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侑灯】獾与蛇>第5章 ·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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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Heir of Ravenclaw(1)

  “前辈,来了哦——”

  最后的音节落下,小糸侑派头十足地甩动右臂,垒球脱手而出——一个与气势极不相符的慢速球。七海灯子一棒落空,连球的边缘都没擦到。

  鼓起腮帮,她不满地走向球落地的方向:“侑你也太狡猾了!”

  “嘿嘿,”侑得意地将投手位让给叶历,“这是技巧!”

  “你这样不好吧,七海前辈才刚接触垒球呢。”历边吐槽边发了个普通的速球,七海这回很顺利地击中了,球眨眼间消失在小糸家后院的灌木丛里。

  “你们玩,我休息一下。”七海将球棒丢向叶历,往栅栏旁边的长凳走去。凳上散布着三瓶一模一样的矿泉水,七海犹豫着,偏头看了会最左边的那瓶;小糸侑发现了她的停顿,恰到好处地提醒道:“前辈,你的是中间那瓶。”

  “哦,谢谢。”七海面上微热,伸手拿过了女孩指出的那瓶水。

  我只是想想而已。七海安慰自己。即使侑没有说那句话,我也不会做的,偷喝水什么的……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可是我一个斯莱特林的在别人眼里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啊。七海咬着瓶口,有些纳闷地想。

  思及此,她索性丢掉最后残存的那点矜持,对着场上女孩肆无顾忌地幻想起来:侑周六穿去泳池的那件碎花泳衣真可爱……不愧是打魁地奇的人,腰部和手臂的曲线不要太好看……

  “侑,”叶历擦了擦汗,有些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场边的七海,“七海前辈好像很喜欢你啊。”

  “嗯?”侑转头对上七海的目光,笑着挥了挥手,“我也很喜欢她啊。”

  “不,不是的,我是说……”叶历再度确认了一下从长凳到这边有足够的距离,“她不是从来没有答应过表白吗,会不会是跟阿隆一样的理由……”

  “啊?”侑准备投球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是说七海前辈喜欢同性?”

  她的停顿只维持了一秒。

  “你想多了啦,她只是太忙了而已,”侑在说话的间隙投出球去,“再说了,就算七海前辈喜欢女孩子,也不会是我这样的啊。”

  “那倒也是,”叶历击空了,回身去捡球,“阿隆有段时间天天跟我八卦佐伯前辈和七海前辈有多般配,搞得我脑袋怪怪的。”

  见七海结束休息、起身向这边走来,她赶紧换了个正常的话题:“说起来,你的守护神咒练得怎么样了?”

  侑呲牙咧嘴:“完——全没法成型。听说有的巫师一辈子都学不会,搞不好我就是那一类的……”

  “你还练得太少了啦,”七海从她手中接过球,“我当时学了三个月呢。”

  “三个月已经很快了,七海前辈果然很有天分。”叶历把球棒丢给侑,决定自己下场歇会。七海灯子笑了笑,用力甩了一球出去:“我真的不算什么,有的人三天就能学会,还是以二年级的年纪。”

  “这也太厉害了,”侑感慨道,“哈利·波特也是三年级才学会的吧——我记得他新出的传记里是这么说的。”

  “那个传记,总觉得比起纪实更像冒险故事……”历评价道。

  侑思考了一下:“是吗,我倒是觉得比起上一本已经好多了。”

  “这种不是自述的传记,可信度都得打问号吧。”七海插嘴道。

  就在几人讨论新书的当口,后院通往里屋的门开了。小糸怜探出身来,腰间还系着围裙:“吃饭啦吃饭啦——正宗的和式午餐哦。小历你也留下来吃吧?”

  “我就不了,”叶历赶忙摆手,“家里有做饭,我这就回去了。谢谢小怜姐。”

  说着,历将球棍与球放进塑料袋里,向后院的栅栏门走去。走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道:“对了,侑你明天去看魁地奇,会见到菜月对吧?代我向她问好。”

  “好,一定。”侑点头应了。

  目送历离开后,七海跟在侑后面缓步进屋:“住得近还真好呢。你们从小到大都一起玩吗?”

  “我的确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历了,那时候她也在附近的麻瓜小学读书,经常来我们家看书,”侑露出了十分怀念的神色,“不过真没想到——后来我们居然会在霍格沃茨碰面啊。”

  “叶同学是麻瓜出身?”

  “嗯。”

  七海点点头,大致明白了叶历化身为“影子药商”的原因。由于两边的收入水平不同,霍格沃茨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于普通的麻瓜家庭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支出。这种情况下,叶历会活用魔药学上的天赋也无可厚非。

  说话间,两人已上到二楼,正巧撞见小糸夫人端着汤走出来。大概是被汤锅遮住了大半视野,她一边探头张望,一边以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挪动。

  “伯母,我来帮您吧。”七海抽出魔杖,念了个悬停咒,汤锅稳稳地浮起,向杖尖所指的位置滑动起来。

  “啊,帮大忙了,谢谢。”小糸夫人脱下厚重的厨房手套,伴着两人往饭厅走,“你们流了好多汗啊,刚刚玩什么了?”

  “三人垒球——”侑拖长音回答。

  “洗手了吗?”

  “洗过啦。”

  话到这里,已经可以看见饭厅里正忙着布置碗筷的小糸家长女。一家人的父亲坐在最尽头的红花木椅上,正叼着汤勺翻阅最新的《预言家日报》。

  “……法律执行司副司长下台了,国际魔法贸易标准协会会长换人,”小糸先生唠唠叨叨地收起报纸,“在看不到的地方又交锋过了吧,几个纯血统的派系损失惨重啊——卢瑟福德倒是全身而退了,”他抬眼看向女儿身后的客人,笑道:“啊,这儿来了,一位卢瑟福德。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啊?”

  “您说笑了,我们只是分家而已,”七海指挥着汤锅落到桌上,“卢瑟福德的决策很少让我们参与。”

  “这样啊,真可惜,”小糸先生起身舀汤,“还以为能探听到一点内部消息呢。”

  “你这人,跟学生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糸夫人边盛饭边抱怨,“跟你的狐朋狗友侃去。”

  男人不乐意地反驳:“你还把她们当学生看呐,侑明年也成年了。”

  “我可不认你们那什么17岁成年的标准,在我这18岁才算个大人。”

  眼见两人有针锋相对的倾向,侑赶忙尝了口汤:“这汤真好喝,是妈煲的吧?”

  “不,是我煲的。”小糸怜自己也喝了一口,看起来很是满意:“嗯,晚上给宏君也送一碗去。”

  “宏君是?”七海凑到侑耳边,小声地问。

  “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侑尽量细声细气地回答。可惜小糸怜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于是餐桌上的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怜的男朋友身上。

  “你和宏君的事情什么时候定下来呀,”发话的是男主人,“不然我每次都得在他来的时候把报纸藏好。你们定下来,我才好告诉他魔法的事情啊。”

  怜咽下口里的饭,打了个哈哈:“这个不急啊,等他研究生毕业再说嘛。”

  “说到这个,我听说你们那边讲婚配都很早?”小糸夫人转向七海,“是这样吗?”

  七海想了想:“纯血统家族的话,的确是这样,毕业之前就订婚也不奇怪。”

  “是为什么呢?”女主人似乎被点燃了好奇心。

  “人数太少了,”七海停下筷子,“英国境内的纯血统巫师数量不会超过三百,适龄的就更少了。家族非常重视血统纯正的话,很早开始就会给子女物色对象。”

  “这么少人,”怜显然被吓住了,“那到最后不都是近亲结婚了吗?”

  七海点点头:“的确有这个趋势,现存的纯血统家族基本上都可以通过亲缘关系连接起来。所以也有很多家族将眼光转向国外,与外国的纯血家族通婚——我们这一支就是这样与卢瑟福德建立起联系的。”

  “原来是这样,”小糸夫人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在奇怪你们明明是日裔,怎么会跟卢瑟福德这种一听就是西洋姓氏的……”

  “巫师也是很不容易啊,”怜咬着筷子感慨,“那小七海你有未婚夫什么的吗?”

  闻言,侑差点没把口里的饭喷出来:“突然说什么呢你!”

  “干嘛?”怜鼓起腮帮,“小七海不也是纯血统吗?”

  “这……”侑一时语塞,不禁求救似地看向身旁的女人,“前辈你……没有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女人,期望对方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心底就是下意识地抗拒七海灯子与某个不认识的男人携手的画面。

  女人把着水杯,沉吟了片刻,视线在侑微微仰起的脸上打转。从皱起的眉头到抿紧的唇瓣,女孩面上的迹象无一不彰显她对这个话题的抵触,七海的心砰咚一跳,觉得好像快要捉住什么模糊的东西——只要能够再进一步、就近一步——然而理智将她拉回了现实:现在是在餐桌上,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她只得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几句话带过了事:自从她被分进斯莱特林,卢瑟福德那边早已将她当作空气;父母没什么话语权,爷爷也只盯着姐姐,所以她倒是乐得个清闲。

  听了这通解释,侑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重又将注意力放回碗里。七海见她鼓鼓囊囊地塞了满嘴饭,有些无奈地扬起嘴角,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想多了。

  附和着小糸先生,她挑了会纯血统旧习气的刺,然后话题又千回百转地落到两人明天出发去看的魁地奇世界杯上,就这么结束了午饭。

  ※ ※ ※

  碗筷清洁完毕后,小糸侑与七海灯子依照预定回房收拾行李。按理说两人可以当天来回,但考虑到比赛有延长到深夜甚至第二天的可能,七海还是在“岩窟旅馆”订了一晚的床位。

  “侑,冷气斗篷带好了吗?到巴塔哥尼亚沙漠再买的话一定会被狠宰一通的。”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女孩的房间,七海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止步在门槛之外。

  察觉到这点,小糸侑起身将她拉进来:“带好啦,我还是特地用猫头鹰邮购的呢,不会忘的。”

  “……好。”七海讷讷地应了声,手下意识地抚上侑方才拉过的地方。肌肤相触的热度在空调房里是那样明显、滚烫又令人欢喜——如此短暂的接触就能带来这样大的魔力,任谁都会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她忽然无比理解那些在公开场合也抑制不住肢体接触的情侣了。

  ——她是这样的,那么小糸侑呢?

