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交战的情况怎么样?”乔琬很想就这样跟骆凤心一直相拥着, 只聊风月不谈政事, 可惜她有她的任务, 骆凤心有骆凤心的责任,哪怕在这种时候她也能明显感觉到骆凤心有心事。

  这个国家一日不太平,她俩就无法彻底抛开烦恼享受人生。

  她仍旧依偎在骆凤心身上, 骆凤心抚着她的背看着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水道:“伤亡士兵的具体人数还在清点中, 我这两日去各营都看过一遍,情况尚可接受,只是……有件事我有些在意。”

  “怎么?”乔琬稍微撑着草地坐起来一些。

  “咱们跟符州军交战, 往常阳绍口那边虽然不来支援, 但起码会在后方骚扰一下做做样子,等咱们打得差不多了再来捡点便宜分点功劳。

  这次征西王率军偷袭, 我们在正面抵御了很久,斩了他两员大将,他本人也被我射中一箭。符州军说不上溃败, 但也士气大伤,这时候陈秋铭若是从阳绍口出兵跟我前后包夹, 我们是有机会在这一役里将征西王彻底拿下, 可是直到征西王撤军, 阳绍口都没有动静……”

  “会不会陈秋铭没想到有取胜的机会?”乔琬问道。

  骆凤心缓缓摇了摇头:“你对陈秋铭这个人有了解么?”

  “我听说他……嗯怎么说呢, 多是一些比较正面的评价,比如做事顾全大局, 不会冲动感情用事一类……”

  上次乔琬怂恿陈修禾去阳绍口找陈秋铭借粮, 陈秋铭在自己的地盘上, 周围全是他的手下,完全可以不理他这个弟弟甚至把人扣下来,可他却耐着性子委屈自己几顿饭来演戏敷衍陈修禾,可见不是个霸道不讲理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乔琬才放心大胆的去截他那批粮。从这件事和她对陈秋铭的了解,即便她截下了这批粮,陈秋铭只要没个很正当的理由便不会立即同他们翻脸,更不会为这事一怒之下不顾尚在与符州军交战的局面率兵来攻打她们。

  “不仅如此。”骆凤心道,“当年胡人探得戍北军的布防弱点,劫掠西北边境的时候就是陈秋铭带兵去增援的,他与戍北军合兵一处共同击退了帖帖沫儿。

  这里面一方面有胡人本就只擅长掳掠攻城不善防守的原因,另一方面我问过当年参与此役的老兵和将领们,据他们说陈秋铭领兵有方,于用兵一道上深得其父平襄王的真传。这样一个人,我不信他会看不明白当时的局势,何况我还专程派了人去请他出兵。”

  “那就只能是有人授意他……”乔琬掐断一截草,食指与拇指一边细细撵着,一边缓缓分析说:“陈家几个掌权的人里最小心眼的当属陈太师,咱们动了那批粮,他确实有报复咱们的动机。但是那日咱们刚截完粮,王坤和李寿宜都还在回去的路上,陈太师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陈家不会希望输掉这场仗,一旦战败,届时陛下追究起缘由,陈秋铭消极支援、陈太师命人给咱们的粮草做手脚的事都得被牵扯出来。他们打的算盘应该是等咱们跟征西王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趁机抢功,这次明明是个很好的时机可陈秋铭却没有这么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皇兄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骆凤心接上乔琬的话,眉头紧锁,“他们根本不担心皇兄追责,甚至希望把这场战役拖得更久一点,好让咱们被迫耗在这里没法回京。”

  “你那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么?”乔琬问,她知道骆凤心在宫里是有眼线的。

  “还没有。”这也是骆凤心最疑惑的,陈家分明有了新动向,可她却毫不知情,她很担心现在京中的局势已经不受控制了。

  “你先别急,情况可能没有这么糟。”乔琬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如果真的已经到了撑不住的地步,即便你的人被人盯上了没法来,他也会想方设法派人来报信。

  还有你说陈秋铭之前还会配合着做做样子,这次却突然变了,我估计他是最近才接到了宫里的传信。而且月袖也回京了,如果京中有大的变故她不可能不知道。我猜陈太后她们多半只是有了别的计划,但还没有付出行动,咱们赶快一些应该来得及。”

  “我知道了。”骆凤心沉默良久后回答。

  乔琬平心而论对自己的判断有八成把握,可这毕竟是一场豪赌,一旦判断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她也有些焦虑,手心微微出汗,呼吸也稍显沉重起来,可是坐在她边上的骆凤心却几乎没什么变化,附在她手上的掌心依旧温热干爽,注视着河面的眼眸若有所思,这份沉着冷静让乔琬觉得既可靠又难过。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像阿凤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才刚刚大学毕业,才刚开始学着面对生活的压力,而骆凤心却已然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抗压能力,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天生如此呢?

