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银英同人)【吉莱】银河恋曲>第七章 Chapter 7 Don’t Cry

  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n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

  I'll still be thinkin'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baby

  And please remember that I never lied

  And please remember

  how I felt inside now honey

  You gotta make it your own way

  But you'll be alright now sugar

  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Ⅰ

  这一天是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零年,不,应该说是新帝国历元年的 六月二十二日。时间则是下午十五时三十分。

  与我同龄的年轻人终于登上他所应在的高位。

  在众人热切而紧张的注视下,他高举双手,把黄金皇冠加戴到自己豪气奢华的金黄色头发上,从此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第一位皇帝。

  新无忧宫黑珍珠室内,分列阶下的衮衮诸公齐声高呼:

  “皇帝陛下万岁!”

  “新银河帝国万岁!”

  皇帝陛下自宝座站起,举手回应巨大的欢呼,那刚劲坚定的动作,仍然是阵前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模样。

  “那个金发小子的人生,每过一秒钟就要吸干一吨的人血。”昔时贵族的评价忽然闪现在脑海。

  ——话虽尖刻,却也是无奈的事实。但是,做出这番评价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人生,他们人生的每一秒钟,也是浸润在千百万吨的人血中度过的。某种近乎清高的狂妄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浸泡着的是冬日温泉而非殷殷血池,让他们把尤在唇边清晰可见的血斑当作娇艳的美人痣而自我陶醉着。然后,他横空出世,猛然扯下了遮蔽了他们双目的薄纱,让他们不得不直面周遭的暗淡,让他们羞于面对自身的形容鄙陋。他因而遭致他们的恶评也是情理中的事了。当然,他们的憎恶仅限于名为“金发小子”的概念,面对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本人,他仿佛永恒的美貌,矫健挺拔的体态,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的耀眼气质,使所有见过他的人,包括他的敌人,绝少会产生憎恶的情绪。尤其是他苍冰色的双眸,融合了冰的玄幽与火之激情。那样的双眸落在身上,会令人感到近乎震撼的畏惧,本能地想避开他的注视,又如误坠蛛网的小昆虫般终于无法逃脱命运的缠结。

  就像5秒钟之前,他站在高高的御座前扫视群臣,又把眼光落在位于文官首席的我的身上。身为臣子,我本该恪守礼仪,垂目回避,但就在那短短数秒之间,我却无论如何无法回避他的注视。他的眼神淡若春水,又似乎带着笑意,那种与目前氛围格格不入的,甚至可用落寞来形容的笑。如果眼神会说话,那样的眼神,又说明了什么。不高兴么,因为大公妃殿下,也就是安妮罗洁小姐委婉地拒绝了邀请,并未出现在今天的盛典上。或者是感到更加感寂寞——平生最大的敌人如今正悠闲地与新婚妻子在湖滨别墅度假。或者是有些悲哀,在得到了一切之后,竟然发现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已经失去了自己曾经真正拥有的。

  可现在还不是您可以驻足停顿的时候。时代,我们的时代,经历了暴风骤雨的洗礼,目前正如海上巨轮一般缓缓修正着自己的航道。虽然这个时候的航速将是缓慢的,不如先前那样令人惊心动魄,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舵手的指引。相应地,您敏锐的洞察力和高瞻远瞩的领导力,正是我们得以寄托希望的保证。所以,不要觉得无聊或者空虚,要知道,您是被需要着的。被所有人所需要,所有人,也包括我。

  是的,包括我。

  虽然在内心深处渐渐明白,您不再是,也将不会是“我的莱茵哈特大人”。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用温情和习惯精心编制起的纽带,如今无可挽回地松散了。个中原因,已经没有被追究的意义,我们只需接受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您一时间还不能接受,因为其实您也有脆弱和感性的一面。不过,没有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慢慢改变。我会成为您忠实的臣子,您则会成为您所应成为的完美君主,不是奥贝斯坦所设定的那种无机制的统治者,而是我所期待的,睿智刚毅却不失悲悯的圣王。为了这个未来,我要留在您身边,尽我所能,或许仅仅只做见证便已足够。我们之间,就保持目前这十余步的距离吧,那已足够我在危急中能给您支援,也足够不让我们彼此陷入迷乱的深渊。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再次与他对视,我知道,自己眼中有了笑意。

  Ⅱ

  新帝国在磨合与探索中逐步走上正轨,我也渐渐适应新的身份——帝国大公、宰相吉尔菲艾斯。

  我与他也竭力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我的办公室与他的同在皇宫行政区的核心建筑内,却被内务省安排在两个极端,由着无尽的长廊和阶梯勉强联系到一起;工作需要,内务省在皇宫内苑为我准备了套房,但我从未使用过,无论多晚,我都坚持回到宫外的三层公寓。

  虽然有专线电话,我们彼此都很少使用,大多数情况下联系我们的是我的公文,他的批示,以及副官、秘书间的传话;他每周主持两次军政联席会议,我坐在他的右手边,一抬眼便可瞥见他的线条娇好的侧脸,所以我总是正襟危坐或者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件上,不去想其它事情。

  在公事上,我恪守身为文官的准则,对朝中军务不发表任何意见,即使他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即使对于派连内肯普出任驻海尼森高等事务官这样的决定,我的反应也唯有沉默。

