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银英同人)【吉莱】银河恋曲>第十八章 Chapter 18 November Rain

  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

  I can see a love restrained

  But darlin' when I hold you

  Don't you know I feel the same

  'Cause nothin' lasts forever

  And we both know hearts can change

  And it's hard to hold a candle

  In the cold November rain

  We've been through this such a long long time

  Just tryin' to kill the pain

  But lovers always come and lovers always go

  An no one's really sure who's lettin' go today

  Walking away

  And when your fears subside

  And shadows still remain

  I know that you can love me

  When there's no one left to blame

  So never mind the darkness

  We still can find a way

  'Cause nothin' lasts forever

  Even cold November rain

  Ⅰ

  新帝国历003年9月,作为帝国中央机关驻地的“狮子之泉”一期工程竣工,皇帝办公室及国务省、军务省、内务省先行迁入,随后是包括皇帝住所在内的一些配套设施的相继启用,大规模的搬迁则要等到来年春天二期工程完成以后。工部及内务省曾想把正式入住时间定在皇帝生日或者新年元旦,以“增添喜庆气氛”,然而这一动议在皇帝视察工程情况时夭折在其冷冷的笑容中:“有这个时间的话,卿等不妨考虑费沙建筑物节能措施吧。”因为这个缘故,站在位于格里芬宫三楼俯看,虽然可以一览狮子之泉的全景,在视觉上还远未达到预 期的效果,远处的一些楼宇还被脚手架包裹着,草坪和树林只来得及植上了植被却不见绿意,位于广场中央直径达 九米的整个建筑群因之得名的大喷泉也未正式启用,只是因为其占地广阔,或者说,只是因为存在于此间的生命体,才会给人以威严不可侵的皇家气韵。

  赋予了狮子之泉威严感的生命体此刻正伫立在皇帝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微锁眉头,凝视窗外。窗外,多病的秋天一滴滴流尽她的眼泪。风向着四周吹去,把秋之将死的讯息冰冷地散布到每一寸空间。费沙原不是这么冷的,冷而且湿。但是从“绿色费沙”计划实行以后,雨水开始频频光顾,带来了充沛的水汽,还有,苍白的寒意。

  “这一点,吉尔菲艾斯当初拟定计划时一定没有预料到。”注视着窗外的景物,莱茵哈特自言自语着。

  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立体光碟正在工作,将一个红色的温暖影像连带影像那温柔的男声投射到半空。

  “……十年后,当我回首往事,在我记忆中最为鲜活,我想也是我一生难以忘记的情景是,安静:某个时刻之后的沉重的安静,以及那个时刻之前的恐怖的安静……”

  ——那是吉尔菲艾斯在海尼森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用米达麦亚元帅的话说,那是海尼森一触即发的局势得以渐渐稳定的转折点;在梅克林格提督看来,那次演讲是“平抚人心的灵药,激发理性的智慧之泉”;而对莱茵哈特而言,那是点亮他星夜般清冷面容的焰火。这个季节的雨在让人感觉阴冷以外,也引发了陛下的低烧。被御医判定为抵抗力下降因而勒令不得连续工作超过三小时的莱茵哈特便在工作的间隙,在大臣们退下之后,缓缓取出放在书桌右手第二个抽屉的立体光碟,闭上双眼默默倾听,反复品味,一脸沉醉其中又依依不舍的表情。

  那种表情,如果被艾密尔看见,也许会反思自己究竟是否应该为陛下收罗这片光碟,虽然这么做原本是出于少年的殷勤。

  ——几年前,还是皇帝近侍的时候,艾密尔并不懂得,帝国第一与第二号人物间的羁绊,只是透过春风一样轻淡的传言知道,那应该是源自奥丁花园栅栏边的传奇性友情。几年后,当少年步入名为青春期的敏感年龄段,在无意中几次瞥见大公轻轻握住陛下的手时所流露的温柔以及那个时候陛下眼中展现的光芒,微红了脸的艾密尔的才渐渐明了起来。