  方才餐桌上女孩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又窜上心头,七海忍不住踏前了一步,轻声唤道:“那个……侑?”

  “嗯?”

  “侑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面对着女孩探究的目光,七海窘迫地挪开了视线:“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因为,你看,刚刚吃饭的时候也谈到了……那个……”

  “那个啊……”侑微微吐了口气,“我觉得七海前辈没有在这方面被束缚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听到你否认的时候真是松了一口气呢。”

  “侑觉得恋爱是一种束缚吗?”

  “不,我是指被强行拉去跟人相亲啊什么的。我觉得恋爱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啊,”侑微笑起来,“虽然自己没有体验过,不过看的书里都描写得非常美好呢——那种仿佛飞翔一样的感觉,我看着还挺向往的。”

  说罢,她继续埋头整理衣服,丝毫没有注意到七海灯子陷入了可怕的冷静之中:嗯?侑刚刚说什么了?她想谈恋爱?是这个意思吗?!

  七海灯子还在这头柔肠百转,那头的小糸侑已经啪嗒一声合上了施过扩大咒的背包。她拍了拍手,走到书桌前倾身开窗,七海这才注意到窗外趴了只棕色团子——圆滚滚的姬鸮迫不及待地挤进房里,叽叽咕咕地落在主人肩上,亲热地啄起女孩的耳朵来。

  一切都很自然,直到七海灯子落到它的眼里。

  “叽叽叽——”

  姬鸮见鬼似地弹跳起来,一头撞上了天花板。在侑错愕的目光中,它哆哆嗦嗦地缩到了书架的最顶端,只露出两只眼睛,直瞪着主人身旁的黑发女人,想来是还没有忘记数月前在这人手里惨遭蹂躏的经历。

  沉默半晌,侑哭笑不得地转向七海:“前辈,你之前绝对不止是‘掐了它一下’而已吧?”

  “哈哈……”七海干笑了两声,“可能掐得稍微用力了一点……”

  侑嗔了她一眼,踮起脚来,将猫头鹰抱入怀里:“好啦,已经没事了。我代前辈向你道歉,好不好啊?”

  见她温声软语地哄着姬鸮,七海的心底居然升起几分醋意来。甩甩头,她也正儿八经地朝小猫头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错了!”

  那猫头鹰似乎不吃她这一套,哼哼着背了过去。七海无奈地看着侑笑得前仰后合,提醒她道:“不看看信么?”

  姬鸮带来的是一封写在樱木纸上的信,墨迹张扬,字里行间充满了活力:

  “侑,

  “你与朋友来参观的事我已经说好了,比赛当天见,我在日本队营地门口等你们。

  “菜月”

  读罢,侑喜形于色:“太好了!有机会向佐藤小姐要签名了!”

  七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看你兴奋的,不会今晚睡不着了吧?”

  “怎么会,又不是小孩子。”侑瘪嘴。

  “我看你一遇到佐藤典子的事情就挺小孩子的。”七海打趣她。

  “我哪有,就算有也是因为佐藤小姐真的很厉害——”

  “是、是。”七海的笑容带上一抹无可奈何的色彩。

  ——厉害、强大、值得钦慕,她也想要成为女孩心底这样的存在。赶上佐藤典子、乃至超过她——成为小糸侑最特别的存在。

  这是她野心之外的野心,也是她眼下除却成功竞选以外最想实现的目标。虽然现在还无法宣诸于口,但只要合适的时机到来……

  此时的七海灯子万万想不到,她的计划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全盘打乱。

  ※ ※ ※

  银椴木魔杖在指尖挥舞。金边碎花茶具从收纳盒内窜出,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安然落在印花桌布上。茶壶优雅地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多不少地倾斜了六十度,为杯中斟上七分满的茶。

  “明明都是同一种茶,您泡的就是比较好喝。”多丽丝·塞尔温抿了口杯中物,语带钦佩地看着银椴木魔杖的主人。

  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笑了笑:“泡雷洛茶,水温很关键。很多人用24格里氏的水来泡,其实一定要控制在18到20格里氏之间。”

  “原来如此,下回我也试试。”多丽丝交叠起双手,“您在丹麦的研究可还顺利?家父前些日子还向我提起您在如尼魔文的现代应用上有所突破——这可是大发现啊。”

  “还算可以吧,”女人轻摇茶杯,“手头上还有两篇搁浅着,休假完再说。”

  顿了顿,她歪头道:“你呢,最近怎么样?快考N.E.W.T.了吧?”

  “是,开学我就七年级了,”多丽丝攥紧拳,“而且在N.E.W.T.之前,我还要参与女学生主席的竞选——自从您毕业以后,拉文克劳已经连续四年错失这个席位了,我深感自己有责任拿下它,可是……”

  “可是?”

  “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都不足为惧,唯有斯莱特林的女级长十分棘手。”多丽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人的神色,“那位您也许认识,是个东方人,名叫七海灯子。”

  “七海灯子……我不认识。不过,七海?”女人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我们好像有一个分家,也姓七海。”

  多丽丝有些急切地倾了倾身:“正是您的分家,七海的二女。这人分明出身卢瑟福德,却进了斯莱特林。不仅如此,还整日打着‘学院平等’的旗号招摇撞骗,竟连我们拉文克劳也有许多人被她混淆视听,实在可恶!”

  “还有这回事,”卢瑟福德的大小姐挑起眉,“着实有趣。”

  多丽丝深呼吸了一下:“希斯汀小姐,您可千万管一管她呀。若是就这么被她骗到女学生主席的位置,拉文克劳可就第五年与女主席失之交臂了——”

  她激奋的话语被希斯汀·卢瑟福德的嗤笑声打断:“多丽丝,你堂堂塞尔温家的继承人,居然狼狈到要借助外力来击败一个卢瑟福德都不承认的分家人?”

  多丽丝涨红了脸:“这是——我——”

  “——你什么呢?”希斯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在我看来,你向我求援,已经等于对她认输。”

  她打量着对方羞愧的神色,缓和了口气:“我只是要你知道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多丽丝。忙我还是会帮,你放心——拉文克劳被出身卢瑟福德的斯莱特林击败,这可实在不怎么好听。”

  “是……”多丽丝·塞尔温深深地低下了头,“……那就拜托您了。”

  The Heir of Ravenclaw(2)

  巴塔哥尼亚沙漠的气候比七海想象中还要恶劣。强劲而干燥的热风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就连座下骆驼也驻足了片刻,直到向导的鞭子落下,才又不紧不慢地迈开步来。

  “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小糸侑嘀咕了一句,缩起脖子,将冷气斗篷裹得更紧了一点儿。她动作幅度不大,七海灯子的感受却相当明显——由于共骑一头骆驼的关系,两人挨得极近,七海握着缰绳的手穿过女孩的身侧,呈现一种虚抱的姿势。

  “正因为‘不是人待的地方’,才会把这里选作赛址吧,没有麻瓜会闯到这座沙漠的腹地里来。”七海出声安抚,“再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你看,那边已经能看到赛场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希望这趟驼队走的时间再长一点儿,因为这样光明正大吃豆腐的机会毕竟是很少有的。虽然她既不敢将对方实打实地抱住、也不敢将身子太往前挪,但骆驼颠簸过程中时不时的触碰还是给予她极大的满足感——即便是最轻微的碰撞,也好似敲击在心尖之上,引发阵阵若有似无的微颤。

  如果能够抱紧她,哪怕只是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离那座椭圆形的巨型建筑越近,七海心里的欲望越是高涨。

  ——不行。冷静点,会有机会的。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又徐徐吐出,如此反复三两次,才勉强压下去。

  可她刚平复好心情,一低头就对上了小糸侑微仰的脸:“前辈?你怎么叹气?”

  “呃——”

  霎时间,七海感到一股热气从尾椎冲到头顶。

  女孩写满困惑的脸有大半都处在斗篷的阴影中,唯有口鼻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外,距离之近,仿佛低头便能采撷;她着魔似地盯着那双微微开阖的唇瓣,直到周边响起阵阵欢呼才回过神来——

  “到了!”“梅林在上!”“是绿洲!”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虽然离入口的拱门还有些距离,但路边已经开始出现翠绿色的点缀;七海赶忙移开脸,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好在侑没有追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景象吸引去了。

  “这也太惊人了……”女孩喃喃地赞叹。

  由白色拱门进入建筑内部后,率先袭来的是一阵凉意,随后是满目葱翠——街道两旁布满了热带风情的植物,与外部的荒芜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熙熙攘攘的人潮在摊贩推车和水道交织出的空间内涌动,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最为瞩目的是远处这些街道和水流一致通往的中心——一座敞口体育场凌驾在半空,如瀑水流源源不断地从环绕基底的水口中喷出,使整座体育场看上去像是被瀑布托举而起一般,有如漂浮水面的钢铁之花。

  “那个体育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从骆驼身上滑下来的时候,小糸侑仍然着迷地盯着远处的赛场。

  “我想底下应该是有支柱的,被水流盖过去了吧。”七海揉了揉她的头发,“离比赛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呢,见了园村同学以后先转转?”

