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一百三十一章

  珀耳塞福涅的担心实现得比预估得还要快。

  事实上,等雅辛托斯傍晚走出行宫时,珀耳塞福涅就已经遗忘了那些复苏的记忆,在躺椅上睡得蜷成一团,嘴角挂起无忧无虑的微笑。

  手上花刺扎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门童们端着水替她清洗,可以预见,等到明天早上珀耳塞福涅醒来,一点都不会捕捉到遗失记忆的尾巴。

  雅辛托斯还是第一次在看人睡得这么香甜时心情这么沉重。

  离开行宫的路上,他忍不住想明天的传召还会不会继续,以及难怪珀耳塞福涅这么急,非要一天之内传召他两次。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再不说……或许又要再等一轮春夏秋冬了。

  而明年,谁又能保证她还能再记起这些往事?

  雅辛托斯必须承认,与珀耳塞福涅的谈话的确令他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原本按照出宫时的天色,他应该直接回到住处,索性也不回了,重新返回酒馆,准备打探一下珀耳塞福涅口中这个赫拉克勒斯的“秘密据点”。

  深夜的酒馆比白天更热闹。

  游吟诗人像雨后春笋一样在酒馆里冒出来,一大茬儿聚在一块,无名这个醉鬼居然也从房间里晃荡了出来,混迹其中:“喝……喝!嗝,老板,给我们再来一杯!”

  “先给钱行不行?”酒馆老板猛翻白眼,不经意间侧过脸看到雅辛托斯,顿时逮住救命稻草似的,“你!你跟他们是不是认识?这群家伙在我这儿喝了快几大桶的酒了,一枚银币都没付。”

  雅辛托斯原本不打算当这冤大头,拒绝的话到嘴边,想起之前无名说的那几句关于有双眼睛盯着他、恶意的奖赏的话,到底还是有些心软:“都记在我账上。”

  “嗯?什么?”那群鬼哭狼嚎的酒鬼里居然还有耳尖的人,“朋友们!快停下手中的酒杯,我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如此慷慨,帮我们垫付了酒钱!”

  酒鬼们顿时扭过头,乱哄哄地冲着雅辛托斯举杯:

  “太棒了!不过我们穷得叮当响,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做报酬……帮你写诗歌怎么样?”

  “没……没错。我们可以为你写多多的、长长的、非常精彩的诗歌。”

  “笔呢?笔!来吧,朋友,说出你的故事,我们保证会将它传遍整个爱丽舍!”

  “……”你们这是想报恩呢,还是结仇呢?

  雅辛托斯好笑地婉拒:“没必要。就当这是无名白天给我的几个情报的报酬。”

  “嗯?”无名从桌后爬起来,大着舌头,“那……那不行。说好不收你情报费,就是不收。你给我付了房费,还偿还了酒钱,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旁边的酒鬼们闹闹嚷嚷:“我们可以帮你还嘛……一人写一首诗歌怎么样?”

  不怎么样。雅辛托斯在心里吐槽完,看看这群俨然不打算放弃的酒鬼,退让道:“好吧,如果你们真想感谢……我有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听说,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不在奥林匹斯山上,却移居到了冥界?他也有自己的酒馆,我很好奇那里会是什么样。”

  说实话,雅辛托斯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照珀耳塞福涅所说,她派遣了好几次侍女、士兵,都没找到这个秘密据点,一群穷到连酒钱都付不起的酒鬼怎么可能知道?

  原本他只是想让酒鬼们知难而退,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记在心上,以后泡酒馆的时候替他多多注意那就更好。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大着舌头道:“赫拉……克勒斯的酒馆?那里的准入条件太严苛了,我们没人成功过。不过咱们的游吟诗人团里有人成功了,对吗无名?”

