儿院的档案。”

  奥德里奇瞪大了眼。半晌,他伸手抓起桌面上那两张薄纸,快速扫读起来:“1998年入院,父不详,母不详,2009年担保出院,担保人米勒娃·麦格……哈哈哈!”他拍腿大笑起来,“他撒谎了……他说他是纯血!一个泥巴种居然被分进了斯莱特林!哈哈哈!还成为了级长——这太好笑了!”

  笑罢,他折起纸来:“你是从哪搞到的,七海?”

  “这与你无关,”黑发女人抱起手臂,“写吧,契约书。”

  奥德里奇盯着她,目光晦暗不明。他取出魔杖,动了动嘴唇,一纸羊皮卷和一根羽毛笔凭空降落在桌上。七海灯子看着男人用舌尖舔舐羽毛笔的尖端,抿紧嘴,状似不经意地发问:“说起来,你们格兰芬多是不是有个人叫小糸侑?”

  “小糸侑?”奥德里奇抬起头,“啊啊,是啊,她是我们魁地奇队的找球手。怎么了?”

  “她今天跟我说了些很有趣的话呢,”七海端详着奥德里奇的神情,“我在想,如果是你教的,那未免也太蠢了。”

  男人瞥了她一眼:“她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就有意思了,”七海微微一笑,“难道我还得去查赫奇帕奇不成?你们格兰芬多总不至于跟斯莱特林勾结到一块去吧?”

  奥德里奇坐直了身:“她不是我的人。你既然跟她接触了,还看不出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拉拢她,但是你想完全掌控这种人是不可能的,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七海转了转眼珠。奥德里奇以为她在试探自己,这说明小糸侑今天的行为的确跟奥德里奇没有半分关系。

  ——那么,小糸侑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又或者说,真的没有这样一个人?

  思考这个问题一路后,她敲响了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的鹰首铜门。清脆的扣响声落下,一把如歌唱般轻柔的女声从鹰喙中传出:

  “梦中人怎样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什么?”七海愣了一下。

  她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却一时想不到回答。

  鹰首门环的问题从不简单,大多时候需要看透其本质才能得到答案。尽管如此,七海却也是第一次遇见让她卡壳的问题——

  “梦中人怎样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像是怕她没听清似的,那悦耳的女声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七海的脸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要是她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就得在公共休息室门口站着,直到有人能够回答上来为止。

  纠结了一会儿,她试探着答道:“……在梦醒来的时候。”

  门环没有反应,七海的心往下一沉。

  ——完全身处梦中的人哪里会有自己在作梦的自觉?这就像“你如何证明自己此时此刻不是在作梦”一样,是个无法自证的问题。

  她闭上眼,想到了白日里小糸侑的那番说辞。假如她的说辞是真的——她又是如何发现自己“身处梦中”的呢?

  “梦中人怎样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鹰首门环的问题重复了第三遍。七海猛地睁开眼,发现一个抱着书的小个子女生来到了身边。

  “这个问题本质上是无解的,”叶历抖了下怀里的书,“梦里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在梦中。不过要是有意识地去辨别的话,可以试着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的——梦往往开始的非常突然,而且缺乏细节。”

  “非常实用的建议。”鹰首门环的音色染上了笑意,铜门随之缓缓旋开。

  对上叶历投来的目光,七海一时感到尴尬万分:“呃,我……”

  作为一名拉文克劳的级长,居然被人发现答不出门环的问题……

  她窘迫地摸了摸下巴,叶历将这一动作收在眼底,了然地笑起来:“没关系,我会替前辈保密的。”

  “谢……谢谢。”七海松了口气。尽管她与这女孩接触不多,也知道对方是个守信可靠的人。

  或许是受了这个问题的影响,即便七海已经跟着叶历踏入公共休息室、走上通往女生宿舍的扶梯,小糸侑的脸也依然盘踞在她的脑海中。

  抚摩着扶手上雕刻精致的片片鹰羽,七海尝试着回忆清晨自己是如何醒来的。确认记忆没有断层后,她的思绪跳到了昨天、前天、大前天……逐渐模糊的日常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异样。

  ——紧接着,她打了个哆嗦。

  日常,是的。任谁也不会清晰地记得前天或大前天的哪一顿吃了什么饭、喝没喝饮料、见了多少人、上课时又有没有绕道,可是不该每一天都是如此大同小异的日常——也许哪一天跟朋友下巫师棋输得刻骨铭心,也许哪一天自己的提议没在级长会议上被采纳,又或许她什么时候去了霍格莫德村……这些统统没有。

  她的记忆里仿佛只剩下日常。

  毛骨悚然感从尾椎窜上脑干,迫使七海僵硬地停下。她拼命搜索着记忆,逼着自己去回忆那些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例如她是如何当选为拉文克劳的级长的。

  她记得那一天,完完全全地记得,可是她的脑中只有文字,没有画面。米勒娃·麦格朗读名单时的寂静、喝彩和祝贺,以及她发表的致辞——这些东西像拼图般一块块浮现出来,却晕乎乎地掩在雾里,缺乏了必要的真实感。

  七海灯子大力关上房门,面色苍白地望着试衣镜中的自己,迟疑地解开蓝色领带、脱下胸前绣着铜色老鹰的外袍,然后——

  那面被她胡乱塞在兜里的双面镜掉了出来,在地上反着光。

  ※ ※ ※

  在叩门声响起以前,小糸侑都没有发现桌上的双面镜接通了。那叩门声像是隔着棉布在敲似的,既弱又闷,于是她起初还以为有哪只小动物跑来顶门了——结果是七海灯子在镜子那端叩着镜框。

  那张她本以为不会再见——至少今天之内不会再见——的俏丽脸庞出现在眼前时,小糸侑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她结结巴巴地唤了声:“前、前辈?”而后才顺着对方打量的目光将视线下放到自己敞开的睡衣领口上。她急忙扯了把衣领,极不自然地伸手顺了两下在床上滚乱的头发,局促道:“怎么了?”

  “打扰你休息了?”镜子那边的七海歪了歪头,神情淡漠而平静,找不出半分白日里的失态。侑猜不透她的来意,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在睡觉。”

  七海从她身上打量到身后,眼尖地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石盆:“你把那个冥想盆搬回宿舍了?”

  “……对,”侑心下一紧,有些迟疑地应道,“那上面……有些东西,我在研究。”

  “我以为把自己的道具玩透是准备行骗的第一步。”黑发女人似笑非笑地说。

  ——她果然往这方面想了。侑咬了下唇,有些倔强地顶回去:“那不是我的道具,我也从来不骗人——”

  ——尤其是对你。

  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镜中的七海挑了挑眉,将指尖搭在一起:“嗯,我今天也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的确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侑扯了下嘴角:“这样啊。你打听了一天,却还是找不到我背后那个不存在的人,所以就亲自来审问我了,是吗?”

  “我不会称之为‘审问’,”七海淡淡地纠正,“但我的确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请吧。”侑抬头看了眼窗子,发现是开着的,窗帘也在动,说明有风进来。

  ——可是该死的,这房间里怎么这么闷?闷得她胸口发紧、呼吸困难。

  现在的七海灯子对她越冷漠、越嘲讽,她就越是频繁地想起以前对方对她的好,想起那些辗转在各式瞬间里、被她错失的情意,想念得心尖酸痛,想念得让她几乎没有看着镜中人的勇气。

  可她必须看着。她不能退缩。

  “你跟卢瑟福德是什么关系?”

  七海灯子的声音很好听,柔雅沉稳中透出几分厚实大气,即便是如同拷问的当下,听在耳中也十分享受。

  “没有关系。”侑干涩地说。

  七海不置可否:“你是怎么知道卢瑟福德有‘拉文克劳的试炼’这个传统的?”

  “是你告诉我的。”侑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缓缓开合,七海灯子叹了口气。

  “说实话。”

  女孩平静地看着她:“我从不对你说谎。”

  七海敛眉瞧着镜中人,想从那对暖黄色的眸子里找出破绽,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坦荡。坦白说,她很欣赏这样的姿态,可是这种姿态眼下却成为她碰壁的墙,环堵得水泄不通,毫无死角。

  “你是怎么把这个双面镜放到我身上的?”她换了个角度发问。

  “我没有这么做。”

  “那么是谁这样做的?”

  “是我们商量好的,”侑眼神微暗,“进入‘试炼之间’前,我们将双面镜分别带在了身上。”

  “噢,”七海笑了一下,“那可真有先见之明。”

  她以为自己的嘲讽能多少激起女孩的一点怒意,却发现对方的神色中更多的是忍耐和哀伤——她这么看着她,好似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你怎么能说的是真话呢?

  七海灯子倏然攥紧了拳。

  “你是怎么伪造那段记忆的?冥想盆里的那段。”

  ——你怎么能说的是真话?这样一来,我的生活不就是虚假的了吗?

  “我没有,”女孩吐字清晰,“那就是你的记忆。”

  “你没有一句话,”七海松开了手,“是我想要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的回答就是肯定这个虚假的世界,”侑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七海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是什么让你如此坚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呢?”

  镜子对面的女孩忽然笑了起来。

  “是你。”她说。

  “你说什么?”七海微微睁开眼。

  “是你,前辈。”小糸侑掐紧拳头,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颤抖:“……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七海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突然听见这句话该是怎样的反应,但她清楚绝不会是自己这样。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底仿佛盛开了无穷无尽的花;风一阵阵刮过,而那些花摇曳着、呐喊着她听不清却已滚到喉头的那个字,那个在她初遇这女孩时就条件反射喊出的字——

  “侑……”

  有太多的情绪夹杂在她欲说还休的这个瞬间:惊诧、不解、莫名的宽慰与柔软的欣喜。女孩没有开口解释一分一毫,她却毫不费力地理解并接受了这句“喜欢”的含义,更有一股扑入镜中,拥住对方的冲动——

  七海灯子被这样的想法吓坏了。她惊惶地向后退缩,撞到了椅背,手也无力地松开,任由双面镜砰然倒下。微张着口,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高悬的星空,鼓点般的心跳如雷声炸响在耳际。

  紧接着,世界晃动起来,她感到自己仿佛在从百米高的拉文克劳塔楼垂直坠落,惊叫声来不及出口就被没入水中,黑绿色的湖水咸涩得呛口,令她情不自禁地扼住了喉咙——

  “前辈!前辈!你还好吗?回答我,前辈!”