  “为什么不把大公殿下调回费沙呢?”觉得自己不小心窥视了别人秘密的艾密尔曾经这样问陛下。虽然已经成为皇帝御医助理,此话在艾密尔讲来仍是僭越,但说话的场合并非朝堂,所发话的对象也不是帝国的皇帝,所以埋头批阅公文的二十五岁青年并未介意,只是用了四十五岁人的语调道:“你不懂吗,艾密尔,海尼森才是大公该在的地方。”

  艾密尔却是懂的,大公殿下在担任海尼森代表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智慧、能力和决断在朝中颇受肯定,之前那些认为大公过于温和而难当重任的怀疑也就此销声匿迹,其作为帝国第二人的地位也不再只是因为贵族封号而是在众人心中形成了共识。但是,“该在的地方”和“想在的地方”并不是一回事,对陛下,对大公,都是如此,艾密尔在内心深处这么确信着。

  然而,有些事情,艾密尔毕竟是不懂的,或者只是无从知晓。有光必有影,对大公的赞誉之声固然占了上风,怀疑、批评甚至是否定的评价却也时而进入莱茵哈特的视听。让吉尔菲艾斯去海尼森,原是为了让他在新的天空展开羽翼,结果却招致了更多的议论,这是莱茵哈特始料未及的。

  激烈而直接的意见来自某些强硬派:“大公对骚乱分子和自由派过于宽容,因而导致了帝国威望的下降”。委婉却更危险的意见则是:“大公在海尼森充分行使了全权代表的全部权力,但所谓全权代表并不就能完全代表陛下,这是身为臣子所应该谨记的”。与后者相对应,一些无端的猜测(尤其是在莱茵哈特生病期间)在黑暗的缝隙中露出端倪:“地位上已经是帝国第二人,能力上也并不逊色,这么下去,银河帝国里适合大公的职位只有那一个而已了。”最为可笑的则是出自国内安全保障局的声音,曾经被罗严塔尔当众奚落而发誓要报复的朗古现在反过来为前者抱不平:“大公在海尼森获得的成功很大部分来自新领土的支持,但是他对新领土事务应该只有建议权,从没听说过陛下将决定权也一并授予的。也就是说,那些评价很好的措施实际上是陛下和罗严塔尔元帅的功劳,但是后者却没有受到应有的赞扬和尊敬。这只是偶然吗?”

  莱茵哈特坐回到办公桌旁,渐趋激昂的厚重声音将他完全围裹。

  “此时此刻,我独自站在这个舞台,但我并非孤身一人……明天早晨,我将醒来,面对一个全新的我。我将发现和平成为可能……这神圣的和平之光,我不能由其衰亡,我不会由其衰亡!”

  发自内心,坚定而且明确,是很好的演讲。吉尔菲艾斯,你真的是诗人,对你的理想,始终充满信念。不,你还是比诗人更具建设性的实干家,你不会因为少数人的讥评而动摇,而放弃自己的主张吧。想的没有错,远离了我的身边,你果然更能舒展羽翼,你的光芒让我有些睁不开眼了……

  莱茵哈特缓缓闭上双眼,可以令整个宇宙失色的绝美笑容不经意在唇绽放,虽然,那笑容中带了一丝不经意的落寞。这种表情,是只属于远在银河另一边的那个人的。

  “陛下,大臣们已经到了。”一脸肃静的首席秘书官出现在门口,打断了莱茵哈特的缅想。

  “嗯,叫他们都进来吧。”

  如刃的锐利重现,苍冰色的目光投注到手边的卷宗上,那是来自驻海尼森全权代表,前天晚上刚刚送到的直接送呈皇帝的报告,更为确切地说,那是大公自海尼森大学演讲后两个月时间内闭门谢客冷静思考的结果,是他对于银河的将来所交出的答卷,是他对于莱茵哈特的回应。

