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藏狐趴在他对面,爪子在胸前交握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观察着跳跃燃烧的火焰,有一种超然的淡定。

  黑瞎子拿匕首搅了搅架在火上烧开了的饼干蔬菜糊,那只方块脸的动物金黄色的眼珠子闪动了一下。黑瞎子看看它,它也看看瞎子,脸上有一股子佛性。那瞎子于是试 探性地挑了一点锅子里的东西给它。藏狐胸前白花花的毛被火的热浪吹得和一飘一飘地,鼻子动了动,依然以一种超脱生死的表情直视前方。

  “兄弟,我觉得你长得和一个我认识的人特别神似啊!”黑瞎子就道,盘着腿坐在地上,从胸口摸了支烟点起来。他想起来哑巴张的脸,也是方方的,轮廓特别分明,喜欢望着一个方向发呆,带着某种超脱生死的淡然。

  那只动物看了看他,如老僧坐定般地趴卧着,不为所动。它看起来对瞎子和瞎子的食物并不感兴趣。

  黑瞎子于是笑笑,自己把淡而无味的食物吃了,砸吧了两下嘴巴,一股铁锈味就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牙龈出血已经很严重了,即使把坚硬的压缩饼干在水里烧糊了吃,还是避免不了一嘴血的下场。他把嘴巴里的血吞咽下去,就把陈皮阿四的那本东西从包里掏出来。

  他要记录。

  自从被那个女阎王骑过,黑瞎子在这片无人之地的旅行就变得诡异起来。他一路上看到了很多不符合常理的现象,比如烂得只剩骨架却依然在蹦跳的高鼻羚羊,又好 比有一个成年男人人那么大的凶悍旱獭,嘴里咬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骸骨...他并不清楚这些完全跳脱常识的东西究竟是受了某一些未知力量的影响还是仅仅只是 自己在那栋木屋被引发的幻觉,但这片土地开始呈现出一种十分奇异的面貌——就好像这只奇特的,神韵和哑巴张十分相似的藏狐,并不畏惧火焰和人类,带着一点 鄙夷的眼神卧在自己对面。所有这些与常规世界相背离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奇异的脱力感,你会开始逐渐怀疑自己的眼睛,自己脚下的土地,甚至头顶湛蓝的高天。

  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

  黑瞎子咬了咬笔杆子,开始在陈皮阿四那本东西空白的页面上写下自己的见闻。笔落在陈旧的纸张上发出刷刷地声响,对面那只动物用后爪抓了抓耳朵,又把爪子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眼睛依然淡淡地望着火焰。

  黑瞎子的字其实非常好看,很有力道。以前那个年代培养出来的人字都很好看,还没有电脑手机的那个时候,人的字里藏着灵魂。

  那瞎子就着火光很艰难地写了一会儿,直到手指关节上的疮都流出脓水,才叹了口气,把本子收起来。

  那只藏狐眯了下眼睛,黑瞎子看看它,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他一笑,嘴唇上的干裂口子就炸开来,血水把香烟的滤嘴都沾湿了。

  “这地方环境糟糕得要命,”他道,“你在这种地方长大,难怪人这么奇怪。”

  对面方块脸的动物一双细长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胸前的白毛看起来非常柔软。黑瞎子一支烟抽完,又点了另一支起来。这是他最后一盒烟了,但他并没有要省着的打算。

  一只烂了一半,露出半截肋骨和肠子的田鼠大着肚子他们中间蹿过,黑瞎子深深吸了口烟,有些惬意地晃了晃脚。

  “你看看,你看看”他道,上下咬了咬烟屁股,“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跑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给你找后路。”

  藏狐眨了一下眼睛,鼻子动了动,打了个喷嚏。现下风向变了,黑瞎子的烟味呼啦啦地往它那儿吹,这只嗅觉灵敏的动物大概很不习惯这股味道,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晃了晃尾巴,走了。

  黑瞎子有些愣愣地看着它一晃一晃的尾巴,和从背面望过去都非常方的脸。那只藏狐头也不回地走了,大概又回到了同居的旱獭窝里。

  他于是手里夹着烟,孤零零地守着火堆坐着。头顶是星月皆无的天空,脚下是延绵数千公里的荒无人烟之地,他孤独得仿佛一粒尘埃。