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诺从桌⾓抓了⼀盏提灯，破着脚径直离开了房间。他⼀进⼊⿊暗的⾛廊，
⼀切都向他逼近。他躲藏在战壕⾥等待巡逻兵离开时感受到的深刻、强烈的确信；安东尼奥的臂膀围绕着他时感受到的⼏近刺痛的快乐；安东尼奥假装成天
⽂学家的滑稽样⼦给他带来的明朗愉快。他否认了这⼀切，⽤⼀个懦弱、胆⼩的谎⾔。
不。
罗维诺的呼吸在胸腔⾥粗重⽽混乱，仿佛体内有⼀股风暴⽆处发泄。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个懦夫？
发⽣的事太多了。在⼀天之内⽆法承受。所有事情都挤在他脑⼦⾥，在他的体内乱成⼀团，在短短的⼏个⼩时有太多的情绪了，多的让⼈难以感觉承受，难以理解……
他粗鲁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所有的思绪都朝着⼀个⽅向涌去。没有⼀丝犹豫，罗维诺跌跌撞撞地⾛向壁橱，抓过那个愚蠢的玻璃番茄，⽤⼀秒钟犹豫了⼀ 下……这是最⾼机密……然后将它猛地砸在了地上。
他感到⼀阵后悔，听到了⼀点响动，然后……“罗维诺，你在做什么？”
罗维诺没有理他的弟弟。他跪在地上，搁下提灯，在玻璃碎⽚中疯狂地搜寻 着。碎⽚割过⼿指，但是他没有在意——那⾥，那是什么？⼩⼩的，银⾊的，光滑的——罗维诺颤抖的⼿指捡起了那枚戒指，把它举到灯光下。戒指内⾯刻着两个单词。
Te quiero.
然后⼀切都停⽌了。罗维诺的⽿边寂静的像是塞上了棉花，⼀个苦涩的微笑从嘴⾓流露。“混蛋。”但他不确信他说的到底是罗马，安东尼奥，还是他⾃⼰。
罗维诺⼏乎没有注意费⾥西安诺下了床，他的声⾳睡意朦胧又有些担⼼。“那是什么？”
“没什么。它什么都不是。”罗维诺把脸埋在双⼿⾥。风暴过去了，⽽他打碎了某个美丽的东西，现在他永远都解不开安东尼奥的谜题了。为什么他永远，永远都搞不明⽩？“哦天哪，这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费⾥西安诺跪在他旁边，拉过他的⼿臂。罗维诺任他的弟弟打开他的⼿⼼，任他拿起那枚戒指细看。“Te quiero，”费⾥西安诺很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罗维诺的喉咙哽住，像是某种警告。“没什么，忘了它吧。”他从费⾥西安诺⼿中夺过戒指，揣进⼜袋，然后试图让语⽓平静。“忘掉你刚刚看到的，我也会忘掉我看到的，然后我们就都不会记得这些发⽣过。”
费⾥西安诺在提灯的灯光下露出担⼼的表情。“忘掉什么发⽣过？罗维诺？发⽣了什么事？”
傻⽓，天真的费⾥西安诺。他怎么可能理解这些东西？他怎么会明⽩渴求⼀个永远⽆法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感受？罗维诺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没事，” 他重复道。
“现在是⼏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安东尼奥在哪⼉？爷爷说你的脚踝受伤了，你还好吗？罗维诺，你看上去像是要摔倒了。”
“费⾥西安诺。”罗维诺摇晃撞跌着⾛到床边，暗暗⾼兴费⾥在经历了今天的事后听起来没有受到重创。费⾥确实太容易感到伤⼼了……“回去睡觉。”
“⾄少得让我给你的脚踝包扎⼀下吧？”
罗维诺躺在床上，脸埋在枕头⾥。他精疲⼒竭，窘迫⽆⽐，感觉他能永远地睡下去。“呃费⾥为什么你要⼀直说个不停……”
“对不起？”
罗维诺嗓⼦⾥发出⼀声低低的咆哮，然后清楚地说：“我说，安东尼奥已经帮我包扎过了。现在闭嘴。”
罗维诺听到费⾥西安诺打扫碎⽚的声⾳，⽴刻因为羞耻烧红了脸，最终没法⽌住恼⽕内疚的泪⽔。罗维诺并不懂很多西班⽛语，但这句他明⽩。Te quiero. 我要你。在⿊暗中他看到的都是⽉光下安东尼奥愚蠢、热切、英俊的脸庞，他明亮的绿⾊眼睛和凌乱深⾊的头发……⼀旦你知道了秘密的番茄信号……为什么
⼀切就不能简单⼀些？为什么就不能那样善良、愚蠢、简单⼀些？
罗维诺甚⾄没有脱⾐服，绝望的想要尽快赶⾛那些让他⽆法成眠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些变得有多么严肃。因为这不再是他的秘密，他甚⾄不确定⾃⼰是否还想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法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有所回应。
·
“他们被问了什么？”安东尼奥的⼿指紧张地敲着咖啡杯壁。壶已基本见底——明显这又是⼀个不眠之夜。“他们肯定被审问过。他们被问了什么？”
⼟⽿其⼈倚在椅⼦上，⼀动不动，他的脸隐藏在酒馆窗下⽉光的阴影之后。房间内⼀⽚昏暗，只有桌上的⼀根蜡烛静静燃烧。“你觉得呢，西班⽛⼈？”他回答得漫不经⼼。“名字。这些天它们⽐⾦⼦还值钱。”
安东尼奥伸进⼜袋掏出⼀⼩包叮当作响的钱币放在桌上。“你打算⽤那个作为交易筹码？”安东尼奥不相信这个⼈。他们每次见⾯，安东尼奥都希望是最后⼀ 次。他知道这很危险。他知道这个男⼈的忠诚只献给了黄⾦，⽽随着时间的推移，敌⼈处对于安东尼奥的要价也越⾼。但他也明⽩他需要情报，⽽没有⼈⽐这个⼟⽿其⼈掌握着更多的情报。
⼟⽿其⼈⽤⼀种⽆法解读的眼神飞快扫了⼀眼钱袋。“名字？我随⼜就能列⼏ 个。施密特、施耐德、霍夫曼、海塞。”他⽤单调乏味的语⽓背出了这些名字，然后停住了，阴影下的⾯庞浮上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其实，最后这个很有意 思。他是个审问者，以前做过牢，刚从东线战场回来。就是他下令处刑的。”
这倒是有意思了。“⼀个囚犯能得到盖世太保的军衔？”
⼟⽿其⼈只是扬起了⼀边的眉⽑，他的表情谨慎不可捉摸。“你会惊讶于这个世界对异常残忍的⼈是多么容易⽣存。我敢说他是通过⾛后门弄到这个位置的。”
“他怎么付得起？”
“你没听我说吗？名字⽐黄⾦更有价值。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花钱买它们。”⼟⽿其⼈扫了⼀眼桌上的钱袋，“你的敌⼈只有⼀个名字，就是德国
⼈。不是吗，那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安东尼奥克制住⾃⼰，没有回答：不、德国从来就不是他的敌⼈。这个⼟⽿其
⼈不会明⽩的，再者，现在没必要讲这些。“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招供。”
⼟⽿其⼈点点头，他的双⼿紧扣着膝盖。“现在你问对问题了。不，西班⽛⼈，他们没有招供，你真是好运⽓。你的⼩游击队朋友在试图暗杀⼀位纳粹⾼官时被抓了——还没审问他们就⼏乎已经奄奄⼀息了。审问没什么结果——但他们是在繁忙集市⽇公开处刑的好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