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银英同人)【吉莱】银河恋曲>第十四章 chapter 14 Purple Rain

  I never meant 2 cause u any sorrow

  I never meant 2 cause u any pain

  I only wanted 2 one time see u laughing

  I only wanted 2 see u laughing in the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I only wanted 2 see u bathing in the purple rain

  I never wanted 2 be your weekend lover

  I only wanted 2 be some kind of friend

  Baby i could never steal u from another

  It`s such a shame our friendship had 2 end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I only wanted 2 see u underneath the purple rain

  Honey i know, i know, i know times are changing

  It`s time we all reach out 4 something new

  That means u 2

  U say u want a leader

  But u can`t seem 2 make up your mind

  I think u better close it

  And let me guide u 2 the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If you know what i`m singing about up here

  C`mon raise your hand

  Purple rain purple rain

  Ⅰ

  两份文书呈放在我案头,来自巴尔·冯·奥贝斯坦的请调函和来自伍尔利·克斯拉的辞呈。辞呈的提交者此刻正站在我的面前,鬓角附近灰白的区域仿佛更扩大了些。

  “辞职?怎么回事,克斯拉,对你的处分朕已经宣布了。”

  减薪一半,降职为费沙司令部副司令,代理司令职务,同时限令在7月底前查清巴尔特安德鲁斯事件——姑且这么称呼好了。

  现在是7月29日,尽管距离期限还有整整两天时间,克斯拉已经将载有案件调查和审理情况的磁碟送到了我手上,同时送达的,还包括他本人的辞呈。

  “可是,恐怕我未能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

  “哦?”那么说案子还没完全查清,我瞟了一眼桌上的磁碟。

  “是——又不是。我是说,赫尔曼的行动计划、参与策划的组织者、参与者、策应者,这些事已经确认了……”没有说下去,克斯拉如艾齐纳哈般沉默着,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利用饭店位于自己管辖范围的便利发起事端,将(液体)炸弹伪装成香槟运进饭店并乔装成安检人员加以安装,纠集参加过与杨威利作战的部下参与叛乱,所谓事件无非是这些,或者另有隐情。

  “还有什么?”讨厌那种眼神,我颇为不快地问道。

  “属下比较在意的是古德里安·马歇尔。在收押期间,他的精神非常焦躁,而且伴有瞳孔扩张和痉挛现象,初步分析是醋酸酐依赖症的临床表现。”

  皱了皱眉,我没有说话——毒品和迷药之害在我的军队中滋生,难道我终究跳不出鲁道夫的怪圈!

  “这与近来不断擒获的地球教份子所具有的特征非常类似,几乎可以肯定马歇尔是地球教分子。但是——”克斯拉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调查结果显示,绝大部分参与事件的士兵并没有任何药物控制的迹象,他们,是身心健康而自由的。”

  换言之,反对我所选择的道路的士兵不在少数,而士兵,正是罗严克拉姆王朝存在的重要基础。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所选择的道路不需要他们的理解,懂我的人,吉尔菲艾斯一个就够了。任性地在内心高声呼喊,但是克斯拉却并不给我任性的机会。

  “陛下请容我据实禀报,那些士兵虽然对惊扰了陛下感到惶恐,但却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相反的,一部分人在审问中甚至表示……他们认为……”

  “克斯拉,朕要的是真相!”哪怕将是痛苦的真相。

  “是。部分人在审问中表示出对帝国的,不满,不信任。他们认为,和杨威利谈判就是对过去的背叛,对逝去的人的背叛。”

  打量不动声色的克斯拉,不禁怀疑他也是这种观点的持有者。

  “也就是对朕有所不满?”

  “在士兵眼中,陛下是带领我们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的军神,也许有些夸大,但陛下确实是被无比地崇拜着的。士兵的不满,更多的,是对另一个人。”克斯拉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吉尔菲艾斯!

  “不满有什么……具体的所指。”

  据我所知,吉尔菲艾斯凭借其无比的公正性以及体恤下情的风格在士兵当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奥贝斯坦担心吉尔菲艾斯的影响力有一半是出于这种考量,而先寇布让我“看紧大公”也是因为他的人望。这样的吉尔菲艾斯,曾经是这样的吉尔菲艾斯……

  “目前在军队中的普遍认知,陛下之所以会停止战端而和杨威利谈判,是因为,因为对方掌握了重要的人质。”

  “为此而屈服,皇帝于是成了软弱的人。为了这个……真是体恤的好部下。”我苦笑着道。他们不知道,正因为那是吉尔菲艾斯,我才绝对不会屈服,因为他是我力量的源泉,是我得以展翅高飞的羽翼,不懂得吉尔菲艾斯价值的人也不会懂得吉尔菲艾斯的存在对于我的意义。

  “但是也有人表示怀疑,因为沦为人质与大公殿下的能力不符,所以可能的结论就是——成为人质并非偶然,而是……”

  并不愚蠢啊,那些人!伊索尔斯特伯格对外宣称的情况果然瞒不过所有人的。但是,关于吉尔菲艾斯自愿登上并且留在瑞达二号的原委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于是,我打断了克斯拉的汇报。

  “要注意你的身份,克斯拉!现在不是你作为宪兵总监怀疑某位帝国重臣的时候,尽快把案子了结,同时制止那些无根据的揣测和偏见。”

  “陛下,这一次恐怕……所以,请允许我辞去公职。”克斯拉垂下了头。

  “以这种方式向朕施压?”我不喜欢被威胁。

  “陛下!”触电般抬起头,一脸的惶惑。“臣只是觉得陛下对大公,过于信任和……亲密了。”

  “你什么时候站到军务尚书那边去了?”我惨淡地笑道。

  “陛下,我您明白我的意思的。”

  是啊,我明白。事情,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或者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像鸵鸟一样,只是在自欺欺人。不对,我们从未欺骗过谁,我们只是不想被打扰,期望宁静如水的生活,但在历史高速进展的洪流中心是无法找到安静澹然的小湖泊的。

  “克斯拉,你很早就跟随朕。那时候朕还是准将,和吉尔菲艾斯一起,决定把宇宙掌握在自己手中……朕和吉尔菲艾斯的事,在诸位提督中,你最清楚;想必你也能理解,我们,我和吉尔菲艾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有权利在一起。”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话得以宣泄,心中顿时舒坦了许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克斯拉,也许是因为他跟随我很久了,也许是因为它具有口风严谨的美德。

  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克斯拉摇着头道:“陛下,我并不敢以帝国大业之类话来奉劝陛下。帝国是您一手开创的,就是由您亲手去毁灭也不为过,虽然我并不认为陛下会那么做,但是,也请您设身处地为自己,为大公殿下着想。”

  “为吉尔菲艾斯?”

  “身为臣下说这些未免僭越,但是大公殿下目前的处境是很难的。”

  “?”被抓住弱点了。

  “如前所述,大公殿下对同盟的友善态度已经引发一些议论,说那是不满也不为过。连带的,一些高级干部也对大公殿下身兼宰相和统帅本部总长两大要职表示不能理解。大公殿下确实完美,可完人也得有睡觉的时间哪,偏偏完美的大公在睡觉时间还是很忙碌——大概是这么说的。”克斯拉忠实地汇报着。

  “低级!谁说的?”谁敢。

  “这是从海鹫的侍应那儿传出来的,他们则说是从一些新进提拔的年轻将领那儿学来的,具体是谁还不得而知。但是,对大公殿下的不满情绪的确在升级。”

  “看到与自己同样年轻却远为卓越的人而产生的妒嫉心理,无聊而且怯弱。”

  “话虽如此,但也也不能等闲视之。陛下,为了大公殿下的安全,为今之计……”提议戛然而止,或者,根本就没有提议。

  “是什么?要收回大公的兵权,还是不再任命他为宰相?”吉尔菲艾斯并不在乎权位,而我也并非爱着帝国宰相或者统帅本部总长。

  克斯拉郑重地向我行军礼:“请把大公置于和其他臣子相等的地位,请在心理和物理上保持和他的距离。”

  有做得到的事,有做不到的事,杨威利这么说过,我如是告诉克斯拉。

  “而卿目前能做的,就是加紧对地球教众和阴谋分子的监控、防范,当然,保安措施也要强化。”我把辞呈返还给克斯拉,还加了一句,“朕,相信你。”

  Ⅱ

  下面的接见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因为对象是奥贝斯坦,而议题则是——

  “陛下,杨威利一行下周即将启程去伊谢尔伦,帝国军队方面也需要明确人选前去办理要塞的交接事务。”无机质也无起伏的声音。

  “阁下有什么建议。”同样是冰冷的询问。

  “从事交接事宜的人,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能力,既要防止杨威利他们再次耍花招——不能忽视此种可能——更要在事态有变时可以作出及时而正确的反映,因此必须慎重选择。”

  “那么,在卿心目中谁能不负你的期望呢?”