  我们在私下更没有机会交流,某次他安排了半小时,准备听取关于他出征期间奥丁情况的报告,可临了还是取消了和我的会面。对此我也颇感庆幸,因为关于弗莱娅号的种种,出于某种怯弱的原因,我并不想让他知道,然而,在这件事上,我承认自己是犯了极大的错误,某个让我差点儿追悔一生的错误。

  新帝国历元年的七月六日,这是新帝国成立后第一个被记载于王朝纪传的日子,也在我个人的生涯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

  按照日程,我会同工部尚书和其他官员应该在十点二十分觐见陛下,商讨有关边境领土开发计划。

  十点十分,我们抵达陛下办公室外的等候厅,意外地发现本该结束汇报的学艺省的杰菲尔特博士仍守在办公室外。询问之下才知道,不仅杰菲尔特博士,陛下九点十五分以后的日程全部被搁置下来。而对这种反常的情况,宫内侍卫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从艾密尔口中知道,皇帝陛下一早外出看望马林道夫伯爵小姐的表弟邱梅尔男爵去了。

  曾经身为军人的直觉告诉我,某些混乱不安的事情将要发生。这个时候的最好选择就是赶去见宪兵总监,而当我发现前同盟“总统”特留尼希特正满脸堆笑地从克斯拉办公室出来时,先前不安的预感顿时转化成胃中的痉挛。

  “大公殿下,您来了!”克斯拉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必须的繁文缛节后简洁地告诉我,“恐怕皇帝陛下目前身处险境了。”

  获悉如此重大的消息,我镇静地听他讲下去,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镇静而已。

  ——根据密报,密报的来源并不重要,名为“地球教”的秘密团体正对陛下实施暗杀计划。暗杀者的名字是,海茵里希·冯·邱梅尔。

  地球!袭击弗莱娅号歹徒身上的可疑饰带上的字样!如果抓紧追查下去,或者只是提醒一下……可目前的形势已不容我在后悔中浪费时间。

  “我打电话给修特莱中将、奇斯里准将、流肯上尉,但是都没人接;打到邱梅尔家也是如此……看来情报属实。”

  我点头同意他的判断,随即问道:“目前采取了什么措施?”

  “离邱梅尔宅最近的宪兵队负责人帕伍曼准将正带了二千四百人前往目的地;拉夫特准将指挥一千六百名的武装宪兵,突击查获的地球教团支部;强化对奥丁的发电厂、水厂等设施和电台、电视台、宇宙港的监控。”

  克斯拉的口气仿佛是在向上级汇报,依稀感觉有些不妥,但我却没有时间理会:“我要立刻去现场。”

  “殿下,还是请您在此等待。”

  “可是……”

  “克斯拉提督说得对,您现在就是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伴着冷冷的声音,奥贝斯坦出现了,“而且,万一现场有什么意外的话,您的人身安全就至关重要了,大公殿下!”

  奥贝斯坦把重音落在最后的称谓上,这算是“第二人有用论”吗?他的言论让我产生打烂他的义眼的冲动,但只是淡淡笑道,“我个人无足轻重,但是,这个时候我必须去。”

  ——绝不能置之事外、袖手旁观,否则,又会像威斯特朗特那样……

  “殿下,请带上这个。”克斯拉认同地微笑着,递上他的配枪。

  Ⅲ

  邱梅尔的宅子是被树篱围墙以及豪沟所围起来独立生活空间。我赶到时,茂密的人工树林里已经有序地部署了武装宪兵。帕伍曼准将用眼神和手势与我打了招呼,便带我慢慢接近历史舞台的中心。

  在整栋建筑物的后面,一片二十见方的石铺平地延展开来,两株榆树投下宜人的绿荫。榆树下,大理石桌旁围坐着十来个人。我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有着一头辉煌金发,背我而坐的皇帝陛下。

  现场异常安静,甚至林间轻风此刻也识时务地消声敛迹。我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头,发现坐于桌子对面的奇斯林黄玉般的眼神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焰。他使了个眼色,暗示我注意坐在陛下左手的年轻人。

  那个应该就是本案的主谋邱梅尔了吧,看身形是虚弱的,还坐在电动轮椅里,他瘦削的右臂高举着,手中捏着某种仪器,看样子应该是引爆装置。如果能制伏他的话……

  从我所在的树林到邱梅尔的座位,大约是十五、六米的距离,这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射程。朝一旁的帕伍曼轻一挥手,对方默契地向我点头示意。

  ——我射击的同时,树林里的宪兵便会猎狗扑向猎物一样冲上去,整个过程花不上十秒钟的时间,但作决定的过程却无比漫长。

  吉尔菲艾斯,你做得到吗。

  隔着树林,“嗒嗒”的声响清晰地传来,单调的节奏令人绝望。到底是什么声音?

  这个时候似乎不应把注意力放在细枝末节上,但邱梅尔对细枝末节的关注与好奇很快使之成为改变历史的重要物件。

  “陛下、皇帝陛下,您那坠饰相当的贵重吧。是不是也可以让我看一下呢——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请让我摸一下呢?”