  Ⅱ

  对历史的走向可能产生巨大影响的特别御前会议在新帝国历003年11月2日下午2点15分召开,参加者除了统称“帝国军三长官”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统帅本部代理总长缪拉一级上将、宇宙舰队总司令米达麦亚元帅,还包括宪兵司令、费沙卫戍部队司令克斯拉一级上将、国务尚书马林道夫伯爵、财务尚书李希特和司法尚书布鲁克德尔夫,以及高等秘书官马林道夫小姐。近期的御前会议,莱茵哈特越来越多的招纳文官参加,皇帝对于改变政治架构的意图已经不言而喻——以武力得到宇宙,但却不可能只依靠武力统治宇宙,这种变化乃是理所当然,但对当事人又未必如此,权力的再分配势必侵害到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其间会产生多大程度的反弹和动荡,这在当时仍是未知数。对莱茵哈特而言,当天的议题正是探究未知的一次契机。

  “召诸卿前来,旨在讨论帝国管理体制改革的可行性。”停顿片刻,扫视众人的表情,莱茵哈特补充道,“帝国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各项事务逐渐进入正轨,所以,是时候对将来有所考虑了。”

  !?

  压迫性的安静背后是在场者内心的激荡。

  在米达麦亚,在缪拉,在克斯拉,甚至在一干文官看来,皇帝发出这样的言论比之言论的内容更令人心潮跌宕。剑的价值只在于他是一把剑,莱茵哈特存在的意义,就是以他无人能及的行动力去革除数百年旧体制的积弊。过去是,将来也是。虽然以常理而言,开国君主都要经历由创业向守成的转变,但莱茵哈特恰恰是不在“常理”范畴内的。无论何种时候,莱茵哈特永远是屹立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即使处于“步入正轨”的时期仍旧不知餍足、不会停顿,这一点足以引起在场众人感性的震撼了。

  “朕打算重新划分帝国行省——第一,目前的划分方式,其中一大半是基于过去的贵族领土而分的,边界不清晰,范围又差别巨大。第二,两条回廊的阻断,人为导致了周边事态的紧张化。第三,新星省的范围太过庞大,导致管理无力化……具体的方案,马林道夫小姐会说明。”

  “将来的帝国行省划分,主要是以邻近星系为基础,并且考虑星域面积、人口和资源因素。但是两条回廊附近的星域并不在此列,也就是说,通过调整边界促使两条回廊无力化,同时也旨在促进原同盟与原帝国之间的交流。行省总督属于文官序列,军权由皇帝直管,统战本部加以辅助……”马林道夫小姐展开事先备好的卷宗,尽量不带情感地宣读着前一天皇帝交予的方案。

  那是十分周详完备的计划,不仅逐一说明了行省的划分、名称和首府所在地、兵力的配置、总督的建议人选,还对实施阶段、组织运作和保障措施进行了明确,最后还附上了行省调整前后的情况对比表。从方案的严密程度判断,那显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东西,最少也需要一个月的筹划。而令希尔德感到惊讶的是,恰恰是在拿到方案回溯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身为高级秘书官,亦即负责皇帝日常文书草拟与处理的官员对此等大事竟然一无所知,即使可以用“朕即国家”的体制来解释这种反常,却仍然无助于希尔德的惊讶与沮丧。另一方面,就方案本身而言,与辽阔的格局相映成趣的那种事无巨细、缜密入微的风格,令人在充分领略皇帝雷厉风行摧枯拉朽的气势的同时,不禁联想到远在银河彼端的某位高位之人。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个人的动议?而皇帝则几乎是照单全收地接受了?“究竟是谁在管理、引导这个王朝”,联想到近来朝中的诸多议论,希尔德脑中闪过这样的感叹。

