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少人都自诩半圣门生,这个名头一出,顿时便不由让一些人哑火了。

  总不可能,这种字迹是秋兰溪创造出来的吧?

  如此个性极为强烈,至瘦而又不失其肉的字体,怎么看都该是出自书画大家之手。

  秋兰溪也并不怕自己被揭穿,为了抬高自己扯虎皮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少,就算没有半圣这个人物,她也能往其他人身上扯,譬如被称为瘦金体之祖的薛曜,只要想攀亲戚,还能找不到该怎么编吗?

  反正人都不在了,想怎么说还不是全凭她一张嘴?

  不过她跟燕清黎讨论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半圣,一是他名声够大,二是对方如今肯定已经去世了,其后代就是听到了这件事,心里没准也得打鼓,怀疑是不是对方真在外面收过徒弟。

  以燕清黎的本心来说,她是不想这么做的,毕竟创造出这个字体的确实另有其人,但秋兰溪又没有隐瞒真相,只是别人误解了,那也怪不得她。

  这种有争议的做法,如果瘦金体日后传承下去了的话,秋兰溪相信这大概会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不过也不一定,因为半圣自己或许有其傲气不会去占据别人的名声,但他的后代却可能被忽悠瘸了。

  但对秋兰溪来说,那都是无所谓的,借半圣名头传出的争议足够让瘦金体迅速流传开来,到时是不是半圣创造出来的也都不重要了。

  反正,质疑声肯定是不会少的。

  因为很多人都不会愿意相信,创造出这种字体的大家,其传人会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女人。

  因为半圣的名头,一些人的注意力难免被转移,开始更详细的询问起来。

  庆和帝静静地看着,大宁的朝堂上养着一群不怎么看实事的官员,他们最大的能力就是文采飞扬,嗯……作用也简单,毕竟皇帝身边哪缺得了拍马屁的,很多政令也需要他们去润色,所以他们一开口,有些人就开始不说话了。

  毕竟这些文采斐然的文官,若是专门写了首诗词歌赋去骂人,那可就真的千古流传了。

  庆和帝养着他们就是因为烦某些在他面前叽叽歪歪的官员,吃过几次亏之后,官员们基本都有了默契。

  他观察秋兰溪,对方的口才确实似妖,跟文官们一番争论后,反而让许多质疑的人都开始动摇起自己的判断了,就凭她这张嘴,庆和帝相信,她要是想改革什么,绝对能拉拢不少人进去。

  他略略移开视线,观察起其他人来,两拨人吵起来时,反而是沉默的第三方更容易露出破绽,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会觉得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观察自己,所以会放松警惕。

  庆和帝的目光扫过高台下各异的神情,最后落在燕清黎身上,又心烦地移开视线。

  她望向秋兰溪时,眸子里盛满了骄傲与自豪,似乎看着对方大放异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也就这点出息了!

  ……

  …………

  等到筒车在群臣面前露脸之后,秋兰溪入朝之事便再无悬念,只是对该给对方排何种名次起了争议,最后还是庆和帝一槌定音,让她成了状元。

  这届科举中确实没有特别出彩的人才,更别提秋兰溪还拿出了筒车这个大杀器,所以庆和帝不介意把她捧高一点,就算她不是师承半圣,但曾经教她的老师也必不简单,在这个情况下,他不介意先出点血。

  尤其是,民间如今的言论对女官的排斥并不是特别大。

  不过虽然亲点了状元,庆和帝却没有让她去翰林院,一般来说,殿试前三通常都是要先去翰林院走一遭再出来的,但庆和帝却让她成了御史。

  所谓御史,说白了就是言官,劝诫帝王,也负责勘察官员的言行,这是彻底让她跟所有人站在了对立面。

  她想升官,就必须得去挑刺,而如果把她放到别的职位上,庆和帝毫不怀疑她能跟其他人打成一片,那她的存在也就失去价值了。

  可对庆和帝来说,这才是她应该起到的作用,对燕清黎的宠爱和对秋兰溪脑中知识的欣赏,都不足以让他动摇。

  殿试至此结束,秋兰溪从殿中出来时,不一会儿便看见燕清黎走了出来。

  她凝视着秋兰溪,最终只道:“恭喜。”

  恭喜之下,隐藏的却是愁绪,通过了殿试只是一个开始,庆和帝的目的实在有些昭然若揭,别说是燕清黎了,许多人老成精的大臣都未必没看出来,但历来在朝堂上跳得高的,又有几个好下场。

  秋兰溪却说:“同喜。”

  她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庆和帝的心思,可她又不是燕清黎,会遭到针对才是正常的,至少她有利用价值,而在这个价值还存在的前提下,她毫不怀疑庆和帝甚至反而会想方设法保住她的性命。

  有天下间权利最大的人保护着,又有什么值得惶恐不安的?

