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瓶邪同人)年轮>第37章 舍得

  到了下午,我守着他突然觉得状况有点不对,一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开始发烧。家里的药只有一些基础包扎消毒的,还有就是感冒药抗生素之类的,我有点摸不准他是不是伤口发炎感染,就去找胖子说闷油瓶状况不对,现在得送去镇上医院。

  胖子过来看了看,又去看外面的天气。雨还是没停,天色也开始暗了,但刚刚才刮过台风,现在外面路上一片狼藉,不知道车能不能开出去。他让我别急,他先上大路看看状况。

  我看胖子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电路还没恢复,没一会儿室内就暗了下来。我一抬头突然发现看不清他的脸了,心里陡然就慌张了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地找了一个充好电的备用灯,直到灯光再次亮起我才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在模糊灯光里的脸,他还是安静地睡在那里。我拿湿毛巾帮他擦了擦汗,突然之间就感觉自己情绪有点撑不住了。

  这时胖子回来了,我条件反射地又压了回去,赶快过去问他怎么样。他喘着气说不行,路上树倒了,还有一片山塌方了,别说今天,好长一段时间车都不能过。

  我看他雨衣都没顾得上换,一身的泥,走路还有点一跛一跛的,又忙问他怎么了。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路上有个坑,天暗了没注意一脚踩进去了,我让他过去坐下把鞋脱了,一看发现他脚踝已经肿了老高。

  胖子也不在意,就问我怎么办。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闷油瓶,让他在家里待着,我把闷油瓶背过去。

  我和闷油瓶其实差不多高,之前我背他也不算是太费劲。胖子一听就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你他妈疯了吧,这下着雨你还要背个人去走那破路,你知道去镇上有多远吗?”

  我没理他,转头就想进去给闷油瓶套衣服,胖子蹦着过来拉我:“你冷静点,我背小哥过去。”

  “就你这残疾样,你他妈给我待在家里。”我看都没看他,胖子就急了:“老子还残疾样,你他妈不更残疾,你们两个残疾人出去不得直接死路上,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我听到这里才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老子能跑能跳,你以为之前在广西那阵谁拖你们出去的?”

  “那是以前,你现在……”胖子脱口而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截住了话头,“反正不行,你别给我作死。”

  我直直地看着胖子,他也瞪着眼喘着气看着我。半晌,我淡淡地说:“胖子,我现在真的冷静不下来。”

  胖子的表情变了变,神色在纠结和伤感中很快转换了一下,但还是拉着我没撒手。而就在我和胖子争执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闷油瓶喊了我一声。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去到他床边,见他已经睁开了眼,我看到他的眼神在看自己的背包。

  胖子马上打开背包开始翻,翻出了一大袋的药,抗生素消炎药针管什么都有,还有一叠纸的医嘱,封在一个密封袋里,看样子是之前从医院里一起带出来的。

  这下我就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仔细看了一遍,又确认了一下闷油瓶的状况,然后挑出一管消炎药准备给他打。

  这些事情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我都做过无数次了,但现在我却发现我的注意力没办法集中,手抖得厉害。胖子挤开了我,换了他上手,我发着愣站在那里看闷油瓶。

  闷油瓶也在那里看着我,大概是因为发烧眼神有点迷糊,但我感觉他在很努力地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一阵忙碌过后,我感觉闷油瓶的状况稳定了下来,看胖子跛着脚在那里跳来跳去跟着忙活,心里一阵苦涩,架住了他让他别忙活了,带他回了房间又去给他拿冰块和药酒。

  胖子见情况稳定了下来也不勉强,坐在床边看着我,笑了一声:“你别说,咱仨的主心骨还是小哥,什么事情离了他都乱成一团。”

  说着他顿了顿:“特别是你,天真。”

  我看向他,他却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让我也别管他了,回去跟闷油瓶一起休息,末了又提醒我记得吃药。

  我应了一声,帮他关上房门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闷油瓶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不少,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体温的确是开始往下降了。

  我现在才算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往后瘫在了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几声。室内的光线很暗,只靠着那盏充电型的小台灯。我往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那里好像是一个泥沼,我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在持续往下陷。

  但我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现在家里一屋子的残疾人,我居然成了最顶事的一个。我又垂下头去看闷油瓶,他安静地闭着眼睡在那里。那眉眼我已经琢磨过无数回了,每次看到雪山我都会想起他。

  不管是那种淡然的感觉,还是他望着我专注的神色,我都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景。

  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希望他自由。

  我直直地盯着他,在心里这么想着。我怕晚上出什么状况,也没去床上睡,就抓着他的手坐在那里守着。到了后半夜我有点迷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他动了一下。

  我一下子也睁开了眼,抬眼看去,他已经捂着额头坐了起来。我马上凑过去问:“小哥,你怎么样?”