  “别提那个见酒忘义的家伙。”无名咕哝着皱了下眉头,“我当初把他招进团队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能进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不然我一定会把入团条件改成‘必须带团员一块进入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或者‘如果同伴都进不去秘密酒馆,你也不能进,团员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怎么,你也想挑战秘密酒馆的准入仪式?”无名打量了一眼雅辛托斯,啧着嘴摇头:“你不行。”

  打从进入冥界以来,雅辛托斯很少跟人比试什么,但无名的话的确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怎么不行?”

  “你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从不——至少很少饮酒。”无名耸耸肩,“那家酒馆的准入仪式就是喝光女仆为你准备的酒后百步穿杨。”

  “至于女仆准备的酒有多烈……”无名环视了一圈周围,拍拍雅辛托斯的肩膀,“大概就是把这家酒馆的酒窖喝光个三轮,你能体会到喝第三杯时什么感受。”

  雅辛托斯:“……”

  他开始祈祷明天珀耳塞福涅还会召他入宫了,毕竟买酒练习还是蛮烧钱的,他需要一点点来自盟友的资助。

  …………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祈祷奏了效,隔天上午,行宫的侍女很早就跑来传召,搞得雅辛托斯盘算了一晚的碰瓷计划没了用武之地。

  去行宫的路上,他还很纳闷:“你们冥后殿下……是又开始自残了吗?”

  照珀耳塞福涅的意思,遗忘记忆后,应该连带着把他和的交集也忘了才对,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继续召他入宫?

  侍女老大不高兴地拉长脸:“什么意思嘛,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虽然今年冥后殿下恢复正常比以往都要早,但……好了应该就不会再反复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雅辛托斯默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份疑惑一直跟随他进入行宫。

  他跟在侍女身后,在冥后寝殿转了半天,也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瞧见珀耳塞福涅,直到花园的那两个门童哭唧唧地跑过来:“不好了!冥后殿下逛进花园里,拿着一把小刀跟自己较劲呢,嘴里胡说些‘很重要’之类的话,快去看看她呀!”

  侍女大惊失色:“什么?你这乌鸦嘴!”

  雅辛托斯无辜被骂,只能认命地跟在侍女身后小跑进花园。

  诚如门童所描述的,珀耳塞福涅正站在花坛边,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冲着自己的手指比比划划,但始终没下得去手。

  侍女吓得猛扑上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啊,”珀耳塞福涅很茫然地抬起头,却没有任侍女抢走小刀,手攥得紧紧的,活像在保护什么救命稻草,“你不要捣乱哦,我就割一下下就行了。”

  “一下下就行了,得把花浇完,得把花浇完……”她反复嘀咕着,看起来有些魔怔,叫人有些发寒。

  也不知是不是侍女的阻止给了她紧迫感,珀耳塞福涅转过身,这次没再犹豫,刀锋在指尖划破口子,蕴含着神力的血液滴进金蔷薇花丛,打得花抖叶颤。

  她盯着花丛,又换了句话嘀咕:“很重要的,一定要做,一定要把花浇完。”

  侍女被吓得大哭,雅辛托斯却一下想起,昨天的珀耳塞福涅也站在这片金蔷薇前。

  说起来,用血浇花像是发疯才会做出的事,但事实上,珀耳塞福涅浇的花只有明塔变成的薄荷草,还有这簇金蔷薇。

  他拉了一下门童,低声询问:“这金蔷薇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呀!”门童也在抹眼泪,又不敢上去刺激珀耳塞福涅,“最多就是这花是德墨忒尔殿下特地送给冥后殿下睹物思人的,但也犯不着用血浇吧!”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那你们冥后殿下,平时……犯病的时候,就只在小花园呆着浇花?”

  “有一段时间,会要我们搬桌子和纸笔进花园的。”门童擦了下脸,“不过后来就少了,殿下就算犯病的时候,行事也很规律,一般都是早晨呆在花园,下午进书房。书房里本来就有纸笔,也就不需要我们特地去搬……你想进书房看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雅辛托斯没忍住奇怪,“你就这么相信我?”

  侍女昨天跟他吐槽冥后的病还能算嘴碎,书房这么隐私的地方,门童怎么会带他说看就看?