  坠饰?就是他项间银链子上的东西吧,上次来医院看我时他就带在身上了,但是以他的性格,恐怕……

  “我拒绝。”

  果然!即使在这种困境中他仍不作任何妥协,能这么坚持的整个银河也只有他了。

  “我想要看。”

  “这个东西和你没有关系。”

  “……让我看,陛下。”

  小孩子扯皮一样,我内心苦笑。但是,这不是个好机会吗,或许可以让邱梅尔分心片刻,片刻就够了。

  “陛下!”修特莱与奇斯里同时喊道。

  原来他们的心思也和我一样。陛下啊,请稍微配合一点,求你了。

  “陛下,您该不会是忘了谁才是这个场合的支配者吧?把它交给我,这是最后的命令!”

  该死!这种挑衅的口吻会激怒他的。愤怒的黄金狮子会做出什么非常的举动,连我都没有把握完全知晓。

  “不!”

  他继续他的顽固,因而触犯了暗杀者的自尊,后者毫无生气的手,突然像是跳跃的蛇似地,径直伸向皇帝陛下胸前。

  对于这样的越轨举动,皇帝陛下用他震惊了在场所有人的回击维护了自己作为宇宙之王的尊严。他结结实实反手抽了对方一个耳光,随着后者斜斜地倒下,我,相信也包括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在下坠。没有多想,我冲了出去。定下神来,才发现奇斯里已骑在暗杀者身上,流肯则把从邱梅尔手中弹开的引爆机关抢在手中,而我——

  我把他压在身下,严严实实地,用我整个的身体和灵魂抱住他。

  而他——

  他在我耳边喃喃道:“吉尔菲艾斯,你来了吗?”

  他的发丝在我的脸上拂动,柔软又清香。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赶忙站起来:“失礼了,陛下。请恕罪。”

  他愣了愣,随即以谁都模仿不来的优雅姿态站了起来:“言重了,卿是为了救驾,不必拘泥礼数。”

  Ⅳ

  扫尾工作进展顺利。

  流肯和宪兵队剿清了庭园中的暗杀者的余党。

  拉夫特准将彻底拆毁了地球教的据点。

  回宫以后,克斯拉例行公事般地向皇帝谢罪,并且汇报审问疑犯的情况。

  马林道夫伯爵小姐,作为犯人的亲属,按照惯例返回自宅禁足思过。

  似乎一切都循规蹈矩地进行着,只是,对于那个几乎改变历史的银质坠饰,皇帝陛下只字未提,令人隐隐感觉不安。

  出于理智范畴之外的担忧,我在当天下午请求单独觐见。

  找了些公务作为开场白,我开始奔向主题。

  “上午的事……”唉,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那个么,你们做得都很好。下一步,要好好调查一下地球教。”还是他举重若轻啊。

  “当时的情况其实很危险,引爆装置没掉下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说明幸运之神还没有唾弃朕吧。”他清脆地笑道。

  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陛下,以后还是多带些警卫吧。”

  ——首席秘书官马林道夫伯爵小姐、首席副官修特莱中将、次席副官流肯上尉、亲卫队长奇斯里准将,以及侍从四名,亲卫队员八名。

  这样的阵容就全宇宙的皇帝而言,实在是过于疏简了。

  “卿以为,增加警卫就能防范当时的情况了吗?”他很犀利地望了我一眼。

  我一时词穷,于是拙劣地答道:“那么,至少多顾及一下您个人的安危。”

  ——如果稍稍配合一下邱梅尔的要求,事件的紧迫程度将能大大减低吧。

  “你是说,为了自己活命,我就该听命于那个小丑?!”不服的口气,典型的思维方式。

  “臣不敢。卑职只是想斗胆提醒陛下,您的生命并非您一个人的。请您多保重。”

  “那么,这话该是由臣下说的么?还是你又想对我说教。”

  果然还在计较。但是,这不是由您可以任性的时候。您有义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说:“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您当时的行为可能导致其他人受伤甚至于……疏忽警备的结果就是……”

  觉得自己颈间的旧伤隐隐作痛,也意识到无情地扯裂了他的伤口,我一时无法继续。

  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他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够了,吉尔菲艾斯!你不懂,有些东西,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的。”

  一切吗?那个吊坠、三人的合影、美好的回忆……但是这并不值得。

  “不对,那并不值得。”我跨前一步,直视看着他的眼睛道。

  如果您有什么意外,帝国、人民、士兵该如何是好。

  安妮罗洁小姐又要如何是好。

  最重要的,我又该如何。

  没有你的话……

  没有你的话!

  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

  你固然无法离开我,而我,我又何尝放得下你。

  多少次说着要离开,到最后也只是说说而已。

  我留在你的身边,不是为了履行公职,不是为了自己的使命,甚至不是为了你对我的真情流露。

  不只为了那些。

  我留在你的身边,因为无法割舍的人,其实是我。

  今天早上,暗杀者丑陋疯狂的喧嚣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让我体会到可能失去你的恐惧,让我决定了自己今后的方向。

  “不明白的人没资格跟我说!”他扬着脸儿,甚至是有些凶悍地回望着我。

  “我是明白的。”握住他单薄的肩,我肯定地告诉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你不明白!”他激烈地摇头,一手紧紧攥住胸前的链子。不知道上午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否也曾如此绝望,“这是我的珍宝!谁也别想碰!”

  如此任性,如此顽固,如此让我无法忘怀!

  我伸出手去扯住他胸前的银质链子:“那种东西,忘了吧!”