  ——她骤然从湖底浮起。托举着她的那道声音温暖而干净,宛如蜜糖般沁人心脾。

  七海从恍神中醒来,重又翻开了镜子。

  “前辈!”镜中人的忧虑之色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没事,我……”七海下意识地安慰她,话到一半却卡了壳,“你……”

  镜子里面,女孩的双眼明澄得发亮:“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七海不忍地偏开了头。

  小糸侑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那你……刚刚……?”

  “抱歉,”七海发现自己再也拿不出敌意了,“我可能是太吃惊了,所以……”

  镜子那端沉默了片刻:“对不起,突然这么说,你很困扰吧。”

  “是很困扰,”七海扬起眉毛,“你把你的动机补全了,这样一来,我更加挑不出你的漏洞了。”

  侑勉强地笑了一下:“那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一次呢?我的说法。”

  七海灯子张了张口,没说话。就好像无法承受女孩眼中的重量那样,她将视线投向桌面;小糸侑则在一片寂静中支起手,任由目光在对方的脸上肆意巡游。

  ——好长的睫毛。她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亲吻那双眼睛,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要是早点与她相遇的话……

  抬起头的七海不知女孩心底的叹息,只道对方的眼神太过赤裸,不由得轻咳一声,面上有些不自在的微热:“小糸同学。”

  “在。”侑从九天外被拉回来。

  “你的说辞实在是非常、非常地离奇,”七海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她,“我还是觉得你可能中了一个非常高超的混淆咒,但是——”

  侑屏住了呼吸。

  “——就这一次,我陪你玩一次。”

  Across the Mirage(4)

  “——就这一次,我陪你玩一次。”

  小糸侑知道自己终究是赌赢了。

  女人柔美的声音裹挟着久别重逢的松软,不轻不重地拍打在耳畔;慢了一拍的思维来不及处理主人内心翻涌的情感,身体已先一步动弹——她咧开嘴,朝镜子里的人挤出一个稍显用力的笑容:“谢谢……”

  话刚出口,她就察觉到这两个单词染上了些许鼻音。她掩饰似地低下头,用手背压了压发酸的鼻子,又深吸了两口气,才逼迫自己重新抬起头来。

  七海灯子还是在以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但视线已不再冷硬得令她发颤。

  ——这就够了。她想。

  这场无懈可击的美梦将七海灯子牢牢地包裹在内,任凭旁人怎样呼喊、摇动也无法破开分毫,既然如此,她只能找准壳上最为薄弱的那点,用言语化成的棒槌将尖钉敲入其中。那尖钉必须、也只能沾满她的心头血,唯有这样,七海灯子才会忍不住去触碰,去怀疑,去由内而外地发现壳的边界。

  这是一场单方面用尽底牌的豪赌,而小糸侑赌赢了。

  她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道:“前辈,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了,那么有件东西我想让你看一下。”

  没等对面回答,侑就抄起镜子,揣着它走向床边。放置在床中央的石盆随着她的移动在镜面上逐渐放大,七海眯起眼,道:“你在这个冥想盆上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这个,”侑把镜子垂直放置在床上,镜面对准了冥想盆的盆体外侧,“看得清吗?”

  “看得清。”七海低声念诵起来:“这刻的是什么?‘头在叶上(The Head is on the Leaf)’……‘方舟在画上(The Ark is on the Art)’?”

  侑将石盆旋转了三十度角,一颗搁置在阔叶上的鹿头映入七海眼帘。鹿的眼睛半闭着,表情安详,肌肤纹理栩栩如生,可见雕刻者刀工了得。再转三十度后,雕刻的场景一变,一幅颇有印象派风格的装帧画斜靠在地上,画中央的地方放着一艘简陋的木舟。

  “这是什么意思?”七海的声音里染上了疑惑。

  “好像是某种暗号,或者密码。”说着,侑将空石盆竖起来,示意七海看盆底,那里有五个微微凸出的圆轮,每个上面都有一个阿拉伯数字。

  “这些数字可以拨动,”侑边说边拨弄着一个圆轮,“每一个都可以从0拨到9,像密码锁一样。”

  “密码锁?”七海费劲地回想了一下这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单词,“我只在麻瓜研究的课本里见过,怎么会有巫师用这种机械控制的玩意儿?”

  “这不是麻瓜制造的,”侑立刻否决,“我试过用咒语破坏这里——你看,盆底这么厚,里面肯定有夹层——但是完全不行,这是用某种魔法材料雕成的。”

  “说到这个,你把这盆里的记忆都弄到哪里去了?”七海现在才意识到冥想盆空得太干净了。

  “倒了。”侑面不改色地回答。

  “什、什么——”

  “反正前辈你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回忆了不是吗?”侑将镜子翻过来,正对上七海错愕的脸。她微微吐了口气,压低嗓音:“那样的回忆,我也不想让你再度想起了。”

  女孩的音色是少女特有的清甜,被刻意压低后非但没有变味,反倒还突显出了平日里听不仔细的温润与宽厚。这道声音配上那对压抑着炽热火光的澄黄色眸子,真真切切地击中了七海心底的某个角落——她不自然地撇过脸,感到耳根发烫:“喔……”

  侑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讲:“我觉得那首短歌里一定藏着一个五位数的密码,用来打开石盆的夹层。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根据短歌和图画的内容,将‘头(Head)’和‘方舟(Ark)’分别放到‘叶(Leaf)’和‘画(Art)’上,像这样……”

  她挥了挥魔杖,一卷羊皮纸从抽屉里飞出,落在桌面上。

  “Head

  Leaf

  Ark

  Art”

  “很多重复的字母。”七海评论道。

  侑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想,是不是要把重复的部分给消掉……”

  “H D

  L F

  K

  T”

  “……到这一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侑以羽毛笔尖敲着桌面,“一共有六个字母,假设是以字母表顺序来转换字母和数字,那么H=8,D=4,L=12,F=6,K=11,T=20;完全超出了五位数字的限制,而且看不出其中有什么规律。”

  “唔,”七海捏着下巴,“六个字母,五位数字……间隔呢?你考虑过这个方向没有?”

  “间隔?”侑一愣,“你的意思是字母顺序所代表的数字相减吗?可是这样减的话会出现负数……”

  七海靠向椅背,轻声提醒:“排序。试一下以字母表顺序进行排序,然后再相减。”

  “D=4,F=6,H=8,K=11,L=12,T=20……2-2-3-1-8?”

  侑将镜子靠着书本放好,抱起石盆,开始拨弄盆底转轮上的数字。

  半晌,她皱着眉抬起头:“没有反应……应该是不对。”

  七海抱起手臂,神色凝重起来:“这就麻烦了。不是间隔,要怎么从六个字母中得出五位数的数字?”

  侑咬着下唇,手指反复摩挲着停留在“2-2-3-1-8”的转轮。镜子对面有轻微的沙沙声传来,七海灯子拉过一张羊皮纸,开始写写画画一些潦草的古魔文,好像是打算从算数占卜的角度进行分析;小糸侑却觉得求间隔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只是她们在某个地方忽略了什么。

  间隔、间隔——她默念着这个词语,脑中开始描摹字母表的行行列列。

  忽然,一个想法窜入了她的脑中:将前后的数字相减——她们方才是在算术的意义上求间隔。可是在形式的意义上求间隔呢?这样一来,邻近字母之间的间隔就不再是1,而是0。

  “1-1-2-0-7”——小糸侑将刚刚的五个数字通通向回拨了一位。就在她将“7”对准旁边的三角标号后,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石盆的底部打开了,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擦过侑的大腿、滚落在地上。

  听到这一通声音,七海灯子诧异地抬起头:“小糸同学?怎么了?”

  “我打开了……”侑喃喃地说着,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东西。那是一个装裱精致的镀金相框,框内镶着一张振翅欲飞的雄鹰,它浅色的瞳孔转了一圈,锁定在画面之外的女孩身上。

  “画的背面好像有字。”隔着镜子,七海出声道。

  侑将画框翻过来,看见了两行用银色墨水书就的小字:

  “找到它,

  “杀死它。”

  “找到什么,这头鹰吗?”侑重又将画翻过来,发现鹰的视线换了个方向。她有些不确定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迟疑道:“这只鹰好像一直盯着门口……”

  “可能被施了某种定位咒,”七海托起下巴,“这是要你跟着它的视线走——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解开的?”

  她努力将这个问题伪装得漫不经心,却还是隐约透出了几分不甘来。侑瞧着她微微嘟起的嘴,眉眼弯弯地笑了:“前辈先前的思路是对的,答案是1-1-2-0-7,取的是两个字母之间的字母个数。”

  “啊——”七海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是这样!不然为什么会给出0这个选项……如果是字母所代表的数字相减,那么求间隔时最小值为1,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出0来……”

  摇摇头,她直起身,拢了拢长袍:“小糸同学,你先跟着这幅画的提示走吧,看看它会领你到哪里。我有些别的事要做,暂时不陪你了——但是我会把双面镜带在身上,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联络我。”

  ※ ※ ※

  切断双面镜的通讯后,七海灯子慢吞吞地来到落地镜前,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衣物,更将领带卸下又重新系好。尽管她在这一过程中反复深呼吸,胸口那股异样又莫名的悸动却还是无法平息。

  七海灯子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小糸侑向她告白的方式也平淡无奇,可她却抑制不住地心悸——这种从心底最深处油然而生的隐秘的欢喜,就仿佛她盼到了期待已久的事物——可这怎么可能呢?