  “嗯!我想把这里全都看一遍!”女孩拉起她的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由于眼下是准决赛期间,整座魔法绿洲的势力版图基本上可以分为四部分:日本、保加利亚、美国和巴西。保加利亚的摊贩大都集中在体育场的西北方向,离侑和七海所在的入口处最远;巴西人则构建起了一条环带,由东南方向的入口处一路蔓延到西南角,将相对较小的日本区环绕其中;剩下份额最大的东北区被美国独占,完全建成了粉丝营地,连进入都需要查阅身份或买票。

  在研究一番从咨询处拿到的地图后,侑和七海决定从巴西环绕带斜穿上去,直奔日本区,而后再以逆时针方向游览整座魔法绿洲。

  “这些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侑边打量绿化带中央的水道边顺着路上闪闪发亮的箭头往前走。七海灯子还沉浸在方才那一下牵手的余韵中,恋恋不舍地抱着手说:“可能就是大规模的清泉咒吧。”

  “这种规模的水循环,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巫师在维持啊……”

  “阿根廷议会有钱啊,”七海耸耸肩,“开幕式当天他们就投放了一万个门钥匙来传送观众,现在总投入数可能都有五、六万了。”

  “太夸张了。”为了避开一支游行的舞队,侑往一家卖巴西队耳环头巾的小摊旁躲了躲,结果被摊主拉住,用葡萄牙语混着英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七海隐约听到“可爱的小姐”几个字,当下警铃大作,立即隔开两人不说,还给了狠狠一记瞪视,吓得对方当场收了声。

  “前辈你好凶啊!”侑哑然失笑,“他只是想劝我买个头巾而已——”

  “——难道你看着像巴西队的球迷吗?这种没眼力的商人,不用给他好脸色看。”七海将女孩的手放在掌心揉了下,心里还有些不满。侑歪着头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心下觉得这人真是可爱,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脸;后者如临大敌地弹跳开,捂着被碰到的地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在女孩毫无顾忌的大笑声里涨红了脸。

  就这么一路闹腾着,街旁的巴西旗帜不知何时开始被日本队的标志所取代。亚裔面孔的摊主和路人占据街道,熟悉的发音充斥耳畔;小糸侑出生以来第一次彻头彻尾地置身在母国的人流中——明明是陌生得不行的体验,却带来满腔的似曾相识。她仰头去看七海灯子,发现女人也露出一模一样的恍惚神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日本人聚集在一起……”

  “噗哈哈,”侑笑着肘了她一下,“前辈你都说日语了——”话音落下,她也配合地切换了语种,“不过的确……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爸妈坚持要教我和小怜日语了。”

  “是啊,”七海笑着捉住对方手臂,“早知如此,当初去魔法所上学似乎也——啊,不行。”

  她忽然敛了笑容,极其认真地看着女孩明黄色的眸子。

  “——去魔法所上学就遇不到侑了。我不要。”

  牵着她的手,七海灯子这样说。

  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刹那冲进小糸侑心底。这股感觉比置身故乡人群中带来的感动更炽热、更有力,不偏不倚地击中心脏最隐蔽的地方,让她顿感自己似乎也踩在如瀑的水花上,正被缓缓托举而起。

  ——这是什么感觉?自己又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小糸侑不知道。她只知道七海灯子的眼中骤然多了一丝疯狂——捉着手臂的手往回收紧,身子大幅压下,脸到了几乎可以窃窃私语的距离——她是要说话吗?她想说什么?为什么要靠这么近?小糸侑的脑袋飞速运转着,却得不出答案。

  就在七海灯子微微张开口的瞬间,一道冲力将她撞了个踉跄。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到她的男人立刻道歉,小糸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七海正站在一处人流密集的拐弯口;方才的感觉烟消云散,如同不曾来过一般。

  被拉着走到一处摊贩的阴凉下后,侑好奇地发问:“前辈,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啊?”七海还没从刚刚的羞恼里回过神来,“什么想说什么?”

  “你刚刚不是想跟我说悄悄话?”

  “……”七海灯子望着女孩简直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的脸,被一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复杂感觉占据胸腔,“没……没什么,我是想说……遇到侑真是太好了。”

  “什么嘛,”侑忍俊不禁,“这个直接说不就好了。谢谢,我也觉得遇到前辈真是太好了。”

  “嗯,嗯。”七海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面上热度仍未褪去。她刚刚——小糸侑刚刚的神情太过暧昧,害得她以为对方也有同样的心思浮上心头,险些将先前在骆驼背上勉力压下去的欲望付诸行动。

  ——结果只是以为我要说悄悄话而已啊。七海无奈地想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太危险了,刚刚要是没被撞那一下,现在恐怕就……

  不过,要是真的亲下去了,侑又会说什么呢?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在一段说不出口的恋情中,这样的想象总是格外诱人。

  小糸侑对自家前辈千回百转的心思一无所知,早已将刚才的一幕抛到脑后,看起了摊贩上走来走去的球员塑像。这些施了魔法的小人儿都穿着红白相间的队服,手里拿着出产自日本的矢印扫帚,整整齐齐排成七列。侑越过一对正在假装向对方挥舞球棒的击球手本乡正树和辰吾慎太郎,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个留着棕色中长发的女巫。

  “这个多少钱?”她将找球手佐藤典子的雕像放在手里,有些入神地看着小人儿在她手心周围试探性地挪动。

  “一加隆又十二西可。三人三加隆,七人只要五加隆哦!”摊主扯着汗巾推销道。

  “一个就好了,谢谢。”侑毫不犹豫地将钱币递了过去。女摊主撅高了嘴,老不乐意地收下了。

  “你还真是喜欢佐藤典子。”七海灯子从她手里接过小人来,带着微妙的心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小鼻子小眼的,长得很一般嘛。

  “佐藤小姐超厉害的!她是日本第一快的球员!我跟你说,就是这届世界杯,对尼日利亚的时候……”

  一谈及喜欢的球员,侑就打开了话匣子。七海面上微笑着听她讲,心里却再度燃起那股奇怪的妒忌来——“要是我也会打魁地奇就好了”,她的脑海里居然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她随即又想起骑坐在飞天扫帚上的那股不安全感,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小糸侑刚把日本对尼日利亚的那场比赛讲了一半,白底红日的旗帜就已经密集地拔地而起。周遭的人流变少了,商家也由各式各样的纪念品馆变得更生活化,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着她们离此行的目的地——日本队营地——已越发靠近。

  终于,在第一片圆顶帐篷从地平线上冒出来后,巨型的青色篝火映入眼帘。日本队的旗帜悬挂在篝火上方,无风而动,两侧是振翅欲飞的凤王鸟塑像,一个黑色短发、面容清爽的女孩子倚在塑像的边上休息。她身穿魔法所的淡粉色制服长袍,脸上画了面日本旗。

  “菜月!”侑隔老远就大叫起来。园村菜月打了个激灵,喜出望外地抬起头:“侑!你来啦!”

  许久未见的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分开后也捉着手不放:“菜月,你瘦了好多!”“你完全没长嘛,比照片上看起来小多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慰问过后,侑拉起七海的手,道:“这是我在霍格沃茨的前辈,七海灯子。前辈,这是菜月,我的好朋友。”

  “你好,园村同学!”七海与她握了握手,“侑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你是魔法所的魁地奇特长生对吧?真是厉害!”

  “哪里,”菜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侑才厉害呢,能代表学院出战。我还只是替补而已。”

  “魔法所这种世界闻名的魁地奇名校,能在这个年纪走到替补已经非常厉害了,”七海由衷地说,“这次也随行国家队来观战了不是吗?”

  “都是托佐藤小姐的福。”菜月咧嘴道,“你们在这里待几天?只看一场比赛么?”

  “只看一场,但是预订了一晚的房;之前有一场打了三天,太吓人了。”七海回答。

  菜月颔首:“是说十六强列支敦士登和乍得那场吧。放心,我们对保加利亚肯定当天就能比完——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呢。”

  “虽然我也觉得日本队能赢,但是你也太自信了。”侑看上去颇为无奈。

  菜月笑了下,没接这句话:“今天有比赛,营地不准外人入内,但是明天你们一定要过来玩。我们可以久违地比试比试,”她冲侑眨了眨眼,“佐藤小姐有空的话,还会过来指导我们呢。”

  “……真的吗!”侑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吞了一只飞贼,“佐藤小姐会……?!”

  菜月骄傲地点了点头:“佐藤小姐是魔法所的魁地奇顾问。”

  “前辈!”侑探询地看向七海,眼神里满是期待。

  七海灯子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侑想来的话,当然。”

  ※ ※ ※

  下午一时四十五分,日本对保加利亚的比赛开始入场。观众入口共计六十五处,环绕坐落在体育场底端,而那一圈规模堪比瀑布的水幕则变成隔断入口的天然屏障,直到检票开始时才逐渐停歇。

  “像你说的一样呢,前辈,底下真的是有柱子的。”小糸侑眺望着队伍前端,觉得起码还要再检十分钟的票才能轮到她们。

  “……前辈?”发现自己的评论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回过了头。七海灯子此时正出神地盯着邻边七号门的队列,直到被女孩扯袖子才反应过来:“嗯?怎么了?”

  “没有,那边怎么了吗?”侑疑惑地看了眼隔壁的队伍,发现那一列似乎是通往顶层包厢的优先队列,移动速度非常快,已经检了大半。

  “没……”七海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我好像看到卢瑟福德的人了。”

  “诶?哪里?”侑踮起了脚。

  “就是现在走到柱子旁的那一堆,背上有鹰爪纹样的。”

  “要去打招呼吗?”

  “不,不用,”七海摇摇头,“卢瑟福德的分家很多,他们不一定认识我。”

  “这样啊,”侑收回目光,“卢瑟福德的家徽居然是‘鹰爪’,就算是拉文克劳世家,也实在是太直接了点。”

  “的确,如果仅仅只是学院世家的话,用与学院同名的‘鹰爪’就太自负了,”七海背起手,“不过卢瑟福德不是单纯的世家。如果硬要往上追溯,他们可以算是学院创始人罗伊纳·拉文克劳的正统继承人。”

  “什么?”侑吃了一惊,“我记得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女儿去世得很早,没有留下子嗣啊?”