  我不想用那个拴住你,新的纽带,由我来锻造。

  在我们无言的对峙中,软弱的金属呻吟、断裂,吊坠儿骨碌碌落下来,贝壳一样地开启,把内芯暴露在外。

  那里面是我们的合影。金发的天使一脸严肃,目光炯炯;一旁的我微笑着,如沐春风。

  是的,那是我们军校毕业时的合影,我们两个人的——

  等一下,那个时候他说的明明是:

  “护身符而已。里面放了你我的……和姐姐的合影。”

  竟然不是我们和安妮罗洁小姐的那张照片,而是——

  难怪那个时候他会脸红,因为他在说谎!

  原来您最珍视的,是这个吗?

  你和我的,我们的回忆。

  我的莱茵哈特啊……

  有很多次,莱茵哈特的秘密被我揭穿,比如忘了吃晚饭,比如训练中受了伤,那种时候他当然后尴尬,但是会马上很技巧地、甚至是很厚脸皮地向我道歉,而我总是能体谅地接受。现在想来,我们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幼稚而暧昧,但我们却乐此不疲,我甚至幻想这种事理所当然地会延续下去,比如这一次——

  但现在的莱茵哈特大人,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愤怒,显然没有要道歉的打算。

  内心最脆弱、最隐秘地东西暴露了,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面前。以他的骄傲与自尊,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吧。

  心虚地退开半步,由他径直从我身前走过,然后优雅地单膝着地捡起吊坠,一边在地毯上摸索寻找着。

  “您……您在找什么?” 我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他抬头,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回去做他的搜寻工作。

  我只得蹲到他身边,向他手中看去。

  细密如丝,殷红如血。

  “……头发?”我试探着问。

  他猛抬头,冷冷地道:“这个和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那可是我的头发呢。是我昏迷时从我头上拔的?您还是最爱揪我的头发呀。

  做了又不好意思承认,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找不到就算了,莱茵哈特大人,我这里还有好多呢。”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已经没资格再碰那个了。”

  他把攥着吊坠与发丝的手靠在胸口,把头埋得更低:“吉尔菲艾斯已经离我而去,所以,我所拥有的,我能拥有的就只有这些了。这些,我绝不允许别人碰!”

  心中感性的东西被触到了,我像接近受伤的幼兽一般挨到他身边,按上他青筋突起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莱茵哈特大人。谁说我要离开的。”

  “是你!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么?”他条件反射似的大叫,随即意识到什么,“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莱茵哈特大人。”你终于发现了吗。

  “再说一遍。”

  “莱茵哈特大人。”让久违的称呼传达我的心意。

  “这,这不是真的吧。”

  “要不要揪我的头发试试看。”我配合地把头凑过去。

  “嗯。”他煞有介事地点头,缓缓伸出手,却没有习惯性地骚扰我的头发,反倒在我脸上轻轻触摸起来。

  “相信了?”我并不阻止他孩子气的举动,说实话,我喜欢被他抚摸的感觉。

  “吉尔菲艾斯,你不怪我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为了确定我的心意。

  我摇了摇头。

  说不怪是在说谎,但这个时候,一两句甜蜜的谎言更能表达我的感受。

  而且,单纯的责怪毫无意义,我终于决定与他共同承担,承担错误、失败、困难,承担所有的一切。

  所以,我说:“莱茵哈特大人,其实我,我对你……”

  他没听懂似的呆呆望着我,两行珠泪却夺眶而出,润湿了他娇好的面容以及我干涸的心。

  那么刚强好胜的莱茵哈特大人,竟然哭了!

  莱茵哈特大人竟然为了我在哭泣。

  把他搂进怀里,一任他的泪水打湿我的胸襟。

  任由他今晚放纵情绪,因为这将是他最后的眼泪。

  不会再让你哭泣了,爱人,这是我对你的誓。

  其实不需要什么誓言,也不需要言语。

  因为,这种时候,嘴唇不是用来说话的,而是用来……

  就像在医院里他对我做的那样,我在他圆润的额上落下圣洁一吻。

  但是这还不够,隔阂了许久的心灵需要情感的滋润,麻痹僵硬的身体需要被确认存在的意义。

  我支起他的脸,覆上他的唇。

  甜美的感觉让我陶醉,那个瞬间,比之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更为永恒。

  吻如雨点般落下,每个吻都包含了千言万语,却仍难以诉说我内心的激荡。

  在这个雍容的傍晚,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银河只是他眼中的一颗星。

第二部·time to say good bye 第八章 chapter 8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That was what she gave to me

  Never thought that I`d travel all alone

  The trail of memories

  Happy hours, lonely years

  But I guess I can`t complain

  For I still recall the summer sun

  Through all the winter rain

  The fire of love, the fire of love

  Can burn from afar

  And nothing can light the dark of the night

  Like a falling star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Like the stars they fade away

  Leaving me to spend my lonely nights

  With dreams of yesterday

  Ⅰ

  我的墓志铭要如何撰写。

  我希望是简洁明了的,比如“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长眠于此”,后面是生卒年月,也许可以加上在位时间。

  当然,这并非我可以决定的事项,即使身为半个银河——不久以后将会是整个银河——的统治者。

  后人将如何评价我。

  “新帝国的开辟者”

  “嗜血的帝王”

  “扼杀民主的独裁者”

  ……

  五花八门的评价,却又千篇一律地将视线聚焦在罗严克拉姆皇帝身上。

  对银河系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我只是赋予皇帝、社会秩序、绝对权力等概念以实体的冰冷存在。