  “臣正是据此请调海尼森,希望陛下批准。”

  那么,他自己就是所谓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能力”的人才了?虽然并不为过,但也太直接了。

  “朕可以想象,阁下出任代表后的基本方略。”完全铁血、全面高压、毫不留情,被巴拉特称之为“剃刀巴尔”。

  “陛下明鉴。所谓费沙公告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伊谢尔伦在我方控制之下一旦得到确认,自治领的存在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是有害的。”

  “如此说来,卿有志于扮演头戴荆冠的圣子角色,以个人的苦难换取帝国的未来。”

  “那将是臣的义务和光荣。”不带任何愧色的回答,还真难缠。

  虽然奥贝斯坦不在身边会清静许多,没有人会像他那么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要求我考虑所谓“人生,同时也是帝国大事”,不过,遗憾的是,身为皇帝不能那么自私。

  “否决。”没有理由。

  “并不意外的决定。”奥贝斯坦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么请允许我提名大公殿下。无论是能力或者资历来看,都是很合适的选择,而且大公殿下在同盟中的风评也很好。”

  “哦……没想到卿对大公的评价如此之高的。”我略带谐谑地道,同时怀疑自己面对的男子是否是军务尚书本人。

  “立场不应该影响评价,臣也从未否认过大公殿下的能力。而且,臣以为,就大公而言,应该人尽其才。”

  “人尽其才?朕倒是认为皇帝这个职位更能一展大公所长。”我知道说这话时,自己笑容之明显已经远在水准之上了。

  片刻,奥贝斯坦冷彻的义眼中闪过红光:“那是遥不可及而且尚无定论的事,目前最适合大公殿下的,是海尼森,也就是驻自治领全权代表的职位。”

  “卿是不遗余力地将大公的影响力降到最小吧。”玩着自己的头发,我漫不经心地问。

  “第二人对组织而言始终是危险的,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也好,是关系……密切的人也好;此外,这种危险对第二人而言也一样。”

  “奥贝斯坦,别做多余的事!警告不会有第二次。”

  “在这一点上希望陛下能为臣子们做出表率。”头发灰白的男子避开我的目光,在貌似谦卑地说完后随即告退。

  同一个上午,一位元帅一位以及上将分别提出内容相近的提议,我不认为那是一种巧合,至少在精神层面上不是巧合。至于这种精神共鸣对日后的事态发展会产生何种影响,这在当时还完全是未知数。

  Ⅲ

  8月5日,星期二。

  每周御前会议结束后,吉尔菲艾斯照例留到最后,他一边收拾文件一交待着:“莱茵哈特大人,五点钟我出发去南半球,主持明天上午的灌溉工程开工仪式,下午顺便寻访一下,晚上返回,所以,后天早上再见了。”

  从宇宙中看,费沙是一颗红褐色的星球,除了北半球的小片绿洲,地表基本上被一望无际的沙漠覆盖,这与帝国新首都的形象显然极不相称。故而,已故的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提出了“绿色星球”计划,也就是以冷凝和滴灌技术为核心在南半球建造大规模的人工绿洲,而灌溉工程则是这一计划的首要。作为新帝国成立后重大基础建设项目,“绿色星球”计划不仅体现了新帝国对民生问题的高度关注,同时也表明了帝国已经彻底超越了奥丁中心论而决定面向整个银河的开放性态度,因而更多地带上了政治色彩并由此广受瞩目。所以,灌溉工程开工仪式本应由皇帝陛下亲自出席,但是——

  “抱歉,又把讨厌的事交给吉尔菲艾斯去做。”

  “我很乐意去南半球,而且,你这两天睡眠都不好,当然不能再往返奔波了。”

  吉尔菲艾斯的体贴让人产生撒娇的意念,思想化作行动,把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头。“但是真的好想早日看到啊。绿色的星球,还有处在一片绿色中的吉尔菲艾斯。”

  在苍翠欲滴的林间,火红的颜色随风起舞,是很美的景致了。习惯性地玩弄起爱人的发。

  “红配绿,猪狗嫌。还是把头发染成绿色的比较般配。”他顺势把我搂住。

  “不要!”你的红发是我的,谁都不能改变,你也不行,“还是戴绿色的帽子好了。”

  啊!!

  “哎?莱茵哈特大人要给我戴绿帽子?”吉尔菲艾斯笑得好迷人,也,好,危险。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作为惩罚,我离开期间不准吃甜食哦。”在被吻到失去重心前,他用天使般圣洁的声音在我耳边念道。

  “真是的,去一趟南半球都这么多话!该让你去冬之蔷薇园的,红花红发就不会不协调了!”口舌短暂的休息期间,我很认真地抱怨着。

  第二天,8月6日,星期三。

  天上飘下这个季节难得的雨,地上弥漫着我无边的思念。

  在本人的顽固坚持下,头一天没去送吉尔菲艾斯。我们只是在办公室里道别,连浅吻都没交换。大概就是送别仪式过于简单的缘故,今天总觉得心绪不佳,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虽然确定了没有遗失,却总也想不起摆放的地方。

  不到十点钟,向来勤勉的皇帝竟然在没有外人提议(和强迫)的情况下,自己提出要休息一会儿。

  “给朕和伯爵小姐送两杯咖啡,艾密尔。”

  点心就算了,因为在吉尔菲艾斯离开期间不能吃。哎,为什么身为皇帝却对他的话惟命是从,更有甚者,因为听他的话心中会有甜蜜的感觉,这就是爱情吧。这么想着,微笑不禁浮现在唇边。

  “陛下,再过一会儿灌溉工程开工仪式就要开始了,看看电视转播吧。”细心的女性善意地提醒着不知看电视为何物的君主。

  鉴于工程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费沙电视台在全星球范围内对此进行直播。虽然从费沙人既有的眼光来看,类似的时政节目不会有高的收视率因而不具备转播的商业价值,但电视台突破常识的举动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事情正在起变化,费沙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纯粹的商业和金融星球了。

  电视屏幕上清晰传来南半球的影像。干涸风化的土地因为细密的雨丝和五颜六色的人群而有了生机。远处,各类设备齐整排列,俨然全副武装的士兵。占据屏幕中央的是临时搭建的舞台,红地毯、发言席以及装饰有帝国国徽有翼黄金狮子的大红背景墙已经布置停当。在发言席的麦克风上还别出心裁地扎了一枝红玫瑰,给略显机械的场面平添了几分流韵。

  十点整,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人开始介绍出席仪式的嘉宾,电视镜头只是在吉尔菲艾斯身上一扫而过,就又落回到主持人身上。然后是漫长的工程背景介绍和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现场即兴采访。我坐在沙发上,抗议似的改变着坐姿好几次,突然意识到马林道夫伯爵小姐别具意味的眼神,才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居然下雨了……呵呵。”我知道自己这时候的笑容有点傻气。