  “那么,诸卿对此有何建议。”说明完毕,莱茵哈特随即用肯定的语气询问。

  “陛下,请问这个方案是您的想法,或者是其他人的意图?”有人在第一时间将希尔德的疑问抛了出来,直接而尖锐的表达方式,自然只能来自奥贝斯坦。

  “这有关系么,而且朕并不想就这一点听取你的意见。”莱茵哈特以同样直接的方式回应奥贝斯坦——这两人经常在旁人面前如此“刀刃相向”地交换意见,但也能经常性地取得一致,真是一对奇妙的君臣,又或者,只有莱茵哈特有容纳奥贝斯坦的气度,奥贝斯坦的才能也只有莱茵哈特可以驾驭吧。

  “有莫大的关系。国家管理体制关乎重大,在考虑如何调整之前,应该预先防范一些人借此图谋不正当的权力。”

  “朕未与你商议就提出了兵权配置的调整方案,因而侵犯了你的权力——你是对此有所不满吗,军务尚书阁下。”莱茵哈特绷着脸道。

  连日的低烧并未降低黄金狮子作为帝王的威势,意识到这一点的奥贝斯坦的义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在场的人也无不感受到皇帝的强烈怒气。

  “诚如军务尚书阁下所言,体制改革关系重大而且需要成本。体制改革意味着权力、资源、最终是利益的再分配,从长远来看,这恰是推动帝国发展的必须。”“温和的激进派”李希特在武官陷入沉默的时刻如是说道,众将于是在心里给他贴上了“投机派”的标签。

  “的确如此,而且正可借此机会一举改变或多或少存在的法令不畅的局面。”布鲁克德尔夫也投了赞成票。美好的愿望和明智的施政是一回事,能在辽阔的银河推行无阻是另一回事——过去三年,布鲁克德尔夫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新帝国大张旗鼓地推行新政,法律上的颁布修改也不在少数,而未能一以贯之的个例亦屡见不鲜。皇帝曾经指责高登巴姆王朝从上到下都已腐朽,然而,他所倡导的“从上到下”的改革却并没有完全理清腐水下纠结的淤泥,新帝国所需要的是更为彻底的扫除,布鲁克德尔夫这么确信着。

  “司法部的不作为不应该籍由这个方案来矫正。”米达麦亚表达了他的意见,室内的气氛开始向趋向冰点。

  “话也不是这么说……”马林道夫伯爵连忙出来打圆场,却未提出更具体的建议。

  “陛下想听的是身为臣下的建议,而不是我们的争吵。”缪拉出声阻止了唇枪舌战的继续。

  “你怎么看呢,米达麦亚元帅。”莱茵哈特并未介意方才的争论,转而颇具趣味地询问有着灰色眼睛的帝国双璧之一的回答。

  “我认为……这个方案目前而言是操之过急。”

  “理由?”

  “这个方案的实施将引发新的动荡。”

  “所谓动荡的起因是新星省总督等于是被架空了?”皇帝直截了当地问,因为他比任何人谁都清楚,新星省总督罗严塔尔是米达麦亚元帅的挚友。

  “不能说与之没有关系。”面对黄金狮子已经显诸表面的不满,米达麦亚没有退避,“罗严塔尔元帅的实绩有目共睹,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承担新星省总督的职务,而这个方案显然对有能力者有失公平。”

  “符合能力的职位么——或许罗严塔尔可以回到费沙任职。军务尚书也许乐于见到这种结果吧。”莱茵哈特转向在场的另一位元帅。

  “两个错误并不能得出正确。”言下之意,当初派罗严塔尔去新领土即是错误了。

  米达麦亚并不理会军务尚书对好友的批评,接着道:“陛下,臣的确有在为罗严塔尔元帅抱不平,但是方才所说的动荡,却并非指的他而言。暂且不论可行性问题,目前的时局,改变行省划分,特别是将新领土划分为若干行省,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反弹,而没有军权的行政长官的做法也太为冒险。在自治领而言,明显的孤立感只会让那里的人心更加不安……”

  莱茵哈特凝望语词激昂的米达麦亚,心头不又泛起复杂的感觉。能够理解彼此的也只我们彼此而已啊,吉尔菲艾斯。

  “米达麦亚,你开始成为好官员了。是因为离开战场已经太久了?”皇帝轻描淡写地说评论道。

  素有勇战之名的军人额头隐隐渗出汗滴。“陛下!恕臣直言,勇战和鲁莽只是相隔一层纸。”

  “朕也明白地告诉你,首鼠两端无以成大事!”