  门童仰着脑袋:“都是冥后殿下昨天吩咐的,就在等您第二次来行宫之前。我当时还以为殿下要寻短见哩……跟交代后事一样。说以后您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尽全力满足,如果有什么吩咐,也要我们无条件听从。”

  “……”雅辛托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很少因为什么而动容,但门童那句“交代后事”,却让他心中一突,格外的不舒服。

  他很难不去想,昨天的珀耳塞福涅吩咐这些事时,是什么心情。

  或许对于她来说,当时的心情真的就是在交代后事,但在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听出来她对这个世界隐晦的告别。

  雅辛托斯甚至能想象到,大约是上午送走他后,珀耳塞福涅意识到自己这次失去记忆会更早,早到她开始担心没有下次,才会那么匆忙的唤人将他再次召来,又抓着门童叮嘱了这些。

  偏偏跟他对话时,珀耳塞福涅却表现得好像还能有下次一样,究竟是不想让他惶急,还是其实在她心里,还是对自己明年能如期醒来抱有期待?

  雅辛托斯说不清,他只能肯定,像这样一个人,为了打破钳制计划了那么多年,她的所有行为一定都有意义,哪怕乍一看起来有多像没头没脑的发疯。

  雅辛托斯没再说什么,只示意门童带他进入书房。

  出了小花园,又走过几个转角。

  花园的馨香与铁锈味逐渐远去,替换而来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远方突然传来惊呼:“书房!救火啊!书房失火了!”

  “什么?”门童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只是逃跑这个念头,我想可以,做却不行,不论用什么法子,总会被各种意外扭转得彻底失败。”

  昨日珀耳塞福涅的话语不期然在脑海中回响。

  “——救火呀!接水呀!”门童原地一蹦,连忙反身要找水。

  雅辛托斯一把抓住他:“别跑,去书房。”

  “书房着火了呀!”门童被抓住了后领摁在原地,急得跺脚,“就算去了也得折返回来取水,你耽误那个时——”

  “去书房。”雅辛托斯直接甩开大长腿,拎着门童大步往前走,两三步后改为疾跑,“往哪走?”

  门童被衣领勒住脖子,说不出话,只能翻着白眼指了个方向。

  如果没有着火这个意外,雅辛托斯可能还不确定书房里有没有珀耳塞福涅特地留下的东西,但火势一起,反倒肯定了他的猜测。

  雅辛托斯望见书房蹿出滚滚浓烟的大门,随手将门童丢到一边,粗鲁地撞开挡在门前的侍从。

  很难说命运总爱在关键时刻才恶劣地抹杀人的希望是什么心态,但此时此刻,雅辛托斯还是挺感激对方这种恶趣味的。

  正因为火势卡在他即将接近书房时才蹿起来,他恰巧来得及将所有留在桌上的手札统统抱出门。

  闯出火场前,雅辛托斯做好了心理准备,应对命运可能的发难,然而直到他抱着手札来到安全地带,所谓的“发难”也没有到来。

  短短几秒,雅辛托斯脑海中划过“难道我找错东西”的狐疑,但匆忙展开手札,却完整地看到了珀耳塞福涅字迹清晰的留信。

  【给亲爱的雅辛托斯:

  不知道你能不能有机会看到这份信件,毕竟某位存在一向性格恶劣,我毫不怀疑在你顺着我的引导来拿这封信时,一定会遇到祂的阻拦……但我总得试一试。

  留信的原因,是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痛觉麻木,彻底失去恢复记忆的可能。虽然我希望在我找上你后,来得及口头跟你说明清楚一切……但做个二手准备永远不会有错,对吧?

