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住的房子?”苏芮站在院门口,看着苏瑄坐落于城郊村庄当中荒草丛生的院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买不起一个在镇上的院子。

  “寒舍清贫,还望见谅。”苏瑄推开院门,把苏芮和罗切斯特领进去。

  不大的院子里,地上长满了各种杂草,只从中间踩出一条小路。小路左边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摆满簸箕,里面全都是苏瑄晒的药。

  小路右边,挨着墙角种了一棵桃树,树下有一口水井。离水井不远,唯一可以落脚点石桌石凳上摆满了他收拾药材的工具。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不讲究的单身汉的屋子。

  “苏大夫,你家里如今就你一个人?”

  苏芮忍住眼底的嫌弃,对着眼前可能是唯一的苏家后代,态度尽可能温和可亲。当然苏瑄的那张跟她哥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才是决定她态度的关键。

  “是的,我娘身体不好,早些年去世了。那之后我爹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也随我娘而去。”

  苏芮收拾出一个石凳,随即坐下,“我听说原本苏家生意做得很大,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瑄放下药箱,忙着归置桌上的东西,听见苏芮的问题,顿了一下,回头对上苏芮那双宛如蓝色矢车菊般湛蓝的眼睛,不知不觉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听我爹说,苏家以前的确很有钱,把生意做到了京城,甚至我的曾祖父还成了太医,苏家一时间风光无两。可是问题最终也出在曾祖父身上,他陷入后宫争斗中,不小心走错了路,连累全家都下了大狱,被流放三千里,只剩当年还未成年的祖父留了下来。由于家中财产都充了公,医术也断在了祖父那一辈,他为了混口饭吃在医馆当学徒,学了一辈子医术,才教会我爹和我。”

  “原来如此。”苏芮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一时间感慨万千。

  苏瑄收拾完杂物,从屋里提了一壶凉茶出来,给苏芮和罗切斯特各倒了一杯,热情地招呼他们喝茶。

  苏瑄借抬头的动作,掩饰一抹异色。

  两个外国人坐在他的院子里,说着标准的汉话,他居然丝毫不觉得奇怪。

  尤其是跟他很能聊得来的苏芮,他总感觉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从前见过似的。就连她跟他打听苏家的往事,他也毫不犹豫的说出来,真是怪中之怪。

  “不说我的事了,不知道苏芮小姐哪里不舒服,我的医术虽还不及我祖父,但寻常病症还是不在话下。”苏瑄放下茶杯,转移话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有癫狂症。”苏芮一句话就把他镇住,跟着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病情。

  “……希望苏大夫能够帮帮我,不求根除,但求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多活几年。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钱方面都好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

  苏瑄犯了难,他医术虽然不错,可是从未治过疯病,根本无从下手。

  “不瞒苏芮小姐,你这病我从未治过,只怕……”

  “苏大夫,我相信你。”

  苏芮认真的表情不似作假。

  苏瑄怔愣片刻,重重放下茶杯,“行吧,我尽力一试。”

  苏瑄对苏芮委以重任非常重视,立马就回屋去翻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医书。

  苏芮和罗切斯特坐在荒芜的院落中,悠闲地喝着茶,许久没有开口的罗切斯特这才表达了他的关心:

  “苏芮小姐,我看这个医生好像没有把握样子,或许你该找个经验丰富,年纪大,靠谱的医生,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而且跟苏芮站在一起的画面透着诡异的和谐,两人谈笑风生之时,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让人恼火。

  分明他才是先认识她的那个!甚至他们已经有了很亲密的接触。

  罗切斯特端起凉茶,一口饮尽,茶叶苦涩的滋味蔓延,他皱着眉咽下。

  苏芮晃着茶杯,她还没傻,怎么会听不出罗切斯特的意思。

  只不过,她懒得关心他怎么想,反正半个月过去,他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

  “苏大夫虽然年轻,但是我信任他。他会为了治好我不断尝试,至于别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怎么敢保证呢?”罗切斯特抓着茶杯的手一紧,感觉心里又泛出一股酸味。

  “我找到了!”

