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和楚忻言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我也不可能会有机会。”沈沉闷头停顿了一下,指侧身指着对面的石墙:“这里就是各族与人族的分界处。楚忻言就在里面……接受猫族刑罚。”

  “我这两天回了趟家, 今早出门时见到许多人围在一起议论什么,这才知道是她。貌似你的身份也被发现了。”沈沉的声音越说越低, 秦若初挣扎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她想起了楚忻言的妈妈。

  又想了想自己。

  “带我进去。”

  “我……”沈沉原本是想带秦若初进去,但又开始担心这样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一时间犹豫不决。

  秦若初反手抓住沈沉的手臂:“你不是要赎罪吗?那就带我进去!”

  “……好。”

  雪亮的晶核从沈沉胸膛里蕴出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石墙的凹陷处,他回头拉住秦若初的手腕,把她拽进了门内。

  秦若初被一阵强光刺激得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 她站在一条空荡荡的小路上。四周没有任何身影,除了脚下的满地绿草。

  “楚忻言在哪儿?”她转头问沈沉。

  “离这儿还有段距离,恐怕来不及等了。”沈沉随手扯下挂在脖颈上连洗澡都不会拿掉的羽形项链抛向半空, 项链乍现白色强光,秦若初下意识抬起手背挡在眼前, 紧接着沈沉双手自然垂落握拳,鹤族一对巨翅从肩胛骨两侧骤然展开。

  巨翅扇动时像是刮了一阵烈风, 秦若初披散的长发顺着风被捋到了背后。

  “上来!”沈沉单膝蹲地, 回头喊道。

  秦若初收起震惊的神情, 跳上了那对翅膀。

  “抓稳了。”

  巨翅赫然扇动起来,秦若初攀着沈沉的肩膀,脚借力踩在翅根部,鹤族的翅膀并非像普通鸟类那么绵软细腻,秦若初的手无意间擦过一根羽毛时,只觉得锋利而坚硬,像是有股力量在支撑着每一根羽毛。

  秦若初只身朝这个未知的世界深入, 巨翅掠过荒草、田地、低矮的草屋,来到了世界的中心,这里的人流量庞大,秦若初眯着眼睛观察着地面,地上的人们像忙绿的蚂蚁遍布在道路和商店的每个角落。

  “抓紧,要下去了。”

  秦若初闭上了眼,感受着急促的俯冲,巨大的空气涡流吹散了她的头发,灌满了她的外套。

  当沈沉的脚尖碰到地面时,这股逆向的气流渐渐消失,秦若初大口大口开始进气,沈沉扶住她收回了翅膀。

  秦若初原地适应了一会,沈沉见她没事后便指着前面的一栋建筑:“那扇门推开,里面就是你要找的人。因为我的身份不便插手这件事。若初,剩下的路留给你自己走。”

  “我会在松家巷的巷口等你,不管多晚,我都在。”

  周围与她擦肩而过的有几十、几百人,而在秦若初眼里,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和不远处的那扇紧闭的大门,浑浊而深暗的海水将她隔绝在内,耳边听不到人声、风声,唯有咕哝哝的水声笼罩着她。

  她带着勇气和思念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什么人!”几名握刀的侍卫迅速拔刀将她包围,外面的人群吓得低头快步经过,不敢逗留。

  “来了位贵客。”族长的视线从上至下将那个人族的姑娘细细打量了一番,一把收回了血鞭:“可能贵客……看不得这种场面。”

  楚忻言正半趴在地上,面色枯槁苍黄,唯有手肘死死撑着,额前的冷汗交融着血水慢慢地顺着她瘦削的侧颊滴落,地毯上的灰白绒毛黏腻地沾着从她身上溅出的血滴。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反应迟钝地从这段较长的间隙里缓缓回头,她在逆光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剪影。

  那人站在原地,垂下的手指尖微微发着抖,楚忻言伏在地面,视线从低处渐渐向上扫动,门外的亮光被高大的身影遮挡,其余遮不住的光将她身体的整个轮廓都罩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楚忻言的每一眼都眨得很慢,细密的睫毛上渗出不那么浓厚的血珠,血汗时不时会落进眼睛里,腌得刺痛。

  大门正在合拢,秦若初的发丝随着门的关合轻飘着,楚忻言黑色瞳孔逐渐放大,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快走……别管我!快走!”

  “谁带你来的!”

  “快走!听话!”