  “陛下。”这次发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言的克斯拉。

  “你是想告诉朕帝国目前的安全力量还不足以配置更多的行省?”

  “臣不敢。但是臣有责任提醒陛下,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在海尼森,妄图恢复同盟的呼声和势力有增强的趋势。这种情况下去改变原有管理体制,无疑给他们以错误的讯息。如此一来,海尼森自治政府的立场会很艰难,代表处也是。”

  !

  最不愿意听到的言论出现了,莱茵哈特修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缪拉,你也反对这个方案?”

  “臣惶恐。”年青的军人恭敬地垂下头,隔绝了莱茵哈特的目光。“依照这个方案势必维持巨大的兵力,这与目前的军队裁减方案又要如何协调呢。”

  “奥贝斯坦的意见呢,对方案提出者的置疑以外的。”皇帝几乎有些冷嘲热讽地问道。

  “事实上——”奥贝斯坦瞥了一眼他的同僚们,“臣认为那是非常必要的措施,如果将所谓自治领也纳入周边的行省,那就完美了。但是,总督的人选必须谨慎选择。”

  更重的寒气在室内蔓延。奥贝斯坦的意图很明确,借调整体制加强皇帝的权力,这对于版图辽阔的帝国十分重要,而且最好是将自治领这一心头之病连带着解决了。但是,奥贝斯坦对于方案的提出者又十分介意,也难怪,如此大规模的变革必然引发利益上的重新调配,最大程度得益者在什么程度上可以影响到皇帝的权威,进而影响整个帝国,这个风险和方案所能带来的利益是他必须权衡的。

  结果,历时三个半小时的特别御前会议,因为分歧过大,最后并未达成任何决定。

  当群臣们陆续告退,参加会议的唯一女性,以智慧著称但在当天会上并未发表任何意见的希尔德不自觉地留了下来。

  “马林道夫小姐方才一言不发,是因为伯爵也在场而不方便发言吗?”莱茵哈特把头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闭着眼问道。

  “也许吧。父亲向来家教很严。”希尔德勉强笑着回应皇帝的玩笑。

  “那,现在可以说了?”皇帝猛地睁开双眼,像听课中的小学生一样直起身体。

  “我觉得……陛下的急切,异乎寻常。”

  希尔德委婉答道,但是却没有给出答案,反倒给莱茵哈特提出了新的问题。

  方才众人提出的种种,吉尔菲艾斯在提出方案时一定想到了,所以,在送呈的方案中,他并没有提出具体实施的进度表。至于因为这个方案而可能引起别人对自己新的非议,吉尔菲艾斯也一定已经料到了,但是他并不以为意,因为众多民众可以幸福生活的世界是他的追求,也是他必须完成的莱茵哈特所托付的使命。也因为这样,尽管急切,莱茵哈特还是像被魔法驱动了一样,那么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将方案提了出来,虽然已经预料到众人的反应,却还是召集了会议。那种魔法究竟多大程度上与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关,莱茵哈特在当时并不确切知道,但是他却分明感到内心的饥渴,灵魂的激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夜晚所追赶的月亮,非要死死抓住天空的边界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否则就只能被黎明的微光所吞噬了。而吉尔菲艾斯的演讲,他送来的文件,他的声音,甚至他的存在,更像是某种催化剂,让他急于寻找,寻找某种名为梦想的维系纽带,并以此把分隔遥远的两人联系在一起。那样的话,即使分隔万里,也能把空旷宇宙当成爱人的怀抱了。

