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万人迷且渣的救世主【完结】>第81章 堕天 他在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渺……

  接连几日, 前来助阵的修士陆陆续续地赶至。

  九华宗掌门池鉴真人领着众弟子,是到得最早的一批。

  “见过掌门。”事先接到了传讯,桂凤楼飞遁上前, 行拜见礼。

  池鉴颔首,扶起他,询问道:“珏儿人在何处?”身为亲传弟子,夏珏都不来迎接为师?

  桂凤楼答:“夏师兄在闭门画符, 我去叫他来。”

  “罢了,让他忙吧。”池鉴真人挥挥手。这位心思通透的老者,觉察到了桂凤楼话语中的生疏,暗叹了一口气。两人曾在宗门里闹得沸沸扬扬,他当然听说过,但小辈们的私事, 他是不便多嘴的。

  接着, 池鉴真人又简略问了几句。

  关于自己追查幕后黑手, 最终如何找到这里, 桂凤楼在之前的书信里同他说过了。现在当着掌门,以及随同到来的数名大能的面,他又说明了一遍。

  没有提牵扯其中的前世纠葛, 这些事连他都不曾完全理清。

  还刻意避开了夏珏的所为。

  不止柳怀梦的死,夏珏究竟在幽劫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他会继续查下去, 查清楚。但他不愿意让任何一个旁人知道——

  那是他与夏珏的事。

  不论他最后怎样决断,那也只能由他来决断,谁都不可插手!

  生是他的人,死……每次他想到这里,都会打住, 不肯再想。

  在桂凤楼的安排下,众人很快忙碌起来。

  池掌门的面子很大,如今桂凤楼的面子也不小。虽然他近日仅救下松江城,未能拯救淮泗两城,但至少他提前示警,让两地百姓及时撤了出去。三十多年来,他是第一个能预知幽劫、应对幽劫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颇为管用。

  居住在山中的隐修,都已打过了招呼。池鉴真人带来了两名主修驭兽的长老,一个指挥浩荡鹰群在天空瞭望,一个指挥密密麻麻的鼠群,潜入地底探索。这两支兽族大军不惜死伤,以身躯铺路,配合着一位受邀而来的阵法宗师,开始稳步向深山推进。桂凤楼、凌虚等人,则将探查出来的机关秘阵,全部斩破拆除。

  敌方尚且龟缩,还不见踪影。

  俯卧在昏暗地穴中的鹰翼六足妖兽,从一个漫长的晃神中醒来。

  他又忍不住忆起往事。堕天的这些年,他一遍遍地想过,他究竟从什么时刻起走错了路,才落得……如今下场?

  升入仙界后,他与谢崇宁四处游览,择定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立下洞府。

  既已修成仙身,就不必再忧虑高悬头顶的天劫,他以为这安逸恬静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他与宁宁,会一直相守到时间的尽头。

  最初,他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们打坐,论道,闲谈,在同一张床上休憩,一齐拜访仙界的友人。发现谢崇宁将愈来愈多的时间花费在静修悟道上,他只是抱怨几句,撒了撒娇。楚辰知道自己的道侣性情淡泊,本来也不会沉溺于儿女私情。

  都是老夫老妻了……何须再彻日彻夜地缠绵,依偎在一起说腻死人的甜蜜话?

  他两千岁生辰时,谢崇宁送给他一把剑。从仙君风胡手中买来,工艺一流,材质绝佳。

  楚辰高兴不起来。他托着剑身,看了眼就说:“一百年前我生辰,你送的也是剑。”

  “你不喜欢?”谢崇宁道,“我再寻枚剑坠给你。”

  “你也送过多次了。”

  “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找来。”谢崇宁平心静气地说。

  我已得道成仙,我能缺什么?我求的只是你一份心意罢了。

  哪怕你亲手摘下的一朵野花,也强过你想都不想、自以为我喜欢,就用仙灵石买来的剑!