  “哦,是的,陛下。的确下雨了。” 马林道夫小姐对一位傻气的皇帝无从应对。

  幸好我的社交危机被吉尔菲艾斯及时解除——

  屏幕那边,主持人终于说出了今次最受欢迎的一句主持词:下面,有请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讲话。

  吉尔菲艾斯在热情的礼貌掌声中上台,满是笑意的蓝眼睛从屏幕那边注视着我,仿佛穿越了千万里的距离。

  我的吉尔菲艾斯很上镜,是不是——这么想着,居然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口。

  身旁的高等秘书官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毫无准备,只是以沉默的注视作答。我们在沉默中短暂交换眼神,随即把目光重新投到屏幕上。

  “……今天扎在话筒上的这枝玫瑰,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在整个南费沙绽放。”

  以他的热情和真挚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个人,吉尔菲艾斯从话筒上抽出玫瑰,鲜红的颜色与他的发交相辉映。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都心有余悸。不详的橙红闪光在屏幕中央绽放,凄历的尖叫和低沉的诅骂相伴而来,在画面被黑屏遮蔽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飘零的花瓣和一如花瓣颜色的,血。

  Ⅳ

  “陛下,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如果有什么意……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告给您的。”在一片漆黑的屏幕前,我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的那一刻,马林道夫小姐以其无比冷静的头脑向我提出建议,“而且,南半球没有好的医疗设施,所以如果……没有大碍,一定是尽快送殿下回来治疗的。”

  我略带僵硬地点头,然后向高等秘书官宣布进行接下来的公务。

  等待是一种酷刑。在受刑六小时又十六分钟后,我终于等到救赎。

  整整六小时又十六分钟以后,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公文和大臣们一轮轮的觐见之后,我终于等到修特莱的汇报。

  “大公殿下已经被送回北费沙,目前在帝国中央医院接受手术。车已经准备好了。”

  有那么几秒钟,我紧抿双唇,以防话语将我的脆弱暴露在人前,随后,我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帝王所应该具备的冷静与自制。

  “知道了。手术就交给大夫们吧,朕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随时向朕汇报最新消息。”稍作停顿,我命令道,“众卿对大公殿下的关切朕能了解,不过现在请回去履行各自的职责。”

  当天晚上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接到医院方面的通知:手术成功,大公殿下已经清醒。

  “陛下要现在去么,还是让大公殿下休息一晚明早再——”奇斯里提出了他(自以为)体贴的建议。

  “不,现在就去。”

  那个家伙,不见到我又会担心了。所以,一定要让他知道我没事,不必为我操心,安心静养就好……

  为了把自己调整到不至于让病人担心的状态,一路上都在做整理情绪的工作,所以并不觉得路程的漫长,但当我处身于病房,熟悉又遥远的情景还是让我不安起来。

  八年前,我守在吉艾菲艾斯的病床边,在脆弱却认真的泪水中,我强迫他立下荒谬的誓言,不许死在我之前。一年多前的许多个夜晚我在他的病床边等待、害怕、颤抖,莽撞又冒失地吻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他。每一次,每一次,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他,可到头来总是他在为我受伤,而这一次,我又该以何种立场面对他。

  “怎么不进来,莱茵哈特大人。”

  从他病床的角度并不能看到我所在的门口,但这也同样不能妨碍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我是担心……会吵醒你。”

  说话间来到他床前。我的吉尔菲艾斯头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右眼——左眼上也贴了纱布。

  “没有晚安吻我怎么睡得着。等你很久了,莱茵哈特。”

  我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唇,同时摇头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吉尔菲艾斯有时也会对我撒娇,而在纵容他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安心,感到幸福,就像现在。

  “你的伤怎么样了?”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庞,透过纤维感觉他的体温。

  “身上和头部的大弹片已经取出了。医生说过两天要再做几次检查,看看是否有细微的残留物……好像是难得的雨影响了炸弹的效力。很幸运。”

  “傻瓜!满头满脸都这样了还叫幸运!”我生气地责备他,还有自己。

  “你放心,不会破相的。”他吃力地抬起手,握住我开始颤抖的手。

  “眼睛的情况呢。”我忍住颤抖,继续问道。

  “嗯,视力会受点影响,不过眼球没有大碍。帝国有两位义眼元帅的话就太多了。”

  “噗嗤——你真恶劣,吉尔菲艾斯。真恶劣!”轻轻伏到他身上,他稳定的心跳合乎吸让我安心不少,“呐,吉尔菲艾斯,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

  “我可是伤员啊,莱茵哈特大人。在那么做之前您不考虑一下我的体力状况?”

  “你!傻瓜!我只不过是要——”这个家伙,真拿他没办法。

  “已经两次喽。”

  “呃?”

  “从刚才开始,你已经两次说我是傻瓜了。”

  感受到他横膈膜的震动,我还击道:“因为你就是傻瓜!”

  “我是傻瓜的话,怎么可能爱上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暖而淳厚,“莱茵哈特,爱你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明智的事。”

  “为什么要用过去时?还有——”我离开他温暖的身体,扭过了脸,“正因为是傻瓜,你才会爱上我,留在我身边,然后,一次次为我受伤。”

  “莱茵哈特!……你知道的,我受伤并不是因为你——”他有些急了。

  “我知道。你受伤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我……我一直都知道。”

  “莱茵哈特,你怎么了……你看啊,我没事,马上就能出院。你,不要……”

  他有些慌乱,受伤的身体蠢蠢欲动,却被我在第一时间轻轻按住。

  “给我呆在床上安静养伤。我等你回来。”深呼吸中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今晚不留下了?”他愣了愣,然后恢复了常态。

  “不了,考虑到伤员的体力状况。”处于习惯地想拽他的头发作为报复,伸手所及却只有绷带。

  Ⅴ

  8月13日晚上,吉尔菲艾斯顺利出院。

  我没有去接他,不是为了顾忌所谓君臣之别,而是突然发生了更重要的事。

  就在前一天,灌溉工程开工仪式的嫌犯——也就是工程总承包商布拉德利·米歇尔被国内安全保障局擒获了。

  “朕要听他说出一切的事实,用什么方法由你决定,但是,别让他死掉了。”我对前来邀功的朗古下了指示,却始终只把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文件上。

  但是,就在第二天,我又从奥贝斯坦那儿得到了米歇尔死亡的消息。

  “死了?朕记得昨天下过命令要保证活口。”

  “陛下的命令效力还未能到达奥丁的程度。”

  若在往日,我大可以趁此机会拿奥贝斯坦的信仰来调侃一番,但现在,我显然没有哪种兴致和耐心。

  “布拉德利·米歇尔于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九分在看守所死亡,法医鉴定的死因是,心脏麻痹。”

  “心脏……心脏!为什么没有实施救治?监控他的人去哪了!”

  “因为事出突然,有些措手不及……”

  “我说过要留住活口的。”粗暴地打断对方的狡辩,也按捺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你们根本没打算救人是不是?疑犯死了,案件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陛下的判断未免主观。不过,毕竟那是试图谋害帝国栋梁的凶犯,很难指望会对他产生水准之上的人道主义精神。”奥贝斯坦的语调中极尽揶揄。

  “逮捕和他有关或有过联系的人,一个都不许漏!”不能就此作罢。

  “布拉德利·米歇尔生前是费沙第二大建筑工程商,他的公司在奥丁以及旧同盟境内拥有十八家子公司或分支机构,与之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是这个数字的30倍以上。他的人际圈同样非常广泛……”奥贝斯坦瞥了我一眼,继续波澜不惊地道,“事实上没有扩大调查范围的必要。米歇尔已经在审讯中承认一切和全部的罪行了,他没有同谋。”

  “朕要表彰国内安全保障局的效率。不过,米歇尔是超人吗?”如此费尽心思的阴谋不可能由一人独自完成。

  “并非不可能,炸药是工程用的,米歇尔本人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博士……而且,臣认为这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凶手死了,吉尔菲艾斯还活着,但是,一想到要伤害吉尔菲艾斯的人还在宇宙的某个阴暗角落伺机发动又一次袭击,这种结果岂能让我满意,而且主张对此案草草了之的态度无疑是更为危险的暗流,让我更不能掉以轻心。

  “工程还要继续。在这种背景下大肆追查米歇尔的同伙显然有损于刚刚建立起来的帝国与费杀商人们之间的信任感。”保护版权 尊重作者 @ 露西弗俱乐部 -

  “费沙商人只是商人而已。”本来就不值得信任,不过,作为费沙的重要力量,在帝国建立之初,的确要加以笼络。

  “但是费沙商人们就不只是商人了。所以应该好好利用这次事件。”

  “利用?”奥贝斯坦式的思维。

  “可以放出风声,说米歇尔的被捕是有人告密。那么,在费沙商人们之间就会产生罅隙,彼此不信任,并由此开始转向政府以求得庇护。这样的话……”

  果然是奥贝斯坦式的!