  我甚至根本都不认识她。她想。

  ——不,根据小糸侑的说词来看,她们原本似乎是认识的。

  七海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毫无意识地捋着胸前垂发。平日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此刻在脑内纠结成一团乱麻,反复地搅动着对立的两极;究其根本,小糸侑与她在冥想盆内看见的那段记忆是最大的变数和偏差——她没有被分进拉文克劳、而是进了斯莱特林——于她而言,这简直是一种恶毒至极的侮辱,不仅是对她个人的,更是对七海这个姓氏的羞辱。

  这是一件她不可能去接受、也无法去想象的事。

  可是那个女孩却以那样不顾一切的姿态捉住她的手,恳求她看向自己的眼睛——看向那双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撒谎的眼睛。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验证方法。

  七海灯子将魔杖插进袖口,毅然推开了门。

  ——她要同分院帽本尊谈谈。

  放在普通情况来说,这个请求几乎是不可能被达成的。除了一年一度的新生入学之际,分院帽都被妥善保管在校长办公室里,想要与它交谈,不但需要一个掷地有声的理由,要走的繁文缛节也一定不少。

  她不可能将一己妄想写成书面理由,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程序走完,所以她选择最为冒险的做法:夜闯校长室。

  这个天方夜谭般的做法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作为拉文克劳的级长,她有权利在熄灯时间之后的两个小时内进行夜间巡逻;而校长办公室的口令往往是一周一换,所以前天她去接被变形术教授兼校长米勒娃·麦格关禁闭的多丽丝时听到的口令应该还有用。

  现下是熄灯时间后的第一个小时,走廊上静悄悄的,整段路程她只遇到了一个藏在盔甲里试图吓唬学生的幽灵。看到七海无动于衷的脸后,那只幽灵灰溜溜地飘走了。

  “虚无。”

  七海灯子对着八楼走廊尽头的那只石头怪兽说道。怪兽的目光从茫然地指向前方变成聚焦在她的身上,女人与它对视着,神色自若得仿佛自己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石兽向旁边挪开了身子,它身后的墙壁应声洞开。七海灯子攀着扶手走上螺旋阶梯,最后停在一扇带着庞大门环的黄铜门前。

  黄铜门的体型与重量极不相符,七海只在交缝上轻轻一推,两扇门就争先恐后地向内敞开。室内传来一声火光爆起的轻响,矗立在墙边的火炬盆自动点燃,将昏黄的光芒撒遍视野。

  七海向前走了两步,黄铜门在她的身后自然合上。几个转头之间,她就捕捉到了那顶破破烂烂的黑色尖顶帽。分院帽被放置在一个一米多高的T形架上,四周没有任何防护,但七海还是谨慎地拔出了魔杖,小声地念道:“咒立显。”

  确认分院帽之上没有明显的防护咒语加身后,七海慢慢伸出手,在即将碰到那顶软塌塌的帽子时晃了晃指尖。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害怕吗?假如她从分院帽口中得到一个可能的回答,就代表她如今身处的世界是虚假的吗?如果梦境和现实根本就无法被区分,那么它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凭什么要失去眼前的一切呢?

  在那一瞬间,七海的心中闪电般飞过无数的念头,但她的手指最后还是颤抖着落在了分院帽柔软的布料上。

  她回忆起了小糸侑的容颜。

  一想到那个女孩,她就觉得胸口发涨。她说不清是为什么,也不明白是好是坏,但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件事——倘若她什么也不做,她一定会失去她。

  七海灯子将分院帽扣到了头上。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帽子此刻一定以一种非常可笑的姿势耸拉在她的眼前。

  无言的寂静只持续了两三秒,就被一道细细的声音打破:“噢,你来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非男非女,弥漫在耳侧脑后,仿佛直接侵入了她的精神一般。

  ——你知道我会来?

  于是她也以在心中默念的方式反问道。

  “我吗?”帽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从你进入到这里起,你的一举一动就全在我的眼里——也许你会说我没有眼睛,但我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孩子。”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亲爱的孩子?”帽子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已经抓住了这个‘试炼’最精髓的部分——‘我’吗?”

  七海如遭雷劈。

  “我必须得表扬你,”那道细细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是自从‘拉文克劳的试炼’做成以来,最快找到我的人——虽然这大概与你的幻境本身有关:原本是斯莱特林的你被分到了拉文克劳,这导致你很容易想到症结出在我的身上。”

  七海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狠狠地哆嗦了起来。

  “这不是真的。”最后,她用真正的声音喊了出来:“这不是真的!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我也好、你也好,全都可能是假的!你用什么来证明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你要怎么证明我在这里——十七年的记忆——”

  “仔细想想吧,”那顶帽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真的有十七年的记忆吗?它们具体吗?清晰吗?鲜活吗?衔接得来吗?你的记忆比单薄的纸又好上几分呢?”

  七海忽然不说话了。这一连串的质问狠狠地戳中了她的痛处——脱节的记忆正是她在叶历的启发之下察觉到的第一个异样。

  那帽子缓了口气,接着说:“我不需要证明,亲爱的。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留下来——来陪陪我这顶可怜的、孤独的、有思想的老帽子。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可我却是个真实的看守者——我接受了拉文克劳的智慧,是这个幻境的制造者;我与霍格沃茨的那顶魔帽一体同胞,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由拉文克劳的思想主导而已。”

  七海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每一个人……每一个进入‘试炼’的人,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吗?”

  “是的,”帽子回答道,“这是困扰了伟大的拉文克劳一生的谜题——梦境与现实究竟有何区别?在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女儿逝世后,她制造了我,也创造了这个千变万化的‘幻境’。

  “最开始,她只是在思念女儿时来到这里,与她牵牵手、说说话;可渐渐地,她开始不再满足了。她来到这里,一待就是一星期或一个月,直到最后,干脆任由幻境修补自己的记忆——她的躯体沉睡在外界的病房中,思想却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一个女儿还存在的世界里。

  “我的孩子呀,请你告诉我——当一个人在幻境中远比在现实里快乐时,她为什么还要回到现实之中呢?她的女儿活生生地站在这儿,言笑晏晏、语笑嫣然,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与母亲隔开那一方墓碑——那一方跨不过的永远。”

  七海灯子静静地听着。她的嘴唇不再颤抖了。

  “罗伊纳·拉文克劳死了。她的肉体腐朽了,她在病痛中衰竭而死,可她的灵魂却是欢愉的,只因她到死也与女儿同在。

  “你很幸运,我的孩子,你能来到这里,并非是你选择了‘试炼’,而是‘试炼’选择了你。你终于可以抛开所有痛苦的、非人的、不愿承认的过去,在这座理想乡里度过心想事成的一生。

  “所以来吧,七海灯子——

  “你眼前所见的,就是唯一的真实。”

  ※ ※ ※

  端着“指南针”找东西不是件难事,却也不是件易事。小糸侑花了大半个小时,把城堡上下八层楼全都转悠了一遍,才在四楼与旋转楼梯区的接口发现了目标——一幅与手上雄鹰如出一辙的肖像画挂在成千上万的肖像群中,位于最顶端接近天花板的地方。

  霍格沃茨城堡里的旋转楼梯区域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旋转梯,事实上,它们大多都是直线的梯子。这块区域被称作旋转楼梯区的原因是,这些梯子本身会不停地移动——这也是霍格沃茨新生最容易迷路的地方。小糸侑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无论那些梯子怎样旋转挪动都不会接到那处离地面约有十二三米的死角。

  确定这件事后,她只好咬咬牙,返回宿舍取来了飞天扫帚——谢天谢地她很擅长幻身咒,否则被人发现在熄灯时间过后还拿着扫帚闲逛,搞不好会连着扫帚一起被关整个学期的禁闭。

  有些别扭地骑上看不见的扫帚,侑一蹬地面,在呼呼风声中靠近了那幅不起眼的画。悬浮在画的面前,她再度从怀中取出那块小了一大圈的复制品,对照了一下;把画重又放回衣兜里后,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画上的鹰。

  就在侑的手指触碰到画面的瞬间,她的眼前爆发出了耀眼无比的光芒。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来处不明的巨大吸力却如磁石般将她牢牢捉住,带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

  她没有撞到画上,她撞进了画里。

  伴着惊天动地的声响,小糸侑连带着扫帚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她吃痛地哼了一声,撑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爬起,而后——一阵清晰得令人心惊的鹰啸刺入耳膜。

  女孩的身体僵住了。半晌,她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巨物。

  ——那是一头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巨鹰。尖喙利爪,白翎黑羽,比铜铃更大的黄眼睛居高临下地锁在她的身上。

  “‘找到它(Find it)’,‘杀死它(Kill it)’……”

  小糸侑终于明白了那两行银色小字的含义。

  Across the Mirage(5)

  “等、等一下……”侑拎着扫帚,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巨兽,“这……不是真的吧……”

  那头两层楼高的巨鹰嘲讽似地歪了歪头,而后提起翅膀,朝女孩所在的方向稳步走来。它起初几步还是慢悠悠的碎步,可没出两秒钟就加速到近似奔跑——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小糸侑寒毛直竖,当即疯狂地抡起双腿——她可不会觉得这头巨鹰是来对她示好的!

