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出久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笑的,自不量力的,明明知道结果仍然要奔跑的,跌倒了也要站起来,浑身残破都要向前冲的,他最讨厌的那种疯子。

  爆豪胜己是一定要分出对错的人,他是对的,那绿谷出久就是错的,而这次他仍然不认为自己有错,那既然他没错,那他就是对的,让爆豪胜己低头比让他死都要难。他七年前的那个黄昏,在他看着熟睡的绿谷出久陷入那种莫名情绪的时候,他恐怕没来得及注意绿谷出久胳膊压着的这页笔记。

  因为如果他注意到绿谷出久胳膊下压着什么,在绿谷出久睁眼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因为莫名的烦躁和悸动,以及绝对不想被绿谷出久看到这副样子的冲动,像个傻子一样飞快跑到拐角的位置喘气。如果他看到后,无论是未知的情绪还是莫名的吸引,都会在顷刻间消散,他会猛然清醒过来,再次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睡在干草堆里的雏鸟到底是个什么怪物,那种感觉恐怕是和被人突然丢进北极冰川一样的感觉,让人寒毛直竖。

  那个黄昏,假如爆豪胜己没有冲出教室,那他大概会直接把绿谷出久拎起来,手压上他的脖子,把他的脸压在书桌上,质问他的自不量力。没有什么暧昧,没有什么温情,这是他们之间最正常最合理的剧情。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他二十一岁,新生代职英里最受人瞩目的新星之一,他有条不紊地朝他人生的目标前进。过去的三年,他和绿谷出久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排行榜上的两个数字,这样正好,他满意,绿谷出久平静,各自走在自己该走的路上。

  他们的过去是一团被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无论怎么理都理不清,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试图整理的那个人泄愤一样用力地把它甩向桌脚,反弹过来的时候力道不够,在地板上蹦跳几下就再没有什么声息,原本的纠葛仍然还是纠葛。所幸后来这团毛线团终于分开了两条清晰的线,各自向两个方向延伸着,爆豪胜己满意,他满意极了,谁不会满意人生里这张愚蠢的脸从此消失呢?谁又会喜欢时不时的心烦意乱呢?他满意得不得了。他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这是他应得的,这是他本应拥有的人生,绿谷出久欠他的过去,他不让绿谷出久还,已是宽宏大量,爆豪胜己甚至自己都认为自己足够潇洒,他把头撇过去,不用再看绿谷出久一眼。

  只是在他三年前的那天,距离他第一次下笔写GZDK的八小时前,爆豪胜己在午休时看到了电视上的绿谷出久,他的脸汗津津又脏兮兮,像个小乞丐,身上的战斗服破破烂烂,身后是一片废墟,手摸着后脑勺的时候,肘部的布料已经碎了,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肤。他看起来对镜头如此不适应,以至于话筒都递在他嘴边,他都要踌躇一阵再笨拙地开口。

  看起来真是糟糕透顶。

  可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干净又喜悦,他笑起来又害羞又腼腆,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运动,红扑扑的,汗水从他的额角往下淌,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画出一条湿润的痕迹。

  在没有绿谷出久的日子里,爆豪胜己过得很好。

  可是绿谷出久,看起来过得也很好。

  ……凭什么?

  可能就是这股不解和怒气,又让三年之后他们原本各自东西流的日子又一次重合了。如果过去是一团理不清解不开的毛线团,那爆豪胜己只要向前看就好了,可偏偏绿谷出久迎面向他走来,带着过去而来,因为绿谷出久本身就是他的过去。如今又出现在了他的现在,于是爆豪胜己又看见了那团纠葛在一起的东西,他再一次正视他来自于那一团乱麻里,每一个片段每一个节点都有绿谷出久。

  过去朝他而来,他莫名地回到了过去,他这三年以来成长的东西好像都因为损耗没的一干二净。绿谷出久说他根本没有长大,可是他不是没有成熟,他是在面对绿谷出久时总会习惯性地用曾经的那个少年的方式来对待他。他开始心烦意乱,他开始焦躁不安,他开始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他看着绿谷出久那张泪水还没干就敢瞪着他的脸,爆豪胜己气得要命。

  他真想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骂出来,砸在绿谷出久的脑门上,他要绿谷出久知道这些全都是他的原因,然后看这家伙在他面前一脸愧疚的道歉,绿谷出久当然要道歉,他凭什么不道歉?他是因为绿谷出久才他妈变成这副废物样子的,到头来绿谷出久居然因为结果来指责他,这还到底有没有道理?三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结果绿谷出久一出现,又把他拖回原来的样子了,绿谷出久他妈的是属秤砣的吧?

  可一想到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因为他受到如此大的影响,爆豪胜己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其让绿谷出久知道他到底能影响到他到什么地步,他倒宁愿绿谷出久当他是个废物。爆豪胜己心里憋着这股火,偏偏又发泄不出去,只能瞪着眼睛看着绿谷出久在他面前讲屁话,一口一个奥尔良海鳗,一口一个他们,绿谷出久眼睛他妈的可真大,该看的人没看见,看不着的人全看见了,操他妈的。

  爆豪胜己就带着这股怒气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爆豪胜己发现他站在今天那间雄英的教室里。

  是个性?