  七海点点头:“正史上是这样的,拉文克劳之后也因此事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辞世了。不过以卢瑟福德的家史和一些其他传闻来看,她似乎在临终之前将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女收为养女,之后也将大部分的遗产留给了她——那位侍女就是后来卢瑟福德的先祖,这一支家系于是便以‘拉文克劳的继承人’自称。”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仍然继承了名分吗。”

  “没错。卢瑟福德也的确非常对得起这个名分,”七海苦笑了一下,“即使把分家都算上,我也是最近三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被分进拉文克劳的人。”

  “前辈……”侑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我不觉得这种所谓的传承有什么好吹捧的。你首先是你,然后才是家庭、家族的一员;为了家族的统一而漠视成员的个性,这种做法说是大错特错也不为过。”

  “谢谢你,侑,”七海动容地将手叠上侑的,“其实现在我也还是觉得,如果当初能成为拉文克劳就好了;但是每当我想起你,就会觉得……似乎作为斯莱特林而活着,也不是那么坏。”

  ——因为你我的相遇、相识和相知,是建立在我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前提之上。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相信女孩一定领会到了;因为小糸侑紧抿着唇,一瞬间露出了难过至极的神情。

  七海微笑着揉开她紧皱的眉头,劝慰道:“好啦,难得的世界杯,就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快检到我们了哦,走吧。”

  小糸侑依言迈动脚步,心里却还是闷得发紧。她未曾想过七海灯子将自己的存在看得这样重要,甚至认为与自己的相遇值得她对那样寂寞又难堪的过去表示感激。

  ——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她是第一个向她展示理解的人吗?

  有股隐约的预感告诉她不止如此。七海灯子似乎在她身上还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也似乎期待着什么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是她能给得了的吗?

  在指定的座位上坐下后,侑仰头去看七海的脸,希望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对方眼中的自己。七海捏了捏她的耳朵,将包里拿出的全景望远镜递给她,然后又把纹着日本队队徽的白底方巾系在了面前的栏杆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身旁的座位也陆续坐满了。侑以望远镜打量了一圈,椭圆形的球场几乎座无虚席;亚裔面孔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但日本队的支持者似乎压倒性地占了多数,尤其是两位击球手本乡和辰吾的海报在大小角落都能看到,对面甚至还有一个老男巫扮成了本乡的模样,站在座位上激动地挥动着球棒。

  “那两位击球手好像非常受欢迎。”七海也注意到了这件事。

  “毕竟他们连续拿了三场最佳球员,”侑扭动着望远镜的放大按钮,“啊——解说员和裁判进场了。”

  她话音刚落,大屏幕上的图像就晃了一晃,显现出一个留着小胡茬、古铜色皮肤的长发男巫。随着那名男巫张口用英语自报家门,屏幕下方出现了涵盖了日语、西班牙语、保加利亚语等十数种语言的字幕,实时翻译着男巫的问候:

  “啊——哈!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来到第427届魁地奇世界杯——阿根廷巴塔哥尼亚沙漠的现场!我是本场比赛的解说员,本杰明·罗德格里斯!”

  “好重的口音。”七海皱了下眉。

  “向各位介绍本场的裁判,乔治斯·泽纳基斯——有请!”

  罗德格里斯亲热地拉过一个穿着条纹斗篷的男巫,后者懒洋洋地举了下手,权当示意。

  “好了,那么,”罗德格里斯向上看了看屏幕,“两方球员进场——”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将他的尾音淹没了。日本队率先从左侧入场口飞出,然后在空中翻转盘旋了两圈半——每个球员的动作都惊人的一致,就连伏在扫帚上的角度也像是经过精心计算似的——场上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更大了。

  “日本队追球手——山口隆一、黑泽贵美子、若久耀西!”镜头从年轻的两男一女脸上扫过,转到一个面相憨厚的大汉身上,“守门员——轰木!”然后又随着人群的尖叫浪潮挪向两个身材结实的黑发男人,“击球手——本乡正树、辰吾慎太郎!”

  最后,镜头打给了击球手下方的棕发女人。

  “——找球手,佐藤典子!”

  献给佐藤的喝彩声虽不及击球手本乡和辰吾,却也十分震耳欲聋。身形娇小的女巫仰起上半身,领着队伍再度做了一周空中转体——小糸侑激动地跳了起来:“她刚刚往这边挥手了!往这边挥手了!”

  “我看到了!”七海调整着望远镜的旋钮,“飞得好快!”

  直到日本队在赛场一隅停下,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并没持续多久,就被保加利亚队的出场打破。

  “保加利亚国家队——找球手莱弗斯基、瓦西勒娃、格罗兹达!”罗德格里斯扯着嗓子喊道,“击球手沃卡诺夫、德拉加诺夫——守门员兹德拉夫科!”

  “来了。”侑嘀咕了一句。

  “——找球手,威克多尔·克鲁姆!”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赛场内瞬间沸腾了。这位以三十八岁高龄复出的老将在赛前饱受争议,被认为保加利亚队“做了一个基于人情而非理智的判断”;但他出色的表现却无疑狠狠扇了这一言论的脸——

  “十六强对战新西兰二十一岁找球手伯尼卡完胜,八强赛对战最被看好的挪威队、在第42分钟就为比赛画上句点——克鲁姆是一个归来的传奇,二十年的时光好像在他身上没有划下分毫痕迹。”侑向七海简单地解释了这波热潮的原因。

  “你觉得他是最大的威胁?”七海对着那个一脸阴郁的鹰钩鼻青年男人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

  “差不多吧,”侑注视着裁判骑上飞天扫帚,“要开始了!”

  一声尖锐的哨声过后,被解除束缚的游走球和金色飞贼飞入了空中,鬼飞球则被高高击起,在混乱的争抢中落入了若久耀西的手里。

  “若久——黑泽——回到若久手里——被瓦西勒娃带走了!”

  追球手们以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的高速划过,看得七海灯子眼花缭乱:“这也太快了!”

  “所以才刺激呀!”侑大声道,“那是翼形进攻——干得漂亮!哎呀!”

  她的望远镜忽然一片漆黑。一个身披深蓝色长袍的人影走到了道中,正好伫立在她的面前。

  “……?”侑疑惑地抬头,发现这是一名梳着发髻的金发女巫,碧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右侧看。

  于是侑也望向右侧,看到七海灯子瞪大了眼。

  “希斯汀·卢瑟福德……?”一个陌生的名字从她的前辈口中蹦出。

  “你好,七海灯子。”金发碧眼的女巫微微一笑,“总算见到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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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届魁地奇杯在pottermore有J.K.罗琳执笔的全程报道,所以包括比赛内容和队员名字、扫帚名字在内的部分都是根据官方提供的资料来写的^^

  The Heir of Ravenclaw(3)

  “不好意思,你愿意换个座吗?”

  在侑和七海反应过来之前,希斯汀·卢瑟福德朝坐在七海右边的男巫弯腰,出示了一张门票。那男人原想拒绝,面上的不屑却在看清座位号后变为愕然:“顶、顶层包厢?”他当下抓住那票,迟疑地看向金发女人,“你——你确定要换吗?”

  希斯汀颔首:“我与你旁边的这位小姐有话想说。”

  男人看看她又看看票,唰地站起身:“好,好,没问题。”仿佛是害怕她反悔似的,他飞快地让出座位,往走道去了。

  希斯汀·卢瑟福德在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下,以手托腮,笑吟吟地看向七海:“这下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从头到尾,她都似乎视小糸侑为无物。这种态度激怒了七海,她下意识护住女孩,硬邦邦地说:“我想不出卢瑟福德大小姐与我有什么话好说。”

  “的确,在听到多丽丝提起你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你呢。”希斯汀翘起腿,“听到多丽丝的名字,你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了吧?”

  “多丽丝·塞尔温?”七海细思片刻,随即冷笑了一声:“敲山震虎,高招啊。”

  “脑袋转得还挺快,”希斯汀赞许地说,“那我就明说了,放弃女学生主席的竞选,协助拉文克劳获胜。”

  “不可能。”七海想也没想就回答。

  “前辈!”侑惊惶于瞬息间的变化,扯住了七海的袖子,后者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没事。”

  希斯汀·卢瑟福德玩味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好似才注意到女孩的存在一般:“这是你朋友?挺可爱的嘛。”

  七海心下一紧,压低声音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最好都别打她的主意,否则——”

  每年回访卢瑟福德主家时,她都听说过不少这位大小姐的轶事。传闻这位拉文克劳的继承人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私生活极其放纵,就读霍格沃茨期间还曾引发过为之争风吃醋而决斗致伤的荒唐事。

  “——知道啦,这是你看上的,对不对?”希斯汀轻松地笑起来,“你的眼神太好懂了,多注意一下比较好哦。”

  闻言,七海迅速看向侑,见对方一脸迷惑,才松了口气。她复又转向金发女人,毫不退让地说:“你刚刚说的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放弃女学生主席的竞选。”

  “是吗?”希斯汀挑了挑眉,“你有拒绝的立场吗?”

  不等回答,她就咄咄逼人地继续道:“身为卢瑟福德分家的你,有什么立场忤逆我的命令?”

