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啦!”梅文钦回过头无奈地对落在远处的人喊道。

  这三天来她一路往西, 景色仍然是陌生的,路上仍然没有人烟,直走到那怪异的群山前, 来到那相对她比了个中指手势的五座山下。

  这贼老天把她弄到这破地方,鬼地方, 还弄这么座山来嘲讽她。

  她骂了一句, 朝天空比了一个中指。

  或许这老天好这一口, 她骂了一声后, 走出不远,就见到了人。她揉了揉眼睛,没看错, 活生生的人!

  多久了?好像有一年了,终于见到了人。

  欣喜若狂。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从原始世界的独种野人这一身份解脱, 回归到人类生活, 她太渴望了,脑子发出强烈的信号, 是以一见到人,就以为附近有人烟,而难以去冷静的分析眼前的状况和她所想象的其实大相径庭。

  所以当确定眼前这个叫李寸心的小姑娘和她一样,只是一个莫名其妙沦落到这个鬼地方的倒霉蛋, 从希望到失望时,让她无比低落, 也无比烦躁。

  这个叫李寸心的小姑娘显然才刚到这里,一天或者两三天,对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意识, 妄图这是一场谁的恶作剧, 她那种弄不清楚自己处境, 或者说是不接受现实,还要到她这里来求证的样子,让她更加郁闷。

  在这个小姑娘神经混乱不断询问她这是地球上的哪个地方,请求她送她回去,许诺给她报酬的时候。

  她恼火地打断了她,这小姑娘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看她的眼神让她窒息,让她反感,让她生出最大的恶意。

  她毫不留情地毁灭了这小姑娘的一切妄想,残忍地揭露了这个世界的现实,即便是她自己都没完全弄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她也将一切描述的十分绝望。

  她的语气很不耐烦,也足够恶劣。

  所以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戳破了小姑娘的希望让她哭了起来,还是自己的态度吓着了人家让她哭了起来。

  她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僵在了原地,冷静下来后,心里生出了一点歉意。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像个学生。

  “好了,别哭了。”她低声道。

  没太大效果,人还是哭得挺崩溃。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到这以后一直没吃东西吧,算你走运,遇上了我,跟我来吧。”

  她也不怕人不跟着她,这荒山野岭求神拜佛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同类,瞧这小姑娘崩溃样,哪还敢一个人留这。

  果不其然,她转身走出不远,人便跟在了她身后,只是还抽抽噎噎个不停。

  她带着人回到自己的补给站,一棵糖枫树,她隔开口子,用自己那丑杯子收集枫糖浆,递给这人。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伤心绝望过度毫无食欲,还是对这糖浆本身就没有食欲。也是,谁能前一天还过着现代文明生活,后一天就能茹毛饮血安之若素。

  她又叹了一声,没办法,自己身上的干粮也没了,看着前头那重重叠叠的山峰,她心里也怵,不太想去看看什么样,返程吧,还能怎么着。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找路计划,在走出不过三天,便再一次宣告终结。

  回程的路上,李寸心仍然时不时哭一阵,她真不明白这小姑娘没胃口吃没胃口喝,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

  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头喊了一句“别哭啦”。

  太阳照得土地苍白,她脚底下时而带起一些灰尘来,道路两旁的狗尾巴草长得很旺盛。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当作麻袋,折了一大捆的狗尾巴草,提在了手里。

  没走出多远,到了一处简陋的房子前,这房子贴着岩壁,只有寻常房子的一半宽,充当房子梁柱的木头从土糊成的墙壁里凸出来,屋顶的茅草扎得很厚实,好似随时会将屋子压塌,房门是用几根扭曲的木棍绑起来的,透过缝隙可以窥见昏暗的屋内一角。

  她拉开房门,说道:“进来吧。”

  屋子内比屋子外要宽敞,因为屋子贴着的这块岩壁有个山洞,山洞虽浅,倒也能遮风挡雨,睡在里边冬暖夏凉。

  她回头一看,人还站在门边,她将那捆狗尾巴草往木棍搭起的台子上一放,说道:“要吃饭就得干活,我这可不养闲人。我去打水,你把这狗尾巴草上的穗子撸下来放在这砂锅里。”