  燕清黎抿唇,忍不住皱眉道:“你如今如履薄冰,不必在意我。”

  送秋兰溪入朝,她根本没有让对方助自己的打算,又何来同喜之说?

  秋兰溪诧异地看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得不太聪明起来,顿了顿才道:“我先天便打上了你的标记,就算我想投靠别人,他们还得怀疑我是不是你派去的卧底哩,就是因为如履薄冰,我才更需要抱紧殿下这条大腿啊,这叫互利互惠。”

  燕清黎哑口无言,不管愿不愿意,她们都是天然的同盟,所以她只能沉默点头,心里却不免有些不舒服。

  她的态度太过坦然与平静,燕清黎很难分的清她究竟抱有何种心思,以往的自作聪明让她很难再客观的去分析,所以燕清黎无法判断,对方是视她为各种身份。

  为友?为君臣?还是为情-人?

  燕清黎很难做下判断。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来替你簪花吧。”

  殿试之后有簪花披彩的流程,一路从宫门游街至会馆参加早已设好的宴饮,不过如今秋兰溪去会馆无疑与耀武扬威没什么区别,但游街却是肯定需要的。

  因为有燕清黎这个先例在,秋兰溪倒不用面临没有专属礼服的尴尬情况,她与燕清黎分别,很快便骑上了温顺的大马。

  这些马有人牵着,又经过专业训练,哪怕在闹市中也不会受惊,不会晾成惨剧。

  众多进士面对秋兰溪时还颇为别扭,不过她的社交技能很快就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这倒不是因为众人思想有多开放,纯粹是一心备考就为了科举出头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单纯的,简单来说就是好忽悠。

  再一个,秋兰溪长得好,只要她不给别人摆脸色,别人就很难对她恶语相向,毕竟在古代的观念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没有风度的对一个女人破口大骂,哪怕心中颇为不满。

  不过秋兰溪也不在意就是了,她也没指望能跟这些人搞成多好的关系,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古代相貌不端的人连当官的机会都没有,如果真能凭一张脸就减少恶感,那利用起来也没什么。

  可惜,任何喜好都是很难动摇利益的。

  而且,秋兰溪不难猜测,只是以后肯定要被安上祸国妖女的名头的,燕清黎不会利用她,庆和帝往她身上扔黑锅把自己摘干净的行为却一点都不会少,如今的议论,已经算是她现在难得的太平日子了。

  她也不在意被人当成妖女,只是人的长相是很有迷惑性的,秋兰溪觉得,就凭自己这张脸,大约都会让一部分人去怀疑她是被污蔑的,因为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怎么看都担不起祸水的名头。

  一路游街归去,满足了百姓的好奇心后秋兰溪才回府,一回去,她立马就放松了下来,毕竟一直维持笑脸也是件很累的事。

  脱了衣服她便去了书房,准备将大宁律令好好研读一番,这样日后她挑刺才能师出有名,也不容易落入敌人的陷阱中。

  虽然她相信燕清黎不会不帮自己,可自己立身正,才更能保证让敌人无从下口。

  燕清黎并没有打扰她,庆和帝瞒着众人给殿试带来了一个王炸,后续的影响也需要关注,以免有人借此做文章,不过对此最尴尬的无疑便是太子了,从秋兰溪出现开始,以往的谣言便不攻自破,这些日子以来隐隐标榜自己在庆和帝心中的地位比燕清黎更高,还因此忽悠了不少人的太子自然不可避免的为此有些难堪。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猖狂,对他不满意的不少,燕清黎不难推测,他此后日子大抵是会不好过一阵。

  她等着看好戏。

  燕清黎为此忙碌了起来,等太阳下山才去叫秋兰溪用膳,然后默默注视着她回屋。

  按理来说,从今日起,她们就该避嫌了,毕竟从秋兰溪成为大宁御史起,她们的关系就可以开始一定程度的分割了,避免将裙带关系代入朝堂。

  但她却没有说,这是否代表着一定程度的默认?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