  对位于银河系金字塔顶部的百余人而言,我是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陛下,是永远立于战场前线的不败军神,是以光年为单位计量事务的不知疲倦的当权者。那位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陛下在军政方面是空前绝后的天才,但在人生的有些方面却只能算作贫乏——几乎没什么可登大雅之堂的技艺,在闲暇之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哪怕是不入流的嗜好。不过,身为帝国皇帝,“闲暇时间”是不必需也不存在的,即使存在那种东西,陛下宁可用来和最得力的私人参谋研究新战术,宁可和最精干的私人助理讨论国事,或者宁可在最信得过的私人保镖的陪伴下骑马击剑……当然,所谓最得力的私人参谋、最精干的私人助理、最信得过的私人保镖,这些艰巨的使命除了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以外是没有人可以胜任的。

  吉尔菲艾斯哟——

  茫茫银河中,只有对这个人,我才是莱茵哈特。我是漂亮的,腼腆的,固执的,孩子气的,爱做梦的,喜欢甜食的,有独占欲的,闪闪发亮的莱茵哈特。是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完整的我自己,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莱茵哈特。

  所以,你知道的,你不只是我的宰相,我的谏言者,我的朋友,也是我相依的伴侣,是我灵魂的另一半,是我生命的起点,我世界的原型。

  吉尔菲艾斯,你知道吗,最近我越来越依赖你了,或者说是迷恋你更为恰当吧。

  周一的御前会议,我假装审阅议案,其实是在窥视你的侧脸。奥贝斯坦询问我关于军制改革计划的意见,我竟然半晌才有反应,真是差劲!可这都怪你!因为当时你突然转过脸来对我微笑,虽然只有眼睛在笑,可还是那么灿烂,让我有点慌。

  这些天的晨间会面,你都主动跟我打招呼。“睡得好吗,莱茵哈特大人。”这么问真是奇怪。每晚分别时你都向我道晚安,“好好休息吧,莱茵哈特大人”,我可是都有按照你的话去做!所以每次你这么跟我打招呼,都害得我心跳加速。

  你发现了吗,最近我很少玩你的头发了。不是因为我已经戒掉了那种幼稚的嗜好,而是,每次缠上你的红发,手指不知怎的会通电似的发抖,所以得马上拿开,所以不得不放弃。

  还有,上个周末你赴奥丁南部视察新帝国大学建设工地,走前答应了会带礼物回来。结果你预定回来的那天下午,小范围碰头会的间隙,艾密尔送上咖啡,我突发奇想地说了句“要是来点蛋糕配合咖啡就更好了”,脑子里想起那次你晚归,试图用蛋糕“收买”我的事,竟然忍不住当着好些人的面笑出了声。好些人啊,有奥贝斯坦、米达麦亚、马林道夫伯爵小姐、修特莱,还有艾密尔……你真把我害惨了,吉尔菲艾斯。

  不过,话说回来,和你在一起工作,效率其实是很高的。法令也好,政策也好,别人一时不能接受的,你总是力排众议地支持我,你的陈述语调平和却那么有说服力,让人心悦诚服;举棋不定的时候,其实我也有这种时候的,你会给我建议。每次说完你的提议,我都发现那其实是早已存在于自己内心深处却不知怎么无法表达出来的想法。呵呵,吉尔菲艾斯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解的程度甚至远胜于我自己。

  当然我们也有意见不和的时候,因为为政者必须做出选择和牺牲。我知道,吉尔菲艾斯的性格和良心不允许你那么做,而对我的感情让你也不希望我那么做。但是你也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决定并且承受由此带来的内心的痛楚。如果是这样,我宁愿那个承受痛苦的人是我。

  ……

  不对,爱不是用来自寻烦恼的。

  虽然过程漫长得让我几乎失去信心,但既然你选择了我,那就是幸福了。

  有你在,那是幸福了。

  你用手指摸索我的灵魂,像琴师抚弄琴键,那是幸福了。

  我们共同奏响爱的乐章,那是幸福了。

  逐渐晕眩,我脆弱的内心迎接你神奇的一击,隐约的敲叩,由远而近,那是幸福了。

  然后,十分徐缓,你舒一口气,再发出庄严的一声霹雳,那是幸福了。

  把我灵魂赤裸在你指掌的巨风中,抱握住森林,整个宇宙宁静无比,那是幸福了。

  我的吉尔菲艾斯,我的爱,我的幸福。

  吉尔——

  “吉尔——”

  “莱茵哈特大人醒了?睡得好么?”

  Ⅱ

  “莱茵哈特大人醒了?睡得好么?”

  “嗯,很好——呃?”

  这里是——

  环视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浅奶油色的家具被穿过薄纱窗帘的隐隐日光染上柔和的光晕。墨绿地毯,浅湖蓝色的帷幔,仿佛感受得到迎面而来的清爽之风。茶几上,矢车菊、百合、郁金香和红掌的花束赋予房间流动的旋律。

  “睡了一下午,吃点东西吧,莱茵哈特大人。”英挺的面容和溢于言表的关切扑面而来,“或者,先梳洗一下?”

  雪白的毛巾随即递到。借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支起身体,半晕眩半撒娇地靠上他,享受他温柔的擦试。

  “还是不舒服么?”暖蓝的爱意进入眼帘。

  “啊?什么不舒服?”