  “的确,是有些急切。” 笑容仿佛音符一般,正要从莱茵哈特的心里流淌出来。

  但是希尔德接下来的话却让乐章停顿在了序曲阶段。

  “陛下,其实,一旦您做了决定,奥贝斯坦阁下或者米达麦亚元帅,还有其他人都会遵从您的命令。而且,您也是一定能克服他们所提到的不利因素的。”

  当天晚间,莱茵哈特彻夜难眠,希尔德的话让他觉得似乎已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那是什么。

  “一旦做了决定,大家都会遵从您的命令。”

  “您是一定能克服那些不利因素的。”

  ……

  绝对的君主拥有绝对的权力,今次的事件,让莱茵哈特更加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只需自己一声号令,方案就可以被实行,而且他也有这个自信,可以将其中的不利因素减低到最小。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决定开始第二次诸神的黄昏,决定罗严塔尔的任职,决定费沙公告的制定……他的意志、智慧、志向,借由他所创立的体制和他所选定的官员,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莱茵哈特为这个时代烙上了深刻的个人痕迹,虽然他本人厌恶偶像崇拜,禁止树立大于等身的皇帝像,拒绝铸造带本人头像的钱币,但敬畏神明般的崇拜之情已经不可避免地滥觞在他的军队、朝廷和为数众多的民众心中,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将决定权交到皇帝手中。“陛下的决定不会有错的”、“陛下一定可以将我们从胜利带向更大的胜利”,这种心态在战场上曾经鼓舞了他的士兵,但此时此刻,莱茵哈特忽然对此觉得疏离莫名——如果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不是自己,或者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了统驭众人的能力,那帝国的将来会是何种图景。

  将来?

  莱茵哈特所期盼的将来,不是以最高权力去指使千万人,而是以之为千万人谋取幸福。关于这一点,也许在最初并非莱茵哈特的自觉,现在却日益明朗起来,因为那也是吉尔菲艾斯所希望的将来。

  “吉尔菲艾斯想过将来吗?”莱茵哈特曾经这样问他的挚爱,当然是在后者赴海尼森任职之前。

  “莱茵哈特大人已经有安排了,对吧。”最了解自己的人用手指卷弄着夺取了阳光灵魂的发。

  “嗯,我的继承者应该是这个宇宙中最强的,而且,不需要等到我死后。”莱茵哈特很认真地答道,虽然心里并没有太多底气。所谓“宇宙中最强的人”,莱茵哈特所认可的只有唯二两人,但是,其中一个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另一个则也许是其他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可是,我不知道谁能比你更好了,莱茵哈特。”然后是用更多的温柔爱抚终止了这个话题。

  那是吉尔菲艾斯惯用的王顾左右,莱茵哈特当时不以为意,因为感觉所谈的是遥远无比的事,他们有的是时间去思考。可到了今时今日,猛抬头发现遥远的未来已经不期而至,而本欲与之共度未来的人却不在了身边。

  ——海尼森那边也在下雨么?

  淅沥的雨声让莱茵哈特辗转反侧,某位黑发青年踌躇的面容便在此时渐渐浮出无眠的薄幔。

  ——君主一人的见识、品德、好恶决定了国家的命运,况且出现像您这样明君的几率是百年,也许是千年才能一遇的。

  千年一遇啊,却也是千年的孤独。

  Ⅲ

  帝国国体的改革进程随着秋雨的渐歇而停顿下来,在11月以后的日子里,莱茵哈特并没有对着他的臣子提及此事,也丝毫不见想要立即付诸实施的强硬立场。但是,皇帝处理政务的热情似乎也随着有了一些减退,甚至将精力转向他所不曾涉及的领域,比如——艺术。

  “皇帝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所以不需要捻熟任何具体的艺术门类。”帝国“艺术提督”梅克林格对其君主的这段评价在日后常常被史传作者用来形容莱茵哈特皇帝惊为天人的美貌,但是他们却往往遗漏了,甚至是有意不予理会提督的另一句话——