  “阿凤……”乔琬重新回身抱住骆凤心,把下巴搁在骆凤心的肩上轻声道,“别想了,闭眼睡一会儿吧,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

  “嗯。”骆凤心也以同样的姿势回应乔琬:“我睡一会儿,你看着点军营方向,有什么异动随时喊我。”

  夜空明净,清风徐徐。骆凤心在草地上躺平,头枕在乔琬的腿上,阖上双目小憩。

  她睡着得很快,乔琬感觉就是回头望了眼军营的功夫骆凤心的呼吸就已经变得悠长了起来。

  也是,她只是担惊受怕了几日就累成这样,阿凤背负着自己与全军几万人的性命与敌人生死相搏,战后还要安抚将士稳定军心,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会一直熬得住。

  她低下头注视着骆凤心睡颜,今晚月色很好,将骆凤心的面容映照得莹白如雪,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时不时轻颤一下,乔琬不知道骆凤心在梦中看见了什么场景,有没有梦见她。

  她有点手痒,想去拨弄一下骆凤心的眼睫,食指都快碰上了又犹豫起来,末了悻悻地收回,扯了半截草在指尖绕来绕去聊以慰藉。

  阿凤睡觉时一向很警觉,她要是碰到了阿凤的睫毛一定会害阿凤醒过来。阿凤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乔琬舍不得闹她。

  一夜太平。骆凤心只睡了大约一个时辰,两人回到帐中又补了会儿觉,待乔琬再次醒来时身边的床铺都是凉的,看样子骆凤心已经起去多时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隐隐听到帐外有人说话。

  “楠竹?”乔琬唤了一声。

  楠竹掀开帐帘进来向她请安。

  “谁在外面?”乔琬在楠竹的伺候下穿好衣服,跪坐在坐垫上等楠竹帮她整理头发。

  “是陈小将军。”楠竹回答。乔琬的头发昨晚骆凤心帮她梳过了,后来睡觉时只散了下面一半,上面还是好的,楠竹只用帮她把底下的头发重新盘起来就好,弄得很快。

  “哪个陈小将军?”乔琬先前熬了很长一顿时间,昨天两觉一睡整个人都有点懵。

  “就是平襄王家的陈修禾小将军,在外面想见您,我跟他说您在休息,让他先回去。”楠竹道。

  乔琬这才想起来:“他找我有什么事么?”

  “他没有说,也不肯走,现在还在外面,您要见他么?”楠竹给乔琬弄好了头发,递上水杯给乔琬漱口。

  乔琬洗漱完毕对楠竹道:“让他进来吧。”

  楠竹出去转达了乔琬的话,将帐帘挂起来。帐内瞬间大亮,乔琬眯缝了一下眼睛,抬起手臂遮了下过于刺眼的光线,待到双眼适应时才放下,却见陈修禾还直戳戳地站在门外,这么半天都没踏进来一步。

  “怎么,我这帐中有吃人的猛兽不成?”乔琬调侃他道。

  “您是殿下的内眷,我是外臣,不可入内冒犯。”陈修禾说起话来还是那样一本正经,只不过比起一开始对乔琬这个“内眷”的不屑一顾,这时再说起这个词时则多了些尊重,起码会用“您”来称呼她了。

  乔琬忽然对陈修禾的老师很感兴趣,究竟是哪位能人能将这么个小孩儿教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还把自家的对头当成了崇拜对象。

  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逮着这个捉弄陈修禾一下,不过她这会儿刚睡醒不是很有精神,而且陈修禾眼下虽然站得笔直,那纯粹是一直以来的家教使然,他耷拉着眉眼,目光游移躲闪,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写着可怜。

  看在他今日这么上道,学会好好跟她说话了的份上,乔琬决定大发慈悲放过这次戏弄人的机会。

  “那你就站那儿说吧。”她道。

  这件事大概让陈修禾很难开口,他在乔琬发话之后又站了半天才涨红了脸问道:“这次我二哥眼瞧着征西王攻打咱们都不出手救援,是、是因为他恼咱们抢了他的粮对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乔琬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昨晚刚和骆凤心探讨过,陈修禾只会比她更了解他这个哥哥,他会专程来找她问这件事说明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一定是这样!”似乎生怕乔琬说出一个他不想听的答案,陈修禾抢在乔琬回答他之前又自说自话地答复了他自己,“我、我去写封信让人给他送过去,就说抢粮是我的主意,让他不要生气了。”

  说完他转身便跑,果然如乔琬所料一般,陈修禾在她帐外等这么久根本就不是想要一个真相,他只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好让他可以说服他自己。

  “啊,我现在觉得这个世道好像有点过于残酷了呢。”陈修禾走后,乔琬再次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强烈的日光,同时也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陈修禾方才那彷徨失措神情,三十那日曹皇后一声不响的哭泣,千阳城的熊熊大火,裴霜的尖声喝问……再往前去还有含元殿前那怎么洗都洗不净的台阶……

  原先这些于她而言只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可是自从她开始频频感伤于骆凤心的早熟之后,这些人和事也从一个个符号一个个故事变成了会不断牵动她情绪的一部分。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生在太平年代,这些不如意大多只是一些令人唏嘘的遗憾,而生在一个混乱黑暗的年代,这些不如意的背后却往往血泪交杂。

  “所以一定要给大家带来安定啊……”

  乔琬脑中,小白的神色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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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写完这一仗,接下来再有一段完整的剧情就结束了。开文到现在四个多月,终于可以进入完结倒计时,激动地搓手手,我会尽量搞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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