  隔着军服感到他横隔膜的运动。

  “莱茵哈特大人该不是忙得连这个也忘了吧。您病了,目前在佛洛依丁山庄修养。”

  “……是吗?”

  是啊,我病了。持续半个月的低烧,治疗却没有任何起色。吉尔菲艾斯对于任性地坚持工作的我,在建议、规劝、哀求都不见效之后,终于使出了最后的绝招——

  昨天下午御前会议结束后。

  “嗯,都签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吉尔菲艾斯?”

  “没什么。工程建设也好,法令推行也好,最近进展都很顺利——莱茵哈特大人真是领导有方……只是”

  明显是在恭维啊。“有什么就直说吧,吉尔菲艾斯。”

  “我在想,是不是该适当休息一下,最近同僚们都没日没夜在工作。”

  “哦,是那样吗。我不记得自己下过不准休息的命令。”

  “但是,陛下如此满负荷地工作,臣下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你是说身为皇帝,我给臣下们树立了坏的榜样?”

  “那倒不至于,但是,陛下,偶尔度个周末也不会影响工作吧。”

  听上去有可行性。“度——周末?”

  “嗯——莱茵哈特大人很久没去探望安尼罗洁小姐了,这个周末去佛洛依丁山庄小住两天吧。”

  “咦?吉尔菲艾斯想见姐姐了?”并没有妒嫉的意思,不过口气却带那么点狭促。

  “嗯,我也很怀念安尼罗洁小姐的洋葱派。”

  没有任何犹豫、掩饰,让人无法拒绝的诚实的笑容。

  啊,的确是无法拒绝,但似乎并不诚实——

  一到佛洛依丁山庄,就在他的押解下接受医生的诊断,在他热切的目光中服药,在他的柔声哄骗中卧床休息……这些都算了,最过分的是,安顿完一切后,他居然独自返回新无忧宫处理公事,留下我一个人!这、这和原先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嘛!原来是费尽心机让我来养病——虽然午饭时他确实回来陪我,虽然傍晚时分他又赶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可是,我还是免不了忿忿不平,因为——

  “吉尔菲艾斯今晚住下吧,来回赶太辛苦了,而且在这里也可以处理公务的,有什么突发事件再回去也不迟。”

  我贤明的红发朋友用最灿烂的笑容回应我的盛情邀请。“那个,我晚上约了司法部和民政部……讨论社会保障体系问题。”

  显而易见是托词,因为那个议案排在四季度才讨论的,所以没必要那么着急。

  ——我原可以如实提醒我敬业的宰相阁下,或者,像以前那样厚脸皮地撒娇着要求他留下,可望着他严整的官服,我只淡淡地说了句“也好,注意休息哦”。

  “莱茵哈特大人也是。”

  吻别着互道晚安,我看到他眼中的歉意与无奈。

  ——我们的感情无需隐瞒,但我们之间产生了感情这个事实则必须隐瞒,至少在近期是这样的。

  相互告白伊始,我们便这么约定了,因为其实很清楚,我们选了一条荆棘密布的路。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鲜有败绩因而充满自信的我,这一次,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并没有多少决胜的把握。如果身边的人不是吉尔菲艾斯的话,也许我已经放弃了。但是,对上他湛蓝的双眸,便会觉得不甘心,想和他厮守一生的念头也无法抑制。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甚至差一点失去他,事到如今我是不会放手了。不想失去,所以需要格外谨慎。为了将来的日子,我们心照不宣地在公开场合保持距离,恪守礼仪同时表现出君臣间应有的信任和尊重,许多个往日,无论多晚,他总要披星戴月地回位于宫外的大公府。寂寞的时候,我们用专用线路谈情说爱,或者趁会议结束后的有限时间里亲热一下,但不过多久就会很自觉地把话题转向国家大事。吉尔菲艾斯在帝都西区准备了安静舒适又不张扬的公寓,我们偶尔地、极为隐密地去那里,短暂甜蜜紧张的时光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褒奖。但是,正如日食不可能永远遮蔽辉煌的日光,我们的爱如此耀眼,因而是无法长期躲过世人目光。隐约地,疑惑、求证的目光,夹杂着惋惜、不屑、嘲弄、幸灾乐祸等元素的细微面部表情,不可辨认的细语在新无忧宫内传播,我知道,这事是瞒不了多久了。不知道后世的历史学者会如何评价我们的感情,也许会拿我与高登巴姆王朝的卡司帕皇帝相比。不过,我是不屑于像后者那样抛开帝位,和情人远走天涯的。我不喜欢逃避,过去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吉尔菲艾斯也不喜欢。而且,以那种方式换取我们的未来,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将是莫大的侮辱。我所要的,我能给他的,是和他共在、共有的银河。

  Ⅲ

  经过一个周末的休整,低烧已然全部退去,精神也爽朗了不少。回到新无忧宫,迎接我的也是好消息:瓦列在地球前方成功剿灭地球教总部,新王朝首个年度财政报告显示帝国经济开始走出十余年的徘徊期,军队改制计划开始实施,停顿多年的边境行星移民开发计划重新启动……似乎帝国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这个时候,唯一让人担忧的,或者说目前体制的最大漏洞,恰恰是我——帝国皇帝仍是单身。杨威力捕捉到这一点,在巴米利恩选用了最有效率的战术,地球教利用了这一点,策划出邱梅尔事件。他们差一点儿就大功告成了,如果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的话。到目前为止,我是幸运的。当然也有人从不把事态的发展寄托在幸运之上,在有些人精确高效的思维中,漏洞是必须及时、有效地加以弥补的。当然,所谓的“有些人”,其实也就是某一个人而已。

