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那一战中陈秋铭一方的反常之处不仅引起了骆凤心的警觉, 同样也引起了征西王的注意。

  这个时间点对于三方来说都很关键, 大家各怀心思,却都不敢贸然行动。现在较量的就是谁能更加沉得住气, 一旦过于急躁或是疏忽大意就会被另外两方抓出破绽。

  自那以后征西王开始按兵不动, 摆明了是打定主意要等着骆凤心跟陈家先闹起内讧来。陈秋铭那边同样偃旗息鼓,意在拖延时间。

  骆凤心这些时日跟之前没什么分别,仍旧是每日按例巡查,检验各营的操练情况,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场跟将士们比较一番,好像完全没有这回事一样。

  那夜她既然说过知道了,乔琬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因此并未再向她提。

  现在的局势就如同走钢丝,同时还伴随着三方心理上的博弈与较量, 每一步都凶险异常。她能给与骆凤心的帮助不多, 唯有最大程度做好她能做的事,不给骆凤心增加额外的压力。

  月中,栾羽穿着公主府家仆的衣服带了口箱子赶着牛车孤身前来, 营门前的守卫将他拦下,骆凤心此时不在营中,他们便派了个人来请示乔琬。

  “让他进来吧,是我们府上的人。”乔琬出来见了人后说道。

  军营之中原则上不许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 但既然郡主亲自发话了, 几名守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可能当着郡主的面搜人家的箱子, 齐齐退开一步让路放行。

  乔琬领着栾羽将箱子搬到她的帐中, 随即栾羽出帐,楠竹放下帐帘,没过多久乔琬也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素纱石榴裙,这是她到营中这么久以来从未穿过的,由此“可见”,她这位郡主应当是受不了连日来的酷暑天气,让家仆送了些夏日清凉的衣服来。

  不怪她小心成这样,军营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一两个奸细,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她和骆凤心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盯着,必须慎之又慎。

  “怎么样了,东西都弄好了么?”乔琬出去转过一圈后又回到帐中,叫来栾羽问。

  “都按主人说的准备好了,容姑娘和广逸兄总共做了五架木鸢,已经运送到通文山庄,只等主人命令。”栾羽低声道。

  通文山庄位于汤真河另一侧山头后面,是乔琬年初托月袖找人买的,月袖又吩咐到自己的手下,中间转了几道弯,除了她与月袖、云家兄妹几人外加骆凤心,再没人知道真正的买主是谁,自然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山庄跟山后河对面的战局联系起来。

  “好。”乔琬听后点头道,“你且等着,待殿下决定好作战的时机以后再去通知他们。”

  这一等又是近半个月,原本负责留守岷州的阿柴于深夜赶到了军营,匆忙闯入中军大帐,莫约半个时辰后,骆凤心满脸凝重地出来,点了两个营的人给他。

  他趁着夜色来又趁着夜色走,前后总共不到一个时辰,可谓是火急火燎。

  当晚符州军营中,征西王韩召便从潜伏于岷州军中的细作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同时传到他手上的还有一份密报——岷州守军发生内乱。

  那些人原本就是山匪强盗,被乐平公主招安收编,此前有乐平公主坐镇岷州时还好,如今乐平公主久久未归,这些山匪们本性复发,掳走了千阳城中一众官员,以他们的性命相挟,让柴樟和他的那些个公主亲兵滚出岷州。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征西王看完密报大笑道。

  这份密报和细作刚才来报的内容相互印证,再加上陈秋铭此前的反常举动,足以说明乐平公主那边确实后院起火,让她不得不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还将一部分兵力抽调回去。

  “我说陈秋铭那个小崽子眼光不差,前番怎么会放过大好的进攻机会,原来他是在等这个。这次岷州守军哗变多半有他们陈家的一份功劳……”征西王话还未说完,又有一名士兵前来汇报。

  征西王将人宣入帐中:“讲。”

  “启禀将军,岷州军正在撤退。”

  “哦?”征西王捋了下胡须,问道,“阵型如何?”

  “非常仓促,看上去有些混乱。”

  “嗯……”征西王思索片刻看向手下的将领们:“诸位以为如何啊?”

  “末将认为此乃天赐良机,乐平公主乍闻叛变消息必定心神不宁,而岷州军将士忽然收到撤退命令想必也正惊疑不定。值此军心大乱之际,末将请求出战,必定将他们一举拿下!”

  “末将请求出战!”

  “末将请求出战!”

  几名将领依次站起。

  征西王摆了摆手笑道:“哎,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正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咱们前番夜袭,她乐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集结起军队反击,可见岷州军军纪严明。这样一支队伍,怎么会撤个军就撤得乱七八糟呢?依本王看多半有诈。”

  “这……”几名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不以为然,有人觉得有理,但上次情形确实凶险,要不是陈秋铭没有配合乐平公主,胜负尚未可知。

  他们才吃过亏,余悸犹在,话大可勇猛一点说,关于出战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那依将军的意思……”一名将领试探着问。

  征西王道:“传令各营今夜好生休养整顿,明日天亮再行追击。”

  经过这几个月与岷州军的反复交战,征西王发现岷州军格外善于夜战,这大概跟其中不少人是山匪和民兵团出身有关。

  这些人未被收编前就长于夜袭和夜间防守,从小到大在夜晚打过无数场仗,反应之迅速经验之丰富确实不是他们符州军可比的。

  既然夜色不能给他这一方的将士提供帮助,反而更有利于敌人,那就不如等到天明之后再一决胜负。

  这一夜有些漫长,韩召当初满腔雄心壮志率兵北上,却被拦截在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领兵的还是两个后辈,这教他如何不气恼,眼下终于有了击溃敌军,长驱直入的机会,又教他如何不心急?