  “这么说这次事件最大的得益者反而是朕了。”

  “能够把危机转化为契机是王者应具备的风范。”

  奥贝斯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恶心,但是比之漫无目的的撒网调查,他的建议显然更具效率也更切合实际。皱着眉头挥手示意他离开,没有发表具体的指令,但是那些肮脏的勾当会在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实行,并且达到最大的效果,这就是奥贝斯坦存在的意义,

  “陛下,大公殿下已经回宫了。”

  流肯进来禀报,让军务尚书停住了脚步。

  “还有件事,陛下。杨威利一行已经启程回海尼森了。相应的,臣的请调函请陛下考虑。”

  在奥贝斯坦阴冷的注视下,我吩咐流肯道:“大公不必急于复职,好好休息。”

  奥贝斯坦目无表情,流肯略带诧异,两人先后离去,留下只身一人的皇帝。

  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日间细密的雨丝已经演化成延绵的雨幕。城市的灯在水的折射下戴上了光怪陆离的面具,给人虚假的感觉。想把世界看得更为真切,把额头贴上玻璃,冰凉于是侵入、弥散,麻痹了四肢和心灵,加上令人窒息的安静,让我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好想念吉尔菲艾斯,想留在他温暖的怀里,对他撒娇,被他呵护。然而,这种时候,我无法面对吉尔菲艾斯,在我又一次背叛了他之后。

  我背叛了他,对谋害案件的“冷处理”,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次事件,在帝国的利益和爱人之间,我再次选择了前者,使他处于危机之中。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是以我的方式保护他。

  一切的源起都是我,在独占他的怀抱之后,我也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将他置于不满与非议的中心。而现在,能否解除对他的魔咒也在于我,只需给他自由就行了。这么做是为了吉尔菲艾斯的安全与利益,虽然这么做会让两个人心碎,可我并不认为这方法是自我牺牲,并且以此作为自我安慰的借口,因为我曾经许诺“可以为了朋友而随时牺牲一切”,现在的选择只是一种兑现。

  但是这一切是不足为吉尔菲艾斯道的,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接受。所以,在帝国和他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吉尔菲艾斯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虽然心里会无比痛楚,但相信他可以从巨大的痛苦中振作起来,相信他会原谅我,以及忘记我。

  施以伤害然后期待宽恕,如此说来,我真是很冷血的人呐。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无怨无悔地爱了许多年。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为之奉献、承受、忧虑、痛苦和快乐着。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愿意并且将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去爱恋。

  只是,这样的我,已经没有资格获得更多,没有资格,留住什么,正如我无法留住滑落窗户玻璃的雨滴。

  ……

  Ⅵ

  14,我的一生与这个数字结下了不解之缘。3月14日,我的生日,1月14日,吉尔菲艾斯的生日,以及现在的8月14日。

  “流肯,朕想见大公。另外,还有修特莱赫马林道夫小姐。”

  “现在?”流肯迟疑着问道。

  ——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4:10。

  “嗯,顺便告诉艾密尔准备三杯咖啡。”

  首席副官是第一个过来的,然后是衣冠得体的高等秘书官。吉尔菲艾斯,虽然就住在楼下,却姗姗来迟。

  “抱歉,换了块纱布,所以迟了。”吉尔菲艾斯对当前的阵势明显有些惊讶。

  “哦,大公殿下的伤势有所好转了?”修特莱不温不火地接过了话题。

  “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伤员微笑着寒暄,眼神的余光却在看我。

  吉尔菲艾斯受伤的眼睛还蒙着纱布,满头红发因为之前的手术而被剃到了最短的程度。

  我的吉尔菲艾斯啊,如果可以,我很想径直走到你面前,轻拂你的脸,在你的耳边低语,但是,已经不可以了。

  “请诸位来是要宣布新的人事任命,马林道夫小姐请记录。”我听到自己无动于衷地说着,“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出任帝国驻海尼森全权代表,免去帝国宰相、统帅本部总长职务。帝国内阁不再设宰相,由朕本人主持,国务尚书辅佐。统帅本部也由皇帝亲自统领。”

  ……

  “任期……呢?”马林道夫小姐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终身制的。”在吉尔菲斯几欲喷火的眼神中,我强作镇静地答道。

  “我反对。”吉尔菲艾斯终于喊了出来,“一个人承担如此多的职责,陛下太过劳累了。”

  “朕的干部都很得力,可以为朕分忧。而且统帅本部的事务也不会如以前那么繁忙了。”我尽可能保持风度,微笑着道。

  “陛下作此决定,是因为臣没有能力担当目前的职责,或者说有什么事完成不力?”吉尔菲艾斯尽量理智地发话。

  吉尔菲艾斯,别再问了。去海尼森,避开目前的敌视、威胁和危险,以你的才华和人格,在海尼森会过得更开心的,杨威利也会很欢迎你这样的代表;而留在我身边,只能招来一次次的祸害,也许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也许……我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了。这一切,你都了解的……哎,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好,因为一旦了解,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的,而这恰恰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大公请明白,驻海尼森代表是非常重要的职位,朕对你期以厚望才会如此决定。”

  “陛下身边的干部都很得力。”他像小孩斗嘴一样开始还击。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商量后再作决定。” 察觉气氛紧张的修特莱建议道。

  “朕已经决定了。”拖下去的话我自己都会动摇。

  “你们,请出去。我要和陛下单独谈谈。”吉尔菲艾斯开始礼貌地赶人。

  别走,叫你们就是因为无法在单独会面中保持自己的立场。

  但是,修特莱和马林道夫小姐还是在稍作迟疑后退了出去,将我推入了难熬的炼狱。

  “莱茵哈特大人,你怎么了?”门被关上的瞬间,吉尔菲艾斯恢复了通常的温柔。

  “我?没什么。我只是遇到一个抗旨的顽固份子。”躲开试图拥抱我的双臂,我退到窗边。

  “海尼森,而且还是‘终身’的。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他的笑容,像在诱供,非常危险。

  “我当然——当然是认真的。”很可惜,我没在说谎。

  吉尔菲艾斯微怔了一会儿,随即轻轻叹道:“莱茵哈特大人,我只是受了轻伤,没必要担心的。”

  “啊?”