  她提着一只歪歪扭扭的陶罐就出去打水,打了水回来,见到这小姑娘还算听话,蹲在墙边撸狗尾巴草上的穗子,已经撸了一半了。

  她在屋外的土灶台上生了火,将李寸心面前的砂锅拿了去放在上边,倒了不少水就开始煮。她去年沾的核桃吃完了,开春食物不多,只能先吃吃这东西充饥。

  锅里的水开始咕噜噜冒,她看煮得差不多了,拿着碗直接在锅里舀了一碗,递给李寸心,“你用这个。”

  她用衣服隔热,端下了锅,等着碗里的‘粥’凉,筷子是削了皮的木棍,“我这就这几个杯碗,烧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烧出来的,炼铁都没这么难,那土模子放火里一烧就炸。”

  这几天的路上,李寸心就没怎么吭声,她也不指望李寸心回答,她只是自言自语惯了。

  没想到李寸心说道:“把模子的水分晒干了烧可能好一些。”

  她抬起头诧异地向李寸心看了一眼,看来小姑娘是已经接受现实了,所以也有食欲了,端着这味道不怎么样的‘粥’也喝得很顺畅。

  哭够了,也肯说话了。果然,再大的脾气,在饿肚子面前都得妥协。

  她从李寸心口里问出,她并不是陶瓷的天赋,而是农耕的天赋,只是对烧陶杯陶碗恰好懂一点皮毛。

  农耕这天赋,嗯......就目前来说好像没什么用处,不过,怎么着这也是一个劳动力啊。

  她顺理成章地开始指挥李寸心干活,小姑娘虽然爱哭,但很听话,也勤快,手脚还利落,是个很得力的帮手。

  这时候团队协作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有李寸心帮忙寻找食物解决伙食问题,她就有了大段的空闲时间去冶炼金属。

  要说这鬼地方唯一好的地方也就在这,她住的地方是个露天的铁矿山,矿山质量还是一等一的,手上的火镰和刀就是在这炼出来的。

  矿山啊,要是在现代有这么座矿,该有多好。

  说起这现代的生活,小姑娘和她熟了以后,话多了起来,聊起以前的事,她知道这小姑娘家境还算殷实,才二十岁,大学还没毕业,人生最好的阶段,遇上这种事,难怪难以接受现实。

  但小姑娘适应能力也挺强,至少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哭过头以后,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

  也或许每天疲于寻找食物活下去,没有精力再去想死不死的事。

  不像她......

  这个人来得可真是时候,可即便是身边有了个鲜活的人,有了可以说话的对象,她内心的空洞仍然存在,这么一点点的慰藉并不能填补那无边无际的寂寞。

  她仍然让自己每天忙碌,忙着打水,忙着冶铁,忙着捕猎。

  她铸了一把锤子和火钳,打出了一把斧子,当她锻铁锅的那一天,她捕到了一只兔子。

  她提溜着兔耳朵一路跑回了屋子,高兴道:“寸心,我们今天可以加餐了,瞧,兔子!”

  “你怎么抓到的?”

  “它自己撞树上的。”怎么说,‘守株待兔’是也。

  “这些天吃果子吃野菜吃狗尾巴草吃那满是泥巴腥味的泥鳅小白条吃得够够的了,终于能吃上一回肉了。”

  她将锅放在一边,拿起刀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宰杀,眼角余光瞥到李寸心转了个向,眼睛躲闪了开去。

  她沉思了一下,提着兔子,拿着刀,走了过去,“你来杀。”

  李寸心呆呆地看着她,仿佛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却不管,一脚踩着兔子,一边将刀塞到她的手里,捏着她的手握住了刀,拉着她的另一只手伸到兔子旁边,让她捏住了兔子耳朵。

  她说道:“宰了。”

  李寸心试着割了一下兔子的脖颈,刀刃不算锋利,她下手又犹犹豫豫,口子都没拉开,但是兔子在她手里挣扎起来。

  那温热的触感,不停的挣动,让她深刻意识到这是个‘活的’,那生物动弹的感觉触及到手上拿着的刀的刀锋的时候,一种抗拒、一种恐惧油然而生,深深的寒意从后脊髓直蹿上后脑勺。

  这种感觉类似于脚下踩到一只蠕动的活老鼠,那柔软的触感,让人不敢用力,那不断的挣动,让人尖叫着疯狂地想要松开脚逃离。

  李寸心呜咽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松手。梅文钦眼疾手快给按住了,没让兔子跑了。

  李寸心乞求道:“你来杀吧,我,我不行......”

