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璀璨的大厅里, 处处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气息。穿着燕尾服的乐队,在大厅的角落里奏响一支支动人的曲子,年轻的男女们相拥着进入舞池当中, 各色的裙摆宛如花朵盛放。

  “请问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绅士走到小姐们的面前。

  他看上去有些羞涩,明明是要邀请苏芮, 但是眼睛完全不敢看她。

  “抱歉扫了你的兴致, 我大病初愈,实在没有精力完成一支舞蹈,您不妨邀请其他的小姐。”

  苏芮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举起精致的檀香扇遮住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冰蓝色眼眸。立马让那名绅士红了脸, 毫无怨言地离开。

  安布尔目睹整个过程, 她对好友令人羡慕嫉妒的高人气早有领略, 只不过她还执着于从苏芮那里得到一个答案,才没有说一些冒着酸气的话。

  “伊丽莎,我们是好朋友, 你不能隐瞒我。告诉我吧, 布兰登上校的意中人到底是谁,或许我有可以跟对方一较高下的能力。”

  面对友人执着的追问,苏芮不能再继续隐瞒。窗户纸总有捅破的一天, 与其任由她的感情继续肆无忌惮地发展,不如尽早掐灭苗头。

  “布兰登上校喜欢的人是我。”

  安布尔笑得不能自理, 用力推了苏芮一把。

  “别开玩笑了。”慢慢的,她的笑容僵在嘴角,“你说的是真的?”

  苏芮点点头。

  安布尔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眸中染上三分冷意:“伊丽莎, 你以为对手是你我就会放弃吗?”

  “……安布尔,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们之间的友情要因为一个男人而走向终结的话,那实在太可悲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连旁边其他的朋友都注意到她们之间的不对劲,停下谈笑风生,向苏芮询问状况。

  苏芮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的小姐们陆陆续续接受邀请进了舞池。

  钢琴边只剩下安布尔和苏芮。

  安布尔仔细打量着苏芮,从头发丝到鞋子,不放过任何一处。

  好友最近越来越容光焕发,不仅美貌上升了一个层次,浑身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举一动都透着无与伦比的优雅,令人移不开视线。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已经有不下五名男士来邀请她跳舞。

  跟之相比,她简直一点胜算都没有。

  安布尔叹了口气,泄气地倒进沙发:“好吧,你是个不可战胜的对手,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虽然布兰登上校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可否认,他实在太老了,你要是喜欢年纪大的男人,我就勉强让给你好了。但作为惩罚,今天晚上你不许和别人跳舞,否则没有哪位绅士能逃脱你的魅力。”

  能得到理解,听几句酸话,苏芮根本不介意。

  她本来就没有去跳舞的打算,相比于在场的绅士,当然是朋友比较重要,于是便笑着点头答应。

  不多久,一名样貌端正的男士来邀请安布尔跳舞,她二话没说接受了邀请。毕竟没有了布兰登上校,以她的青春美貌,还是有很多不同的选择。

  苏芮松了口气,换到最后排的沙发上休息,悠闲地品尝着刚榨出来的果汁。

  只可惜,她清静了不到五分钟,艾琳带着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绅士来到钢琴边。

  那人棕发碧眼,身材高挑。脸上皮肤不白皙,还有些粗糙,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雀斑,似乎是长期日晒造成。

  “伊丽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去跳舞呢?”艾琳环顾一圈,问道。

  苏芮把身体不好的理由又用了一遍,就被艾琳拉着起身,并热情地向她介绍了身边的男士:

  “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叔叔,汤姆·乔纳森,他在印度经营一家香料种植园,这次是特地为了我的生日回国。你知道吗?我的厨子从你那里学到的几种甜点,我叔叔居然全都见过。他说他在印度时,曾经有幸去过中国,而你的那些甜点,都是中国的特产。伊丽莎,你怎么会知道来自中国的点心配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我可能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苏芮打了个马虎眼。

  她给艾琳这些糕点配方时,还未恢复记忆。这些糕点的方子,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稍微试了一下,就做出了非常美味的成品。

  当时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可能是隐藏的甜点大师呢!

  事实证明,她之所以会做这些点心,完全是因为上辈子根深蒂固的记忆。

  她的夫家在南方经营制糖的生意,苏芮作为一家主母,要为丈夫同生意伙伴打好关系,以及处理各种人情往来。

  制糖总不能送糖,所以她练就了一手人人称道的制作糕点的手艺。

  “伊丽莎,是这样的,我叔叔要来见你是有一件对你非常有利的事情和你商量。”艾琳略显兴奋,挽着苏芮的手紧得让她发疼。

  “什么事?”