  邱梅尔事件发生后,奥贝斯坦随即请求单独谒见。

  ——虽说不是紧急的事情,但是请陛下您认真考虑结婚一事。

  我想我是吃了一惊,为了军务尚书的僭越,也因为心头涌起的一些不安。

  “卿的话和玛琳道夫伯爵如出一辙啊。朕至今未婚是如此奇怪的事情吗?卿比朕年长十五岁,不也是孑然一身?”若无其事地反问着,明知道这样的回答不足以驳倒对方。

  “奥贝斯坦纵然断后,这世上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罗严克拉姆王朝不一样。王朝如果能为世人带来公正与安定,那么人民为了能够有皇帝的血统来保障该王朝的存续,当会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诞生。”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上仅次于皇帝的第二号人物,卿不会感到不安吗?”话出口时,我意识到自己是按照现实中某人的形象描绘着未来皇妃的画像,不过没有关系,我的目的只在于触动奥贝斯坦。

  但是奥贝斯坦一动也不动。

  “皇妃日后生下子嗣,理所当然会成为第二号人物,这是王朝存续之制度保障。”

  ——言下之意无非是原先的“第二人”于是就没有顾忌的必要了,读懂他的意思,我发出不符礼仪的咋舌声。

  “朕才二十三岁,此事再议不迟……玛琳道夫伯爵父女现在还在禁闭思过当中,是吗?”这是向吉尔菲艾斯学的,不知不觉地转移话题的技巧。

  “他们身为大逆不道的犯人亲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其实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时候,满族灭门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惯用的刑罚。”

  我玩弄着胸前的坠饰,所指不明地说:“看来地球教所窥视的不只是朕的生命,还有国务尚书和首席秘书官。有效率的做法,和卿的手段不相上下了。”

  奥贝斯坦绷直身体,对我的赞赏置若罔闻。

  “已经够了。玛琳道夫父女自明日起复职……另外,禁止对他们追究连带责任。高登巴姆式的做法由朕来了断。”

  挥手摒退奥贝斯坦,以专制君主的绝对权力结束不快的对话,但却不能结束不快。

  ——王朝得以延续的制度保障

  作为皇帝,我必须结婚生子,这是始终无法回避的问题。以我的意愿,并不会执念于血统。最有能力的人来统治帝国,而不是我的子孙后代,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中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当然,权力交接的过程免不了沾上血腥,但这又如何,我不也走过了腥红的血路才到达今天的高位。只是,再度的战乱和流血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他的天性是如此善良而美好,绝不会坐视此类事件的发生,而一旦意识到他自身实际上是事件的诱因之一,他一定会选择和平之路,即使知道那么做会令我伤心,也伤害到他自己。吉尔菲艾斯式的固执令我头痛不已,但这也正他值得我以整个身心去爱的吉尔菲艾斯。

  十月初,秋风乍起的时候,奥贝斯坦再次请求了谒见。

  看到尾随军务尚书进来的男人,我知道,这次谈话将是不同寻常的。

  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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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扫除时会清理出类似旧拖把的东西,破败鄙陋,让人一看便心生厌恶,但其功用尚在,且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替代,所以还是勉强留了下来。朗古,就是在对高登巴姆家作大扫除时所留下的旧拖把。他仪表整洁,喜欢在上衣口袋里插上兰花作装饰,但在他光亮齐整的外表下,是狭隘、阴险和狡诈。

  对他的留用吉尔菲艾斯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

  “陛下,新帝国应该建立在社会公正和法制基础上的,不经审判的处罚与不讲证据的逮捕本身即是犯罪,在新王朝中没有秘密警察存在的必要。”

  “不是秘密警察,吉尔菲艾斯,是国内安全保障局。”我耐心地解释着。

  “其实都一样吧。”他缓了缓激烈的口气,“朗古其人,以前就风评极差,贪污受贿,打击报复,罗织罪名……对这样的人不予追究反而留用,民众会怀疑莱茵哈特大人您的公正性。”

  “这些我会考虑。可是……”可是,要怎么向他解释。也有不适合吉尔菲艾斯的工作,我也不希望你去做那种工作。你永远是我完美的吉尔菲艾斯,这样就够了。“我已经决定了。吉尔菲艾斯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如何调动现有官员的积极性上吧。”

  吉尔菲艾斯没有坚持,但在后来的政府运作中,国内安全保障局被有意无意地虚无化了,国内治安由内务部直接负责,朗古在其中并不享有更多的发言权,这也导致了后者渐渐走向军务省及奥贝斯坦一边。从管理角度而言,这应该是非比寻常的问题,但作为内阁首脑,吉尔菲艾斯似乎并不把这放在心上,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他在有意促成以上局面。