  “您是担心我才想让我去海尼森吧,可是真的没有必要。”

  他慢慢靠近我,把手臂支在窗户玻璃上,围出一个空间,将我圈住。有限的空间里,我法回避他蔚蓝的注视,正如我的秘密也被他一一洞悉。这种结果其实早在意料之中。我凭什么认为这种小小花招可以瞒过吉尔菲艾斯,那个与我相知相伴相守了十余年的人,我灵魂的另一半。但是我不会回头,撒谎也好,吵架也好,吉尔菲艾斯必须离开。

  “有没有必要由我决定。”

  他显然有点受伤,但还没有死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米歇尔的事当然没有告诉过吉尔菲艾斯,今后他也不会知道。

  “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你、您这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又是这个问题。

  “帝国皇帝,你的主君。”我看着他的眼睛答道,这个时候不能逃避。

  砰!他攥紧拳头,重重砸向玻璃。

  无数的细缝在我们心中裂开。

  “帝国,近来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无论是对新领土的处理还是对、对你的任职,有很多不满。所以,把你置于同其他人一样的地位比较好。”

  我继续扩大着那些裂缝。

  “要我暂时离开也可以,如果你认为这于事有补。”

  他放下围着我的双臂,却并不退后,我们就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不是暂时的。”我重复着最初的决定,“吉尔菲艾斯,再见了。”

  “怎么能这么做。”他的声音那么嘶哑,叫人心碎,“你忘记了吗,我们,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不管会遇到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不能分离的。”

  “那都是,太有想象力的想法了。我们……其实你我早就明白,我们是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而且,我首先是帝国皇帝,我必须考虑千百亿人的幸福和未来,而不是,不是你。在我眼里,你,你并不是第一位的。”我突然放大了声音,快速说道,似乎那是发自我内心的话。

  “那不是真的!你,你不是那么想的。”他终于爆发,紧紧捏住我的肩。

  “是真的。”

  “我不信。太没说服力了,莱茵哈特。”他来回晃头,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

  本来就没有说服力,我知道,但是,我会让你相信的。

  “你要看看证明。那好——”我一把拽下胸前的吊坠,打开,转腕,鲜红的发丝随之黯然飘落,“现在满意了?相信了?”

  仍不满足似的,我把空空如野的吊坠扔向他。

  吊坠砸在脸上,他很痛苦地捂住左眼,发出沉闷的呻吟。

  “你……没事吧。”

  有些慌乱地捧起他的脸,轻轻掰开他盖住眼睛的手,仔细端详。

  憔悴的表情和闪烁的眼。

  “果然还是很在意我吧。这就你的证明,莱茵哈特大人?”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温暖的触觉将我最后的防线击溃。

  “没事就好。”叹了口气,自嘲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的心思,我的诡计,在他清澈的眼中全然无法奏效,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是我愿意为之付出、为之痛苦、为之牺牲的吉尔菲艾斯。

  “你的苦心,我很明白,但是——我不能接受。”他庄重地说完,随即笑道,“莱茵哈特大人也不希望我当逃兵吧。”

  “当然不希望。”我定了定神,“当逃兵的人是我。”

  “莱茵哈特,你变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痛苦更确切些,“我所知道的莱茵哈特绝对不会屈服。即使再难、再苦,莱茵哈特认为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坚持,莱茵哈特所希望的东西也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他的声音听上去如此温柔又如此遥远,似乎是在谈论许多年前的一场梦。

  “我是变了,是你让我软弱的,因为你……所以你要负责任。”我有气无力地坚持着,“吉尔菲艾斯,去海尼森吧,就算为了我。”

  吻上他的唇,让这灼热的吻表达我内心的灼热。

  爱人,我宁可忍受和你天各一方的痛苦,也不想,不想置你于危险之中。如果你也如我爱你这般爱着我,请接受我的请求。

  我们吻得如此忘情,似乎要将这个吻持续到世界的尽头,或者更像是要在唇齿交缠间把彼此永记心间。

  终于,他放开了我。

  “莱茵哈特,看来我们还是不够坚强……好,我去海尼森,但是,我要回来的。等到,等到我们足够坚强的那一天,我会回来,我要和你在阳光下彼此相拥,然后永不分离。虽然,那可能是漫长的等待。”

  “嗯,我等着那一天。”我紧接着道,因为这也是我的心愿。

  “可——这个要怎么办?”他捡起吊坠交还到我手里。

  我仔细地检查,链扣有些变形,还好银色的花纹没有损坏。

  “可以修一下,应该没关系吧。”我如释重负地道。

  “我不是指这个。”他摸了摸头道,“我是说头发。”

  啊!里面的发丝被我弄掉了,而现在的吉尔菲艾斯——

  钢丝一样的板寸头。

  “这个……”

  “这个就作为我们必须再见的理由。重逢的时候,我会用我全部的爱把它填满的。”

  是啊,让吊坠作证,我们只是暂时分别。即使分别,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减淡分毫。

  让即将到来的黎明作证,我们的分别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相聚。

  让这银河,让星辰,让古往今来所有的时间,让人间所有美好的感动作证,我爱你,永远,永远。

第三部·I’ll always love you 第十五章 Chapter 15 Iris

  And I'd give up forever to touch you

  Cause I know that you feel me somehow

  You're the closest to heaven that I'll ever be

  And I don't want to go home right now

  And all I can taste is this moment

  And all I can breathe is your life

  And sooner or later it's over

  I just don't want to miss you tonight

  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

  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nderstand

  When everything's made to be broken

  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And you can't fight the tears that ain't coming

  Or the moment of truth in your lies

  When everything feels like the movies

  Yeah you bleed just to know you're alive

  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

  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nderstand

  When everything's made to be broken

  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Ⅰ

  站在费沙市郊某条不起眼的道路眺望市中心,沉浸在辉煌光线里的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仿佛光之纪念柱,容不得你的错过。眺望者不难想象,在光源的内部,各个楼层走道上充斥着行色匆匆的帝国高级军官,他们制服的黑色 与银色在金黄光线的映射下泛出华丽的光彩,城市霓虹般的东西,宣布着对这个城市、这个宇宙的拥有权。对此,眺望者不免感伤:自己出生、长大、离开又眷恋着的这个巨大商业城市,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蜕下丑陋的外壳,换之以宇宙顶点的鲜亮面目,使之足以傲视五百年来的历史;而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的蜕变无疑是这种变化的最佳注脚——位于市中心的这家超五星级饭店投资之大令人咋舌,但她在艺术品位和经营业绩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因而在一段时间内成了费沙人的笑柄,然而,某位金发青年的决定使之居然以城市中心的姿态卓然屹立,让费沙人品尝到羞辱之余不甘心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时代正以超乎他们想象力的趋势变化,急剧脱离自己所熟知的领域。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眺望者如果抛开偏见就能知道,莱茵哈特选择巴尔特安德鲁斯作为帝国临时大本营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者征服者的傲慢,只是因为这里到航路局或者宇宙港都极为便利的缘故,基于这种认知,被征服者的失落感便不会那么强烈了。更有甚者,如果眺望者能从莱茵哈特的选择中推想其审美能力,那么他们还能体会到某种建筑于优越感之上心理愉悦也说不定。不过,对现在正位于光之纪念柱顶端的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来说,他既无更多的审美追求,更无意于讨好自己的新臣民,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裁军计划二期、警察部队的编制部署、促进帝国广大领土间的贸易投资计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时间也在金发青年的沉思吟哦中流逝,让费沙人痛心疾首的时代变化又随之加剧了几分。

  变化终于在新帝国历002年八月二十九日二十时十分左右停顿了。捋捋额前的一缕碎金,把有了些头绪的帝国高等教育改革方案放到一边,莱茵哈特的目光落到办公桌上的黑色文件夹上。那是宪兵总监克斯拉一小时前呈上的名为“阵亡将士广场事件调查备忘录”的绝密文件,紧要度被列为“十万火急”,但却被执意留到最后才来处理,因为那是涉及皇帝本人的事务——在天下划归一统的今日,莱茵哈特的一举一动即是帝国,是法律,是一切,换言之,莱茵哈特的私人事务是不存在的。所以,史传作者大可不必因莱茵哈特对待备忘录的怠慢而夸赞皇帝的无私,那只是无奈而已,或者是皇帝需要以时间来发酵傍晚时分的惊心动魄。