  他抬头看向教室的中央,绿谷出久趴在桌子上,熟睡着。

  ——是梦。

  明明是雄英的教室,桌椅的设计都是给高中生的,可在这张桌子上熟睡的,是国中时的绿谷出久,他穿着折寺校服,漆黑的布料裹住了他细窄的肩膀。高中生的桌椅,对于这个绿谷出久来说,似乎有点太大了,他整个人不像趴在上面,反而像挂在上面一样。

  他的手臂下压着满是字迹的笔记纸。

  爆豪胜己看他这副模样就心里涌上一股怒气,他代替那个国中时候的爆豪胜己揪起了绿谷出久的领子。他这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现在的样子,国中时候的绿谷出久在他手里就像一只小鸡仔一样,他就像他之前想的一样,拎住绿谷出久领子,按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压在桌子上。

  可这个绿谷出久没有惊慌也没有闪躲,爆豪胜己这时才发现不对来,这个长着一张稚嫩的脸的家伙根本就没有睡,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爆豪胜己直觉不对,刚要放手,质问这个绿谷出久到底怎么回事,却感到手心一阵湿润。

  这个国中模样的绿谷出久扭过头,伸出舌尖,在他的掌心舔了一下。

  烫得惊人。

  爆豪胜己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得松开了手,却看见少年转过身,双腿缠住他的腰,他重心不稳,正好跌在了椅子上,少年顺势坐在他身上,手缠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还没等爆豪胜己怒骂出声,他就看见这个瘦小的少年抬起头,朝他笑了。

  那并不是一个孩子能露出的笑容,或者说那根本不是绿谷出久会露出的笑容,可是它就这么出现在这个绿谷出久的脸上了。那是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诱惑的笑容,少年双眼莹润,眉梢眼角都带着勾人的意味,偏偏这是一张比同龄人要幼稚许多的稚嫩的脸,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这不是绿谷出久。

  爆豪胜己脑中闪过这句话的一刹那,绿谷出久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柔软的,带着锈味的甜。

  这是绿谷出久嘴唇的味道,因为他和绿谷出久两次戏剧一样的嘴唇相贴,他都咬破了绿谷出久的嘴唇。

  少年抬起头,手仍然环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笑得像个娼|妇。

  爆豪胜己突然知道这是谁了。

  这是Boom Zero笔下的绿谷出久。

  那可能是梦境,那真的是梦境,可在爆豪胜己把少年压在桌子上的时候,他忘了这到底是不是梦境,他发狠地撕扯着少年的锁骨的时候,他忘了这到底是不是梦境。少年不是绿谷出久,因为他不哭也不叫,他只是笑着,无论爆豪胜己怎么粗暴地对待他,他都只是放肆地笑,抱着爆豪胜己的脖子,腿缠他的腰缠得更紧,指甲在爆豪胜己的背上划下一道道伤口。

  他不说话,就像他不会人类的语言一样,他不说话,就像他只是个欲望的容器一样。爆豪胜己发了疯,他按着少年的腰,听着少年放肆的呻吟和尖叫,每当少年开始呻吟,教室里的钟表都会停滞,直到教室归于平静,只剩爆豪胜己的喘息,教室里才会再次响起秒针颤动的声音。

  爆豪胜己咬着少年裸露的背,顺着他的脊椎咬到他的耳廓,嘴里的血腥味像是毒药,他的大脑开始昏沉起来。他开始想起绿谷出久穿他的搞笑宅男衬衫时,两颗相邻的袖口之间在他的手腕有动作时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他开始想起电视上的绿谷出久脏兮兮的脸,绿谷出久当时就像个小破烂,汗水从他的额角流到他的脖颈,又下钻到他的衣领里面;高中时的绿谷出久常常下课之后趴在桌子上小睡,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裸露的后颈,白的,完好无损的,该被烙上印记的;国中时的绿谷出久手一伸向高处时,手腕就会露出白色的一截……

  不管那个下午他看着熟睡的绿谷出久到底心中升起了什么,有一种感情是和其他感情一起牢牢绑在一起的,那就是欲望。

  他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恐怕就算知道也不愿意去承认,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绿谷出久产生的,爆豪胜己早就无从知道了。这些不知从何时产生的欲望曾被爆豪胜己无意到刻意地无视,假装忘记,可那些被压抑的欲望没有任何出口,只能在他的心底郁结着,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多一个喘息的角落。他做的太好,甚至连自己都欺骗过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些感情,才会如今在梦里时如此惊慌失措。正因为他惊慌失措他才如此狂暴,他发狠地啃咬着少年的皮肤,一次冲撞得比一次狠,可是肉体上的欢愉无法胜过精神上的挫败和愤怒,少年甚至不愿意用哭喊来多少让他现在好受些,他只是笑着。

  长达二十一年的,被压抑着的情欲,在这样一个梦里尽数爆发出来。

  他过去压抑的二十多年仿佛一场笑话,他怀里的这个绿谷出久就是这些年来他对绿谷出久欲望的实体,在这样一个梦里 ,他过去坚持的一切全都被推翻,在这样一个梦里,过去的二十一年,被一下子全盘否定。

  “小胜……”

  爆豪胜己愣住了。

  他抬起头,绿谷出久脸上满是泪痕和汗水,他看着爆豪胜己,眼睛里像是有一片海。

  他捧住爆豪胜己的脸,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