  “你这不就是以势压人吗?”侑终于坐不住了,“哪有你这样强人所难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在卢瑟福德,我的话就是道理。”希斯汀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是卢瑟福德的人,这里没你的事。”

  “你——”侑气急,一时想要站起,七海却压住了她:“侑,没关系的,让我来。”

  深吸了口气,她开口道:“希斯汀大小姐,我尊你一声大小姐,是因为我的确出身在卢瑟福德,但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任何联系,也不存在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我相信你很明白:巫师没有贵族,族内也没有阶级。听从你是尊重你的判断,不听从你也不违背情理。多丽丝·塞尔温找你出头我并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你居然真的会屈尊来过问这种事——”

  七海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我不相信你真的在乎拉文克劳有多少年没有出过女主席,因为当年你还曾扬言过退出竞选。那么,是什么让你这样做?”

  希斯汀·卢瑟福德哈哈大笑起来:“有趣!真是有趣!不枉我跑这一趟来!”

  笑罢,她满意地打量七海:“我对魁地奇没什么兴趣,只是陪叔叔来的而已。在‘岩窟旅馆’查到你登记入住以后我就想找点乐子了。你这人真是有趣——太有趣了。你我之间的确不存在从属关系,但你可别忘记卢瑟福德与七海有契约关系。只要我还是卢瑟福德的继承人一天,你的爷爷就必须听从我的指令。你觉得你爷爷会违抗我来保全你,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斯莱特林吗?”

  愉快地欣赏着七海霎时间阴郁的脸色,希斯汀轻松地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决斗,怎么样?你在斯莱特林不就是靠决斗来立威的吗?让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吧。我不会用你学习范围以外的魔法。要是我没赢,我就全力支持你干掉多丽丝。”

  “要是我输了呢?”七海反问。

  “那你就乖乖照我说的话做。”

  “这不公平,”侑腾地站起来,“无论输赢,前辈都没有必要听你的话。”

  希斯汀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即使我能叫七海澪立马离职也是?”

  七海灯子终于被彻底激怒了:“这件事与姐姐无关,你做什么非要牵扯到她!”

  “因为你有趣啊。”笑容在希斯汀脸上扩大,“这可是卢瑟福德继承人的赞美,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小糸侑被这份厚颜无耻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感觉得到七海灯子捉着自己的手在逐渐收紧,解说员的声音还在耳边轰轰作响,她却感觉已经与十数分钟前的自己进入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比赛结束后,‘岩窟旅馆’427房,我等你。”

  抛下这句话后,希斯汀·卢瑟福德站起身,消失在人群里。

  “——日本队先攻进球!10:0,黑泽贵美子,漂亮的假动作!”

  尖锐的哨声和雷鸣般的欢呼将小糸侑拉回现实。她缓缓坐下,担忧地望着七海灯子故作平静的侧脸,小心地覆上对方落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前辈……”

  七海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近似苦笑的笑容:“侑……谢谢,我没事。”

  顿了顿,她又道:“抱歉,因为我的事打扰你看球赛了,我……”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侑皱紧眉头,“这根本就是那家伙不讲道理,这样的人也能做继承人?卢瑟福德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任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七海深呼吸道,“但是她的确天资卓绝,所以族内也没有人敢置喙。还记得我说过有人二年级只花了三天就学会守护神咒吗?就是希斯汀。”

  她轻轻地捏了一下女孩的手,仿佛这能给她带来多少慰藉。

  “没关系,我有办法解决,你安心看球赛吧。”

  ※ ※ ※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去与她决斗?”

  小糸侑一手扶着浴室门,一手按着身上的浴巾,橘发柔顺地紧贴脖颈,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七海灯子背对着她,手放在门把手上,身形有些僵硬:“你怎么出来得这么快?”

  “我施了个监视咒以防万一,没想到你真的想趁我冲凉的时候离开,”侑跨过浴室门槛,“对不起,前辈。”

  “我以为你还没有成年。”七海的手依然搁在门把上。

  “我没有成年啊,”侑笑了一下,“但是这里是阿根廷,英国魔法部的踪丝追溯不到那么远。”

  “……”七海没有回答。

  侑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她快步上前,捉住了对方的左臂,迫使她转过身来:“前辈,看着我。”

  七海灯子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了片刻,然后才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

  小糸侑很难形容这道目光。除了被戳穿的心虚和惊惶外,还蕴藏着一种她难以言明的忍耐和炽热。

  这炽热似曾相识。她想。我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似乎是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

  七海的叹息将她从回忆里唤醒。

  “侑,我别无选择。希斯汀·卢瑟福德不是在开玩笑,她说的,她都有能力做到。”

  “可是那也不能……!”侑捏紧她的手臂,“她已经毕业了,是一个成年巫师,前辈你真的有把握胜过她么?万一你输了,依照见证人的规矩,可是必须践行承诺的!”

  面对着七海明显动摇的神色,她哀求道:“前辈,不要去,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我不想……”

  ……不想看着你一个人战斗。不想看到你逞强挥动魔杖。更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不能为了自己赌上姐姐的前途,”七海缓慢却坚决地掰开她的手,“何况希斯汀现在盯上了我,若我不遂她的意,她只会变本加厉。”

  “再说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未必会输。侑,不要太小看我了。希斯汀虽然天赋异禀,却主要体现在研究方面;论决斗的经验,未必有我多。”

  侑抿紧唇:“既然如此,带我去。”

  “什么?”

  “带我去,”侑提高了音量,“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说过的。”

  七海灯子的神情刹那间柔软了下来,她把住女孩的双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对方光洁的额上落下轻吻。

  “谢谢你,侑。”

  她绽开了一个炫目的笑颜。

  ※ ※ ※

  “好了,两方都到齐了,”仓库边缘,“岩窟旅馆”的老板雷蒙德清了清嗓子,“那么,由我作为见证人,见证希斯汀·卢瑟福德小姐与七海灯子小姐的决斗。”

  他挥动魔杖,一束金光闪过。

  “决斗双方自愿,至一方认输或丧失战斗能力为止。败者无论死伤,胜者皆无责任。若七海灯子小姐胜出,希斯汀·卢瑟福德小姐不得再对其进行干涉;若希斯汀·卢瑟福德小姐胜出,七海灯子小姐不得参与今年的霍格沃茨学生主席竞选。”

  小糸侑攥紧了拳。希斯汀·卢瑟福德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魔杖松松散散地提在手上;她的前辈则挺直了腰板,面容平静,丝毫不见片刻之前面对她时所流露出的慌乱。

  “准备好了?”雷德蒙看向两人。

  得到点头回应后,他举起了魔杖:“我宣布——决斗开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仓库的中央已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使用了某种破坏性的无声咒。七海灯子率先滚出浓烟,朝着烟中模糊的人影大喊:“昏昏倒地!”

  人影躲开了咒语,一道凌厉的黄光作为回应劈斩出来,堪堪擦过七海的衣角。小糸侑压下滚到喉头的惊叫,看着她的前辈张开铁甲咒挡下紧接而来的两道紫光,而后以一连串的引火咒回敬了过去。

  “不错啊!”希斯汀·卢瑟福德喘着气,从魔杖头喷出水来,“我可不记得六年级教过这么大范围的引火咒!”

  “只说你不用教学范围以外的咒语,可没说过我不用!”七海灯子回嘴道。趁着希斯汀切断水源的片刻,她成功施放了一个障碍咒,将对方打飞了。缴械咒紧跟着发射出去,却没击中目标——希斯汀·卢瑟福德对自己施加了一个悬停咒,愣是歪曲了下落的轨道。

  “速速禁锢!”希斯汀在落地的瞬间喊出声。这道咒语的力量比无声咒大了不少,竟把展开铁甲咒的七海生生击退了几步;揪住七海步伐不稳的当口,女人舞了个复杂的花式:“清水如牢!”

  水流从七海头顶凭空出现,形成四面瀑流,将她包裹其中。七海以肘击试探,发现水流如同弹性十足的布料,带有反射性质,便当机立断地将魔杖指向地下:“藤蔓成群!”

  蓬勃生长的青藤迅速撑破了水牢,清水打在她身上,迷住了眼。在侑的惊呼声中,七海凭感觉向右一滚:“盔甲护身!”

  这回,她的铁甲咒不仅仅竖在前方,更在七海的咬牙冲刺中向前推进——如同举盾的骑士,她一路弹开密集的咒语,逼近了希斯汀身前。后者也跑动起来,举杖叫道:“飞鸟群群!”

  物理性质的攻击能够穿透铁甲咒——希斯汀是这样打算的,但七海毫不犹豫地引爆了护盾,炸散鸟群的同时也波及了两人——希斯汀毫无防备地飞了出去,早有准备的七海则在弹出去的瞬间大喊:“除你武器!”

  缴械咒顺利击中了希斯汀的腹部,银椴木魔杖从后者手中飞出,落在了几米开外的地上。

  “认输吧,”七海灯子从地上爬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要逼我把你打晕。”

  希斯汀的发髻散开了。她单手撑地,仰视着逐渐走近的七海灯子,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你真的很有意思,七海。”

  “谢谢夸奖。”七海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也很强了,以一个研究者的身份来说。”

  金发女人眨了眨眼:“真过分。你的小花招也太多了,明明是我的咒语比较强。这下可怎么办呢……?”

  她边说话边暗暗压低身体。注意到女人腿部的蓄力动作,侑惊呼出声:“前辈,小心!”