  “叽叽——叽——”

  巨鹰的清啸声不绝于耳,黄铜色鹰爪踩踏在大地上的声音仿佛催命符般紧追不舍。想必在它的眼里,这头仓皇奔走的四足小兽毫无疑问是一道美味的晚餐——小糸侑迫使自己别再分神思考那头巨鹰的心理活动,情绪却因为这不着边际的臆想骤然冷静了不少。她边跑边观察着四周,发现这个房间——如果这还能称其为房间——占地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地面坑坑洼洼,四面是高耸的石壁,天花板上满是钟乳石一样的挂坠,几乎毫无藏身之处可言。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追上,小糸侑一咬牙骑上了扫帚。此时正逢巨鹰的脚爪落下,她对准趾爪之间的空隙夺路而逃,险险地擦过那老鹰腿部的羽毛。那鹰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升空弄糊涂了,缀满白色翎羽的头顺着女孩灵巧的飞行轨迹绕了几个圈,滑稽得令人发笑。

  在巨兽的头部绕行了三两圈后,侑策动扫帚,升到了更高的地方。空中飞行本是赫奇帕奇找球手的拿手好戏,可惜她如今的对手生于天空也长于天空,压根没有她喘息的余地——那头巨鹰展开双翅,离地而起,尖啸着朝她扑来——若不是飞天扫帚全力加速后奇快无比,侑觉得自己简直分分钟就会被那掠食者吞下肚去。

  眼前的景物因为过快的速度已经模糊成大片色晕,小糸侑咬牙权衡片刻,果断地向着最顶上的石壁冲去。那里垂下的钟乳石样貌千奇百怪,她能在其中躲闪转弯,那头巨鹰过大的身体却会成为一种无形的阻碍。

  什么样的咒语能在眼下的情况起效?眼疾咒?障碍咒?昏迷咒?伴着身后钟乳石被不断撞断的轰隆声响,小糸侑绞尽脑汁思考着;冒着单手操控扫帚的风险,她费力地伸手去掏魔杖,指尖却碰到了另一个坚硬的扁圆物体——

  双面镜。

  ——“我会把双面镜带在身上,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联络我。”

  斯莱特林级长的容颜浮现在她眼前。小糸侑深吸了口气,改变手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将双面镜取了出来——在猎猎风声中,她大声地喊出了那个早已铭刻在心的名字:

  “——七海灯子!”

  ※ ※ ※

  “来吧,七海灯子——

  “你眼前所见的,就是唯一的真实。”

  七海灯子茫然地瞪着眼前一片混沌的黑色。她想让这该死的帽子闭上嘴、想要将它从头顶上拽下来,可是手却软软地垂在身侧,就像切断了与大脑相连的神经。

  它说得对啊。它说得有什么不对呢?

  什么是真实?我所看见的就是真实。

  凭什么我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去接受那个狗屁不通的现实?就算回忆薄如纸张又怎样,难道那些不也都是我打拼得来的吗?难道我没有达成这样的一切的能力吗?

  我是个拉文克劳,我不是斯莱特林!

  我不是斯莱特林!我不要做斯莱特林!!

  “……可是,”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不成声音的语句,“可是……”

  “可是什么?”帽子饶有趣味地问道。

  七海灯子猛地捂住了脸。她狠狠地揪着覆盖在脸上的布料,用力到似乎要将它生生撕碎。

  “可是……!有人……有人!”

  她的声音被压得不能再低,低到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的大脑好像脱离了控制,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她有了一种痛哭的冲动,她想她揪着的不该是这块破烂的布料,而该是另一个人温暖的手。

  “还有人!还有人在等我啊!!”

  最后,她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话。眼泪汹涌而出,顺着布料与面颊的贴合面狠狠流下,打湿了衣领,打热了心脏——她下意识地揪住胸口,才发现那份热度并非自己的错觉。

  双面镜在发热。

  七海灯子一把扯下分院帽,急切地掏出了那面她与她唯一的联系;小糸侑满脸凌乱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明黄色的眸子亮了又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前辈——你在哭?”

  “我没事!”七海粗鲁地擦了擦眼睛,注意到侑周遭的景物在飞速变换,“你怎么了?你在飞?”

  “我——”小糸侑的嘴巴在一张一合,七海却没能听清后面的话——一道仿佛大楼倾塌般的巨大声响突然炸开,将她的声音彻底埋没。这声炸响似乎同侑离得非常近,近到余波扬起的灰尘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呛得女孩骤然低下头,迅猛地咳嗽起来。

  “侑!”七海端着镜子大喊道,“侑,你怎么样?你在哪里?侑!”

  可女孩没能给出回答。镜子里的画面剧烈地震动着,只能看见女孩橘色的发丝在空气中振荡;又是一声爆响传来,七海听见她远远的惊叫,然后——那抹橘色从镜子里消失了。

  一片混乱的杂色掠过之后,镜子里映出了七海灯子的脸。

  它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侑!”七海用力地拍打着镜面,“侑——!”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用名字称呼那女孩,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慌乱得六神无主;她只知道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面镜子,腿软得几乎快要当即跪倒——

  双面镜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失去效用。

  其中一面镜子破碎,或者——

  其中一个使用者死亡。

  “不,不——”她祈求似地弓起身子,“不——”

  ——不会是后一种选项。那女孩刚才在飞行,一定是镜子脱手之后碎裂了。

  残存的理智迫使她抓起方才丢到地上的帽子,不管不顾地套到头上,大吼道:“她在哪里!回答我,她在哪里!?”

  帽子没有说话。

  “说话啊!你装什么哑巴?”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你刚刚不是很能说吗?你不是说你是这个幻境的制造者吗?她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啊?!”

  “看来你选择了另一条路,”那帽子终于懒洋洋地发出了声音,“真是遗憾。”

  “啊,是啊,”七海喘着粗气,“我讨厌斯莱特林没错、我不想成为斯莱特林没错、我喜欢拉文克劳没错,但在这之前——在这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我怎么可能自己沉溺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幻境里,看着别人为我拼命啊!!”

  “嗯,我明白了,”分院帽用伤感的口吻说道,“小糸侑在‘鹰架之屋’,她必须要与看守鹰架的巨鹰战斗并取胜,才能拿到通往下一关的门票。”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在飞——

  “带我去那里,”七海灯子用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操控着这个幻境,你一定有办法让我直接去到那里。”

  帽子沉默了片刻:“‘鹰架之屋’有一套自己的运作系统,在她进入以后就已经封闭了,即使是我也只能将你传送到它的门前——至于能不能打开那扇门,就得看你自己了。”

  “没问题,带我去。”七海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你所愿。”

  随着帽子话音落下,周遭的一切都起了变化。摇曳的火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亮堂的日光;校长办公室的地毯变成柔软的草地,无垠的绿色向着天际延展。

  七海转了个身。她的身后流淌着一条暗红色的溪流,溪流对岸四、五米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扇朴实的木门,门把上固定着一个手臂长短的酒瓶,瓶口插放着一口白色漏斗。

  “看看你的脚边。”帽子说道。

  七海将目光投向鞋边,发现那里躺着一个木碗。她将碗拿了起来,碗底有一个相当大的破洞,看得她皱起了眉头。

  “听好了,”那帽子细声细气地说,“那扇门的背后就是鹰架之屋。要想将门打开,你需要把门把上的那个红酒瓶灌满。”

  “所以这条小溪是红酒溪?”七海敛着眉,在溪边蹲下身,想要伸手去掬,却没能掬到。溪中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避开了她的手。

  “只有那个木碗能碰到它。”帽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七海注视了一会儿木碗底部那个的洞,眉头皱得更紧了。尽管已经猜到结局,她还是试着用木碗舀了一碗红酒,然后拔足狂奔——虽然只有四、五米的距离,酒也还是不到半路就漏光了。

  七海灯子开始了她的尝试。用手捂住洞口;用衣服、鞋子甚或分院帽本身蒙住洞口;用手或嘴去接流经木碗洞口的红酒;尝试取下门把上的酒瓶本身;用魔法制造新的碗、引流或修补木碗本身……

  每一样都失败了。试到最后,她已经气喘吁吁,绝望感和无力感交叉着攀上心脏,她疲惫地靠着木门滑下,不敢去算自己已经花了多少时间,也不敢去想小糸侑此刻究竟已经怎样。

  喘着气,她重又拿出那面双面镜,瞪着镜面上的自己。她伸出手来,颤巍巍地触摸着镜面,想象自己抚摸着另一张脸,另一张洋溢着少女朝气、娇俏可爱的脸,想象着她朝自己咧开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想象着她叫唤自己的语气和音调,想象着……她依偎在自己身畔,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用平淡却又坚定的语气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泪水再度从她眼角滑落。

  “我喜欢……喜欢你……”

  是了,是了。

  这原本,是我对她说的话。

  在沐浴着夕阳的林间,她环抱着那个女孩的腰间,嘴唇相触的感觉美好得忘记了时间。

  怎么会忘记……

  怎么会忘记?

  怎么能忘记!

  “啊啊啊!——啊、啊——啊……”

  七海灯子匍匐在地,放声痛哭。紧抓着青草的左手陷进了泥地,右拳一下又一下砸在那面已经失去意义的镜子上,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直到镜面被锤出裂痕,直到破开的玻璃划开了她的掌纹。

  很疼。

  她掐着手腕,直起了身。

  很疼,但是……

  她茫然地看着鲜血淋漓的右手,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在脑海里形成。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奔向那顶被她丢在一旁的分院帽,用疼痛的右手将它扣在了头顶:“我有问题要问你。”

  “是什么呢?”帽子听上去还是那么好整以暇。

  “那个酒瓶,”七海语速极快地说,“一定要用溪里的红酒填满吗?”

  分院帽静默了两秒钟,回答的声音中染上了笑意:“虽然不一定,但也要看得过去才行哦?”

  七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那顶分院帽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啧啧称奇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那个酒瓶……搞不好的话,你会死的哦?”

