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人低头跪在地上,低声说:“教主已经启程赶赴中原,势必要亲自将少主人寻回。话以带到,属下无能,这便谢罪以报教主。”说罢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捅向自己心口,竟要自戕。

  西门吹雪挥手弹飞匕首,冷冷道:“现在自裁又何用?留着命去找人。”

  老管家的养子也在这次转移中被杀,此刻老管家老泪纵横:“少爷,定要将小少爷寻回才行啊!”

  西门吹雪面孔欺霜赛雪,冷若寒石,他微阖了双目,黑沉如墨的瞳孔在眼中剧烈颤动。

  他早已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父子缘浅、亲缘淡薄。他刚一落地,生母去世,生父将他远远送走,他已是一个孤家寡人,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孙秀青的离开仿佛也是一种天意,一切又回到原地。

  后来,叶孤城带回来这个孩子。

  在万梅山庄的一年里,他与孩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甚至不敢给孩子取一个名字,但——那始终是自己的骨肉,父子天性所在。

  西门吹雪握紧了剑,他平生从未这样后悔过自己的一时大意,他没有亲自将人送去西域。

  却在此时,一个仆役从外门奔来,气喘吁吁道:“庄主,方才有东厂的人来送了一封信。”

  “东厂?”西门吹雪面色阴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来。”

  老管家急道:“庄主,我们与东厂素无瓜葛,不如将信交于老奴,庄主还是尽快出庄找寻少庄主要紧。”

  西门吹雪已经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看了,看着看着,却是面色大变,从头又看了一遍,逐字斟酌。

  “庄主!”老管家急切已极。

  西门吹雪将信递给他:“你且看来。”

  管家拿过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孤于凤阳偶得白玉小人一尊,似贵庄失窃之物,不知贵庄可有尺高玉人被盗,玉人足跟有瑕。”落款一个单独的“叶”字。

  老管家睁大了眼睛反复读了几遍,双手颤抖;“少庄主足跟确有红痣,这是谁,难道是东厂之人找到了小庄主?”

  西门吹雪自然认出了字迹,与约战紫禁之巅的帖子同属一人所写。他问:“送信之人在哪里?”

  仆役忙道:“人留下信便走了,但他留下口信:若确有失盗,可请庄主中都一见。”

  话音刚落,白衣胜雪的人已不在庄内。

  中都留守司并不小,这里原为大都督府,统辖留守中都的八卫、一千户都在此扎营。护卫严密,时时有人值守。

  二楼的房间里,叶孤城点燃一盏油灯,临窗随意看一卷书。

  初夏已有些闷热,侍从服侍他褪下外袍,只着一件双宫薄丝劲衫,女婢内侍收拾妥当,留下半扇窗,才小心翼翼退下。

  须臾便有人敲门,是世孙的乳娘将已经洗换干净,喂饱了的小童交还回来。小童刚刚离开他久了已经哭过,此刻脸颊红红委委屈屈冲着他叫着:“爹爹,爹!”

  叶孤城暂时放弃纠正称谓问题,他将小童安置在榻上自行玩耍,自己改坐在榻边看书,在小童爬到木榻边要栽倒时,以掌风轻轻把他推回去。

  那小童似乎很喜欢这种玩法,屡屡爬向床边,又次次被推回摔得东倒西歪,仍旧乐此不疲。

  玩得久了总会累,玩腻了这个游戏的小童又被别的东西吸引,爬向男人的肩膀,去拽他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连同几缕漆黑的头发一起往嘴里塞。

  男人不得而不放下手中的书,将自己的头发一一抽离魔掌,又将手边的乌鞘长剑给他做玩耍之物。

  小童终于玩累了,趴在男人腰腹之间,吮着手指闭上眼睛。

  叶孤城放下书屈指弹灭床前的烛火,单手托起小童在怀里慢慢拍着,等他睡得沉了,才放在卧榻内侧。自己坐回窗前,借着微弱的烛火继续看书。

  风刮起来,驱散一室闷热。

  叶孤城起身关上木窗,转过身时,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

  白衣如雪,森森冷冷。

  叶孤城似乎并不意外:“你来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榻上熟睡的孩子身上:“我来了。”

  这个目光令叶孤城了然:“你为他而来。”

  “不错。”

  “果真是庄主之子?”

  “是他。”

  叶孤城露出疑惑:“为何走失?”

  西门吹雪终于转回头,目光落在窗前之人身上:“他的祖父派人接他回西域,路上出了变故,护送他的人悉数被杀。”

  叶孤城将当日情形细细分说一遍,问:“中原可有什么人,二人似兄弟,金银双刀,麻衣斗笠,轻功极高?”

  西门吹雪目光一沉:“西域魔刀客。”

  叶孤城:“与庄主可有旧怨?”

  西门吹雪:“西域魔刀与西域罗刹教有旧。”

  叶孤城颔首,却并无多问的意思。

  西门吹雪看着他被自己孩儿扯得凌乱的墨色长发垂在身前,开口解释:“这孩儿的祖父,是西方罗刹教教主。”

  些许惊讶的神色从叶孤城眼中一闪而过,西域魔教和万梅山庄的关系如此隐秘,没想到西门吹雪会愿意吐露。

  西门吹雪已经走到床边,凝视熟睡的孩童,替他掖了掖被子。

  忽然二人面色一变,叶孤城身形未动,西门吹雪已经打开窗户越窗而出。

  月光下,留守司的屋顶有两条人影一晃而过,西门吹雪似乎认出了什么,衣袍一震,人已追了上去。

  窗棱碰撞的动静到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那小童爬起来四处摸索,嘴里叫着“爹”、“爹”一副害怕的模样。

  叶孤城转身抱起小童拍一拍,轻声笑了笑:“你爹来了,无事,睡罢。”

  小童在他肩上拱了拱,才抓着他的衣领继续睡下去。

  留守司以北是中都国子监,此时已然无人值守。西门吹雪负手立在国子监的屋顶上,他身后跪着两个黑衣人。

  两人对西门吹雪很是恭敬,一起行礼:“少主。”

  西门吹雪也不回头:“你们为何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少主,我们找到一个妇人,口称在凤阳城外被偷了孩子,一路打听而来,想看看是不是小主人。”

  西门吹雪没有回头,确实忽然说了一句:“你也来了。”

  跪着的二人不明所以,但四周不知何时忽然起了雾。

  袅袅雾气中,一条淡色的人影,虚幻而不可捉摸,仿佛忽然出现的蜃人,从雾里走来。他身上都是死的味道,像一个来自冥域的幽魂。

  西门吹雪转身看着这个影子,目光直刺他的眼睛。

  而这带着死亡之力的人,竟然目中带着些许歉意:“我看到西域魔刀的尸体,拷问了中都抓道的妇人,才找到这里。我检查过伤口,西域魔刀在同一时间被人一剑封喉。若非用剑的习惯不可改变,我险些认为杀死他们的正是你。可见带走孩儿的人,剑术不在你之下。”

  西门吹雪:“他使的本就是举世无双的剑法。”

  “你知道是谁?”

  “在你来之前,刚刚确定。”

  “他是敌是友?”

  “他,不是我的敌人。”

  *****

  城主:你来了。

  庄主:我来了。

  城主:后爹

  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