  “什——”

  这声警告来得太晚了。希斯汀·卢瑟福德以一记扫堂腿狠狠击中了七海的小腿,在对方跌倒的同时干净利落地欺身而上,一举夺过了她的魔杖。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雷蒙德和侑都惊呆了——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巫师决斗中这样“大展拳脚”。

  “——是你输了,七海灯子。”

  希斯汀·卢瑟福德用七海的魔杖指着她,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后者奋力挣扎了两下,绝望地合上了眼。

  The Heir of Ravenclaw(4)

  小糸侑拧松药膏的盖子,轻手轻脚地撩开了女人的长袍后襟。雪白的肌肤上几块醒目的红色,看得她一阵心痛。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钻研家务咒语的同时将医疗咒语也一并看了。

  “前辈,稍微忍耐一下,我要揉开,可能会有点疼……”

  七海灯子没有回应。自从她被小糸侑从地上架起、一路带回房间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她不说话,但很听话地拿捏着后襟的一角,好让侑能够腾出手来上药。小糸侑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的脸,从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她精致的耳朵和颌骨。

  “前辈……”她不禁呢喃着,词句间夹杂着轻浅的叹息。气息喷吐在背上,与清凉的药膏混合成复杂的触感,七海哆嗦了一下,有些干涩地开口:“好了,就这样吧。”

  “还有其他地方吗?”侑不放心地问道。

  七海摇了摇头。

  “前辈,你……”侑张口又闭上,半晌,笨拙地抱住了她的头。“你……不要怕。我们一定有办法……对了,我们可以去找麦格教授,她是霍格沃茨的校长,一定不会坐视学生被胁迫的……”

  七海蹭了蹭她并不宽阔、却很温暖的胸膛,语气轻渺地说:“麦格教授一向不喜欢斯莱特林,也许我退出竞选她还会高兴一些呢。”

  侑立时反驳:“她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高兴的,我们告诉她这是多丽丝·塞尔温的主意,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能做什么呢?”七海闭上眼,“这本就是卢瑟福德的家事,何况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塞尔温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了。”

  “可是……”侑欲言又止。

  七海捉住她的手腕,缓缓地扬起了头。那双曾像海洋一样吸引着她的蓝眼睛中写满了疲惫,沉重到侑几乎无法呼吸。

  “我还有一个选择,”她梦呓般开口,“卢瑟福德有一个传统,继承人之位是允许挑战的——只要通过‘拉文克劳的试炼’。如果我成为继承人,希斯汀就再无立场干涉我了。”

  她这么说着,眼中却毫无希望。

  “前辈……”

  “拉文克劳的试炼,侑。”七海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忽而拔高了声音,“而我是个斯莱特林!”

  “前辈!”

  “我是个斯莱特林啊!”七海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是个斯莱特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前辈,你冷静一点!”侑用力地抱住她,“学院只不过是个符号——”

  “——就是因为这个符号,我必须走到今天这一步!”女人的号叫里已带上了哭腔,“我努力了啊,我努力了啊!可是每个人都在阻拦我,没有人相信我,所有人都认为我只是个笑话!”

  “我没有!”侑高声反驳,“我从没觉得你是个笑——”

  “——究竟我做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不想进斯莱特林的啊!这不是我想的啊……!我不想的啊……”

  声音由高转低,逐渐模糊不清,淹没在一片低低的呜咽声中。小糸侑感觉得到衣襟在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打湿,而她除了愈加抱紧对方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小糸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力。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她能做什么?她能做什么?这个问题一遍遍在她心头划出沟壑,渗出的血液却无法书写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答案。

  她错了。她的前辈从没从那片冰冷幽暗的湖底走出来过。七海灯子至今仍被禁锢在令人窒息的黑湖水中,经受着永不停歇的拷问。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月月年年。

  ※ ※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时,七海灯子悠悠转醒。

  直到小糸侑眉间微蹙的睡颜映入眼帘,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抱在怀中。女孩纤弱的手臂穿过她的发间,轻柔但坚实地环绕着她的臂膀,体温透过轻薄的衬衣传来,一点一滴渗入心头。

  七海很是迷糊了片刻,然后才想起昨晚的事情——自己似乎哭累了之后就径直睡过去了。

  霎时间,阵阵羞恼卷送着难以言说的甜蜜流经全身,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而崩溃、大哭;小糸侑的怀抱仿佛接纳一切的港湾,让她能十足安心地停泊在内,不问世事也毫不在乎。

  她就这样恍神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拿开了女孩的手臂,从床上坐起。小糸侑和她都是和衣而眠,想必是她连累对方不敢放手离去,只好一同就寝。

  回想起女孩昨晚焦急又手足无措的神情,她有些苦涩地勾起嘴角,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呢喃道:“你就是太温柔了。”

  兴许是她的动作不够轻柔,又或许是她说话时离她太近了,侑的眼皮不安地跳动了几下,缓缓地打开了。

  “……前、辈?”

  女孩小小声嘟囔着,迷迷糊糊地捉住了撑在她身边的手腕。七海赶忙退开,整理了一下表情:“醒了?冲个凉、洗漱一下,然后下去吃饭吧?”

  “……喔。”侑困倦地爬起来,甩了甩头,然后仿佛才清醒过来似的瞪大眼看着她:“前辈,你……?”

  “嗯?”七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呃,”侑的目光在她脸上巡回了片刻,而后略略低垂,“没什么……”

  她没有提昨晚的事,于是她也不提。默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二人用餐完毕的那刻。

  “前辈,”侑迟疑地放下刀叉,“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七海神色自若地将最后一口煎蛋送进嘴里。

  “……”侑再度垂下了视线。她的面上写着难耐的忧虑,落在七海眼底就成了刮磨心脏的刀——曾经她好奇过这女孩会因为什么事而慌乱失措,如今却是因为自己。

  这说明我在她心中地位特殊吗?还是说,换成是谁都一样呢?

  “我想回房休息一会儿。侑去日本队参观吧,园村同学应该也很想见你。”

  七海暗暗掐紧手心,以此来提醒自己要维持好面上的微笑。

  “我不去,”侑想也没想就回答,“我要和你一起。”

  七海凝视着女孩暖黄色的双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参观。走吧。”

  她带头起身,衣袖却被侑拉住。

  “前辈,”女孩难过地看着她,“我不喜欢你勉强自己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她反而舒缓地笑了:“我也不喜欢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侑。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两个人闷在房里也想不出什么不是?出去走走吧。”

  侑没有回应,只是倔强地收紧手指。七海牵过那只手,再度轻声道:

  “走吧。”

  ※ ※ ※

  “侑,你怎么了?”

  园村菜月在空中停下,抹了把头上的汗——这是小糸侑一小时以来第十一次漏掉传球。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她笃定地说。

  “算是,吧……”侑勉强地笑了一下,降落在地上。菜月也跟着降下来,瞥了眼在场边看书的七海,道:“跟七海小姐有关吗?”

  “你怎么知道?”侑诧异地看她。

  “你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很微妙啊,”菜月笑了笑,“吵架了吗?好像也不像。有什么烦恼?我帮得上忙么?”

  “嗯……其实不是我,”侑挠了挠头,“是前辈遇到了一些很棘手的事情,我……我很担心她。”

  “就这样?”菜月瞪大了眼,“你这么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是碰上了超——麻烦的事情呢,结果只是担心别人啊?”

  侑有些不乐意了:“我当然担心啊,前辈是我的……”她停顿了一下,“朋友啊。”

  这句话是顺畅地说完了,她心中却有一个地方感到微弱的不痛快,似乎自己有哪里说错了一样。

  “那一定是非常特别的朋友了,”菜月爽朗地笑起来,“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为了谁、为了什么事而担忧到这个程度——你总是很冷静,即使遇到大家都很慌乱的情况也是。”

  “那是……”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特别吗?当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矛盾却美丽的人。既强大又纤细、既倔强又脆弱,既率真又狡黠。她对她敞开了心门,让她看见了内里掩藏着怎样的一片荒芜,而她自然也变得无法放下,任由自己被那一颦一笑牵动心弦。

  七海灯子对她来说是特别的,特别到她甚至有些不愿只用“朋友”这个词来定义。

  “嘿呀——”

  在她发呆的当口,菜月不知何时为球箱中的金色飞贼解开了束缚。飞贼蹿入空中,挑衅似地转了个圈,然后飞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菜月?!”侑吓了一跳,“你怎么——这要怎么抓回来啊?”

  园村菜月大笑道:“当然是交给你啰,‘冷静的找球手’!来吧,限时二十分钟!”

  “太过分了吧——?!”侑嘴上嗔怪着,手却拿起了扫帚。

  ——运动的确是最好的消愁方式。飞舞在风中的小糸侑这么想。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前辈也尝试一下啊——

  七海灯子合上书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小糸侑悬挂在二十英尺的高空中,警觉而敏锐地环视四周;时而俯冲至低空,时而轻巧地拐弯滑行。这幅景象让读不进书的她毫无自觉地勾起嘴角,看得入了神——连身边不知何时起站了个人都没有察觉。

  “真是美丽,”棕发女人喃喃地赞叹,“好久没有见过这样沉着的身姿了。”

  “你是……”七海立刻认出了她,“佐藤小姐?”

  眼前留着棕色中发的女巫与小糸侑买的小雕塑一模一样,连脸上的雀斑位置都十足十地还原了。

  “对,”女巫爽利地伸出手来,“我是佐藤典子,你好。”

  “七海灯子。”七海与她握了握手,“她飞得很好,对不对?”

  女巫愣了一下,随即将目光投回场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是啊,虽然技术的痕迹很明显,却让人感觉不到突兀;能够这样灵活地运用所学,也需要很高的天赋。”

  “她倒是常说自己没天赋呢。”七海感叹道。

  “每个能打下来找球手的人都有天赋,只是或多或少地体现在不同的地方,”佐藤典子抱起手臂,“找球手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胜任的职位。”

  “有您这句话,她会很开心的。”七海含笑道。

  注视着空中的侑,七海感到自己胸中的苦闷逐渐远离,被一份相当熟悉的安心和自豪取代。

  是了。即使她不能参选、即使她不能实现那份愿景、即使她是斯莱特林——那又怎样?

  她还有小糸侑。

  小糸侑还在她身边。

  也许这样就足够了。她朦朦胧胧地想,也许这女孩注定是她拥有的全世界。

  她注视着侑以一个漂亮的回旋捉住飞贼,而园村菜月手中的计时器只走到第十三分钟。

  “前辈!”女孩兴奋地冲她滑来,在距离两米左右的地方降落,“我捉到了!”

