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是饿得很快,饿了便会醒来,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醒来第一几件事便是四处找一张熟悉的脸。

  他一抬头,看见一角白,便哼哼唧唧如同往常一般爬过去,谁知一抬头,撞进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硬脸孔。

  “哇——”地一声小小孩童哭得天崩地裂,转头终于看见这几天日日陪伴自己的白色人影,立即哭着连滚带爬朝叶孤城扑过去。

  叶孤城登时欲笑不笑,忍俊不禁,嘴角收也收不回来。他抱起小童拍拍:“你叫他名字,他自然会记得是你。”

  西门吹雪沉默许久,也未曾开口。

  叶孤城终于露出震惊的表情:“莫非你还未曾给他起名?”

  西门吹雪:“……本想送回西域之后,让他祖父赐名的。”他说真的不甚在意剑道之外的事,以至于满庄的奴仆小庄主、少主人的叫了一年也未曾觉得异常。

  叶孤城当日不会多嘴,问为何身位亲爹,孩儿周岁也不取名这样的问题,便岔开话题:“今日乳娘给你孩儿喂过之后,庄主可要带他回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的目光中对方带着白玉罗刹扳指的手上一掠而过,问:“此处是中都行宫,你……”

  话未尽,二人面上皆是一凛,西门吹雪闪身从窗口跃出,门下一刻便被推开了。

  一个小小少年大步进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宫娥仆妇。

  少年面上故意端着,但眼中却十分兴奋,嘴里道:“师父,弟弟可也醒了?孤来寻弟弟玩耍。”

  叶孤城哑然,道:“刚醒,正要去交于殿下乳娘。”

  少年面上欢喜,偏偏还得故作矜持:“既如此,师父可以交于孤便是。”

  叶孤城拍一拍小童的肩背以示安抚,立即便有身体康健的仆妇上来将人小心接过。

  小小幼童嘴里叫着“爹”、“爹”,却无人理会,眼泪汪汪地被一群人呼啦啦抱着出门而去。

  西门吹雪从窗口翻回屋子,看着门口方向:“方才这人,就是去年泉州和朱高煦在一起的世孙?”

  叶孤城点点头:“不错,燕王世子年初已经册为太子,他如今已是太子府的嫡长子。”

  西门吹雪:“他叫你师父?”

  叶孤城无奈一笑,坦言道:“如今的皇帝,对两个嫡子平平,却极为喜爱这个皇孙。道衍以为,海禁之策能否长久破立,恐赖此子。眼下太子考察中都皇城一事,故而皇孙也在此历练。”言下之意,是道衍强塞,并非自己的计划。

  西门吹雪沉思一刻,道:“既如此,我便暗中与你同行。待太子一行回京,我再带着孩儿回万梅山庄。”

  这也是好主意。

  西门吹雪与自己儿子生疏至此,身边又无奶娘奴婢随行,叶孤城也正发愁他如何将孩子带回去。这样解决极妙,也省去了自己同世孙解释孩儿去向的麻烦。

  太子于中都凤阳考察不过例行公事,旨安抚凤阳老臣,约束卫所,行军操练。

  天色将明,西门吹雪睁开双眼,结束了彻夜的调息打坐。

  帐中浮动着微弱奶奶的香味,与他平素醒来的花香全然不同。

  对面也是一个雪色的人影,在昏暗的帐子里,随意侧卧着,似仍在闭目养神,一只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在两人中间一个小小孩儿身上。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这样,忽然松软了下来。

  床榻上宽大的,但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并一个孩儿,也是略显局促。西门吹雪白日里隐匿身形不知所踪,只在晚间才回到这里,以至于整个行宫之中无人发觉多了一个人。

  窗外传来卫所晨练的兵器相击之声,整齐划一的行军操练声隔着窗户传来,小小的孩儿也渐渐动了起来,伸手缩脚,一骨碌翻身坐起。

  他左看右看,先往熟悉的人身上扑过去,抱着叶孤城的腰,又回头去看床尾盘膝而坐的另一个人雪衣人,懵懵懂懂的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一大一小对视良久,那小小孩儿终于还是吭吭唧唧朝着西门吹雪爬去,一把揪住他的一缕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爹爹!爹爹!”

  西门吹雪心中猛地一震,心中滋味难辨,酸涩微麻的感觉胀满其间。

  这并非这孩儿第一次唤他爹爹,在万梅山庄时,老管家与仆妇也曾教导过他朝自己这般称呼,但那时他那时定然是面无表情,甚至是心内无感的。

  但此时、此地、此刻,他心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将小小童子托在胸前,学着叶孤城平日里拍打孩儿的模样安抚他,果然看见那小小童子嘴角咧开,吐出泡泡。

  没想到他也有一天,会这样拥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轻声哄着。

  他忽然如有所感,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在床榻外侧侧躺着的人已然睁开狭长的眼,目中含着着一抹欣羡的看着自己。

  却未待西门吹雪开口,那人已然收回目光,起身掀开纱帐下榻穿靴,将一室光阴留给少有亲近的父子二人。

  一刻之后,小小童子哼哼唧唧,西门吹雪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他说饿了。

  等叶孤城招来小内侍,将孩子送去皇世孙乳娘处之后,西门吹雪却未如往常一般离去。他看着叶孤城:“他对你,比对我时更亲近。”

  叶孤城一晒:“父子天性,不言而动,相处久了,便无人再能撼动,庄主何必忧虑。”

  西门吹雪:“我并不担心,只是想问,你可愿意做我孩儿义父?”

  这个提议倒是让临窗而坐的男人一怔,露出深思的迟疑。

  天下间若有人知道,西门吹雪亲自开口替儿子认义父时,对方还犹豫再三,定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西门吹雪此刻却懂他,这番迟疑代表着叶孤城在犹豫,认下自己的孩儿做义子会不会令他陷入险境。

  迟疑不过几息,叶孤城下意识转动了手中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叶孤城心中升起一线微末的贪念,他也曾想过有一天扶着稚子之手教他剑术武艺、陪他读书作画、教导他纵横捭阖……但他早已决定此生不会与任何女子成亲,也就注定此生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因此这些愿望早已成了奢望。既然是这人的儿子,有强如西门吹雪这样的亲爹,断无护不住的道理。

  想到此,叶孤城便道:“庄主盛情,稚子聪颖,与叶某也有缘,自是求之不得。今日匆忙,未具赠仪,下次拜访万梅山庄时自当补上。”

  西门吹雪面上一松,已是淡淡的笑了。

  叶孤城又随口说起,凤阳事了,这几日太子一行便该返回京师的安排。

  西门吹雪站在桌前,替二人各自倒下一杯清水:“你,下一步何往?”

  叶孤城:“此次南海试航,船只尚有许多需待改进之处,我会在京师船坞停留一段时间。”

  西门吹雪心中一动,道:“京师秦淮乌衣巷附近有一家合芳斋的糕饼铺,你若有事,可以去哪里留下信息,但凡我西门吹雪能办到的,必定相助。”这家糕饼铺正是紫禁之巅那次之后西门吹雪备战之处,只是那一回叶孤城是生死不明被带去的,没有什么记忆。

  “好。”叶孤城随口应了,心中道,自己身份特殊,不便在外行走,想来并没有什么必要踏足万梅山庄的产业。

  他这时却没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当真会在最为狼狈之际,再次踏入合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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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想看下文,我肝出来了

  狼狈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呵呵,野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