  不过他都在这里耽搁了几个月了,不差这一晚。

  众将走后,他独自在大帐中又坐了一会儿。按理说他应该去睡一觉,养足精神以应对明日的战斗,可是他没什么困意。

  明日这一仗虽然不是他夺取皇位的最终之仗,但只要赢下来,他离皇位也就不远了。

  一想到这里,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让他依稀又回想起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的日子。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到底是老了,不过如果能在死前坐上那把龙椅,这辈子也就值了。

  过去的很多事都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在他眼前,征西王坐在案桌前以手支着头,直至快要破晓时才打了个盹儿。

  即便睡着了他也还惦记着这一场决定命运之战,没过多久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他瞧见外面已经亮了,担心自己睡过了时候,唤来值守大帐的小兵问道。

  “回禀将军,卯时刚过。”小兵回答。

  还好,正是他准备集合出兵的时候。

  征西王走出大帐,外面的风很大,即便他穿戴了厚厚的铠甲依然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从身到心都觉得很舒爽。

  比起前几日闷热到透不上气,今日这样的天要舒适得多,老天似乎知道他今日要出兵作战,特意为他安排了个好天气。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愉快了。

  有了他昨夜的吩咐,此时外面数十个营的士兵都已列队完毕,就等他一声令下。

  “我等从符州出发,已在此地耽搁数月,想必诸位都同本王一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同敌军决一死战了。如今岷州内乱,岷州军仓皇撤退,此乃乐平公主骄傲自大不能服众所致,亦可说明天道都站在本王一方。

  今日就是诸位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凡杀敌十人者,赏……”

  征西王鼓舞士气的话正要说到高潮的部分,身边一位心腹将领忽然脸色大变,指着前方颤声道:“将军快看!”

  征西王心里咯噔一响,他顺着那名将领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滚滚浓烟从山谷间升起。

  现在所有的士兵都面朝北边向着岷州军,而他和几位将领都是面朝南对着这些士兵们的,在他们的前方,也就是整个军营的后方,从浓烟升起的地点来看,那分明是他们的屯粮地大洮!

  征西王一瞬间明白过来,什么撤退什么岷州内乱都是幌子,昨晚柴樟根本不是带了人回去救援老家,而是带了人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征西王喃喃自语。

  他不是没想过骆凤心会耍花样,只是岷州军在他们北边,大洮在他们南边,岷州军要绕开邑奉道,就算是轻骑快马也得用上一昼夜的时间,怎么可能仅用一晚就杀到那边呢?

  只一晃神的功夫,许多士兵也发现了不对,不断有人回过头张望。他们虽不知道屯粮的具体地点,但看几位将领的脸色也能猜到那山谷中被烧的是什么。

  一瞬间队列中响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声。

  征西王立刻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既然大家都看见了,他索性坦白直言,愤然怒道:“恰如大家所见,敌军烧了我们粮草,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无路可退,想要活下去,只有歼灭敌军,抢夺他们的粮……”

  “将、将军!”又有人惊惶地喊道。

  这次不用人指,征西王自己也看见了。从河对岸的山头接连飞出了五只巨型怪鸟,这些怪鸟滑过汤真河上方,直冲他们营地而来。

  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个头足有一个营帐那么大,漆黑的底色上有着无数怪异的花纹,光是看见就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众人一时呆住了,眼睁睁看着这几只怪鸟逐渐接近他们的营地。

  突然,怪鸟的肚子翻转开,纷纷扬扬的纸片被风吹落到他们的身边,不少人这才发觉那竟是五只机关鸟,而这些纸片显然都来自于敌军。

  纸片上粘着竹片,估计是为了防止它们被风吹太远。

  有士兵随手捡了一张落在自己身上的,正要看时忽听得空中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惊得他手一抖又将纸片扔了出去。他仰起脖子,正看见最后两只机关鸟投完纸片后在他们的营地上方爆炸成了碎片。

  不知是被这几声巨响炸懵了还是被这些从未见过的机关鸟震撼住了,方才因发觉粮草被烧而私语不断的众兵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直至有一人忽然失声喊道:“这、这不是杨将军的名字吗?”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查看落在自己身边的纸片。

  写有那位杨将军名字的纸片几经转手被人递到了他本人的手里,他展平一看,这竟是一封家书,而上面的笔迹分明是他夫人的!

  陆续又有一些名字被人喊出来,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这些纸片是什么,正值人心惶惶之际,从河对岸的山上又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妇人啼哭之声,那声音此起彼伏,凄凄惨惨,不计其数。

  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列顷刻便乱了起来,符州告破的流言飞速在士兵中流传开来。

  “此乃敌军扰乱军心之计,再有胡言乱语者定斩不饶!”征西王拔出佩剑一剑斩杀了一名捏着纸片痛哭的士兵。

  可是根本没有用。这些士兵们先前列好了队,站得密密麻麻,流言眨眼间便已成了止不住的势头,斩杀几名士兵不仅不能让人闭上嘴,反而让他们更加惊惶不安。

  就在此时,地面开始轻微颤动,征西王苍白着脸回过头,视野的尽头,一身银色铠甲的乐平公主带领着她的千军万马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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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以为今天能写个五千多字,结果太卡了写的好慢,剩一点尾巴留到下一章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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