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人影走得近了,他的眼中闪着些许希冀的光:“我想知道,那孩子,是不是?”

  无论再如何强大,面对血脉至亲时,也终究变成了一个凡人。若非至亲,又怎会甘愿忍受至疏的痛。

  西门吹雪平静地说:“是。”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契机,让雾中人影在短暂内力暴涨之后,又重新平静了下来,像一个寻常老人一样喃喃道:“是他,就好。”

  西门吹雪转过头:“你和你的人,可以走了。”

  雾中人却道:“我来亲自接他。”

  西门吹雪却不领情:“我带他回万梅山庄。”

  雾中人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也不好强硬:“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西门吹雪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并非负气之言,带走我儿的西域魔刀虽然已死,但这原本就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再说……”他想了想,语气忽然变了,变得低了几分,“再说,我也不希望之后,他与我之间,如同你我。”

  跪着的二人闻听此言,登时吓得噤若寒蝉。

  那雾中人却是一怔,低低苦笑了,连带着周身的雾气都如有实质般震动蒸腾。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日后,我来中原看他,也是可以的。”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

  这就代表默认了,雾中人心情好了些许,从怀中掏出一物,抛给对方:“这是你之前飞鸽传书要的信物,我已经告知教内左右护法,此物位同罗刹令,可视为少教主信物。”

  西门吹雪接过一看,是一枚刻画鬼面罗刹纹的白玉扳指,状如凝脂,月光下暖白如膏。他只看了一眼,便贴身收了。。

  这个举动让迷雾中的男人心中终于长舒一口气。

  西门吹雪已然转身:“日后你看见谁带着这个,他就是救了我儿两次的人。”说罢人已在三十丈外。

  迷雾中的人笑了,似是惋惜,又似好奇,最终化作一丝如释重负。

  笑声渐消,雾气如烟散去,两个跪着的黑衣人也再无所踪。

  西门吹雪回到留守司的房间时,叶孤城仍在窗边看书等他。他的发髻被小童彻底抓散了,此刻不得不除了冠,随意披在身后。

  烛有莹莹之光,衬着月影婆娑。

  叶孤城抬头看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不由问道:“方才的人没追上?”

  西门吹雪收回目光:“是罗刹教的人打听到消息,寻了过来,我已让他们回西域。”

  叶孤城疑惑道:“那,你的儿子?”

  西门吹雪看着榻上睡得流口水的小童:“我带他回万梅山庄。”

  叶孤城自是不会打听别人父子的安排,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正要问他们何时动身,便见西门吹雪从怀中取出一物抛向他。

  “这是?”他接过一看,是一枚罗刹纹的白玉扳指。

  西门吹雪道:“京师的合芳斋是万梅山庄的产业,我日后会在泉州也开一家。你,以后若有消息传递,拿着这个去合芳斋即可。”

  叶孤城曾将白云城主的血磲扳指随手赠与对方,一个万梅山庄的信物在手,他也不觉自己不能收,日后再遇到去岁突然改变计划的情况,传递消息的确会方便许多。

  扳指戴在手上,温暖如膏的玉色衬着苍白的皮肤,连皮下根根青色脉络也看得见。

  西门吹雪吹雪收回目光,却没有带着孩子离开的打算,反倒是在床头坐下,一面看着孩子的睡颜,一面说:“在万梅山庄时,我从未这样陪伴过他。”

  他好像自言自语:“他学会叫爹时,管家将他抱于我跟前,我却连抱也不曾认真抱他一次。”

  叶孤城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心虚之色,生生将目光转了开去。

  西门吹雪难得见他如此,倒也认认真真欣赏了一番,才缓缓道:“他方才唤你第一声时,我便已经在窗外了。”

  叶孤城难得这样尴尬,妄图解释道:“那日我也穿一身白衣,他定是将我当成了你……是我的错,不曾纠正于他。”

  西门吹雪认认真真道:“若非方才在窗外看了许久,我怕还不知道我对他竟如此冷漠疏远。”

  叶孤城抬头看向他,目光中没有同情、责怪或是怜悯一类的任何情绪,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西门吹雪心口被什么蛰了一下,微微发着烫,他压下这些,问道:“去岁,我在万梅山庄开了好酒,却被陆小凤全喝了。”

  叶孤城道:“我本是已经计划动身北上京师,忽获悉皇帝派遣的宦官出使满剌加和苏门答剌国时,遇到苏门答剌国内乱,船只货物被扣。皇帝便急传口信,让我南渡出海,将此事了结。”

  内地不通海事,西门吹雪没想到这件事有了这样的变故,这并非武林恩怨、江湖仇杀,而是出海邦交之乱。他不由问道:“皇帝如此信任你,肯定你去便能解决?”

  叶孤城替他倒上一杯清水:“苏门答剌王敢扣住尹庆和货物,是因为大明与南洋诸岛断绝通商往来近百年,他们敢假装不认识朝廷的人,但南洋各国与白云城通商互访不断,自然不会装作不认得白云城主。”

  西门吹雪挑眉道:“他们如此忌惮于你?”

  叶孤城顿了一顿,有些迟疑:“苏门答剌王曾经想将其女儿许配与我,自然不会装作不认得。”

  这句话却让西门吹雪一怔,心道:是了,他一直与叶孤城倾心相交引为知己,却从未想过此人身份、武功、修养、家事无一不堪匹配公主王女,至少也是门派千金。

  连自己都曾娶妻生子,这人若是有一天,也携眷同游……

  搁在膝上的拳头慢慢捏紧,西门吹雪凝眉沉思,他发现自己从来不曾设想过这般的情形。

  叶孤城见对方不在开口,只当他已然接受自己失约的缘由。想着这人独子失而复得,必定心神动荡。这种事情于他二人自是无需开解,只由对方自己慢慢回神。

  西门吹雪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时,天已微白。

  叶孤城早靠着榻沿闭目小憩,他并非打坐,而是伸着腿挡住榻沿,任那小童怎么翻滚也翻不下去。

  小小的孩儿闭眼呼呼大睡,一只手还紧紧拽住他的衣带,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许多画面在西门吹雪眼前闪过:这人混身是伤带着婴孩躲避追杀,他低头哄孩儿时将纵容的神态,和昨夜陪伴孩儿玩耍时的耐心。

  这人,应当是极为喜欢孩童的。

  他曾经娶过亲,有过一子;终有一日,这个人也会拥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自己坐拥万梅山庄,行事无所顾忌;他却被白云城困住,殚精竭虑周旋,耗尽心血筹谋为只为一线生机。

  他已然将他引为挚友,愿意倾心相交,但如果他向他索要更多呢?

  千里独行,碧海孤影,他又可愿在万梅山庄停留?

  一个白云城,已让他失去半生自由;如果再加上一个万梅山庄,他,又会如何?

  如果以疗伤之情相挟,自己又怎么算得上光明磊落?

  从不退却的男人,眼下,发现自己退却了。在一夜之间领悟了一些东西,却也在这一天的清晨,不得不忘记一些东西。

  余与子山,夙期款密。

  心悦君兮,君却不知。

  有些东西,一旦出口,他们之间的相知相交,就再也无法挽回余地。

  白云向来无定所,聚散从来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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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中有一个有了大胆的想法,但是还不成熟。

  庄主的想法,其实已经在引为知己,希望更近,又怕劝退这个地步了。

  按照城主的人品和年纪,求婚的人肯定踏破过门槛,所以这是走尽量世俗化合理化的路子的文。

  庄主之前没想过城主会娶亲这个问题,但忽然发现自己既然可以,对方也该可以啊?而且对方的选择还不少!再往下想,发觉不能继续了……再想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