  虽然光线很暗,但这一看我觉得他的神色很不对劲。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带着一种茫然和无措,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受到了打击一般,现在突然惊醒没缓过来。

  我只看了一眼,心瞬间就凉了,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一把就掰过他的脸让他对着我:“小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强迫自己尽量冷静地发问,但还是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掰着他脸的手也在跟着抖。闷油瓶之前发失魂症也是这情况,他出来前我不是没想过他又失忆了能怎么办,当时就想着大不了养一辈子。后来看他的状况一直很正常,我也就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不再去想这个事。

  但现在我却觉得我怕得要命。

  胖子说得对,他是我们三人中的主心骨,他现在也是撑着我的最后底线。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这个底线绷断了,他忘记了我,我能怎么办。

  闷油瓶的视线集中在了我脸上,我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眼神就聚焦了,随后我听到他叫了我一声:“吴邪。”

  听到这一声,我的心一下子就放了回去,同时差点没一口气喘上来,保持着掰着他脸的动作,来回呼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闷油瓶看着我,然后就来拉我的手。我突然又觉得他的手也有点在抖,我重新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虽然眼神有了聚焦,但那种状况还是不对劲。

  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种伤感和无措。这种眼神我在他脸上看到过好几次了,但他每次都是迅速把那种绝望感重新揉碎放回心里,很快就能克制住恢复冷静。

  但现在,我觉得他似乎是克制不住了,那种悲伤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无关他的命运和他的过去,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我。

  我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腾地站了起来,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觉得我的声音还是冷静不下来,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再多看一眼,我知道我马上就会崩溃。

  “吴邪。”闷油瓶又叫了我一声,他的声音有些低哑,然后似乎是酝酿了很久,他才继续说,“我找不到办法救你。”

  我往外走的脚步顿了一下。

  沉闷的雨声在屋内回响着,混杂着他的声音,似乎是揉成了最绝望的声响。

  我用力闭了闭眼,随后抬起头,深深吸了几口气,转头看他,尽量轻松地说:“没事,这个不是一早在医院就知道了。”

  他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下床。我条件反射想拦他,但他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拉开了抽屉,从最底下抽出了一张纸。

  我愣住了,看着他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听到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

  这是我从医院回来后写的,我专门挑了闷油瓶不在的时候,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当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东西,修修改改,提笔落字又觉得太矫情,最后全部写了英文。反正闷油瓶英语比我好,他能全部看懂。

  我没说话,盯着那姑且算得上是“遗书”的东西。他的视线跟着我转过去,目光落在其中一行上,然后说:“吴邪,你从来没有把我从神坛拉入人世。”

  “我是自愿走下来的。”

  他转回头看我,目光还是很淡,但他已经不再掩饰眼底那种赤裸的情绪。他专注地看着我,又继续说道:“吴邪,你就在那里,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不走下来。”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情感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了。这份感情太沉重了,混杂着强烈的悲伤,茫然,绝望,还有不舍。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我想要牢牢接住他传递给我的东西。但我觉得在如今的状况下,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得住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我用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压住了开始发抖的声音,尽量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开了口:“小哥,你活了这么久了,你也应该知道,哪怕没出这个状况,我也没有办法走得这么远。”

  他沉沉地看着我,我觉得他眼睛有点红,然后我听到他问:“你舍得吗?”

  我在这一瞬间怔住了,我觉得我的眼眶也红了。他的话在这一瞬间,打碎了我所有的冷静和坚持,所有的悔意,茫然,恐惧,不甘,重重叠叠,蜂拥而上,我感觉我似乎要窒息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回避着这种感觉,在生命最后的尽头里,我以为我还是能做一个强大的弱者。

  但他无数次打破了这层壳。

  我看看他,笑了起来,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舍不得。”

  在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眼泪流了下来。我蹲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十年间,我觉得我是舍得的,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我会毫不犹豫这么做。我已经体会过了这个世间的各种人情世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生命还很长,他值得活着,他也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

  我希望他不再受到束缚,我希望我能够干脆地离开。但现在,越走近他这个人,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做到这一点。我以为我一直在追逐他,我以为是我把他拉到了繁华之中,但他却是主动为我降落,带着满腔坦诚的感情。

  他将这些送到了我的手中。

  我捧着这些光,我很清楚,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紧紧抓牢他。我只是不去承认这个部分。

  这是很矛盾的一点,他知道自己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强迫我认清楚。

  我舍不得,我也不可能舍得。

  我感觉他把我捂着眼睛的手拉开了,把我按在了怀里。

  我也知道,张家将他变成张起灵,他一直以来并不想做一个神,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冷静的,他只是被命运推上的神坛。而当有一天,在三叔店门口的那个相遇,一切都不一样了。神明在那之后体会到了人世间的温度,自愿走了下来。

  之前有一次和黎簇聊天,黎簇谈到梁湾说过的一句话,我当时听了只是笑笑。

  现在我想我理解了那句话。机缘始于最开始的相遇,深沉于细水长流的相处,沉重于最无法放手的分离。

  一些联系的产生,往往源于最开始的一眼。如今不光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有些人,不能见,见一次,负一生。

  我很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服,觉得自己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抖动,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片。

  但我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感觉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手臂很缓慢地越收越紧。他的手也在很轻微地发着抖,和我崩溃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窗外风雨飘摇,雨水在窗户上汇聚又打碎。夜色很深,风的呜咽声就好像是有人在绝望恸哭一般。我们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