  七海没说话,只是捡起了几块双面镜的碎片,然后将它横在了手腕上。

  就在她即将下力去割的瞬间,分院帽出声了:“慢着。”

  “——用这个吧。”

  一个长方形的东西砸落在她的头顶,七海吃痛地闷哼一声,扯下分院帽,那个长条物骨碌碌地滚落在草地上。

  那是一柄通体银色的宝剑,剑身花纹繁复精美,剑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七海眯起了眼,却没多说什么就将剑捡了起来——这的确比玻璃碎片来得更快、更方便。

  再度将完好的左手对准漏斗的口,七海将剑刃搁在苍白的腕上。她深吸了口气,狠心闭眼,快速地一划,割开了一条极深的口子。鲜血奔涌而出,迅速填满了酒瓶的底部,她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在旁边又划了一道、两道、三道……女人向下挤压着手臂,仿佛生怕那血液流失得不够快一样——红酒瓶内的水平线逐渐上涨,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红,像是最纯正的红酒一样。

  木门发出了轰隆的声响。七海灯子松开左臂,步伐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沾染着血迹的宝剑掉落在地,血珠也顺着左臂滴落在草地上,形成了一滩暗红。她颤着手拔出魔杖,抵住伤口,看也不看地念起了治愈魔咒——她的眼睛紧追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她看到了那具巨鹰的尸体,也看到了躺在巨鹰喙边的那个小小的身体。她的女孩歪着头,四肢摊开,魔杖滚落在一旁,扫帚躺在好几米远的地方。

  “侑——!”

  女人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因为起步得太急甚至摔了一跤。可她压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流着泪朝她挪去。她的双膝在女孩身侧着地;她托起女孩的右臂;她摸索她脖颈的脉动;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侑……侑……”她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恢复活力、恢复活力……快快复苏……”

  在咒语的效用下,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咕噜声。七海如获大赦,小心翼翼地翻开女孩的外袍,上下检视她的身体;她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但还是整体性地使用了一道复杂的愈合咒,以防有内伤或骨折。

  在她的这番折腾下,小糸侑甩甩头,睁开了眼:“前……前辈?”

  女孩像是刚睡醒似的,眼神朦胧而迷茫,声音也软软糯糯,好不惹人爱怜。七海灯子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侑,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她俯下身,将女孩抱得更紧,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小糸侑花了几秒钟才让大脑彻底清醒,她微微扯开七海,不无担忧地抚上她的脸,为她抹去泪珠:“前辈,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七海张了张嘴,还没回答,侑的脸色就唰地变了:“你——你身上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没有,我……”七海下意识地否认,侑却敏感地发现她的左臂在向后挪移。女孩不由分说地拉过那只手,宽敞的袖口自然滑落,露出四道凝固着骇人血痂的伤口。

  侑的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她捧着她的手在发抖,眼神在那四道伤口和七海灯子的脸之间来回游移:“这……这是怎么……?”

  七海试图抽回手,对方却以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束缚着她。于是她安抚地用没有血的右手背蹭了蹭女孩蓬松的橘发,笑道:“就像你在这里对战巨鹰一样,我也经受了考验——不过已经没事了,你看,都结痂了。”

  侑抿紧唇,目光转而追上了女人同样沾染着鲜血的右手掌心。她忽然向前一扑,用力地抱住了七海的身体。后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没有反抗地将两臂环过女孩的肩,安心地将头靠在了对方的颈窝上。

  “我都想起来了,侑,”她在一片寂静中喃喃开口,“对不起,我……我让你难过了。”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她很有一股干脆将宝剑插进心脏的冲动,“我真是个混蛋、蠢材、没用的废——”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小糸侑稍微退后了一些,然后封住了她的口。

  七海瞪大了眼。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心跳如雷,女孩在镜中的告白也跃然眼前。一种不知是喜是悲的感情冲刷着胸腔,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哆嗦着微微张开了唇,想要说些什么,亲吻着她的女孩却好似误会了这个动作的含义,在停顿片刻后轻轻地探出舌尖,舔过了她的牙齿——一声惊雷在七海脑中轰然炸响,她抬手摁住女孩的后脑勺,就着开端将这亲密的接触辗转成一个舌尖相抵的深吻。

  两人都是毫无经验的新手,于是片刻后就因为缺氧而不得不松开了对方。侑赧然地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轻声道:“前辈,请不要贬低自己……不要贬低,我喜欢的人。”

  七海抽了抽鼻子,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好,好……我听你的,侑。”

  说着,她又捧起女孩的左手,俯下身去亲吻:“我好幸福,侑……真的,我好幸福……”

  侑轻轻扶起她的脑袋,在对方的面颊上印下一吻:“我也是,前辈……”

  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再度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笑罢,七海扶着侑起身:“我们出去吧,”她瞥了眼那头老鹰的尸体,“免得我想要把这畜生大卸八块。”

  “你好残忍哦。”侑打趣地说道,顺从地偎着七海迈出了那扇木门,“这扇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都没发现……”

  “在你还没醒的时候,我打开的。”七海悄悄地将那扇门踢得完全大开,以防侑看见门把上的酒瓶,“我去问问那家伙接下来还要怎样。”

  “那家伙?”侑好奇地看着七海捡起草地上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这是分院帽?怎么会在这里?”

  七海拎着帽尖甩了甩,没好气地说:“它似乎就是这个‘幻境’的核心。听它的说法,是跟霍格沃茨的分院帽一起被拉文克劳制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侑恍然大悟,“所以才叫‘拉文克劳的试炼’啊。”

  七海戴上帽子,重新陷进了那片熟悉的黑暗。

  ——来吧。

  她在心里默念着。

  ——还有什么招数?通通使出来吧。

  “信心十足呢,”那帽子细细地说,“知道吗,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

  “那柄宝剑——你从我手中抽出来的那柄宝剑,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不就是柄剑么?

  “是柄剑,没错,”帽子吃吃地笑起来,“妖精铸造的宝剑,格兰芬多的宝剑。只有真正的格兰芬多,才能将它从我手里抽出来。”

  七海愣住了。

  “很惊讶,对不对?”帽子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你明明被分到了斯莱特林,却抽出了只有格兰芬多才能抽出的宝剑。”

  ——这表示我其实应该被分到格兰芬多吗?

  七海有些不确定地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不明白,”帽子叹了口气,“不是‘应该’,而是‘可以’。我的兄弟——霍格沃茨的分院帽——它将你分进了斯莱特林,为什么?因为它就像我一样,在你身上看到了明显的斯莱特林特质——有野心、精明、圆滑、不择手段;可是你也的的确确拥有令人惊艳的聪明才智,甚至还有那样过人的勇气,愿意为了爱人牺牲自己。

  “难道这些特质都必须被分割来看待吗?难道每一个特质之间都是独立的,不会产生任何联系吗?看看你在幻境里与格兰芬多的奥德里奇所做的事情吧——并不是所有不择手段的人都在斯莱特林,也不是所有在斯莱特林的人都只顾自己。人的心理活动错综复杂,应对事物的态度也不会一成不变,所以依照孩童时期展现的性格特点对不同个体进行不可逆转的归类,是一种错误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

  “对,”帽子懒洋洋地说,“我的兄弟,它错了。七海灯子,你为什么痛苦呢?因为你看着的是‘未来’,而我的兄弟,它却在以此刻自己看到的‘现在’否定着你的‘未来’。”

  七海屏住了呼吸。

  “七海灯子,你不是拉文克劳,也不是斯莱特林,更不是格兰芬多——你就是你,你会成为你选择成为的人。”

  “……我就是我,”七海轻轻地重复道,“我会成为我选择成为的人。”

  她感到背后一阵温热,是小糸侑抱了上来。

  “前辈,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她肯定地说,“我会陪着你,无论在哪里。”

  七海抚摩着小糸侑搁在她腰间的手,边扬起嘴唇,边感受着眼角的湿润。

  “谢谢你。”

  她这句话是对侑说的,那帽子却自作多情地接了一句“不客气”,引得她轻笑了一声。

  ——为了构成这个幻境,你一定读取了我所有的记忆吧。那么,你大概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

  “是的,我知道,”帽子也笑了,“七海灯子,假如你做得到的话,就结束这一切吧——将霍格沃茨从枷锁中解放、为这所古老的魔法学校带来新生,也给我们兄弟俩放个永恒的假期。”

  ——我会的。

  扯下帽子,七海灯子将它小心地放置在草地上。侑松开了手,看着她捡起那柄银色的宝剑,然后——由上而下地将帽子切割开来。

  裂开两半的帽子各自耸拉在一边,碧绿如洗的草地从远方开始迸裂。七海灯子丢开宝剑,转身牵住了小糸侑的手。

  “——我爱你,侑。”

  最后,在世界分崩离析的瞬间,她这样说道。

  “我也是。”

  小糸侑向她报以最灿烂的微笑。

  ※ ※ ※

  七海灯子和小糸侑推开试炼之间的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翘着二郎腿往嘴里塞马卡龙的希斯汀·卢瑟福德。

  希斯汀也看到了她们,她瞪圆了眼睛,往嘴里塞马卡龙的手停住了:“七、海、灯、子!”

  马卡龙可怜地滚到了地上。

  “真浪费,”七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那是笛洛夫人的马卡龙吧?十个金加隆一盒诶。”

  希斯汀·卢瑟福德跳了起来,嘴巴大得可以把整个马卡龙的盒子吞下:“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

  她手足无措地看向茶桌对面的老者,像是希望对方拿点主意。可金·卢瑟福德抚着垂到胸前的胡子,畅快地笑起来:“哈哈哈!希斯汀,还不快鞠躬?”

  说着,他自己站起来,率先弯下了腰:“老朽,金·卢瑟福德,卢瑟福德家族第12代家主,恭喜七海灯子小姐成为第13代家主继承人。”

  “父亲!”希斯汀的尖叫声几乎可以震破天花板,“您不能——!”

  “她通过了试炼,你与我都亲眼看到了,不是吗?”老人笑得欢畅,“希斯汀呀希斯汀,我早就说过,你做了件糊涂事!”

  “感谢家主大人。”七海灯子有模有样地回鞠了一躬,然后转向全身僵硬的金发女人,“希斯汀·卢瑟福德——请你听令。”

  “从今往后,你不得对我的行动进行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干涉;我们先前的赌约也将一笔勾销,不再作数。你可有异议?”