  “嗯,捉到了。”七海笑着应答。

  得到回应后,侑才心满意足地将视线投向七海身边的女巫——这一看可叫她傻了眼:“佐——佐藤小姐?!”

  女巫爽快地点了点头:“你飞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糸,小糸侑,”侑结结巴巴地报上姓名,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见到偶像而战栗起来:“您、您好!我——我一直是您的球迷——”

  “是吗!好荣幸,”佐藤笑眯眯地张开手,“我居然被这么有才华的孩子仰慕着啊!”

  “哪、哪里——”侑被夸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那么,我有一个提议,你想不想听?”佐藤典子忽然神秘地竖起手指。

  侑不明就里:“什么?”

  “要不要来魔法所深造?我们有一个特殊的交换项目,你可以通过你的魔法学校进行申请,为期一到两年,期间和魔法所魁地奇队同吃同住、也一起接受训练。”

  说罢,她又生怕女孩不知道似的,补充道:“魔法所魁地奇队是日本国家队的直接后备,现任国家队的7人中有6人出身魔法所,而且有3人——包括我在内——都是魔法所的魁地奇顾问……”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发觉七海灯子已如坠冰窟。

  不敢置信、惊喜、期待到恍然惊觉地看向自己——小糸侑脸上呈现的情感变化一分不落地被七海灯子收进眼底。

  她是想去的,七海灯子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

  “前辈……”侑看着她,眼底盈满了担忧。

  ——我成为了她的枷锁。

  The Heir of Ravenclaw(5)

  ——小糸侑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留在自己身边呢?

  七海灯子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

  彼时她看出了对方的温柔,却没看出这份温柔也可能成为囚禁她羽翼的枷锁。

  ——事到如今才察觉到,实在是、太迟了。

  小糸侑不是她一个人的,也不可能成为她一个人的。

  “去吧,”她听见自己口中吐露出这样的字眼,“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不等女孩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之前不是也提过,在烦恼进路吗?如果要像霍琦夫人说的那样打职业,魔法所的履历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辈……”侑怔怔地看着她苍白的微笑,顿觉心头有钝刀划过。

  “这很好,非常好。”七海喃喃地重复着,不知在说给谁听。

  “……怎么?”佐藤典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你们……?”

  佐藤话还未说完,七海就猛地起身,吓了三人一跳。

  “七海小姐?”园村菜月担心地上前了一步,“你还好吗?你脸色很糟糕。”

  “我没事。”七海在回答她的话,蓝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侑。

  ——快反驳、快回绝、快说你不去——

  但小糸侑垂下了眼,再次露出了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的神情。

  七海闭上眼,长吐了一口气。

  “我的确有些不舒服,”她挤出一个笑,“先回去了,失礼了——”

  “——等等,前辈!”侑发现了她的意图,然而为时已晚,她已经念诵出声:“幻影移形。”

  黑发女人消失在三个人的面前。

  ※ ※ ※

  七海灯子行走在阴凉的树林间,脚底不时被盘错的树根绊到。这一片密林是两人在闲逛时发现的,位于巴西区域的东南角,似乎是为了让吉祥物栖息才被移植过来,不知用了什么魔法来维持树木的生命。

  林子不大,五分钟脚程就抵达了密林中央。那是一片开阔的林地,人造的溪流从中央穿过,清澈地潺潺作响。

  她疲累地倚靠在一方不大的年轮旁,微微合上了眼。

  侑说这里很宁静、能洗涤心灵。今时今日独自前来,果然如此。

  算来不过短短两天,她却骤然失去了赖以维生的一切。也许当初就不应该来看比赛——她这么想着,心里却很明白,即使昨天没有碰上希斯汀·卢瑟福德,也很快会迎来回访主家的那一天。

  这么说来,来看比赛还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日本队输了,但至少让小糸侑见到了佐藤典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微微地刺痛起来。她早该发现的,那女孩的背后有着无限广袤的天空,而她的眼前不过一片断崖绝壁,有何资格与对方为伴?

  ——也许结束这场梦才是最好的选择。在自己真正地影响到她之前。

  ……

  七海灯子再度睁开眼时,日头已近西沉。她揉了揉眼,直起身,一件眼熟的黑袍子从身上滑落。

  “……?”七海恍惚地捻起袍子,嗅到一股微弱的水蜜桃香气。

  抬起头,她才发现小糸侑正坐在对面的一块石头上,手中还拿着她先前丢下的书。

  女孩静静地看着她,身形在夕阳中染上一片金黄,让她几乎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她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海不自然地别过了脸,率先打破静默:“你……怎么找过来的?”

  “……”侑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过这里很好看,我想也许你是到这里来了。”

  “嗯,”七海还是没有看她,“谢谢你的袍子。”

  “……没事。”

  林间又一次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

  “去魔法所的事,”这一回,是侑先开口,“我拒绝了。”

  七海呼吸一滞:“……为什么?”

  “我不知道……”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困惑,“前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知道我怎么想的呢?”七海反问道,“这是侑的事情,由侑来做决定就好了。”

  “真过分啊,前辈。”女孩站起身,向她走来,每一步都踏在落叶上,发出窸窣声响。

  “已经不需要我了吗?对前辈来说,与我交好难道真的只是吸引选票的手段吗?”侑停在她面前,声音微微颤抖,“她们好多人都这么说,但我不相信,对我来说,前辈是很‘特别’的人。”

  七海灯子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见了女孩眼底的泪光。

  “前辈,对前辈来说,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是随时都可以推开、连‘朋友’都不算的存在吗?”

  “——怎么会!”七海急切地站起身,“我不是这样看你的——”

  “——可我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吗?我帮不上前辈的忙,我除了听前辈你说以外派不上任何用场。这样的我,要怎样才能站在前辈身边呢?”

  眼泪不断从女孩眼中涌出,她慌乱地低头擦拭起来,却越擦越多。

  “我不想离开,前辈,我一想到要离开你,就觉得好难过——为什么?我不明白……”

  七海灯子的心脏停滞片刻,然后加速狂跳起来。她上前两步,颤抖着伸出手,将女孩拥进怀中。

  “不是这样的,侑,我绝对没有将你当做选举的工具来利用,”她觉得自己冷静得快要发狂,脑内神经突突乱跳,“对我来说,你是——你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侑。”

  她轻轻扶起女孩的脸,小心翼翼地凑近、再凑近,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颤抖的吻。

  “是这样的喜欢。”

  小糸侑呆呆地看着她,面上还带着泪痕。

  七海灯子砸了咂嘴,舌尖尝到了女孩泪水的咸味。她敛着眉,笑了。

  “……说出来了呢,”她抚弄女孩的鬓发,“对不起,吓到你了?”

  “不……我……”小糸侑张口结舌,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前辈……你……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你?”七海无奈地笑,“真像你会问的问题啊。”

  她扣住女孩的腰,再度将她锁在怀里:“我喜欢你的一切。你的微笑、你的温柔、你眼睛的颜色……你是唯一一个真正理解了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与你经历过的一切,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我……有那么好吗?”侑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困惑,“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你,侑。”七海坚定地说,“如果没有你,我大概早就迷路了。是你带我从彷徨中走出,支撑着我走到这里。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自己没有用’这样的话了——因为仅仅只是看着你,我就能感受到快乐和勇气。”

  “我不明白……”侑怔怔地看着她,“我没有喜欢过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应前辈的感情,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你已经回应了,”七海亲吻她的面颊,“你说,我是你‘特别’的人——这就够了。不是‘喜欢’也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前辈……”

  “讨厌我这样碰你吗?”

  “……不,我——”

  “——那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小糸侑慢慢地抬起手,搂住了她的腰。

  “……好。”

  ※ ※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希斯汀·卢瑟福德正在打理指甲。她吹了吹刚磨好的无名指,有些不耐烦地拔高音量:“门没锁,进来。”

  “咔哒”一声,木门被一个黑袍黑发的女巫推开。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身材娇小的橘发女孩,两人牵着手,十指交握。

  “……哦?”希斯汀从椅子上站起身,“七海小姐啊,有何贵干?想求饶就免了,我是不会收回说过的话的。”

  七海没理会她的嘲讽,淡淡地说:“决斗的事情,愿赌服输。我来是想通知你另一件事——请准备‘拉文克劳的试炼’吧,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号,七海回访卢瑟福德的日子。”

  希斯汀·卢瑟福德愣了片刻,然后不可置信地说:“你要挑战‘继承人试炼’?你?一个斯莱特林?”

  “对,”七海攥紧了侑的手,“侑也跟我一起——‘试炼’不限参与人数,不是吗?”

  希斯汀慢慢整理了一下思绪:“……你们在一起了?”

  两人谁也没料到她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侑呛了一下,但并没松开七海的手:“没、没有——我们——”

  “——还没有,这个不是重点,”七海的面上浮现了些许红晕,“你还没回答我,侑可以跟我一起参加‘试炼’吗?”

  “可以是可以,”希斯汀单手叉腰,“但是她不是卢瑟福德的人,所以就算通过‘试炼’也不会被承认为继承人的。”

  “只要前辈会就够了。”侑直视着她。

  希斯汀饶有趣味地挑起眉:“一个斯莱特林、一个外族人,你们还真的觉得自己能通过‘拉文克劳的试炼’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七海扬起笑,“到时候可别哭哦,大小姐。”

  希斯汀哈哈一笑:“有意思,有意思!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会准备——你可要给我看场好戏啊。”

  “一定让你永生难忘。”七海回答。

  Chapter 5·继承人·完

  间章·7月21日

  亲爱的侑,

  你好吗?