  苏瑄一脸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到了桌边,他立即将一本翻开的医书摊在桌子上,书页很旧,字迹也有些模糊了,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上面画着一张图,是一个头上插满针的光头,旁边写满了注释。

  “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医书,我在里面找到针灸治疗癔症的方法,辅以推拿和药疗。不过这法子有些危险,弄得不好的话,很有可能面部瘫痪。”

  说着,他又把另一本书摊开放在一边,指着上面的一个药方道:“还有这里,明时就有人利用祝由之法治疗的先例,其中包括禁法、咒法、祝法、符法,若是祝法不起作用,就要改用禁法,或符法,这些都要配合药物治疗。”

  苏芮注意到那两本书上的字迹,一本上有她爹的批注,另一本上则有她哥哥的字迹。他们都是江南的名医,苏芮对他们的医术很是信任。

  “既然有法子了,那我们就一个一个的试。”苏芮立马拍板。

  她可是一刻也不想等。

  “只是,这其中需要的一些药材,我这里没有,而且价格也很贵……”苏瑄面露讪讪之色,语气吞吞吐吐。

  苏芮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没有指望这个两袖清风的苏家后人能在经济上帮上她什么忙。

  刚刚从当铺老板那里拿到的银票,被苏芮阔气地拍在桌上。

  “钱我有,你只管去置办就好。”

  “你……就这么把钱给我了?”苏瑄惊讶到合不拢嘴。

  苏芮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敢私吞,我就烧了你的房子。”

  苏瑄打了个寒战,连忙保证不敢。

  罗切斯特虽然没有听懂他们说什么,却感觉到了苏芮对苏瑄的信任,是连他这个跟她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的人都没有感受到的程度。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这个个秃瓢到底哪里特殊了?

  罗切斯特想问,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在船上,他和苏芮开诚布公时就是表白心意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错过了。

  因为一时胆怯和犹豫,他失去了资格。

  苏瑄在晚饭之前回了家,不仅买了药,还买了菜来招待苏芮他们。他一个人独居,平日吃饭对付一口就算了,厨艺实在让人无法赞美,一顿饭吃得大家都面如菜色。

  吃过饭,苏瑄开始跟苏芮算账。

  他缺少的几种药材价格都不便宜,虽然苏芮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但这一趟就花了快一百两,买回来的那些药材只能用几次。

  也就是说,在苏芮的病情得到控制之前,她每个月都得花将近百两。如果没有进项的话,她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用。

  “苏芮小姐,你如果是为了钱发愁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只金怀表和一个宝石戒指,也许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罗切斯特总算发现自己还有点用处,迫不及待献宝。

  “不用了,费尔先生,你的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我会自己想办法。”

  苏芮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决定要做,就会立马考虑执行的计划和可能性。她陷入思考,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切斯特黯然的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了。

  晚上,苏芮和罗切斯特都要在苏瑄的小院留宿。他的屋子不大,只有两间房间,必须要有两个人同住。

  “你们夫妻二人住一间可以吗?”苏瑄将一床被子,交到罗切斯特手中。

  罗切斯特这两天学了一些汉话单词,正好学了“夫妻”这个词的发音。

  他以为自己会绅士的解释,结果从头到尾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对苏瑄的误会只字不提,反而暗自窃喜,觉得这个词简直宛如天籁一般好听。

  罗切斯特来到房间,苏芮正在整理床铺。

  他把被子放在床上,给忙碌的苏芮搭了把手。

  “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费尔先生还是快去睡吧。”

  罗切斯特看着苏芮,那双蓝眼睛澄澈迷人,他语气渐软,解释道:“刚刚苏大夫好像以为我们是一对夫妻,他让我们住在一起。”

  “你怎么不解释?”

  “我想是因为我会的词汇还不够,恰恰听懂了夫妻两个字。而且……”罗切斯特拖长语调:“我知道你的病,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会在你发病的时候照顾你……”

  “费尔先生!”苏芮打断他,脸色渐渐沉下来,“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罗切斯特紧咬牙关,急促喘息几声,抓起苏芮的手,拉下她的衣袖。

  “你所谓的自己照顾自己就是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吗?”

  “关你什么事!”苏芮一把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