  时间倒退到几个小时以前,这一天傍晚,莱茵哈特按照既定日程出席阵亡将士墓地的竣工礼。

  墓地位于费沙中央区的西北部,占地超过 十五公顷,虽然那里并不曾埋葬了一位去者。这种近乎奢侈的华而不实并非费沙人所喜,然而新帝国的设计者似乎偏好用强烈的视觉感受巩固费沙人还很不健全的作为帝国首都人的自觉。放眼望去,整片墓地在上千棵龙柏的映衬下显得郁郁苍苍,大树间有序排列着2000块洁白的大理石碑,墓地的中央开辟出了5000平方米的广场。广场北端,一字排开的17盏长明灯默默闪烁,为秋雨甫歇的琥珀色中天挂上一道绮丽的虹彩。

  从地上车上下来,立即被包围在近三万名士兵狂野而韵动的“皇帝万岁!皇帝万岁!”的声响中,这让莱茵哈特形状姣好的眉略略皱起。按照程序,皇帝在向墓地中央的长明灯献上百合花束之后是接见部分阵亡将士的遗族。在几不可闻的断续呜咽中,难抑激动或者是悲痛之情的遗族深深鞠躬,向君主表达他们内心复杂而真切的情绪,个别情绪失控者则颤巍巍捏住皇帝的手,放到唇边亲吻。陌生人的触碰让莱茵哈特更加不自在,但是出于某些顾虑,莱茵哈特没有冒险将手抽回来,只是在心中默念着某个名字。

  “吉尔菲艾斯。”

  如果吉尔菲艾斯在的话,就会游刃有余地应对目前的局面,他会自然得体地面对那些遗族,同时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档住自己,并且巧妙地照顾到莱茵哈特的自尊。

  然而这种“如果”是不存在的。上周,莱茵哈特突然宣布由吉尔菲艾斯大公出任驻自治领全权代表,后者随即启程,并于日前抵达海尼森。这一星期以来,莱茵哈特察觉到了近臣们的小心谨慎,生怕做错、说错什么触动了自己。不过皇帝以自身的良好表现使这种担心成了多余。吉尔菲艾斯离开以后,莱茵哈特按时起居,不时与人闲聊两句,偶尔开开水准有限的玩笑,甚至对午饭中的菜蔬加以赞赏,用近侍艾密尔的话来说,那种感觉就像大公殿下并未离开。但是,三天后,莱茵哈特突然发烧到40度,并且短暂昏迷了两个小时,之后虽然清醒,但磨人的低烧却顽固地不肯撤退,以至于在目前的场合,随行人员除了奥贝斯坦、马林道夫伯爵小姐等一干重臣外还包括了两名御医。对此,莱茵哈特不由暗自叹息,只坚持了三天哪,那个人只离开了三天而已。不过,一旦出现在公众场合,莱茵哈特是绝不允许病魔将自己打败的,结束了接见的皇帝以富于韵律性的优雅身姿穿过三万名士兵的欢呼与崇拜,走向地上车。

  雨后的空气格外轻爽,弥散未去的水汽在空中织出稀疏的网,夕照的余晖透过缝隙纷扬而下,在空中激起七彩涟漪。为了欣赏这罕见的美景,或者只是出于偶然,莱茵哈特不经意地将眼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远方的人群中存在异动,一名三十多岁、面目狰狞的男人正快速接近皇帝一行,慌乱的动作暴露了他与所穿的帝国军服和四周环境的不协调。莱茵哈特颇感不快地注意着那名男子,苍蓝眼神凌厉起来,和后者的目光短兵相接的对峙中,男人仿佛遭了电击般僵硬在莱茵哈特身前三米的地方。皇帝的亲卫队于是察觉了情况的反常。他们一拥而上,把男子栏下,踢翻,按倒,铐上双重电磁石手铐。

  “金发小子!”完全丧失了继续行动能力的男人以惨烈的叫骂宣泄着。

  在新王朝足以构成大不敬罪名的称谓,引来的是亲卫队长奇斯里毫不留情的耳光:“你这个家伙,是企图要破坏秩序的地球教信徒吗?”

  “地球教信徒?!”男人紧紧咬住下唇,鲜血和憎恨从他破裂的嘴唇流出来,“你忘记了威斯特朗特吗?威斯特朗特!”

  责问是对着莱茵哈特而发的,但他所说的那个名词却在许多人心中投下了集束炸弹。

  “威斯特朗特……”莱茵哈特无意识地重复着,语调不带任何起伏。

  “你算什么皇帝?你的权力是建立在杀戮、欺瞒和假仁假义之上的!你……”

  奇斯里的手再度高举过头顶,却像是等待命令般的停在半空。

  “你们打算让他嚣张到什么时候!”奥贝斯坦冷彻的声音响起,下达了某种命令。

  男人被堵上嘴,迅速带离现场,正是这一天最初和最后的阳光为大地献上的光辉的时刻……

  这便是“阵亡将士广场事件”,在帝国历史上只占据了极小的篇幅,却为莱茵哈特的人生添上了重重的一笔。

  Ⅱ

  莱茵哈特摇了摇金色的头颅,将注意力从回忆中摆脱,转回到克斯拉送来的备忘录上。

  嫌犯的口供非常详尽,但是莱茵哈特未必会就此肯定克斯拉的能力,因为这份供词无疑向皇帝交待了这样一个事实——审问过程中使用了自白剂,莱茵哈特非常厌恶的东西,不仅因为那有违人道,更是因为其所具有的副作用。比如——

  “住的饭店在费沙老城,不大,也没什么人气,店主人五十出头了……大堂、过道还有酒吧里全是卷心菜肉汤的味道……服务生很势利,看不上五马克的小费。不过我也阔绰不起来,他们给的钱快用完了,还剩六十帝国马克和一张三百费沙克朗的支票……我只希望天气能够好起来……”

  “早上参观完城市生态园(注:现改称帝国生态园)。吃了中午饭,在杰拉尔弟餐厅。菜式是芦笋浓汤、马郁兰鲑鱼卷、焗蜗牛;酒是帝国480年的白葡萄酒,当然那是费沙产的;甜点是抹茶轻乳酪蛋糕……之前去了莉斯广场的咖啡馆。”

  “……箱子是十一点多送来的……密码锁?反正……就那么打开了。箱子里有军服,挺合身,还有威士忌酒瓶、罐子、肥皂、刀……和,糖(注:见证据清单)。放在前台,服务员送来的。”

  “我在墓地入口领了花环,冬青、万寿菊和艾草做的……墓地设计得不错,石碑很清高……然后,我祷告了——其实我不信神的——您卑微的信徒此刻站在您面前,祈求您的宽宥,为我的不忠、不信、不忍、不智。我将以整个肉体和生命去相信您,侍奉您,如您赐我制裁的剑……”

  “……那个小鬼很烦,缪杰尔什么的(注:此为费沙驻军第十四兵团一等兵,曾在现场与嫌犯交谈),皇帝的崇拜者,没见识……幸好没被他识破。”

  ……

  快速浏览占了备忘录大半篇幅的证词,莱茵哈特知道,自己脸上的苦笑已经更深了一些。

  “如果吉尔——”水晶般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办公室,无人回应。

  如果吉尔菲艾斯在的话,会事先把以上等等无关宏旨的细节简化、过滤掉。

  如果吉尔菲艾斯在的话,还会在送上精简的报告之前给出事件的大致要领外加他的看法——

  “劳伦斯·霍斯特,冒充帝国军人混入典礼现场,随身携带剧毒的匕首和装有氰酸的陶制喷雾罐,准备行刺……关于疑犯的情况,经查证,嫌犯现年三十四岁,曾经担任奥丁兰德尔市第二中学的历史教师。单身,父母亡故,妹妹安妮·霍斯特,曾经是赛德男爵夫人的女仆……就是威斯特朗特领地的赛德……霍斯特两年前辞职,之后开始与其他威斯特朗特的遗族联络。另外在奥丁地球教部的档案中也发现了他的个人资料……是的,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但从这些年收到的经济、情报和物质方面的援助情况来看,地球教作为下午事件的幕后策划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对地球教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对费沙势力也是……”

  如果吉尔菲艾斯在的话,他还会刻意隐藏一部分事实,比如霍斯特直接了当的斥责——

  “安妮被活活烧死了,在威斯特朗特。还有杰克,还有许多许多人,有女人,有孩子,有两百万人。全因为布朗胥百克还有罗严克拉姆。前者已经得到报应了,至于后者,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你们这些冷血的畜生!口上说得轻松!牺牲啊,大义啊,其实只是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而且哪一回是你们自己被牺牲掉的!”