  意识一瞬间强行变得清明,楚忻言压尽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呵斥完她剧烈呛咳起来。

  秦若初的目光仿佛钉在了她身上,她一边流泪一边摇头:“不,我不走。”

  大门最终还是关上了,所有光亮都被挡在了门外,一丝都没能漏进来。

  不那么亮也好,楚忻言强撑着眼皮——起码这样就不会看起来那么狼狈了。

  “滚开!”

  “你们让开!”秦若初双手被侍卫反剪在身后,她扯动肩膀奋力挣扎,整个人都想要狂奔上前。

  族长面无表情地吩咐:“松开。”

  秦若初大步跑到了楚忻言身边,跪在了她面前,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手指慢慢伸出去触碰楚忻言头上的血迹。

  是凉的。

  有的已经干涸粘连在一头乌黑的发丝上了。

  “快……走……”楚忻言试图抬手推她,但没力气了。

  秦若初一把握住了她伸到半空却坠落的手,湿漉漉的充满了血腥味。

  “别睡忻言,不许闭眼,我抱你,我抱你,你别睡好不好……”秦若初艰难地把她拢进怀里,衣服上全沾染了鲜红,可她毫不在乎,依旧当宝似的把人牢牢抱紧。

  “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说话忻言,说话。”

  楚忻言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声音细如蚊呐:“暖……和。”

  “还有多重的处罚,我替她受。”秦若初抱着楚忻言与她十指紧扣,回头对高高在上的男人说道。

  男人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鞭。”

  “不过,”他哂笑道:“你一鞭都承受不住。”

  “依照楚忻言的表现,这次似乎比以前都要虚弱。才短短七鞭就成了这幅模样……”族长从刚才就一直在疑惑,每一鞭抽打在楚忻言身上时感受不到晶核的震动,似乎也没有反噬。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从秦若初手里把楚忻言拎了起来,伸手虚浮在她胸口处转动。

  没有?

  怎么可能?

  楚忻言的晶核怎么没有出来?

  晶核呢?

  “你的晶核呢?!去哪儿了!”族长面若泰山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下去了,暴虐的本性毫不保留地展现在秦若初眼前,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男人额前的青筋暴突,可楚忻言已经陷入了意识的深渊,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气急之下,他甩手把楚忻言推倒在秦若初身上,瞪着猩红嗜血的眸子,像极了某种歃血成性的野兽:“是不是你?她是不是因为你才没了晶核!!”

  秦若初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楚忻言的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她惊恐地摇头:“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晶核……”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很不满意这个回答,于是由无数尖刺鳞片拼接而成的血鞭再次啪一声抽在楚忻言的胸口处,已经昏迷的楚忻言没有反应,只是嘴角渗出的黑血又浓了几分。

  楚忻言这次伤的格外重,以往有晶核的时候会自动缩回猫身,因为小,也能弱化伤势。而以人形承受会比猫形疼痛千百倍。

  “别打了!!”

  秦若初把她放倒,整个人扑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背去承受下一鞭。

  “她会死的……她会死的!!你还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啊……”秦若初埋在这个人的胸膛上崩溃抽泣,“楚忻言与你们同族,这些厉害的刑具不去用来对抗真正该死该杀的敌人,反倒用来对付自己人。简直可笑!”

  “哈哈哈哈哈。”男人荒唐大笑:“还有两鞭。我不会打你,因为我没有权力干涉人族,但我可以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达成,这两鞭子就相当于你代她受了。”

  秦若初双手握紧拳头,骨节的咯嘣响声清晰可听,她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瞪着这个男人:“你说。”

  “我看你们这么情深义重,着实有点儿感动。不如你和她分了,自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就放她一马。”男人向下瞥了眼楚忻言:“我会暗中找人看着你们,如果我知道你们还有亲密接触,我就——”

  “好,我答应你。你留她一条命,我从此和她两清,再无瓜葛。”

  “不过我有个要求。”

  “哦?”

  “等我照顾完她的伤,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男人挑眉:“可以,但有些不该说的——”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秦若初:“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

  “爽快。”挡在她面前的男人侧身给她们让了条路:“自便。”

  秦若初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用楚忻言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后半环住自己的脖颈,就这么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对了。”秦若初忽然停下,头半侧,视线斜扫过脚下的血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你以为只有楚忻言违了猫族的禁令吗?”秦若初冷哼了一声:“多派人去守着白亦舒。”

  “她可正在人界和她的女朋友逍遥自在呢。”

  “她才是真正背叛你的人。”

  “像这种欺上瞒下的人,记得下手狠点儿。”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说完后,秦若初敛起冷笑回头再次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人离开了晦暗的刑堂。