  艺术是充沛的肉体和精神活力向形象和感性世界的喷发,皇帝在这个时期产生了对艺术兴趣,与其说是他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还毋宁认为其过人的精力在其他方面无以抒发比较确切。

  暂且不论梅克林格的评论是否贴切,那个深秋,莱茵哈特皇帝确实是对艺术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和热情。歌剧、交响乐、芭蕾舞,皇帝一次次亲临帝国剧院观赏最新的作品,给本在以武立国的罗严克拉姆王朝并不被看重的文化人以莫大的鼓舞。“这是一个艺术之秋,更是一个艺术之春!”诗化、感性而浮华的评论文章是那个时期流行于报端的文风。当然也不是所有人能领略这个秋天,或者说是春天的浪漫的,譬如瓦列提督。据说在某此陪陛下观赏芭蕾舞剧之后,瓦列不幸罹患感冒,并且导致义肢与身体结合部轻度感染,只能很无奈地将伴君的重任交给了毕典菲尔特提督。后一位阁下素来强健,似乎没有感冒发烧的可能,但是却在观赏交响乐时不幸得上了嗜睡症,这让他的舰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作“沉睡的黑枪”而大大蒙羞了。

  幸好皇帝对艺术的热忱所维持的时间有限,接近年底的时候,莱茵哈特便把注意力投注到历史研究上,改变的缘起则是学部恰好在这个时候将《银河帝国简史》的清样送到了皇帝手中。比之之前的高登巴姆王朝史,《简史》大幅度加重了原同盟历史所占的比重。知识的丰富得益于银河统一后学者可以不受限制地查阅到原同盟和费沙的文献资料,因此统一银河的霸主自然有权利第一个从这些知识中受益。

  除了军事政治及相关的领域,莱茵哈特读书不多,对于浩繁的史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深究,但他还是试着在清样上加了一些批语和点评——

  “服从于血的力量,历经考验,坚忍不拔,行动迅速,鲁道夫将这种形象放大成为具有超凡魅力的领导者幻想,使人产生他是接受了上天恩赐的那种错觉……”

  “最有效率的制度,不一定是最能保证军事威力,鲁道夫最强大的岁月,恰恰是在联邦时期……”

  “银河的历史,如同自然界的春夏秋冬,存在某种永恒,它不断自我复制,是具有动摇性的稳固之物……”

  但当读到同盟部分,莱茵哈特的尝试便停止了

  “从己方的角度永远看不到对方的背后。”皇帝心中感叹,“而对方,能够坦然面对历史的大概就是那个人了。听他谈谈,也许会很有意思吧。”

  于是,在这一年的12月末,一份来自帝国学部的邀请函被郑重交到了杨威利手中。

  “请务必接受邀请,杨。”充当帝国掮客的吉尔菲艾斯对他的好友如是说道。

  “这个,太突然了。”杨把一头乱发挠得更加凌乱。

  《银河帝国简史》编撰顾问、费沙大学特邀教授……

  “不是很好么,费沙的图书馆馆藏丰富,而且那里的红茶别有风味。”吉尔菲艾斯聊家常似的委婉道来。

  “听上去我是去度假的。”十九个月前辞职,目前赋闲在家男人的男人略带腼腆地答道。

  “是带薪的假期哦。”吉尔菲艾斯觉得自己有成为保险推销员的潜质。

  “听上去不能拒绝了呢。话说回来,是由谁给我发薪水呢?”

  “已经有答案了吧,杨。”邀请的真正目的,果然已经传达到了。

  “我……应该可以见到他吧。”杨威利换成了严肃的模样,试探着。

  “应该会的……代我向他问好。”吉尔菲艾斯用最完美的微笑成功掩饰了内心的复杂情绪。

  “会的。”

  杨威利于是再度走到了历史的前台,第二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造访费沙。到达的时间是这一年的12月31日,新的一年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