  邱梅尔事件后,就帝都安全戒备问题进行商谈的内阁咨询会上,吉尔菲艾斯看着鼹鼠般钻进会议室的,在后排安营扎寨的朗古,突然提高了嗓门儿微笑着说:“内阁部长会议现在开始,无关人员请离开会场。”场内有关人员循着发话者的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无关人员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朗古带着一脸羞忿和满身的恭敬退了出去。一周之内两度受到类似的待遇——另一次是被罗严塔尔从御前会议里轰出去的——而仍能若无其事地站到我面前,这大约就是朗古其人的价值所在了。

  中断了颇为恶质的想法,我回过神来问道:“这是又是关于什么,奥贝斯坦。”

  “陛下经过周末佛洛依丁山庄的休整,气色好了很多。”

  微怔。

  帝王与臣下的关系,不应过于亲密,我也是如此。即便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部下,他们对我只关切也严格限制在礼貌范围以内,对于我的私生活,我的个人状况,他们绝不多言半句。所以,从冷漠的军务尚书那里听到这样的话语,也许只有用奇迹来形容了。不过奥贝斯坦不是相信奇迹的人,他的话语必有其目的,正如他的行为必有其追求结果。

  不出意外的,目的来了——

  “陛下在静心养病中应该有时间考虑立妃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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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对朕的日程安排有很独到的见解。”

  对外,皇帝陛下是去佛洛依丁山庄看望皇姐并在那里度周末的,我生病的事自然丝毫没有提及。当然,对帝国上层极少数人而言,其间的奥妙了然若揭,奥贝斯坦自然属于那“极少数人”的范畴。他故意那么说,只是别有用意罢了。

  ——虽然我才二十三岁,但也可能明天就一命呜呼,选妃一事,不可延误了。

  “臣只是希望看到帝国的基石得以早日稳固。”

  “如果朕的子孙是懦弱无能之辈,帝国的稳固怕也是空中楼阁吧。”针锋相对的回答。

  “但民众会对继承您血脉的人保有希望和信心,在政局趋稳的情况下,这就足够了。”

  “如果,让有能力者继承大统呢……还是卿只愿意发誓对朕及朕的后代效忠?”试探性地问。

  奥贝斯坦的义眼瞬间闪动着红色的冷光。他深深鞠了一躬,道:“从伊谢尔伦逃离,求见陛下的那一刻,臣就把全部忠诚之心献给了您。”

  回忆在心内奏出牧歌般的调子,我在沉默中注视军务尚书灰白的头发。

  “陛下,臣本次求见,乃是向您禀报一些极为重要的动向。”

  沉重的因子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我捋了捋刘海,欢快地问道:“怎么,杨威利造反了吗?”

  奥贝斯坦无视我拙劣的笑话,凝声道:“最近,费沙流传着危险的谣言,是关于大公殿下的。”

  轻轻舒气,耐心地等他说下去。奥贝斯坦却侧过身去,示意朗古作具体说明。

  于是,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我观赏了由朗古表演的行为艺术。

  他用言词、用眼神、用表情、用肢体语言虚构出关于吉尔菲艾斯的种种奇闻轶事。

  吉尔菲艾斯如何在执行陛下意旨时凭自己的好恶避重就轻断章取义

  吉尔菲艾斯如何以仁政者的姿态博取民众特别是同盟的好感

  吉尔菲艾斯如何在政府中安插亲信结党营私

  吉尔菲艾斯如何与军队和宪兵高层来往密切意图叵测

  吉尔菲艾斯如何……

  “够了。”我发现自己的耐心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这些都是谣传!显而易见是费沙的黑狐狸在暗处操控意图扰乱帝国秩序。你还是把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工作上吧!”

  朗古一脸沮丧,但就像所有不得志的艺术家都会竭力维护自身的尊严一样,面对我的呵斥,他继续申辩:“证据,也是有的……大公殿下在帝都西区有秘密据点。他经常一个人去,连副官和亲卫队都不带。”

  帝都西区……

  “那个是……”我没有说下去,因为瞥见奥贝斯坦的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

  是奥贝斯坦安排好的!

  西区的公寓,我和吉尔菲艾斯约会的事,奥贝斯坦都知道。

  朗古只是棋子而已,他所调查到的事实只是奥贝斯坦想让他知道并且通过他的口捅出来的那一小部分。

  奥贝斯坦要将我的军——要么承认和吉尔菲艾斯的恋情,要么认定大公确实有不轨的嫌疑。但是,我不会认输的。

  “国内安全保障局什么时候被赋予监视高级官员的职责了?”我厉声道。

  朗古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的:“这,这是防范的——需要。”

  “大公殿下有权利拥有不被打扰的私生活……如果这令安全部门不安的话,朕会亲自询问大公。”说话时,眼睛死死盯住一旁面无表情的奥贝斯坦。我必须让他知道我的愤怒。

  “这的确是陛下应该关注的事,其他部门不会参与,暂时不会。”奥贝斯坦看似谦恭地表态。

  暂时吗,就是说总有被公开的一天。目送二人离开,心潮依旧难平。到了那一天,我们必然会面临排山倒海般的压力、鄙夷、排斥和敌意,而矛头的指向无疑会是吉尔菲艾斯。而后者偏偏还是不可救药的傻瓜,就算自己已经伤痕累累,还是要用洁白的羽翼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不让我受半点伤害。这就是他爱的方式。不过,吉尔菲艾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因为姐姐被抢走而独自哭泣的男孩了。多少次,我接受你的保护,而现在,请让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