  希斯汀恶狠狠地看着她,几乎咬碎满口的牙齿:“没、有。”

  七海看了眼依旧呵呵笑着的老者,心下明白自己的打算早已被这只老狐狸看穿。于是她握住侑的手,面向金·卢瑟福德道:“家主大人,再次向您介绍——这是小糸侑,她将是我今生唯一的伴侣。”

  老人点了点头:“好的,小糸小姐。”

  侑还没来得及把这句介绍品出味道来,七海就笑吟吟地丢下了另一句炸弹:“那么,家主大人,我请求将卢瑟福德第13任家主继承人的位置禅让于希斯汀·卢瑟福德。”

  “哈?!”希斯汀·卢瑟福德再度发出了快要把天花板掀翻的惊叫,“七海灯子你什么意思!你他妈玩我啊?!”

  金·卢瑟福德却毫不意外,他捋着胡子,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戏谑的光:“老朽,金·卢瑟福德,同意你的请求。”

  接到七海眨眼的讯息,小糸侑迅速从这混乱的情况中拔出了头绪:希斯汀·卢瑟福德作为直系继承人被培养长大,权利在握、根基已深,仅仅只是通过了试炼的七海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将枝繁叶茂的卢瑟福德家族收为己有更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不如卖这对父女一个人情,既是教训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也是为自己今后的退路留下余地。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无视掉希斯汀不堪入耳的咒骂,侑小声地附在她耳边说。

  “是啊。”七海笑眯眯地揽住侑的腰,“不过这也要我们成功通过试炼才行——多亏了你,侑,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侑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这么见外。”

  七海笑得更开心了。她刮了刮侑的鼻子,凑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其实我有一个目标,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侑不解地看她。

  “我要将霍格沃茨从学院制度的束缚中解放——你要跟我一起吗?”

  Chapter 6·境之彼岸·完

  间章·8月23日

  小糸侑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左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覆着。她动了动软绵绵的手指,将偏向窗口的头摆正过来,一张带着笑意的俏丽脸庞就这样撞进眼里。

  “醒了?”坐在床边的七海灯子松开握着她的手,倾身下去,为眼神迷蒙的女孩拂去额前碎发,“睡得还好吗?”

  “……好……”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眸子从混沌逐渐转为清明,“前……前辈?!”她惊得凭空抬起了上半身,“你怎么在这?”

  七海趁着拉近的距离凑过头去,想要亲她:“我们约好的啊,忘了吗?”

  “我没——别,”侑慌忙推开她,“我还没刷牙呢。”

  “我不介意。”被挡开的七海皱起眉。

  “我介意,”侑坚定地说着,掀开了被子,“现在几点了?”

  七海顺从地将床头的手机递给她:“九点二十五。”

  “我的闹钟呢?!”侑大惊,“我调了八点十五的闹钟啊!”

  “我掐了,”七海笑眯眯地说,“你睡觉的样子太好看了,我想多看一会儿。”

  望着七海神色自若的脸,侑不禁开始觉得把她教成手机通实在是一个错误——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双面镜在早先的“拉文克劳试炼”中损毁,两人迫切地需要一个稳定的即时联系方式,于是手机就成为了最佳选择。

  “我记得我们约的时间是九点在门口见,”侑边说边下床,“你怎么那么早就到了?是小怜把你放进来的?”

  “人家想早点见到你嘛。”七海跟着她走进洗手间,“怜姐人可好了,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所以你吃了吗?”侑将牙膏挤在牙刷上,理智上想把七海赶出去,但是感性又有些微妙的舍不得。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对方颀长的身形;七海今天穿了一袭修身的墨绿色长袍,袖口和立领都带着暗金压纹,衬得整个人典雅大气,颇让人挪不开眼。

  注意到侑的目光,七海弯起眉眼:“来之前就吃了——侑散发的样子真好看,睡衣也很可爱。”

  侑腾地一下红了脸。她嘴里还含着泡沫,只能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声,然后推着七海出了洗手间。关上门,她扯了扯自己印满水母图案的睡衣,感到一阵沮丧——这可是两人的初次约会,恋人打理得好好的来见自己,她却给人家看到这副德行……

  ——回头一定要把小怜好好训一顿,怎么能随便放人进家门呢?

  这么想着的小糸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恋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巫,就算被拒绝上门,也只要挥挥魔杖就能来到她的房间。

  一通洗漱完毕后,侑拉开洗手间的门,发现七海不知何时已经自觉地离开了房间,给她留下了换衣的空挡。锁上房门,侑开始在自己有限的袍子里挑选。极力想给恋人留下好印象的她,万万想不到此刻小糸怜正在楼下同七海灯子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对啊对啊,她有把梯子搬过来,”怜手舞足蹈地笔划着,“可是她站上梯子还是不够高啊!不但没够到想拿的书,还把自己摔下来了!哈哈哈哈哈——”

  “噗。”七海没忍住笑了出来,“后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摔疼了屁股,哭了好一会儿。”怜摆摆手道。

  “这可真是……”七海开始想象小小侑因为疼痛而哇哇大哭的模样。可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沉浸到想象里,就被小糸怜压低声音的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话说回来,小七海,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啊?”七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您、您怎么突然……”她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忽然收起了笑容的女人。虽然她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但是小糸怜看破此事的速度之快还是令她震惊——这对姊妹连洞察力也一脉相传么?

  “果然吗?”怜呼了口气,“看你们在一起的样子就能感觉到了。”

  七海灯子坐直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是……我们的确正在交往。很抱歉,没有告诉您这件事。”

  “没事,”怜挥了挥手,“这种事的确不好说出口,我明白的。我当初和宏君都是交往了很久才跟家里说的,何况你们两个……”她郑重地看了七海一眼,“都是女孩子。”

  七海心下一紧,斟酌起用词来:“我知道麻瓜世界对待我们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友好,但是在巫师来看,这其实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只是……”

  “只是没有子嗣会很麻烦,对吧?”怜托起下巴,“你以前说过的,纯血统在这方面还特别有压力——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一个纯血吧?”

  “是,”七海点点头,“但是我并非家中独女,而且也不受家族重视,所以并不会有婚约以及子嗣方面的压力,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你能保证吗?”怜的眼神犀利起来,“现在或许是这样的,但是未来呢?假如出现什么变数——你能保证无论如何都会陪在她身边吗?”

  七海握紧了膝上的双拳,一字一句道:“我向梅林起誓——只要这颗心脏还在跳动、只要她还需要我,那么我就万死不辞。”

  小糸怜看着她,没有说话。墙上时钟的滴答声、窗帘被风带起的摩擦声、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快笑声——七海的额角逐渐被汗打湿,她明白成败就在此一举——假如她移开视线、假如她连这关都过不了,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侑的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会带给她幸福?

  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怜在心底发出叹息。一等一的样貌和心志、有待打磨但明显潜力无穷的待人接事、冷静聪慧又果决有担当——如果不是性别为女,那么简直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人选。

  ——妈妈一定会反对的。她心想。但是爸爸耳根软,如果好好跟他说,应该没有问题。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为这两人考虑前路,怜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一下可吓坏了七海,她不禁揪紧袍子,干涩地开口:“您……”

  “侑这孩子,性子很淡,”怜打断了她,“她很少喜欢上什么,从小到大都是。但是——”

  她抬眼看向那双湛蓝色的眸子。

  “一旦她喜欢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七海身体一震,心中是满满的酸涩与欣喜,一时间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怜认真地看着她,“加油吧,小七海。”

  “我会的,”七海哽咽道,“谢谢,怜姐。”

  “我应该的。”怜笑了笑,站起身来,“好了,侑也差不多该下来了,我给她热早饭去。”

  “我来帮您。”七海慌忙站起身来。凝固的空气重又开始流动,她松开紧握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流了满手的汗。

  ——还不行啊。望着双手,她心想。这样的程度都表现成这般模样,自己真的有资格将那女孩拥入怀中吗?

  “——你们在做什么?好香啊。”

  就在她心生动摇之时,脚步声与温软的问候一同在身后响起。七海转头,眼前被女孩的盈盈笑脸点亮。

  “侑。”她不由得唤了声。

  “嗯?”女孩不解地歪了歪头,模样可爱得让人心颤。七海用力压抑住心底的躁动,轻轻拉过她的手,笑道:“在给你热早餐。”

  闻言,侑探头过去,眼睛顿时发亮:“是玉子烧诶——”

  “是啊,”怜应道,“还有味增汤呢。”

  侑高兴地拍手:“快点快点,我好久没吃了——”

  七海笑看着女孩迫不及待的样子,内心的动摇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的她只有一个信念,也只为那一个信念而站在这里——那是她的支柱和动力,也是她的港湾和家园,更是她此生唯一的爱恋。

  ——假如觉得不够格,那就继续锻炼;假如觉得做不到,那就换个思路;假如觉得艰难,那就拼尽全力。

  她不会放开小糸侑的手,绝对不会。

  ※ ※ ※

  吃完早餐后,两人与怜道别,而后回到了三楼的屋子里。

  “准备好了吗?”七海抽出魔杖,“初次幻影移形以后可能会有些难受,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准备好了。”侑将手伸过去,像是期待对方握住,但七海毫无反应。

  她疑惑地皱起了眉:“怎么了?”

  七海往前走了两步,两人贴近得几乎要撞在一起。她微微低下头,在侑的耳边用气音说道:“抱紧我。”

  “什么?”侑的耳朵一阵发烫,“不是握住手就可以了吗?”

  “可是我想抱着你啊,”七海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说,“不然人家好没有安全感。”

  “……到底是谁在带着谁幻影移形啊!”侑嘴上吐着槽,手臂却还是乖乖地环住了对方的腰。七海立刻展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偏着头,以微小的幅度摩擦着女孩柔软的橘发,喃喃道:“侑……我好想你。”

  “我在这里啊。”侑闷闷地答道。

  “我知道,”女人哑声道,“可我还是好想你。”

  “……”侑无声地收紧了手臂,张了张口,“嗯……”

  她不擅长讲情话,曾经也不懂为何那些言情小说里的角色都爱说情话——可是当她亲身被爱人的语言与体温熨烫着时,她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充实和幸福的体验。

  “我也……很想你。”于是她小小声地说出了这句话,希望自己也能为对方带去同样的感受。

  七海灯子在她耳畔低笑起来,她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女孩的头顶,而后呢喃道:“要走了哦?”