  其实要交代给你的事情不是很多,首先,我还是得向你道歉,为这几百来年未经允许的窥伺。

  我必须要确定你就是那个能帮助我的人。并且,能够成功和你联系上,相信我,我已经克服了很多重命运给我设置的阻拦。或许仅仅只是召请你,就得花费我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一轮一轮地尝试。

  接下来,我就得说点正事了。

  我要说的几件事,第一件,是关于我自己。

  如果拿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彻底失去痛觉,不再有清醒的机会,你也不需要担心。

  我已经给自己下了暗示,浇花的事会按时完成,那个又傻又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对你也会绝对信任。

  尽管按照计划做事,“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第二,关于金蔷薇。

  会割手指用血浇花当然不是因为我疯了,大概的来说,有几点原因。

  一是金蔷薇原本是我为自己逃出冥界做的准备,浇灌万年只为了达成一个目标:隐匿气息。

  拿着金蔷薇,离开冥界后,即便是死神或者哈迪斯本尊,也无法循着冥界气息来找到我。

  不过我想逃跑时连行宫都出不去,这些金蔷薇以后就是为你准备的了。

  等到你准备充分那天,拿着它,去见卡戎,按照每一年我都会跟卡戎做的约定,他会送携带金蔷薇跳上船的人离开岸边,不论携带者伪装成什么模样。

  割手的原因二:这是我在估计自己大概还有多久会彻底丧失痛觉。

  如果你不巧看见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搞得一塌糊涂,恭喜你!你可能很快就会迎接一个又傻又甜的我。

  麻烦对那个我耐心一点,其实如果没有某位混蛋的插手,我还是挺希望自己能活得那样无忧无虑的。

  原因三,你大概会询问侍女或者门童,金蔷薇对我有什么特殊意义。讲有也算是有吧,这是我母亲特地从我们的旧居旁挖来送我的。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呢,我是想逃出冥界后,拿着一朵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的金蔷薇和母亲相见,用花枝为她挽发,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感性吧……不过这一点现在基本可以弃置了,你可以无视。

  然后是第三件事。

  按照我的了解和推论,赫拉克勒斯的金箭上或许附有类似于遇强则强的“恩赐”,但这个我也不太能拿得准,届时可能还需要你自行判断。

  我寄希望于这个“恩赐”对某位也有作用,毕竟按照祂自己说的,世上的任何存在都逃脱不了(你知道我想说哪个词,我不确定写出来会不会也被发觉,这里就稳妥一点)的掌控,那按理来算,祂自己也算是一个“存在”吧?而且还是个强得挺混蛋的存在。

  最后。

  等你拿到金箭之后,再准备准备,就可以着手出逃事宜了。

  带上明塔,好吗?到冥河边时,凭借金蔷薇和明塔,卡戎与哭河河神(明塔的父亲)应该都会帮助你,多少能为你的逃脱提供一些助力。

  地狱门边的三头犬你也不用害怕,行动前,你记得找我讨要刻耳柏洛斯的磨牙玩具,把它往地上一丢,争取的时间应当足够你逃出地狱门。

  接下来就会是一段比较漫长的旅行了,你需要在海洋上找到克罗托那三位姐妹隐居的海岛,她们一般会将金梭和纺织出的杰作藏在那里。

  这些金线很难摧毁,火烧也不行,你必须沿着线的末尾往上捻,把纺好的线一寸寸糅开,才能摧毁某个混蛋设计的“人生轨迹”。

  这点还是某个混蛋在更改我的“戏份”时,故意当着面演示的,我预估了一下,真实性应该很大。

  也是因此,我必须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会在那里看到很多悲惨的人,但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救。

  但你可以摧毁金梭,让她们无法继续编织“剧本”。

  那三位女神并不经常出岛,你记得在离开前提醒我,发出邀请函邀请三姐妹来冥界赴宴,这样或许能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遇到某个混蛋,金箭应该可以帮你阻挡一些麻烦,至少把金梭摧毁,别让后来人步我们的后尘。

  祝你一帆风水,马到成功。

  珀耳塞福涅留】

  雅辛托斯在地上坐了一会,有条不紊地收起手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刚刚撞出门时有些拧到的手腕。

  会成功吗?他不确定。这或许又是命运新一轮戏弄的开始。

  但很多事,有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复杂。他是个斯巴达人,情绪到了,干就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