  “当然是关于你的那些秘方,”艾琳兴奋地说道:“我叔叔想要开一家甜品店,你知道他常在印度和英国两边跑,他的商船不仅可以运送香料,还能运送蔗糖。他在印度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蔗糖,运回英国,制作出专门供给上流社会的糕点。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一定能够挣一大笔资产。布兰登上校不是你的养父,你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艾琳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几乎让苏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看重,但是请恕我拒绝。”

  “为什么?”艾琳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叫道,满脸不解,旁边的汤姆·乔纳森也跟她是相同的表情。

  没等苏芮解释,艾琳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她的父母叫去面见客人,跟她一同前来的乔纳森先生却没有离开。

  “威廉斯小姐,我能知道您拒绝的理由吗?毕竟,我们合作的话,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乔纳森先生是个生意人,精明刻在骨血里。他有身份地位,有人脉门道,若是换做其他的合作,苏芮肯定欣然答应。

  但是自从布兰登上校跟她说了印度殖民地里发生的事情之后,苏芮在学校的图书馆又查到不少详尽的资料。

  她越是了解英国在殖民地的所作所为,越是对吃人不吐骨头的上层阶级感到心寒。

  “乔纳森先生,艾琳说您在印度拥有一片种植园,那您应该了解,为了给欧洲提供源源不断的蔗糖,那些种植园的庄园主们是怎么对待殖民地里的奴隶的,血流成河的场面对您来说应该屡见不鲜,恕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用这样的方式带来的甘甜。”

  乔纳森先生沉默片刻,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威廉斯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的确是夸奖,你放眼看看周围所有人……”

  乔纳森用手指着在摆放甜点的长桌边徘徊的人们,他们衣着华丽,妆容精致,打扮时髦。无一不在大快朵颐,对于桌上甜腻的糕点赞不绝口,吃得满嘴糖霜油脂。

  食物源源不断被消灭,又源源不断地端上桌。

  有吃了一口就丢弃的,也有不小心打翻滚落在地被踩成碎渣的,还有被孩子们当成袭击别人的玩具的。

  没有人觉得那是浪费,也没有因为那些甜品的原料沾染着别人的鲜血,就像苏芮一样不再碰一口。

  “看到了吧,没有人在意你所想的,你何必自寻烦恼呢?”

  “乔纳森先生完全可以和他们一样,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我讨论呢?”苏芮反问,收起手里的折扇,冰蓝的眼眸无形之中给对方施加压力。

  “可能是因为好奇,威廉斯小姐你是个有趣的人,”乔纳森先生笑道,把空酒杯放进侍者的托盘,又要了两杯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芮,“不知道你的那些秘方……”

  人是难以改变的,哪怕对方内心通透,在利益面前,依旧选择折服。

  苏芮并不觉得乔纳森先生继续问出这个问题很奇怪,相反,她才是这里的异类。

  “那并不是我的配方,如果您想用的话,完全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非常抱歉,我大病刚刚痊愈,还不能喝酒。而且我有些身体不适,可能要先离开一步,还麻烦您代我跟艾琳说一声抱歉。”

  苏芮朝乔纳森先生行了个屈膝礼,叫了在一旁跟人聊天的欧文太太,很快离开了乔纳森家。

  乔纳森先生站在原地,将两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苏芮的学业还要继续,天天在女子学校和布兰登大宅两点一线进行着枯燥地奔走。

  但外面的消息,她一点也没有错过。

  乔纳森先生的甜品店很快就开业了,据说生意十分火爆,几乎成了整个伦敦上流圈子下午茶的必选名单,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外面排队等着购买刚出炉的甜腻点心。

  为此,他们又举办了一场晚宴,苏芮也收到邀请,只是没有出席当天的宴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负隅顽抗。

  人们都是自私的,上流社会耽于奢侈的生活,不会为了别人的痛苦,就放弃味觉上的享受。

  除非出现一种干净的替代品,但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事情。

  因为目前为止,蔗糖仍然是甜味的主要调味料,像是蜂蜜和麦芽糖这类替代品在市场上的流通量实在少得可怜,价格也非常昂贵。

  没有类似于甘蔗这种可以制作蔗糖的作物出现,真正的替代品只能成为空想。

  时间一晃就到了学期末,乔治安娜还没有回到伦敦。

  苏芮给她写了几封信,询问了她爸爸的身体情况,回信中她爸爸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让苏芮也不禁为她多了几分担忧。

  六月底,苏芮正式离校。

  她没有等到布兰登上校信守约定来伦敦接她,反而收到一封内容是延迟来伦敦的信件。

  布兰登上校的笔迹苏芮非常熟悉,但这一封信她通篇看下来,发现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对方下笔的力道很显然和以往不同,甚至有抖动的迹象。

  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这是别人模仿他上校的笔迹书写而成的,要么就是他的手出了什么状况,没有办法用力。

  “艾玛,替我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出发去德拉福。”

  “可是上校写给欧文太太的信上说,让我们耐心在伦敦待一段时间,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回来接你的。而且,您单独上路的话实在太不安全了。”

  艾玛的话得到了欧文太太的强烈赞同,她也不放心跟苏芮单独经历三天的旅程。如果半道对方出了任何一点意外,她都付不起责任,也无法向布兰登上校交代。

  但她们的话,苏芮全都听不进去。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们不要劝我了,去德拉福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