  “我没有同谋!要说有的话,就是威斯特朗特的两百万人!就是五倍于那个数的他们的亲人朋友!就是全天下的良知与正义!”

  ……

  威斯特朗特

  威斯特朗特

  威斯特朗特!

  旧伤口被揭开了,在将好的时候,所带来的痛于是更为强烈。

  没有办法再坐下去,皇帝起身走向屋内的酒柜,为自己斟了一杯调整情绪的红酒。高脚水晶玻璃酒杯很快被注满,但红色液体还在倾泻,漫过镶金边的杯口,缓缓爬下弧形的杯腹,给晶莹的玻璃表面留下道道惨淡的印痕,最后在苍白的手背和乳白的桌巾上留下美妙的纹理……

  “陛下,我进来了。”正巧走进房间的希尔德·冯·马林道夫见证了莱茵哈特的失态。

  “马林道夫小姐,是你啊。”莱茵哈特用近乎透明的声音掩饰自己目前的窘态。

  “您预定了接见内务尚书。”关于狮子之泉的修建进展情况,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时候,敏锐的女性踌躇着。

  “取消吧。”这种时候讨论花坛式样,那是罪恶。

  “噢。”希尔德恭敬地行礼,打算退出。

  阻止她离去似的,莱茵哈特脱口而出:“伯爵小姐!那个人所说的全都是事实。朕是不择手段的犯罪者,朕不配享有士兵的尊敬和欢呼。”说话间,莱茵哈特始终垂着眼,一手握着胸前的吊坠,一手捏住酒杯的细颈,任凭灯光在手上面画出泾渭分明的高光与阴影。

  威斯特朗特的真实情况在很大程度上被刻意淡化了,希尔德也只是凭着揣测得知一二,而就在今天,真相被用戏剧化的方式揭示到士兵和世人面前,这对皇帝本人所造成的冲击,希尔德是可以想知的。然而,对于方才皇帝所说的话,智慧的女性没有回答,因为她本身也无从回答,她所做的,只是默默上前,静静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皇帝被红色液体所沾染的手,同时在潜意识里想像着,在此情景下那个人会说些什么。

  污渍总有擦完的时候,为了缓解笼罩在房间和皇帝心头的压抑与尴尬,希尔德终于尽其所能地道:“陛下就算犯了错,但与您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所做的改革相比,更多的民众是得到了幸福了。所以,请您不要因此而贬谪自己,因为民众还需要你。”

  皇帝若有若无地笑着,似乎还说了什么,希尔德没有听清,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希尔德很清楚,皇帝所发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与此同时,希尔德突然发现自己的无力感并不比需要安慰的一方来得更轻一些,她捋了捋耳边几丝无精打采的头发,收好手帕,行完礼后准备退出房间。

  “马林道夫小姐的头脑总是很清晰。”

  对于莱茵哈特给予的评价,希尔德只是稍稍停下,随即离去。

  注视对方逐渐消失的背影,莱茵哈特明白,无论智慧再怎么出众,比如伯爵小姐,此时此刻却始终难以平抑自己的情绪。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关乎内心。

  在内心深处,一直以来,莱茵哈特没有诚实面对过那个地名。

  第一年,莱茵哈特的情感为重伤昏迷的吉尔菲艾斯所倾注,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地期盼爱人的苏醒。

  第二年,浩荡的银河战争再起,一如既往屹立阵前的莱茵哈特踌躇满志,更重要的是,一回头便可看见吉尔菲艾斯,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地方。

  到了现在,忙忙碌碌中,莱茵哈特猛抬头,看见的是纯粹的空白,物理上的同时也是心理上的——

  探究起来,就这件事而言,莱茵哈特其实并不知道吉尔菲艾斯对自己的想法:吉尔菲艾斯是否原谅了自己?如果没有,那么,这许多日子以来,他又是以何种心态留在自己身边?他对自己的爱究竟带了多少程度的纵容?而他同意离开,虽然表面上是出于自己的坚持,是否恰好是他潜意识支配之下的结果?

  太多的疑问在莱茵哈特心头萦绕不去,让他急于得到答案。

  “流肯,朕要与驻自治领全权代表通话,现在。”

  想见他,听他讲话,对他撒娇,但是——

  “陛下……暂时无法联络到大公殿下。”

  “?”

  “那是因为,代表处的人说,殿下他微服外出了……海尼森的信号又不好,大公的移动通讯设备也……”流肯尽量冷静地描述着当前的状况。

  “……没事了。你退下。”

  次席副官把皇帝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吉尔菲艾斯联系不上,这种结果并不让莱茵哈特感到惊讶。吉尔菲艾斯已经不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地方了,那是数学公理一样千真万确的事实。事实将长久持续,长到莱茵哈特可以慢慢忍受、习惯并遗忘。

  必须学会忍受、习惯并遗忘,因为,造成这一事实的恰恰是莱茵哈特本人——

  “吉尔菲艾斯,去海尼森,去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使命。”

  在孤独的夜里,甜蜜的时光与重聚的希冀只留下飞鸿浅影,反倒是分离时的痛更加刻骨铭心……

  八月末的费沙已近秋日,隐隐寒意在夜晚之虹间流窜,突破了帝国临时大本营的森严戒备,欺近莱茵哈特身边。莱茵哈特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假想着那是吉尔菲艾斯的怀抱。在吉尔菲艾斯怀里,就算他不说任何安慰的话语——莱茵哈特并不需要那些——只是单纯留在自己身边,或是把自己轻轻搂在怀里,或是与自己十指纠缠,只是这样,便足以令人安心了……但是,莱茵哈特知道,现在不是回味那些的时候。在他们决定分离,选择坚强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选择了孤独,孤独但坚强地面对过去和将来。

  Ⅲ

  霍斯特从被灌服自白剂后的昏迷中醒来,检视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

  七八平方的屋子,必要而简单的家具陈设,物理上和思想上的有限自由,这一切与两年前没有多少区别。

  两年前,霍斯特还是奥丁兰德尔市第二中学的历史教师,一周五天一年九个月给浑浑噩噩的学生们没心肝地讲解历史——一些与己无关的陈年往事。然而,当名为罗严克拉姆的历史风暴席卷了大半个宇宙并终于降临到某个名为威斯特朗特的角落时,霍斯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被历史所吸纳、同化,而所谓的“与己无关”只是一厢情愿的片面认识罢了,正如几个小时之前,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自己站在历史的中央舞台上,几乎成为世界的主宰,而在即将到来的以后,他也注定将成为世界所关注的焦点。

  “霍斯特,起来。有话要问!”

  伴随着自半空降下的沉稳男中音,“以后”成了“现在”。

  从床上坐起,四下张望,最终不出所料地没能发现声音的主人。短暂的沉默之后,霍斯特高高扬起了头:“不是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没什么可问的,只是一次谈话。”

  前所未闻的清脆声音让霍斯特疑惑地张望自己在屋内强化玻璃窗中的倒影。

  单向玻璃幕墙的那边,鬓带白发的男人带着惊讶和敬佩的神情望着他的主君:坐在一边专心地玩弄胸前吊坠的金发青年。

  结束阅兵式返回大本营的皇帝并未因为之前的突发事件而改变自己的日程安排,而是孜孜不倦地履行自己作为统治者的义务,只是到了晚上十点以后,陛下才突然召见奥贝斯坦与克斯拉,并在两人的陪同下亲临宪兵总部,目的则是“想见见那个人”。

  “陛下,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克斯拉急于结束还未开始的谈话。

  皇帝坚定地摆了摆手,中断了宪兵总监的发言:“朕要单独审问。”

  “陛下!”