  一路上的人们都在对她们指指点点,想看又不敢好奇的目光常常会被秦若初无神的眼睛瞪回去。

  一路漫长拖沓的血迹随着脚步慢慢拉长,又渐渐变淡、变浅,最终消失。

  秦若初拖着楚忻言从日光行至日暮,从有人行至无人,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她腾出一只手推开了石墙,人界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等两人一出来,石墙便自动合拢了。

  沈沉坐在驾驶座已经睡熟了,听见窗外粗重的喘息声,他猛地惊醒。

  “我来帮你。”

  两人合力把受重伤的楚忻言放在了车后座,秦若初坐在最边上,方便楚忻言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怎么会这样。”

  沈沉启动了车子,秦若初扫了眼车载电子屏上的时间:零点十分。

  去哪儿呢?

  先把她身上的伤治好……

  治好了呢?

  就该说再见了吧……

  秦若初在黑暗里无声地落下一滴泪,她向沈沉报出了年院长私人医院的地址。

  沈沉有段时间也时常去那儿就医,所以对路线很熟悉。

  年绍先让护士赶紧把人推进去急救,随后沈沉与他说明了情况。

  他们的交谈完全没有躲避秦若初,而后者只是旁若无人地坐在急救室门口,盯着发红光的三个字发呆。去年过年时的记忆依旧十分鲜明,而那时候她可以懦弱地躲在楚忻言的怀里汲取温暖和力量。

  现在却成了她一个人,而楚忻言躺在里面。

  “她没了晶核。”秦若初突然在沈沉和年绍的对话里插了句嘴。

  “那东西对你们很重要吧。”

  年绍微微一怔,楚忻言的伤势因为没了晶核的保护才更加严重,而这晶核的去处他是亲眼见过的。

  “如果我知道在哪儿就好了,我会把它找回来。这样忻言就会好得快点儿了。”

  年绍内心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保守住了秘密。

  他只是安慰道:“我会尽力救她。”

  秦若初不咸不淡地答:“好。”

  急救室的抢救分秒必争,秦若初拖着麻木的身躯走到走廊的风口,打通了商小可的电话。

  商小可自从退了娱乐圈,每天都在公司待到很晚,一开始的焦虑、不甘与愤懑在一年的时间里渐渐淡了下去,但如果在无人的时候冷不丁地想起来,还是会闷头大哭一场。

  小可坐在办公室里开着昏黄的台灯,一手翻着账簿一手按着计算器,用肩膀夹着手机:“初初,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你呢,在做什么?”秦若初的声音听着机械而干燥。

  商小可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但还是回答:“还能干嘛?我爸把账给我核对,我还在公司加班呢!”

  秦若初闷头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你,你……怎么突然就不想在娱乐圈了?我记得从大学的时候你就在拼命找剧组当群演了。”

  商小可握笔的手指突然紧了紧,但随即松了劲:“嗐。混了好几年没起色,我妈和我说回来打工工资给我开三倍,我寻思着不比做演员少,就回来了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就一普通人,哪里有什么非要实现不可的信仰和理想。在现实和钱面前诗和远方都是狗屁。”商小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儿,想骗秦若初也想骗过自己。

  “再说有你在娱乐圈大红大紫,我的理想也算是有你帮我实现了。可以了。”

  “不说了,这个话题没意思。你找我什么事儿?”

  “有个很长的故事,我想和你说。”秦若初握着冰凉的栏杆,凉风劈头盖脸胡乱地浇着她的脸,她的视线越过面前的高楼大厦定格在天际的一片若隐若现的繁星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眨眼便回到了四五年前,在虚空中,秦若初拉着商小可的手一步步从时光里踱步走到如今。每一步、每一个岔路都是因果相连的选择,所以到现在这步田地,没有一个人是无关的。

  秦若初挂断了电话,急救室的灯还亮着,她坐在走廊上沉默地闭着眼。黑暗已经完全将她吞没,她在阴影里毫不突兀。

  而另一边,商小可把满桌的账本全都掀翻在地,用笔尖狠狠地戳刺着手旁的计算器。

  宣泄、冲动、冷却、静默。

  最后闹得够了,短发凌乱不堪地黏在泪水遍布的脸上,商小可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了办公室的角落。

  就这样干坐到了天亮,眼泪干了,她随便揉了把脸,按下备注为“老婆”的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通了。

  “白亦舒,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抽时间写了几天总算写够了一章的字数。

  白的追妻火葬场已经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