  “有什么不行,一刀剁下去不会吗。”梅文钦态度十分强硬,她很执着地要求李寸心来宰了这只兔子,“你别指望我一直来帮你处理这些活的食材,做饭这件事本身是你的工作,你不杀它,我们就得饿肚子。”

  梅文钦把着李寸心的手将刀狠狠压在了兔脖子上。

  李寸心再次感受到兔子温热身体的挣动,兔子的眼睛很明亮,倒映出她的影子。

  梅文钦的话一直在耳边响起,“食物都不敢杀,你还想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你当这还是现代呢,去冷柜就能买到切好的肉?”

  “还是说你以为现在光靠吃那些野草就足够了。”

  “你胆子这么小,这点事都做不了,迟早把自己饿死。”

  梅文钦的声音慢慢远离,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寸心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以及恍惚之中,重重落下的刀刃切断皮肉骨头的声音,晃过神来的时候,兔子已经死了。

  梅文钦起了身,说道:“这不是能行吗,再把它的皮剥了,弄干净跟屋里床上那兔皮毯子放一起。”

  李寸心神情还是有些呆滞,但手上仍在按梅文钦说的做,将兔子剥了皮,清理内脏,这些内脏还得留着,这是钓鱼虾的好饵料。

  宰兔子烤肉,这不论是放在这个世界,还是放在现实生活里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在此之前,李寸心仅有几次下厨房也只是抄一抄素菜,带血生肉都没碰过,别说杀活禽活鱼活牲畜。

  兔肉被架在火上烤熟,梅文钦分了李寸心一半,这肉李寸心也能吃得进去,吃得一点不剩,进食这一事是本能,烤熟的肉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具有非凡的诱惑力。

  但到了夜里,李寸心手里仍然残留着那兔子挣动的手感,那热度都还很清晰,夜风吹过屋子,屋子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只兔子在外头来回蹦跳。

  李寸心的内心感到极度的压抑,忍不住想哭的欲/望,即便是极力克制,以为没什么动静,但在别人听来,那抽噎的喘气声其实是极度明显的。

  梅文钦不耐烦地翻身坐起,说道:“你又来!有完没完。”

  李寸心背对着梅文钦蜷起了身子,被呵斥以后,情绪反而更难以忍受,低声呜咽起来。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哭了以后是就有免费的午餐从天而降,还是你就能回去了!”夜里凉爽的天气一点都不能抚慰梅文钦,那断断续续的抽泣让她脾气暴躁起来。“李寸心,这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鬼地方可由不得你耍性子,你就算眼睛哭瞎了也不会有人哄你。力气、水分、盐分珍贵得很,这日子还没奢侈到将这些全供给你的眼泪来挥霍。”

  “你要再哭,就滚出我的屋子,你不想睡觉,我还想睡觉呢!”

  这话说完以后,梅文钦从投进屋子里的月光瞥见躺在一边的人只有抽气的声音,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那人坐起了身,似乎想要下床,真如她所言的出去。

  脾气还怪倔。

  “喂!”梅文钦叫住人,盘腿坐着,叹了口气,“过来。”

  梅文钦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躺下,李寸心没动,她便拉着人,让人躺到了她的腿上,“真是服了你了。”

  梅文钦抱着她,就像母亲抱着女儿一样的姿势,“就叫你杀只兔子,至于吗。”

  李寸心缩在她的怀里,原本止歇的哭泣在被安慰的一刹那而委屈爆发,以至于情绪崩溃再次嚎啕,这次哭得无所顾忌,将月亮都惊扰,“我想回家。”

  那哭声把梅文钦的眼泪也激了出来,她湿润的眼睛不住的往一旁瞥,往上抬。

  谁不想回啊。

  她骂道:“我他妈的也想让人哄。”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