  “陛下——”

  惊讶的、喝止的声音演出了二重唱。

  “你们,出去。”皇帝的言辞染上了威严的色调。

  克斯拉踌躇着致礼离去,另一个男人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冷彻的义眼中闪着微妙的光:“我想陛下当然知道,对罪犯的宽容不仅有悖国法,并且是怯懦的行为。”

  怯弱吗?也许是的。否则大家就不用躲在单向玻璃的这一边了。

  莱茵哈特如是答道,直到两人离去才按下某个按钮。

  瞬间,单向玻璃通透了,两个空间在视觉上融为了一体。

  “霍斯特。劳伦斯·霍斯特。”皇帝轻声唤着。

  “你!你是——”玻璃幕墙对面的人显然一时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事实。

  “是朕——看来没有必要作自我介绍了。”

  皇帝有欠水准的笑话无助于克服霍斯特的震惊。

  “……您从刚才起就一直在?”

  下意识地,霍斯特用了敬称。这也难怪,在五百年来宇宙间最华丽的存在面前,任何人,敌人或者下属都会产生极大的震撼,称谓上的变化只是这种心理的映射而已。

  “朕看到了你的口供,每一个字,包括你对朕的看法。”莱茵哈特像优等生一样如实答道。

  “那不是看法,那是指责、控诉,还有诅咒。”霍斯特渐渐从震惊中恢复,换回了愤怒的语气。

  “随你怎么说,但那还不是朕想知道的全部。”

  “呵呵,全部。我是不会供出同谋或者其他线索的。”霍斯特骄傲地坐回到床上。

  “无所谓。如果有人认为可以打倒朕,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可以尽管来试试;如果朕真的被打倒了,那就说明朕的实力也不过如此。”莱茵哈特以百倍于对方的骄傲答道。

  “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面对少年般率真的皇帝,霍斯特开始茫然。

  “你的生活。”

  乍看之下,要求亲自审问的决定以及方才的言语都充满了感性,那么纤弱,绝不属于莱茵哈特的处世方式。然而,如果考虑到这些举动所遵循的正是“决不逃避”、“自己的问题由自己面对并且解决”这样的原则,那么今晚不同寻常的谈话反倒成了莱茵哈特性格的必然。

  “我的生活,已经被别人剥夺殆尽了。”霍斯特的神情黯淡下来,“而剥夺者还要出现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力量与成就。”

  莱茵哈特不会同情一无所有者的悲哀,因为他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同样被剥夺了许多,却最终依靠自己的双手把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同样无法指责眼前的人,毕竟对方也采取了某种行动。

  “朕不会与你辩论。对于你个人所经受的不幸,我表示遗憾,但至于朕的决定,以后的人会了解其正当性,所以,朕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正当性?一个统治者的任何决定如果不能将对最弱势群体的侵害减到最小,那么他所领导的社会就永远不会有正当和正义存在。”霍斯特直视着玻璃对面那个光华无比的存在。

  “哦?”

  “呵呵,这不是我说的,是几百年前的某位学者提出的。”

  “朕,不大清楚。”莱茵哈特在学术领域涉猎不多,也无意于此道。

  “不奇怪。虽然是全银河的统治者,却不可能像神一样了解一切。”霍斯特同样如实地评论着。

  “但是朕可以给你保证,将来,在朕的有生之年,决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代价已经足够,牺牲和流血已经够了,正是为了这个,莱茵哈特才坚持到现在。

  “不会?可是已经发生了哦!在您的有生之年,在您获得支配权后不久。”霍斯特摇着头道,“当然您可以声称在形式上,那是旧帝国的过失。”

  “你指什么?”迷茫的一方换成了莱茵哈特。

  “去年年初,有艘回奥丁的船出了故障,弗莱娅号。”

  霍斯特试探性的话没有起到效果。

  “有印象。那船又怎么了?”

  那是旧帝国莱茵哈特出征同盟时期的事件,时任帝国宰相顾问的吉尔菲艾斯不会用如此微小的事占据莱茵哈特的宝贵时间,莱茵哈特也只是在大事记的“普通突发事件”类下瞥见过“弗莱娅号”的条目,却并未多加留意。

  “那船上有病毒,所以不允许他们在奥丁降落,而是把他们赶到了47星。”

  之前的谈话让霍斯特并不认为莱茵哈特在装腔作势,所以他尽可能客观地描述,同时期待着皇帝的反应。

  “47星,是为了更好地隔离和免疫。”我也会那么做的,莱茵哈特想。

  “您应该知道,47星基本已经被荒废了,什么都没有。而弗莱娅号还有故障,燃料耗尽,可能根本到不了那破星就完了……这么做是由他们自生自灭!是见死不救!”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霍斯特的失望化为了愤怒。

  莱茵哈特没有接口,只是淡淡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我的同学是皇家医学院的教师,他当时就在船上。”霍斯特口气不善地答道。

  “那么,他平安无恙了?也没有其他的伤亡——这么看来,当时的决策完全……”莱茵哈特知道,自己平静语气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波澜。

  吉尔菲艾斯,那不是你的风格。不是你做的,对吧。

  吉尔菲艾斯,为什么?

  为什么瞒着我。

  你到底,为了什么!

  吉尔菲艾斯,你……

  “哈,就知道陛下会那么说。”霍斯特把尊称念成了蔑称,“这就是你们,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摆布人!捉弄人!伤害人!你们永远考虑最大的利益,最大的效率!从不顾及真切的痛苦。你对将来的保证没有意义!一点都没有!”

  不是的。吉尔菲艾斯不是那样的!

  吉尔菲艾斯是最善良最仁慈最好的……

  住嘴!不准那么说吉尔菲艾斯!

  “你!你又怎会知道做决定的人。他们所经受的痛苦!他们为了一个决定而要承载一生的重任!”

  莱茵哈特愤而起身,满头金发仿佛狮子鬃毛般威风凛凛,耀目的颜色化成无数光点,播散到玻璃幕墙两边。霎时间,霍斯特产生了某种错觉,有限的空间似乎变得无限延伸,莱茵哈特所在的地方也仿佛成了浩瀚银河。

  呆了半晌,霍斯特垂下头,喃喃道:“我就知道,这种谈话毫无结果。”

  “朕却很有收获。”有些奚落的语调却也所言不虚。

  ——这个与莱茵哈特在精神构造上并无多少共同之处,只是因为某种偶然才与之有了暂时维系的男人,让莱茵哈特得以知道未知,让莱茵哈特不能忘记过去。

  “而你,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即使成功,你又能得到什么?”莱茵哈特很有些任性地质问。

  “没有人,没有人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去复仇的,正如没有人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去爱。”

  是么?

  爱啊……

  原来如此!

  触动了内心的话突然降临,点燃了莱茵哈特的眼睛。

  “有件事……”莱茵哈特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停下了?”

  ——目光交接的瞬间,霍斯特停下了动作,从而给了亲卫队行动的时间。

  “因为虹。”

  “虹。”

  “空气里水汽聚集到一定程度才会有,所以我担心水汽会降低氰酸的浓度。”

  “那种损耗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莱茵哈特眯眼笑道,打开了房门。

  “嗯,我应该知道的。”霍斯特的笑容则是苦涩的。

  “人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是小聪明。”

  “正是。”

  门在莱茵哈特背后关上。

  “陛下。”在屋外守候多时的克斯拉疑惑地发现自己的君主居然面带笑容。

  “结束了。”莱茵哈特舒了口气,“给他名誉的结果。”

  ——这是莱茵哈特关于“阵亡将士广场事件”的最后指令。

  那一晚,莱茵哈特意外地睡得很熟,甚至没有梦见吉尔菲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