  伦敦的天气真是反复无端,前些日子还是艳阳高照,最近忽然又有了转凉的迹象,请千万要注意保暖。

  今天我提笔写信,是因为有一件事,让我想要请求你的原谅:请原谅我这些天来都将双面镜收在抽屉里,也没有主动联系你。

  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见你——恰恰相反——我实在太想见你,可是,我不知道见了你以后,究竟该说什么话好。

  我想你大概会觉得,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呢?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

  我会这样猜测,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性格。让我好生羡慕、也好生爱慕的直率——你瞧,假如我有一说一,便不知道像这样的话,要怎样才不会让你困扰。

  我实在太害怕让你困扰了。皱眉也好、烦扰也好,这样的表情于你而言太不合适;虽然可爱(我爱你的每一种样子),但不合适。在我心中,你是最应该也最值得被幸福所围绕的人。就算只在回忆里,只在照片中,你的笑容也依然有着醉人的魔力,给我温暖,也给我写下这些胡言乱语的勇气。

  是的,胡言乱语……我分明说了不想让你困扰,却又写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这封信决计不能让你看见。

  ……

  亲爱的侑,

  最近还好吗?

  伦敦似乎又进入了雨季,气温也逐渐转凉,你一定要注意保暖。

  自从7月7日与你别过,已有整整两周未曾联络了。不知你在这期间是否曾用双面镜联系过我;如果有,请让我为没能接到而道歉。由于随父母前往冰岛访友的缘故,我在整理行李时不慎将它遗落在了抽屉的角落里。虽然带上了手机,却无法在父母冰岛友人的家中使用——那位友人似乎完全没有听过“电力”这个词汇。

  冰岛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想与你一同游览。与此地居住的麻瓜不同,巫师们大都不会英语,为此,他们培育出了一种精通英语与冰岛语的红嘴海鹦,帮助他们翻译简单的单词,以此来构成对话。我对于他们宁可花时间培养一种新的魔法物种也不愿意学习一门新语言的执着感到十分敬佩。也许这是因为冰岛的巫师几乎完全与世隔绝、自成一派的缘故。

  在冰岛居住的这两个星期里,还有一件事令我大为震惊。你能相信吗?他们居然驯养小型的冰龙!我在所居住的主人家中就看到了一条。它们不会喷火,而是喷吐出冰冻的气息,险些将我的袍子冻成冰块。他们使用这些驯养的冰龙来牧羊,我真的很怀疑这些食草的冰龙究竟是在牧羊还是在与羊争食。

  除却牧羊以外,这些冰龙还担当着交通工具的职责。我与父母在主人的带领下尝试着骑行过一次,飞翔在空中的感觉十分平稳,比魔毯和飞天扫帚好多了(请原谅我,我真的不喜欢骑在扫帚上的感觉),如果不是这种冰龙只能适应冰岛的生活环境,我一定会建议他们将这种冰龙进口到英国做生意——相信我,他们会大赚一笔的。

  另一个让我大开眼界的就是冰岛的马人。冰岛的植被极为稀少,因此马人与巫师们达成了和平条约,在巫师为他们建造的丛林中生活繁衍。冰岛的马人非常矮小,但他们十分忌讳你提到这一点(假如我的这封信被某匹马人看到,我大概就没有回到英国的机会了)。与这矮小相对的是,他们拥有着出众的预言与占星能力。我与父母在主人家庭院背后的丛林中会见了一匹名叫弗罗泽的马人,他指出我即将、或正在遭遇一场爱情,这令我的父母大惊失色、连连追问。

  我不知道弗罗泽的预言是否精准。毕竟,我并不奢望能够——

  “噢,不……”黑发的女巫叹息着,“我又开始了……”

  她动了动手指,羽毛笔自动划去最后的三行字句。被涂上删除线的字句片刻后自觉地溶解、消失,留下一片有待填写的空白。

  ……我与父母在主人家庭院背后的丛林中会见了一匹名叫弗罗泽的马人,他精准地指出我的父亲在生意场上正在面临一项相当艰难的抉择,并且为他提供了十分可靠的建议。弗罗泽自夸他最准确的是爱情占星术,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梅林的胡子!”七海灯子烦躁地将羽毛笔往桌面上一扔,“我就不能好好地写一封信吗!”

  她的自言自语似乎惊动了客厅里的人。几秒种后,温吞的敲门声响起:“灯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妈妈!”七海嘀咕道,“只是在写信而已。”

  “写信?”七海夫人停顿了一会儿,“给澪吗?”

  “不,不是给姐姐,是给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隔着门都能听到七海夫人明显迟疑的语调。仿佛拿不准是不是该问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吐出了一个单词:“……男朋友?”

  “没有的事,”七海涩然地否定道,“您不会把那位马人大师弗罗泽的话当真了吧?”

  “不,当然不……那你好好写吧,需要来点红茶吗?”

  “不了,谢谢,妈妈。”

  七海夫人的脚步声远去了,黑发女巫松了口气。她重又拾起那杆被摔过的羽毛笔,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饱蘸了一口墨蓝色的墨汁:

  ……弗罗泽自夸他最准确的是爱情占星术,但我并不太相信,因为他自己已经打了将近一百年的光棍了。

  回头说到冰龙,我发现我遗忘了一件你很可能感兴趣的事情,那就是这里的人们并不使用飞天扫帚进行魁地奇比赛——他们是骑着冰龙进行的!在我所呆的两个礼拜中,我有幸得见了一场小型的魁地奇练习,是主人家的儿子与邻里的另外几户人家一起进行的。对比起我在霍格沃茨(以及世界杯上)所看到的比赛而言,冰岛的魁地奇实在是太过于野蛮了——是的,即使我在世界杯上看到保加利亚队球员被日本队的击球手打得满脸血,我也要这么说——他们居然放任作为坐骑的冰龙互相撕咬!如果没有束缚带将他们牢牢地固定在冰龙身上,我想他们一定会从三十英尺高的地方被摔下来。

  七海灯子在这里停了一下笔;她想起了许多小糸侑在赛场上的画面。从为了她抱拥游走球到救下图谋不轨的兰登·诺特,到那场比赛上她飞过观众席时留给她的那一笑。

  七海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热了。她忍不住拉开抽屉,看了看那面向下放着的镜子,抿唇凝望了许久,也还是没有翻开它的勇气。

  ……冰岛的食物非常美味,这里饲养着大批羊类,所以以羊肉为主食。冰岛人还用羊毛制成御寒的衣袍,并用咒语使它们足够暖和和贴身,既好看也灵便,完全不像麻瓜们所穿的厚重衣物一样影响行动。

  最后,我在冰岛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所以并没有看到传闻中的极光。我的母亲对此深表遗憾,父亲则安慰她我们可以在某次圣诞节假期再来……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自从爷爷卧病以来,我在家中的去留自由多了——请不要误会,我当然是希望爷爷快些好起来的。只是希望他在身体足够康健后才得知我与父母的这趟冰岛之行,否则我不确定他的身体是否能够再承受一次暴怒所带来的后果……

  侑,我很想你……

  七海写到这里时停了笔,似乎在拿捏这句话是否合适。

  最后,她将这行字划去,改为:

  侑,不知你是否有在这两周内出行,或遇到任何趣闻轶事?你知道我对麻瓜世界知之甚少,若你愿意来信阐述一二,我会非常开心。

  写完这句话,七海长舒了一口气,在信的末尾题上了自己的全名。对着整封信左看右看好一阵子后,她又划去那个略显潦草的签名,改为更工整的写法;可这个写法似乎也不能讨她欢心——最后,她选择了一个自己不那么常用的花体字型,心下觉得年轻的女孩儿也许会更喜欢这种字体。

  紧接着,她就嘲讽地笑了一笑。小糸侑真的会像她一样这么在意这封信件的细节吗?她想不会。那女孩虽然谦虚谨慎,有时却又粗枝大叶、不拘小节,怕是只会对信中的内容更感兴趣。

  待墨水自然干透,她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卷好,绑在了自家猫头鹰的脚上。那是一只有些年纪的灰林鸮,对她这个很少回家的人不怎么熟悉,所以也没有任何亲密的表示,只象征性地啄了啄她的指尖,而后就从窗口振翅飞离。

  ※ ※ ※

  灰林鸮的脚程很快,七海灯子在睡前收到了回信。相比起她将信卷起、放入信纸管内的作风,这封信是装在一封相当可爱的浅粉色信封里的,因此灰林鸮把它叼在嘴中,很是不客气地吐了出来。

  七海有些心疼地捧起带了灰林鸮爪痕和咬痕的信,抚平、拆开,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页薄薄的信纸:

  亲爱的七海前辈:

  来信已收到。前辈在信中写到的冰岛十分令人神往,如果真的有机会,我当然想要与你一同前往。没有看到极光实在是一大憾事,我们前往时,一定要选在秋冬季,也许毕业旅行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到这里,七海傻傻地笑了起来。但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说起双面镜,前辈不用感到内疚,我并没有在这两周内使用过它。

  七海抹了把脸,深切地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可是再往下看时,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不过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在7月22日(我不确定你的猫头鹰的脚程)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进行通话。

  这两周我一直窝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再帮家中书屋减轻些人手负担,实在没什么“趣闻轶事”可以说……但是,我很想你。

  七海牢牢地抓着信纸,几乎要将这四个字揉碎了吞下肚去。

  ……那么,就7月22日见了。

  你的,

  小糸侑

  这封信很短,只写了半页纸,相较起她洋洋洒洒三页纸的去信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她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半宿,似乎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笔划都深深印进脑海里。她没写出来的话,那个女孩代她写出来了——她很想她,非常想。

  非常想。

  这个夜晚,七海灯子是带着笑容入睡的。那封信落在她的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好像有了生命一样。

  间章·7月21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