  “好。”

  “一、二、三——幻影移形!”

  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细密得让人透不过气,仿佛被束缚着在狭窄的管道内滑行而过——这决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七海灯子身上的热度和臂弯的力道却让小糸侑无比地安心——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这个女人不会让她有事。

  难受的感觉在几秒钟后褪去,小糸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完全不同的天地——她们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小巷子里,脚下是砖砌的地面,身侧是一层楼高度的砖墙,墙内有些看起来是民宅的房子。

  “德文郡的建筑风格原来是这样的?”侑脱离灯子的怀抱,好奇地打量起身旁长了些青苔的砖墙,后者依依不舍地收回手,道:“不,只有这片地区比较复古。麦克米兰游乐场就在这条巷子的深处,走吧。”

  小巷的尽头是一座看起来废弃了很久的木屋,门已经烂掉了,两米多高的门框上还缠绕着好几张蛛网。侑眯着眼看了很久,才在旁边斑驳的招牌上依稀辨认出“麦克米兰游乐场”几个字。

  “这个游乐场真的是新开张的吗?”七海灯子道出了她心底的疑问。侑耸了耸肩:“朱里说只开了一个月来着——她最好别骗我。”

  “那就进去看看吧。”灯子牵起她的手,两人略略弯着腰走进了木屋,然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得可以同时并行十辆车以上的通道,通道上方缀着五颜六色的闪光大字(“欢迎来到麦克米兰游乐场!”),道口旁边站着两个扮做小丑模样的巫师,向熙熙攘攘的人流呐喊着:“导游手册免费发放!”“快速游玩证十加隆一人!”

  两人回过头,发现身后是一条平整的石板路,木屋的门早已消影无踪。

  “看起来那扇门被施了非常高级的传送魔法,”七海评价道,“而且只是麦克米兰游乐场的无数个入口之一。”

  “看来是了。”侑点点头,从小丑巫师的手中接过一份游览图,“我们从哪里开始玩起?”

  “我看看,”七海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凑过去看图,“这个游乐场不大诶……”她的手指顺时针划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离通道入口最近的“奇妙泡泡屋”上:“先去这个?”

  “好呀。”

  对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通道的尽头。麦克米兰游乐场在地图上呈现出一个规整的椭圆形,大大小小的十座设施都坐落在中央池塘的周围,而中央池塘靠近通道口的地方画着一个闪着光的小台,上面用金黄色的小字写着“今日活动:守护神相性测试!情侣限定”。

  侑抬眼一看,发现那台子就在前方,一个老女巫蹲坐在小凳子上,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都没人排队诶!”侑有些摩拳擦掌,“要是我能放出实体守护神就好了……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七海有些吃惊,“我记得上次指导你的时候,你还连雾气都放不出来——”

  “那都是过去了!”女孩有些不满地嘟起嘴,“我在家里后来又练了好久的!已经快成形了!”说到最后一句话,她骄傲地挺起了胸。

  七海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真的假的?怎么做到的啊?”

  “不告诉你。”侑背着手,走到了前面。七海赶忙追上去,故意追问着:“诶——不要啦,告诉我嘛!”

  打闹之间,地图上的“奇妙泡泡屋”已经近在眼前。这个“泡泡屋”的外表就是三个联通的、巨大的粉红色泡泡,非常不负其名。侑伸出手去触了触外壁,发现居然还有一丝弹性,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前面排队的人不多,她们很快就被引到中间的那间泡泡屋门口。门口的妖精推了推单边眼镜,慢条斯理地掏出金怀表,用尖细的嗓音说道:“游玩时间的限制是十分钟,从进去那刻开始算起。”

  迈进门槛的那一刻,七海和侑便立刻理解了这座建筑为何叫做“奇妙泡泡屋”。围绕在两人身侧的、铺散在地面上的、飞舞在空中的——都是泡泡;大大小小、五彩缤纷、弹性十足。

  “这可真是……”七海边赞叹边把玩着一个紫色的泡泡,将它捏成各种形状,“太厉害了……”

  “泡泡是有了,”侑拨开眼前的泡泡海,“可是‘奇妙’在哪里呢?怎么看都是普通的泡泡啊……”

  一声“扑哧”的破裂声回答了她的疑惑。侑朝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发现身侧的七海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她瞪大了眼,刚想大喊对方的名字,就听见属于七海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侑定睛一看,发现脚边趴了只手掌大小的侏儒刺猬。

  “???”她低头看着那只刺猬努力地尝试着仰起身子,向她伸出小指头粗细的手脚,结果——不慎翻了个跟头,整只刺猬都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口中一面还发出惊叫:“哇啊啊——侑!救命啊!”

  小糸侑不敢置信地蹲下身来,将那只挥舞着四肢不断挣扎的刺猬捧在手心:“前……前辈?”

  “侑!!”那刺猬张合的小嘴里准确无误地吐出了对方的名字,漆黑如墨的小眼珠里似乎盈满了泪水,“我怎么突然变小了!我只是捏破了那个泡泡而已——”

  “噗——”侑赶忙抿紧唇,可惜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她大笑着,“前辈你变成刺猬啦!!”

  “什么!”七海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那细嫩的小脚和背上的软刺,“我怎么会——!”

  “恐怕就是因为你捏破了那个泡泡吧,”侑忍着笑站起来,托着刺猬继续向屋里走。她发现这里的地型似乎五花八门,分了七八块不同的区域,她们脚下站着的是陆地,邻接着雨林和沙漠,远处一块则是水域。她边往水域走边嘟囔着:“如果我猜得没错……”

  “……每弄破一个泡泡就会变成一种动物?”七海刺猬趴在她的手心,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奇妙’泡泡屋了。”

  “嗯呐。”走到水域的旁边,侑弯下腰,从水面上拾起一个浅蓝色的泡泡,用力地挤爆了它——

  变化在倏然间发生:她感到自己在迅速地滑落,手臂忽然往回收缩,两腿并拢成一条尾鳍,嘴巴则无限向前凸出——

  “海豚!”刺猬七海落在了地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一脸懵逼的恋人,“侑你变成海豚了!!好漂亮!!!”

  “呜哇!”海豚侑的身体此时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地上,她对此感到十分不适,于是努力地摆动着尾鳍,将全身都送进了水中,激起“噗嗤”一声水花。

  “好舒服!”海豚眯起眼睛,细长的吻一开一合,发出原本属于女孩儿的声音。

  “我也要——”刺猬七海努力地扒过岸边一个泡泡,用嘴巴撕咬起来。望着此情此景,在水中翻腾的海豚侑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前辈,用刺,用刺!”

  七海羞恼地转过身,将背部压了上去——爆声过后,她的身体迅速拉长、变大,最后定格在一种白底黑纹的大型猫科动物上——雪虎。

  七海哑然地举起爪子,打量自己毛茸茸的脚板:“为什么?”她泫然欲泣,“为什么不是海洋动物?”

  “你在陆地上选的泡泡呀,”海豚侑游到岸边,用长吻拱了拱雪虎的腿,“这样子很帅哦——眼睛是蓝色的呢,跟前辈一样。”

  “原来侑喜欢我的眼睛?”雪虎蹲坐下来,矮着头蹭了蹭海豚的脸:“侑现在也很可爱喔。”

  海豚侑低鸣了一声,仿佛有些害羞。她注视着雪虎湛蓝色的眼睛,然后大胆地跃起上半身,给了对方一个一触即逝的吻——在雪虎七海傻傻地张开嘴后,她安然落回水里,笑道:“前辈的全部我都喜欢。”

  “呜——”七海用爪子捂住了发烫的脸,“侑你……真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恋人惊叫了一声:“哇!”

  抬起头,雪虎七海发现自家恋人变回了人型,正在水中不停地扑腾着:“这玩意儿还有时限啊?!太坑了吧!”

  七海笑出了声:“那你再捏一个呗!”说着,她跃进水中,随口咬过一只橘色泡泡——与此同时,侑也拿过了一个黄色的——两声爆响几乎同时响起,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侑越变越小、越变越小,然后——沉入了水底。

  “侑!”她在水池里边下落边往对方游去,“你感觉还好吗?”

  小糸侑此时此刻变成了一只色泽艳丽、黄底黑条纹的海蛞蝓。蛞蝓侑翻卷着,用不知在哪的发声器官回答道:“挺好的——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海蛞蝓,”七海回答道,“也有人管它叫海牛来着。我呢?”

  “你,你是——”海蛞蝓侑靠近她,用触须碰了碰七海的身体,“扁面蛸!!好可爱!!!”

  七海的脑内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扁面蛸??那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海蛞蝓侑状似生气地卷起周围的水,“那是一种超可爱的小八爪鱼——真是不可置信!”

  “哦、哦……”扁面蛸七海动了动八条触角,“就是章鱼嘛……”

  “才不是!是扁面蛸!”侑的声音听起来又有点儿生气了。七海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好,好,扁面蛸,扁面蛸。”

  两只软体动物依偎在一起,打量起四周来。她们都是第一次下到这样深度的水底,感觉还不坏——虽然除了她们再没有别的活物,但是水底的植被和珊瑚布置得非常漂亮,让人很有游览其中的欲望。

  可惜的是,就在她们打算来一场珊瑚历险记的时候,时限又到了——这一次,到的是游玩时限。妖精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游玩时间还剩30秒,请二位准备离开。”

  话音刚落,两只软体动物就恢复了人型。七海赶紧拥住侑的腰,防止两人在水中失散;侑则是拔出了魔杖,低声念叨了句什么,一股推力从脚下升起,推着两人疾速上行——

  “噗哈!”露出水面后,侑呛得咳嗽起来,“我觉、觉得,他们的游玩机制——需要改进——”

  七海拥着她向岸边划去:“我同意。”她抹开侑眼前的湿发,“你还好吗,侑?”