  楚辰心潮激荡,他凝视着谢崇宁,看清了那人眼中的疑惑之色。相伴了上千年,曾经最善解人意的师尊和道侣,现在竟然读不透他的心。

  宁宁,你到底……

  他开始更频繁地求欢。打断谢崇宁的静修,将人拉出洞府踏青。搜集各色珍奇的食材,替爱人烹制仙馔。谢崇宁无奈地纵容他,却在每个闲暇时抓紧修行。

  “都成仙了,何必如此勤勉?”再一次撞见谢崇宁打坐,楚辰不禁问。他是比从前懈怠了。他入道的初心是追随谢崇宁,一直追到飞升,就再无所求。

  谢崇宁抬眼望他,神色清明无波,说道:“天地之妙,感悟不尽。”

  其后的某天,楚辰在修行时遇到了疑难,谢崇宁为他讲经。

  他站在一边安静聆听,越听越是心头震骇。

  “哪里听不懂?我再为你讲一遍。”谢崇宁语声顿住,向他询问。

  他确实听不懂了。他的天赋,是被谢崇宁赞许过的,否则也不能与谢崇宁携手飞升仙界。但两个人的差距,竟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巨大。

  楚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恰在这时,一缕华光从阁楼的小窗中穿入,斜映在谢崇宁脸容上,映亮了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睛。

  淡漠、悲悯,俯瞰众生。

  沐浴在光辉中、端坐在蒲团上的谢崇宁,仿佛一尊神明的塑像。

  他明明站在谢崇宁面前,他明明不是凡人,亦是仙君……却好像一并沦入那被俯视的芸芸众生里!

  “你是谁,”他惊诧,脚下不知觉地往后退去,“你到底是谁?”

  宁宁,他的宁宁在哪里,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陌生人?

  面对着笼罩神圣之光的谢崇宁,他的心魔却于此刻诞生。一缕浅淡的黑烟,凝结在意识海上空,面貌模糊不清。

  楚辰逃走了。谢崇宁追上他多次,又被他甩脱。

  “你生了心魔,放任不管,有陨落之危。”谢崇宁道。

  “不必你管。你放我……放我自己来应付!”他用尽手段,掩藏自己的踪迹,终于将那人彻底摆脱。

  多日以后,他才泄出风声,让谢崇宁重新找到了他。

  他身在一个山体漆黑、草木不生的深谷,地缝里流淌着暗红色的熔岩。本来盘踞此地的一窝腾蛇已被他拔剑肃清,千里之内,再无活物的气息。

  一袭白衣的谢崇宁飞落在谷中,看见他,只是淡淡说:“坐下,听我诵经,将心魔净化。”

  “好。”楚辰微笑。

  话音未落,幻火升腾,一座巨型法阵在山谷中浮现。他杀腾蛇抽出来的筋,所炼制成的乌黑细索,宛若游蛇一道道自地底窜出,缠上了谢崇宁的手足。阵道是他的擅长,连谢崇宁也及不上他。

  大阵、黑索,牢牢禁锢了谢崇宁的力量,他走到那人面前。

  这些时日里,楚辰四处调查,终于洞明了真相。原来,天道才是一切的源头。天道“同化”了谢崇宁,蚕食了谢崇宁身为人的本心——皆因为天道是个废物!

  他们所出生的世界,被谢崇宁匡扶过后,又渐渐地走向混乱失衡,一场浩劫即将降临。天道无能为力,便吞噬谢崇宁,令他化为天道的一部分,从而执掌天地权柄……

  还能再挽回么?

  “你这是做什么?”谢崇宁不解。他手足俱被黑索勒紧,身子动弹不得,也没有露出怒色。

  楚辰不答。他伸出手,抚上了谢崇宁的脸颊,忽而往下,裂帛声起,撕开了衣襟。

  在下方涌动的深红岩浆里,没入了轻软的雪白布料。接着,又有涓涓鲜血滴落,混着浊色的稠液,“嗤”地化为青烟。

  他没有轻易地放过那人。

  他憋了太久,心底也积蓄了太深的怨气。如果谢崇宁忘记了自己是个“人”,失却了对他的爱,那他宁愿用鲜血与痛楚,激起谢崇宁的恨意!

  哪怕你恨我!用雪亮的、宛如利剑的眼神瞪我,口中诅咒我的死——

  “你恨我吗?”在一遍遍地折磨,甚至连入魔的他都开始觉得不忍的时候,楚辰问道。

  面前人早就没了蔽体的衣物,只有乌黑的细索,在莹白肌肤上勒出红痕。遍身污浊、伤痕累累,神色却还平静。

  谢崇宁看着他,动了动唇,吐出一句话。

  “我怜悯你。”

  仍是那样淡漠、悲悯,俯瞰众生的眼神,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玷污。

  他在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渺小如蝼蚁。

  “啊——”楚辰凄声嘶吼。刹那间,浮于意识海上的心魔,膨大数倍,转变为最浓重的墨色,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踉跄后退,周身被业障的黑火吞没,突然反手抽出长剑,一剑劈落。

  这把谢崇宁送给他的松纹剑,斩开了仙界与凡界的壁垒,他的身子往凡界迅速坠落……

  他受到了天谴,在下落时穿过的三十三重天中,遭遇雷电肆虐,狂风侵袭,炽热火炎,极寒冰霜。

  最终,四分五裂,落入凡界时仅余下一缕残魂。

  他不在乎,残魂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谢崇宁回不来了,那他只有这最后一件事,就是报仇,他要毁了这天地,让天道的盘算落空!

  他潜心感应,揪出了那隐藏于世界中的“动荡变数”,提前引来浩劫,且催化得更为猛烈。

  这种神秘的灾劫,被人们称之为“幽”。原本会造就千万亡魂,经过他的手,目标还添上了整个天地。

  楚辰以为,谢崇宁会利用天道的权柄阻拦他,杀死他。可是他却等来了放弃仙体、转世重生的谢崇宁。

  不再是那个人了。天道泯灭了谢崇宁的心,而他的逼迫,抹去了谢崇宁的肉身和姓名。

  “我后悔了,宁宁。”鹰翼六足蛇尾的妖兽喃喃说。

  就算仙君,也没有回溯时光之能。就算有,他想了三十年都没想透,他能在何时动手,逆转这样的命运?

  只怕从谢崇宁入道的那一天,就注定了结局。天道早就看中他,盯上了他,因为谢崇宁不仅慈悲,还有公平之心。谢崇宁的父母亲族皆被妖兽吞食,他清扫妖邪,为人族争出了一片天,却也放过了未曾作恶的妖类。就在他的默许与庇护下,一对被两族不容的眷属,冰狼男子与人族女子建起一座城池,有了立身之地。

  楚辰也想过,假若他回到谢崇宁的家乡被双翼虎入侵那一天,救下满城的人,也许谢崇宁就不会踏上修道之路,如凡人那样庸碌一生……不过人族,又要在妖族的奴役下苟活许多年。他是在太平年代出生的,若是没有谢崇宁,也许他甚至会因为祖辈身陷妖兽之口,而无法降生。

  他收回了思绪。

  外界,鼠群的尖锐吱声与鹰隼的嘹亮长鸣,正轰然地震响。许多道神识与剑气,一寸寸地犁过地面,深入地底。

  一名黑袍男子在这时走进来,禀告道:“大人,桂凤楼以及九华宗等人正在搜山,恐怕三日内就会寻来。”

  庞大妖兽撑起了身体:“我去会他。”

  他被李少游反击的伤势还未复原,这具新炼制的兽躯也未完全掌控,但他决不能拖延到遭受围剿的时刻。

  他逆反于天,不信宿命,这一刻心头却突然涌出了强烈的预知。双翅一振,掀开了地穴顶部,楚辰破土飞出,冲上了九霄层云。

  就算天道讥嘲他,预告他注定要败,他也没有了退后的余地。前一步是悬崖,背后何尝不是?

  妖物伸展开的硕大羽翼,将天空遮蔽,它低头望去,猩红的瞳孔中映出了地面诸人的身影。其中一人,颇为眼熟,却又带了几分陌生。

  桂凤楼……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马车在门前停下,李少游踏出了车门。府里的老管家连忙颤巍巍地上前迎接,他从书信中知晓了少主人的状况,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李少游朝他笑了笑,没有要这位老人家搀扶。他是病了,但还走得动路。

  少年人的脸色,就像纸一样苍白。

  桃源般的洞天福地里,秀丽女子正低头,看着水镜呈现的这一幕。

  “我们亏欠的恩情,这下算是还清了吗?”她忽然喃喃,眼中浮现出悲凉。两个后代,年纪轻轻就遭逢了不幸。

  在她身畔,眉目英挺的男子沉默地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