  “还好。”侑的气息平顺下来,“只是念咒语的时候呛了口水……”

  “你很快就会开始学无声咒了。”七海轻笑一声,扶着她上了岸。妖精向导已经等在岸边,手里还拿着那只金怀表:“两位超时了。”它皱着眉头说道。

  “你们这个设置得太不科学了,”侑毫不留情地回嘴,“应该让客人时限到的时候直接传送回门口啊。”

  “‘课学’?”妖精茫然地看着她,“‘课学’是什么?回送魔法倒是个好主意……”

  “……噗。”侑掩住翘起的嘴角,“没什么,不用在意。”

  她与七海相视一笑,离开了这座“奇妙泡泡屋”。

  从“奇妙泡泡屋”离开的二人走向了直线距离最近的“百变屋”,这座建筑在外表上看起来平淡无奇,只是一座普通的独栋小楼,地图上却被描绘得花里胡哨,还用金色的花体字写着“百变屋——满足你所有的幻想!”。结合之前在奇妙泡泡屋的经历,七海与侑都深深感到不能小看了这座游乐场,于是相当期待地站到了等待的队伍之中。

  ※ ※ ※

  由于这一次的排队时间十分漫长,七海和侑从“百变屋”出来之后已经接近中午了。侑仿佛还在怀念“百变屋”里的体验,砸吧着嘴,将最后那句台词又念了一遍:“那么——尊敬的七海小姐,您希望在下如何为您效劳呢?”

  七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座“百变屋”或许将名字改为“演剧场”更加恰当——它将依据进入之前两人在妖精处填写的名字和关系,为进入的所有玩家安排一出演剧。两人是单独进入的,填写的也是情侣关系,于是毫无疑问地遭遇了三出爱情戏——第一场是叛逆公主与见习骑士的浪漫约会,第二场是吸血鬼伯爵同声名显赫贵妇人的地下恋情,第三场则是初出茅庐的侠盗被富家小姐“生擒活捉”的故事。

  “我看你做侠盗真的挺合适的,”七海打趣道,“个头小小的,隐在暗处也不容易被发现。”

  “喂!”侑抗议地打了她一下,软绵绵的拳头毫无攻击性,反倒还被七海捉住,带到唇边落下一吻。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就放任对方揽住了自己的腰:“等一下,不要在这里……”

  “侑觉得害怕吗?”七海将额头抵上她的,“害怕我们的关系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是害怕这个,”侑将目光移开,“跟你一起,无论怎样我都不怕。”顿了顿,她接道:“但是如果被看见……我怕影响你的选举。”

  “这里可是德文郡,不会那么巧碰到有人认识我们的。”仿佛为了证实这点似的,七海抬起头,故作张望;但这一张望可不得了——她面上的笑容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后戛然而止了。

  “箱崎教授……”她愕然地松开了钳制着女孩的手。小糸侑浑身一震,立马转过了头,果然看到她们的古代魔文教授正一脸尴尬地笑着朝两人挥手:“灯子,还有小糸同学,好久不见啊。”

  箱崎理子的旁边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性。见此情形,她摘掉了帽子,让一张两人十分熟悉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儿玉小姐!”侑惊诧地喊出声,“您怎么在这,和酒屋呢?”

  “交给新聘的员工打理了,”和酒屋的老板娘转着手上的帽子,笑得一脸促狭,“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你们继续,继续。”

  侑涨红了脸:“这个,我们不是——”

  七海赶忙接口道:“是我有点激动,没注意场合……”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理解的,”儿玉都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毕竟我和理子也试过的嘛。”

  “哈?!”其余三人一同爆发出或疑问、或诧异的惊叫声。

  “都!”箱崎理子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你怎么回事!为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嘛,谁规定霍格沃茨的教授不能谈恋爱了?”儿玉都很是不满地揽过她的肩,对处于混乱状态中的侑和七海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你们的箱崎教授。”

  “……”一片混乱中,还是七海最先反应过来,“嗯,我知道了。那个,我们也是在……交往中。”

  儿玉都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站着说话不舒服,找个地方坐坐?”

  ※ ※ ※

  经过一番寻找后,两人在麦克米兰游乐场内的一家西式餐厅里找到了位置。到这时,七海和侑已经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箱崎理子和儿玉都秘密交往已经有七、八年了,和酒屋建立在通往霍格沃茨的密道上也并非一个巧合。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箱崎理子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学生面前表露出这一面,“我是当初去日本魔法所留学的时候认识的都,没想到她毕业以后会……到了英国来,还,嗯……开了那座和酒屋。”

  “谁叫你喜欢喝日本的清酒呢?”儿玉都戏谑地肘了她一下,“既然你没法常来日本喝,我就只好给你带过来啰。”

  “您也造福了全英国的日裔巫师呐,”侑深有感触,“我爸爸就常说‘还好有儿玉小姐,才能常常喝到家乡的味道’。”

  “夸张了,夸张了,”老板娘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只是为了理子开的店,其他都是顺带。”

  七海有些哭笑不得:“您这顺带可真是豪爽啊。”

  “说起来,侑你的进路决定好了吗?”等待上菜的间隙,箱崎理子敲着桌子问道,“我听说霍琦夫人已经有了退休的打算,想要招收助教。你如果不想打职业赛、但又想从事魁地奇相关的职业,或许教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听说了,”侑坐直了身子,“我已经打算开学去应征助教。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能在毕业后留校任教。”

  这是七海灯子第一次听到小糸侑提起未来的规划。她吃了一惊,低声道:“侑……你的确很适合教职,可是……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喜欢……?”

  “我喜欢啊,”侑坦然地说道,“我反复想了很久,觉得这是最适合的路了。你想要达成的,由我来助推,由我来见证,不好吗?”

  箱崎理子和儿玉都并不知道小糸侑这句话的意味,却看见七海灯子极大地动容了。斯莱特林的级长用力地握住女孩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全数咽了回去;不顾对桌的两人还在场,她用力地抱住侑,边抚摸着她蓬松的橘发,边哽咽着留下了一句“谢谢”。

  ※ ※ ※

  午餐过后,七海灯子和小糸侑与箱崎理子和儿玉都组队参加了一个名叫“迷宫回转”的游乐项目。这个项目是竞赛类的游戏,四人一队,四队一组,同时出发,在迷宫内寻找到最多宝箱的队伍获得胜利。当然了,迷宫中布置了上千种魔法机关,能否成功避开就看每队人的智慧了——四人最后拿到了第二名,败给了一队来自苏格兰的四胞胎。

  这个项目之后,她们就因为游玩顺序的不同,与箱崎理子和儿玉都分道扬镳了。在经历了一个人在其中会忽大忽小的“奇境历险”、一个需要穿梭在各式油画世界中解决任务的“侠义心肠”后,两人迎来了下午五点的闭园时间。

  “收工啦!收工啦!”“请各位游客准备离开!”“麦克米兰游乐场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在一片咋咋呼呼的喇叭声里,七海牵着侑的手来到了通道口——为了防止游客插队或逃票,麦克米兰游乐场内是无法幻影移形的。四周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由幻影移形引起的爆响声;这一次,侑没等七海开口就主动地抱住了她。

  “走吧。”她有些腼腆地将脸埋在七海的袍子领上,后者则微笑着搂住了她的腰:“嗯。”

  难耐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场景转换,眨眼之间,两人已回到小糸侑位于三楼左侧的房间里。夕阳透过窗子斜射进屋,为地面和两人的身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黄。

  “结束了呢,”侑微笑着松开了手臂,“第一次的约会。”

  “是啊,”七海依依不舍地摩挲着手里女孩娇小的掌心,“排队的人太多了,都没能玩完整个游乐场。”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去——”这句话还未说完,侑的嘴巴就被七海封住了。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般,七海用力地吮吸着对方柔软的唇瓣,直到女孩儿消受不来地开口呻吟后才微微拉开了距离。

  “侑——”她剧烈地喘着气,“对不起,我……今天一直都很想……”

  小糸侑有些脸红地轻锤了她一下:“我……我知道……”她低下头,非常小声地咕哝着:“我也……”

  然而七海的耳朵太尖了,于是这两个字为侑带来了又一波侵略式的袭击。如此反复着,直到夕阳从鞋边褪去,两人才从彼此的怀抱中分开。侑抚着微肿的嘴唇,靠着七海在床边坐下:“我的守护神……如果我没有看错,我想应该是某种鸟类……跟你一样。”

  七海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真的吗?”

  “嗯。”侑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七海依然纠结着这个问题。

  这次,侑坦率地直视着那双海蓝色的眸子,轻声道:“我想着你。”

  七海愣住了。这句简单的话,她足足想了十几秒钟才消化完毕。在按捺不住的狂喜和感动之余,她不禁又回想起午餐时小糸侑坚定的眼神,以及早上小糸怜的那句话——

  “——一旦她喜欢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七海忽然离开床榻,单膝跪在了女孩的面前。小糸侑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前、前辈……?”

  “侑,”女人双手并握着她的手,“我们下次在麻瓜世界约会吧。”

  “……”女孩愣了一下,“好啊。”

  “然后,还有下下次……我们可以再去麦克米兰。”

  “嗯。好。”

  “还有下下下次……以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七海虔诚地望着她暖黄色的眼睛,“我向梅林起誓。”

  “这算是求婚吗?”侑戏谑地说着,眼里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如果你觉得它是的话,”七海笑了起来,“以后还会有更正式的,绝对。”

  她低下头,亲吻女孩的无名指。

  “我爱你,侑。”

  “……我知道。”

  女孩抱住她。

  “我也是。”

  间章·8月23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